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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破城

    知道端裕王的計劃之後,我被以保護之名軟禁了,數十名士兵日夜守在營賬外面,以防萬一。

    阿朔很忙,忙着行軍佈陣,忙着在大遼調上新兵時,領先攻下鄂圖城。

    我不知道他會如何對付裕王爺,但他胸有成竹的態度讓我明白,這種事不勞我替他掛心。

    鎮日無事可做,閒來無事,我便在營賬裏揉饅頭,想研發新口味,嘉惠離家背井的大軍。但我還是不適合做廚事,蒸出來的饅頭鹹得難以下嚥。

    約莫人類都是在艱困中才會激發出新靈感,就在我咬下第一口饅頭同時,靈光閃過,攻城計劃在我腦袋裏面成形,我樂得差點兒尖叫,抓了饅頭就要往外衝。

    但阿朔比我更先一步進來,他看着我身上東一落、西一片的白麪粉,皺了眉頭,笑問:“做饅頭有這麼好玩?”

    我湊到他面前,把手舉高,手裏握住被我咬過一口的鹹饅頭,問:“要不要捧場?”

    他想也不想,當口咬下,嚼兩下,表情古怪得讓人發笑。

    “不可以吐出來喔!”我把手堵在他的嘴巴上,他的鬍子刺刺的,刷得我的掌心發癢,讓我忍不住咯咯輕笑。

    他抓下我的手,坐到椅子上,順勢把我拉坐到他膝間。“為什麼?”

    我靠在他胸前,把玩着手裏的饅頭,捏捏壓壓,壓出一塊硬石頭。“這是一個習俗。”

    “哪裏的習俗,要人吃這種鹹得難以下嚥的饅頭?”他沒明説,表情卻寫了我在誆他。

    “才不是胡扯,你知道刀朗人嗎?他們會在婚禮時端出一碗濃鹽水,裏面泡着兩塊浸透鹽水的麪餅,讓新娘新郎各吃一塊,表示從今以後,兩人同甘苦、共患難。”

    “真有這種説法?”

    “真的,它不是説法,是作法,是婚禮中必有的形式。”

    “我懂了。”

    他挑挑俊眉,抓起我的手,把被我捏得不成形的鹹饅頭再咬一口,嚼幾下,吞下肚。

    “幹啥,有那麼好吃嗎?”我忙把手上的饅頭遠遠扔開,瞪他一眼,再為他倒杯温茶水。

    他推開茶水,扣着我的後腦,唇沾上我的,在熱烈親吻之後,我滿嘴的鹹味兒。

    攏起眉頭,搞不懂他在做什麼,於是我舔舔唇……天!還真不是普通鹹,吃完桌上那些,恐怕得洗腎。

    他笑着把茶杯貼到我嘴邊,讓我漱掉滿口鹹後,問:“現在我們是新娘新郎,以後要同甘苦、共患難,誰也離不開誰了,對嗎?”

    我弄懂他的意思了。傻瓜,我幾時沒和他同甘苦?不是一知道他有困難,便眼巴巴地快馬兼程來到關州?

    “嗯。”我用力點頭。

    “很好,老婆,以後老公説什麼都要聽,知不知道?”他捧着我的臉問。

    “知道,那老婆説的,老公聽不聽?”我也捧着他的臉問。算他倒黴囉,誰教他愛上的,是不吃虧的現代女人。

    “當然聽。”

    “那老婆要告訴老公,在我們那個年代有個説法,説是學琴的孩子會特別聰明。”雙手滑下,落到他的肩膀,抱他成癮。

    “為什麼?”他推開我問。

    “因為練習琴藝,十根手指頭要不停動來動去,手指頭越靈活,腦袋就越靈光。所以,人類之所以成為萬物之靈,是因為我們的手指頭能做其他動物做不來的事。”

    “很有意思的説法。”

    其實,我可以別説這麼多廢話的,可是我貪看阿朔的表情。每次,當我説着未來的事情時,他總是聽得津津有味,在他身上,我滿足了當老師的説話欲。

    “人類學家説,人類的始祖也是用四隻腳行走的,他們花了好幾百萬年,才學會直立、用後腳行走。當兩隻手空出來之後,人類就開始利用雙手做許多事情,越訓練手越靈巧,慢慢地,人類的智慧就凌駕於其他動物之上。所以我們常驕傲説,雙手萬能。”

    他點點頭,問:“所以猿猴的智能也比其他動物高?”

    “對啊,科學家對黑猩猩做過測試,它們有六歲孩童的智慧。”

    “黑猩猩?猿猴的一種?”

