我不會寫日記。
寫下的東西像懺悔錄,一天一篇,連自己看了都覺得厭倦。
我突然發現自己可悲,努力了一輩子,到頭來只是空話虛言。我傷害愛我、我愛的以瑄,傷害寵我、支持我的雙親,我花最多時間的事業學業,在這時候不會出面挺我……我,我的人生到底在做什麼?
昨天,父母親來到我病牀邊,哭着問我要什麼?
要什麼?這時候找還可以自私,説我要以瑄,要她陪在我身邊,直到生命終結?我還可以對他們説,我要把過去來不及完成的快樂,一點一點追回?
我什麼都不能做,能做的只有為以瑄安排一個富裕的下半生。
只是呵,這個小女人願不願我為她安排的人生?會不會固執地等待我回頭,再續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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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允淮發現那張偽造卡片、戒指和聖誕禮物時,他找上儀卿。
這回,儀卿不再隱藏心事,直接告訴他,她愛他,歷經多年不變,她説願意花一輩子時間等待他愛上自己。
當允淮把「證據」遞到她眼前時,她面不改色,還振振有詞説:「我把愛情當事業經營,用心機幫助自己達到目的,有什麼不對?要怪的話,就怪趙以瑄太弱,弱的不配當我的對手。」
然後,再也忍耐不住的陳太太跳出來説話,她將儀卿對以瑄説過的謊言一一揭穿。
原來,以瑄不是疑神疑鬼,她的確忍受了儀卿所有的謊言。
他和儀卿在一起的夜晚,是工作並非狂歡,他們交談的內容從來都是嚴肅的企畫案,不是愛情與浪漫,儀卿擁有他大部分時間,卻拿這些時間大作文章,一次次誆騙以瑄。
相識二十年,到頭來,允淮發現,自己半點不懂儀卿。
當天,他捨棄了最在乎的哥兒們感情,他明白告知儀卿,就算沒有以瑄,他也不會愛上她,友誼和愛情,他從未混淆過。
然後,他把儀卿介紹到朋友的公司工作,他一心想趕到趙家,把事情對以瑄説清楚。
擔心以瑄不願聽他説明嗎?
並不!他對以瑄有足夠的把握,相信她會聽進去自己的解釋,她是個講道理的女生,一直都是,而且他有所憑恃。
他憑恃她愛他,憑恃她的愛,不管他如何揮霍都揮霍不空,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會回到他身邊。
一彈指,他拿起車鑰匙,他要到「孃家」,把老婆追回來,就算被大舅子揶揄一頓也無所謂。
然,事情並沒有他預設中順利。
出門前,電話鈴響,是他當醫生的老友羅德健打電話過來。
上星期,允淮胃痛得厲害,不得不走一趟醫院拿藥,在老友半恐嚇下,他做了一些檢查。
「關允淮,馬上到醫院報到,我已經幫你預約病房了。」羅德健口氣凝重。
「住院?我哪有美國時間。」他笑笑,他有更重要的事待辦。
「就算你的美國時間可以替你賺進三千億,你也要馬上住院。」德健口吻裏不帶半點玩笑。
「我的胃……很嚴重嗎?」心提上,因為老友的凝肅。
「比你想的更嚴重,如果你不馬上入院,我用綁的都會把你綁進醫院。」再拖不得了,他的胃和他的生命是共同體。
「惡性腫瘤?」深吸氣,他要求自己冷靜。
「對,你把它養得太大。」揉揉雙鬢,當醫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宣佈朋友的病情。
「需要開刀嗎?」頹然坐倒,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碰到這種情況。
「是。」
「有生命危險嗎?」強勢的他,首度有了無助感覺,他一直以為自己掌控全世界,沒想到,他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掌控。
「開刀危險,不開刀更危險。」他不是威脅,是擔心。
「成功率有多少?」
「百分之三十。」能夠的話,他願意把成功機率在提高兩倍、三倍,問題是,這不在他的能力範圍。
百分之三十……這麼低的成功率,該不該冒險?要是有這種機率的企畫案,他連想都不想,就直接把它退回去了。
問題是,他正在這個企畫案裏,進退兩難。
「不開刀的話,我會在多快的時間內死亡。」再問,他習慣掌握所有細節。
電話那頭,德健遲疑半晌,回答:「很快。」
同時間,兩人沉默,德健知道他需要時間接受,而允淮知道自己沒有時間考慮太久。
「我晚上入院,可以嗎?」他驟下決定。
「好,我等你。」德健回答。
電話掛上,允淮陷入思潮。來不及考慮自己的身體,他先想到該怎麼做,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別忘記,他是道地的商人。
他想到以瑄。
以瑄有個好大哥,他能力高超,一定會將以瑄從痛苦泥沼中拉回,好好照料她往後的歲月,他絕對有本事讓快樂幸福重新落在她身上。
以瑄有點固執,認定了愛情就不易改變,但光陰是最好的心痛特效藥,它會一天一天磨去她的悲慟,一天一天帶她走出陽光。
也許有他這個前車之鑑,她將學習小心謹慎,下次挑選男人不再憑藉直覺,那麼她的下半生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
對,一定是這樣。有趙以鉉,他可以少擔心以瑄很多點。
她是那麼美好善良的女人,上帝肯定不會虧待她,未來,她會擁有一個比關允淮好上千百倍的男人,會生出一對可愛健康的孩子,她會有數十年完美的婚姻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自然能逐漸淡忘別人帶給她的傷害,不管那個別人叫不叫關允淮。
而父母親,他們會一路相扶持,就像前幾十年,他們為彼此做的那樣,他們終會走過喪子之慟,終會在生命裏找到另一個出口。他們是開朗樂觀的夫妻,他們攜手走過無數風雨,這回……也難不倒他們吧。
公司,更不必擔心了,有能力的人何其多,誰都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只要不將他生病的消息發佈出去,股票就沒有跌停的危機。
只要好好安排以瑄和父母,安排他最愛的家人,剩下的不需要他操心。
安排……安排……對,他要好好安排往後一切,不能什麼都沒準備,把爛攤子丟給家人,教他們束手無策。
對,他需要一份企畫,需要最完美的安排,安排以瑄、父母、公司,他要他死後,所有的事仍在常軌當中。
倏地起身,他不往趙家去,他要先走一趟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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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淮來了!
乍見他,以瑄壓抑胸中的狂喜,手微抖,她用緩慢呼吸乎抑胸口激昂。
他看見胡桃木盒裏的東西了?他找儀卿談過,再不認定她胡思亂想,不編派她罪名?
「妳身體還好嗎?」壓下擁她入懷的衝動,他站在距她兩步之外。
他是個糟糕透了的丈夫,好好的老婆讓他養得形銷骨立,才多久的婚姻,他把她的單純快樂、自信驕傲全數丟進大海里。她小心翼翼,生怕惹他不高興,她的細心體貼建立在苦悶壓抑上頭,他的愉快得用她的妥協換得。
「嗯。」
她想往前站,拉近兩人,想用最輕快的語氣對他説,我很好。但他退開半步,不想要她的輕快語氣。
他的動作很小,但她敏鋭地感覺到了。
「妳有看過醫生?」他又問。
「看過了。」
醫生説,小小的生命在她身體裏成形,説她快當媽咪,而他身分將要升級。仰頭,她讀不出他眼底的訊息,不確定該不該把寶寶的事情告訴他。
「醫生怎麼説?」
「沒事。」
若不是他保持了距離,若不是他淡淡的態度沒有她想象中的熱情,她會向前,奔入他懷裏,連聲向他道恭喜。
「那就好。」
「要不要……先進來坐。」夫妻站在門口談天,很奇怪的感覺。
「好。」點頭,他在她身後進入房間內。
這個房間他沒進來過,聽説,她常從窗口往下攀,約會偷渡,但,這裏是二樓啊,偷渡法好危險。
可再危險,她還是做了。這個笨女生,不好好保護怎麼行?
以瑄替他搬了張椅子放到牀邊,自己坐在牀沿,等他入座。
但他沒入座,站着同她説話,她不得不仰高下巴,對上他的視線。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沒關係,她原諒他了,在他出現的第一秒鐘內。
她沒回話,只是笑笑。
「我的嫉妒不理智。」他又説。
真的沒關係,妒忌代表了某個程度的在乎,他在乎她,她很清楚。
「我看到妳留給我的胡桃木盒,看到裏面的東西,我認真分析過三人之間,我想,妳是對的。」他的腳本派不上用場,不管花費多少心思,傷害她,在所難免。
她是對的?所以,他將和儀卿保持距離,將為婚姻犧牲哥兒們交情?他們的世界又是兩個人,不再三人同行?
希望燃起,她看見未來與希冀。
「我太自以為是,認為自己的方式很合理,妳和儀卿,一主內、一主外,各司其職、各安其分,妳們的生活空間沒有交集,自然不會出現紛亂和不平,更何況,儀卿對於爭取名分地位,並沒有太大意願。」
等等,他的意思是……儀卿沒説謊,婚前的聖誕節温存、除夕擁吻,並未在他的婚姻成立後結束,他們的確相邀共度青春,他們的確不斷擁有交集,只因儀卿對爭取名分缺乏意願,才確保了她的婚姻順利?
發傻、發呆,以埴望着允淮的眼神變得茫然。
在他未親口證明前,她還可以高舉信任旗幟,把儀卿的話當作挑釁謊言,她説服自己,那是兩個女人的戰爭,儀卿的話全是假訊息,為的是擾亂軍心。
而今……他認帳,認下儀卿説的一切……至此,她怎還能自欺欺人?
她的茫然教他心疼,他不想這樣,他想她儘快忘掉自己,儘快展開新生活。
「很抱歉對妳自私。我想很久,讓妳離開,是最好的決定。」別過頭,走到化妝台前,他再看不下她的心痛。
讓她離開?意思是……他不要他們的婚姻了?他決定離婚、決定和儀卿雙宿雙飛?
他的決定錯了?沒有,儀卿才是和他旗鼓相當的女人,他們共有的世界,是她無法參與的部分,他們在各方面都配合良好,這樣的男女才有資格談論天長地遠。
頭痛,陣陣雷鳴在耳膜處,一聲比一聲更響,震昏她的意識。
「我承認自己殘忍,我不應該給妳希望,又將妳推入深淵,我知道妳一直對我很好,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對妳説抱歉。」推開她,不教她面臨死別,是他所能設想到的,最好決定。
原來她的愛情是一場抱歉呢,好有趣的説詞。
只是抱歉呵……這是從何説起?
對不起,趙以瑄,我好抱歉自己不愛妳;我抱歉對妳的感覺不在,妳的純潔可愛不再是我期待的;我抱歉給妳四分之一個婚姻,給不了妳完整愛情;我抱歉婚姻變調,留給妳無限空虛。
抱歉……多殘忍的字眼。
她不要他的抱歉,就像不要林至期一樣堅定;她痛恨抱歉,一如痛恨分離。為什麼大家都塞給她,她不要的東西?為什她想要的感情,拚了命卻得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她犯了誰啊,她對不起誰啊,為什麼整個地球都要同她作對?
牙關輕顫,死命掐住雙臂的手心在發抖,她無法呼吸、她快窒息。他就站在身前,她卻抓不到他,原來這才是天涯海角、原來這就是咫尺天涯。
她想狂哭,想衝上前捶打他,問他,她是哪裏做錯,她改了又改,怎都改不到他想要的模樣?她想尖聲喊叫,大嚷你的抱歉我不要,我只要你愛我,像以前一樣!
可是……有用嗎?沒用的,對不對?除了冷靜啊,除了不教他更看不起自己,她做什麼都沒用。
「我會盡全力補償妳,我把一半的財產過户到妳名下和户頭裏,有任何需要,只要妳開口,我會盡力辦到。」
把一半財產給她?他的歉意真的很多……
以瑄苦笑。到頭來,她分到歉意,而儀卿得到愛情。
公平嗎?
夠公平了。
許多男人會在這時候推卸責任,抹煞過往的一切,除了怨懟暴力之外,不留下任何東西。
搗住臉,她想大哭,但明白這不是好表現,退場的方法有很多種,她不該選擇讓他討厭的那一種。
勉力咽入不平,她走到他身旁,拉拉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問:「我知道這時候問問題很無聊,但它對我很重要,請你回答我好嗎?」
可笑的是,他連面對她的勇氣都沒有。
「妳想問什麼?」他持續背對她,但化妝鏡裏的女人可憐兮兮,吸引他所有眼光。
「你為什麼要娶我?你和周小姐,在美國求學期間就很要好了,不是嗎?」
娶她,是他一心一意想要的事,可惜,他現在沒有任何權利,選擇他真止想做的事情,於是道:「因為我承諾過,會回來娶妳。」
他的説法很爛,爛到説服不了人,但以瑄被説服了。
承諾?為了她的處女膜嗎?他沒明説,以瑄自行替他下定義。
「你愛過我嗎?」
「是的。」他愛她,一直都是,包括口中的謊言,每句都是愛她。
「是什麼讓你不再愛我?」
這個問題他答不出來,他選擇沉默。
「因為我不能再站上舞台?」她自嘲自諷。
用力握拳,他幾乎要回身,用力抱住她、用力對她説:「停止妳的自卑自厭,能不能上舞台,都影響不了妳的存在價值。」
然,他成功壓抑下來了,用力吐氣,他打死不轉身。
他不回答?
她猜對了。他愛舞台上的趙以瑄,失去光環,她不再是天使,一個不能給人們帶來幸福的天使,還有什麼可愛處?
「假設,我從現在起,每天花十二個小時做復健;假設,有朝一日,我還能站到舞台中間,是不是……你會重新考慮……再愛我一次?」她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她的假設讓允淮快要崩潰,他吸氣,轉身,把牛皮紙袋裏的東西抽出來。
「我給妳兩棟別墅、五間透天房子,和六間已經承租出去的辦公室,律師正在辦理過户,等名字登記好了,他會親自替妳送過來。
「這個户頭裏面有一億七千萬的現金,妳可以隨時提領。只要妳簽下離婚協議書,這些統統是妳的。」他説話速度飛快,好像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事情辦完。
他連半分鐘都不肯多留?是周儀卿在外面等他嗎?如果是的話,她可以理解他的急迫。
「我簽下離婚協議書,你會比較快樂嗎?」失去最後一分期待,她的冷靜連自己都驚訝。
他拒絕回答,別開眼,他不看她的傷心欲絕。
「你很後悔這段婚姻嗎?」
她看他一眼,他仍拒絕回答,她只能提起筆,為他的「後悔」作簽結。
趙以瑄三個字她簽得很謹慎,比簽結婚證書時更謹慎幾分。她花很多時間寫這三個字,希望奇蹟出現、希望他在她簽字期間改變,對她喊出暫停,説,我們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可惜,並沒有。
他看着她把協議書籤好,看着她把文件交給他,看着她臉上掛起做作的假笑,在四目相望幾秒鐘後,他一語不發,離開她的房間。
他走,她的冷靜跟着下台。
串串淚水漫過離婚協議書,暈開趙以瑄三個字,她想歇斯底里喊着「不作數」,想任性大鬧,把證書撕成千百碎片,更想把時空撥回從前,重頭來過,她一定不再對周儀卿吃味。
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怔怔地、怔怔地讀着離婚協議書,一遍又一遍。
他果然是為戰爭前程犧牲女神的君王,她終究是讓他的「事業」和「哥兒們」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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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阿杰説,允淮來過了。」以鉉開門,探進頭來。
對這個妹婿,他是滿意的,無論他的做事態度,還是疼愛妹妹的心意,都讓以鉉感動。
猛抬頭,倉促間,以瑄的笑容忘記到位。
「怎麼了?你們談得不好嗎?誤會沒有解釋開?」
以瑄搖頭。他們之間沒有誤會,只有她的錯誤認知,現在統統弄清楚了,誰都沒錯,錯的是她的固執。
抽過以瑄拿在手中的離婚協議書,細讀,他嘆氣:「妳沒有告訴允淮,妳懷孕?」
又搖頭。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在乎。他急着用很多房子、很多金錢贖回自己的自由,好讓他和儀卿雙宿雙飛。
他一定很後悔自己的負責任吧?後悔他承諾回國娶她,這個後悔讓他白白損失那麼多財富。
不過,他肯定不會介意那些錢,因為他有個可以和自己齊心努力,爭取更多財富的女生,她會幫他拿下法國市場、德國市場,接下來,美國日本、東西南北歐統統認同他們,他們是全世界走透透的人類,和她這種只安於幾坪空間的女人大大不同。
有沒有聽過物以類聚?他們才是同屬性的男女,而她,不管加入多少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
「以瑄,妳要説話,我才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裏。」見以瑄不語,他急了。
「沒有問題啊!從現在起,我是大富婆了,我有花不完的錢、有住不完的房子,允淮對我……很慷慨……」她在笑,眉開眼笑,笑得誇張。
「以瑄,妳有沒有聽進去我的話?對你們而言,阿杰只是一個誤會,沒道理為個莫名其妙誤會,毀掉你們的婚姻。」他晃動她的肩膀,要她回神。
「對,莫名其妙,允淮根本不喜歡我,卻為了一句承諾,硬娶我進關家大門,真是要不得的負責任。」
從現在起,她要大力推廣責任無用説,要大家放下責任感,專心做會讓自己快樂的事,人生苦短,所有人都懂得,為什麼不盡情狂歡?
嗯,説得好,狂歡,她應該狂歡,應該跳舞歌唱,應該拉開嗓子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怎麼了?她張開嘴卻笑不出聲,是聲帶出問題,還是她的心忘記大笑的頻率?
「妳知道自己在説什麼嗎?」以鉉問。
見鬼了,允淮不愛她?他是男人,怎不懂男人?自從以瑄一緣進關家後,他和允淮時常見面,除事業的合作之外,他也常為以瑄找上允淮,言談間,允淮對以瑄的佔有和關切,他豈會看不出來?
「他喜歡的是人周儀卿。」接着,她拚命搖頭。「不重要了,我們已經離婚,從現在起我要過自己的生活,不要想他、不要憤怒,我不要當人見人厭的怨婦。
「對!我要開心快樂,我要活得比以更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離婚沒什麼大不了。」
表面上,她在和以鉉對話,事實上,她是喃喃自語,她説些言不及義的話,好讓胸口的疼痛減輕,她拚命談開心,拚命説離婚是完美結局,她拚命地拚命做着同一件事情——抹煞愛情。
「以瑄?」
「我很好,大哥,我真的很好。」她的「好」很虛偽,不需要要證人,就可以得證,她説的全是謊言。
「我去找允淮,把事情説清楚。」
「不要。」她跳起身,攔在以鉉身前。「不要去找他,他對我很好了,哪個男人離婚還願意拿出一億七千萬,那是我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呢!
「他對我真的真的很棒,他沒有做錯事,他唯一的錯誤是太重視承諾,他……」
她找不出話來替允淮分解了,頹喪,她的淚含在眼眶裏面。「大哥……請別怪他,是我配不上他。」
「這句話是允淮説的嗎?」兩道濃眉攏上,他不信允淮會説這種話。
「哥,我餓了,餓極了,有沒有東西可以吃?」轉移話題,她拉起以鉉,匆匆往樓下走,一面走,她一面演戲,演得很積極。「天!我多久沒吃東西,怎麼會餓得這麼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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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接幾天,她口口聲聲喊餓,看見食物,卻半點都吞不進去;她時時恍惚,一停止説話,就像忘記上發條的娃娃,失去魂魄;她老在裝笑,笑得全家人鼻酸;所有人都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她還是自顧自地扮演開朗少女。
以鉉看不下去了,即使以瑄多方阻止,他還是直接找上允淮。這一找,找出允淮不欲人知的秘密,也找出允淮愛以瑄的事實證據。
白痴!他實在不想用這種字眼形容聰明蓋世的關允淮,但關允淮難道不曉得,他的作法不會讓以瑄獲得解脱,還會將以瑄推入萬劫不復?萬一,他真的不治,他要以瑄如何面對自己,面對腹中的孩子?
匆匆趕回家,這件事,要由他來做主。
推開以瑄房門。
一聽見開門聲,她馬上抬頭,凝住笑臉。「大哥回來了,今天不必加班嗎?那好,陪我吃飯,我餓壞了,不曉得管家準備什麼好吃的,上次那個糖醋排骨啊,味道真的很好……」她聒聒噪噪説個沒完沒了。
又是餓壞了,她就不能換個新台詞?
「以瑄,我要妳集中注意力,聽我説。」他扶住她的肩膀,態度認真。
「好啊,你又幫我買了新衣服?大哥,你這樣不行啦,我馬上就要變成大胖子,你買的衣服再漂亮都穿不卜去,所以呢,你乾脆把錢……」
他截下她的話:「以瑄,允淮沒有娶周儀卿,除了妳,他誰都不愛。他和周儀卿之間沒有什麼聖誕節、復活節,所有的事都是周儀卿捏造出來的一派胡言,他們之間沒有曖昧,他娶妳,是因為愛妳,和承諾責任無關。」
「哥,你不必安慰我,我很好啊!剛剛啊,我還在想,自己都沒有出國唸書過,雖然我的頭腦不太好,英文也不行,也許……」
以鉉抓住她的手臂,鄭重説明:「不是安慰妳,我説的都是真的,允淮生病了,是胃癌,醫生説現在開刀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他能對妳做的最好安排,就是放妳自由,他甚至不讓父母親通知妳他住院了。這是他寫的日記,妳讀過之後,再決定怎麼做,我在樓下等妳。」
離婚無關儀卿?所有的事都是一派胡言?
胃癌?百分之三十?
天!老天怎麼以為她很厲害,有本事消化一個又一個嚇人的惡耗?她是能力不強的笨女人啊,為什麼丟給她一堆難題?
放下日記,她憑直覺行事。在大哥關上門剎那,她打開門。「哥,我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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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着以瑄的頭髮,允淮滿心不捨。
「妳這樣,我好擔心,妳不應該來,也不應該知道這件事情。」他好強勢的,他不習慣無助地躺着,不習慣對以瑄的淚水無能為力。
「擔心就不要走啊,陪我一輩子、一輩子,再一輩子。」
「那麼多輩子?」
「嗯,我要那麼多輩子,不過別擔心,我會回饋你十個一輩子。」囤積了幾天的淚水,她在此刻盡流。
「妳真不懂得計算,三個一輩子換十個,多高的利息,幸好,妳不開銀行。」抱住她,他但願自己有足夠的時間不放手。
「我開銀行啊,你存在我這裏的幸福還沒有提領,我開支票給你,你要記得快點來領,不然過多的利息會把我的銀行壓垮。」她哭着笑,分不清是開心還是悲慼。
「如果我沒辦法領,妳要記得領出來自己用。」拭去她的淚,他要她開心。
「不行,不是你本人,銀行拒絕提領。」握住他的手,以瑄把他的大手留在自己臉龐。
他的手好冰,是冷氣太強嗎?他的手一向又大又温暖,在冷冷的冬天,熨燙着她每一吋肌膚,告訴她,愛她是他最樂意的事。
「妳是我的未亡人,有權利拿走我所有財產。」
「不對,你用一億七千萬把我休了。如果你不和我再舉辦一次婚禮,屬於你的東西,我都拿不到所有權。」
她耍賴,就算任性、就算驕縱,她都要賴着老天爺,把他留在世間,留在她身邊。
「我會交代所有人,不管有沒有拿到證書,妳都是我的妻子。」
捧住她的臉,這張臉,他百看不厭,當時,是鬼迷了心竅?怎麼覺得事業比什麼都重要?
「你是疼妻子的男人嗎?」
「是。」
「那麼,寵我一回好嗎?」淚翻下,她的淚水在他面前肆無忌憚,一回一回淹。
「我願意寵妳無數回。」
再有機會,他發誓,不讓她哭;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發誓,把愛她當成人生首要任務;再有一回,他要重新檢視自己,把所有的錯誤一次矯正。
只是呵,還有機會嗎?最有把握的男人在病魔面前,變得軟弱,失去所有的把握。
「説到做到?」
「妳想要什麼?」
「我要一直睡在你身邊,不管是家裏還是醫院。我要和你一起醒來,一起吃早餐,一起走出庭院,你跟我説再見,我説我會替你親親寶貝,告訴他,愛他的爸爸幾小時後就會回來。
「中午,我要拎着愛心便當,推起娃娃車,走到你的辦公室裏,你的午餐除了家人,不可以讓別人相陪;黃昏,我會牽兒子到巷子口等你回來,然後,告訴你,帶你的寶貝有多累人。
「你不可以嫌我嘮叨、不可以罵我煩人,誰教你娶的是我,不是安靜女生,你只可以把我抱在懷裏,安慰我,一次次説,妳的辛苦我都知道。」
他尚未離去,她已經運用起想象力,愛他、思念他。
「妳想要一個寶寶?」
「不是想要一個寶寶,而是,我已經有一個寶寶了。」抓過他的手,貼在自己腹間,愛他,不是一天兩天。
他驚訝得説不出話。「妳説……」
「我和他在開刀房外等你,你要很努力,很努力把百分之三十變成百分之一百,你不可以怠惰貪懶,不可以讓我們等不到你出來。」
「我不是神……」他哪有權利改變機率和命運?
「你最擅長創造奇蹟不是?你拿下法國市場、德國市場,你把別人辦不的事情全辦齊全了,不是?
「這次,我要你為我和孩子辦到。你雖然不是神,但你是丈夫、是爸爸,是妻子和孩子眼中,無所不能的神。」
「以瑄……」
「不要猶豫、不準遲疑,你要直接告訴我——沒問題,妳安心等我,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出來見你們。」
「如果醫生有妳的信心就好了。」
病房門打開,父母親、大舅子、醫生、護士全進來了,開刀房已經為他準備好,上戰場的時刻到了。
「所有人都可以缺乏信心,獨獨你不能。」握住他的手,她還沒握夠。
護士將他送上推牀,以瑄的手不肯放,她一路跟在病牀旁。
他的手很冰,這冷氣呵,能不能不要開得那麼強?
「以瑄,可以了,回去吧!」
回去有親人的地方,那裏有人可以帶給她安慰、可以讓她不那麼悲傷。
她不説話,光是搖頭,她不回去,她要守護他,一直一直。
「以瑄,聽話。」
他的手碰不到她的臉頰,無法為她拭去新淚跡。
不聽話,搖頭又搖頭。
早説了,今天她要任性、要驕縱,她要盡情撒潑,只要能向上天爭取到他的生命。
「以瑄……」
「你還沒有答應我。」終於,在他們快定到準備室入口時,她説話。
「答應什麼?」
「要活着出來,要再娶我一回,要聽我對孩子的抱怨,要……」沒等她説夠,隔離室的門打開,護士將他推了進去。
手鬆開了,她握不到他冰冰的大手掌,以瑄撲在隔離室的玻璃門上,緊盯住移動的病牀,玻璃門和允淮的手一樣冰涼,凍壞了她的手,也凍封了她的心。
然後,她看見了,看見允淮勉力撐起身體,望着她,用口形説出——「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