    “對。所以,小女子為了國家大事,就開始揉麪圈,揉得很用力喔!手痠得不得了……來,乖老公,給老婆揉揉。”從這段開始,就是很明顯的鬼扯,用來測驗“老公會聽老婆的話”這句。

    他斜眼看我。

    “看在老婆那麼盡忠報國份上,不能揉揉啊?”我對他撒嬌。

    “老公不介意幫老婆揉揉,但是把揉麪團和國家大事串在一起,未免太侮辱老公的智慧,我不是黑猩猩,是雙手萬能的人類。”

    瞧,這個阿朔是不是聰明過了頭?才聽過的話,馬上就能應用。

    “哪有悔辱!我説的是實實在在的話。”我硬拗。“不是説過了嗎?手越動,腦袋越靈活,我就這樣揉揉捏捏,把十根手指用個淋漓透澈,破城法子就出籠啦!”

    “你想出破城之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可不。”我把饅頭推到旁邊,也不管麪粉沾了滿臉,取來白紙,在桌面上攤平。

    我很興奮,若此法能一舉攻城、結束這場戰爭,我就要阿朔陪我回南園,讓方煜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在那以後,我們就能真正地“同甘苦、共患難”。

    “真的假的?”

    “好怪喔,你寧願相信我的鹹饅頭,卻不相信我的腦袋很管用?”我愛嬌地橫他一眼。

    “先説説計策,再來討論你的腦袋管不管用。”

    他動手替我研墨、鎮紙,把吸了墨汁的毛筆遞給我,我接下筆桿,他無奈地看着我費力而緩慢的落筆,每一筆都粗細不均。

    好不容易,他分辨出我在描繪附近地圖之後,再也看不下去,接過筆,三下兩下就把圖給畫好。

    “看喔。”我用筆指指圖右方。“上回你帶我去的那片森林裏有一條河,那條是流入鄂圖城的河嗎?”

    “對。”

    “可是我看過,它的水流並不急。”

    “那裏是下游,上游在另一片森林裏。”他手指着圖左方。

    “很好,那我就沒想錯了。上回穆將軍圍堵上游,你非常生氣,擔心河水上漲會淹沒軍營。如果我們堵的是下游呢?”

    他考慮了一下,説:“現在雪水已經融化得差不多,圍堵下游,就算真會造成淹水,也不會導致太大災害。”

    “很好。記不記得我説過?我們打不開城門,就讓百姓來開門。”

    “你打算怎麼做?”

    “全軍先儲備好用水,然後,堵住下游造成小水患,並在上游投擲毒物。所有人都要喝水,而這條河供應城裏的飲用水,我猜中毒的人不會在少數。”

    “然後呢?”

    “我們當然不能説中毒,要先假裝自己的士兵得了瘟疫,一邊敲鑼打鼓通知士兵,營中來了神醫,快去取藥解病。這種説法不會引起遼國懷疑,因為有水患就很容易引發瘟疫。”

    “你説敲鑼打鼓?這話,是説給城裏百姓聽的?”

    “嗯,如果聲音傳不過去,就用這個。”我在紙上畫了一個大聲公,這東西簡單又好用,看球賽時,人人都要拿上一個。

    “又是新發明?”

    “是舊發明,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想把聲音放大,會拿麥克風,音量要多大就調多大。”

    “不要再拿你們的科技文明來誘惑我了。説,下一步怎麼做?”他豎起雙掌,拒絕誘惑。

    科技文明?聽古人説這種話真奇怪,不過足見他是個很好的學生,如果他能穿越到現代,我想,他會在那裏過得很舒適。

    “當我們大量散播瘟疫的訊息之後,城裏的郎中自會往那方面投藥,只是這樣做,能解得了毒才怪。所以,在敲鑼打鼓之餘,我們還要‘好心地’送藥物進城給老百姓治病,這藥,不能多、不能少,分量大概可以醫好城中五分之一的人就行了。”

    “怎麼送?他們會大開城門、相信我們的一面之詞?”他搖頭,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不對,用紙鳶送,把藥綁在紙鳶上頭,待紙鳶飛進城裏,立刻剪斷線頭。如果紙鳶不好用的話,就用孔明燈,不需要做大、做好,只要能把藥送進城就行。”

    阿朔點頭,一個大大的笑容凝在唇上,他懂得我要怎麼做了。

    “這些藥,會讓百姓在城裏為搶奪先亂上一場,然後……”

    “然後就有人替我們大開那兩扇討人厭的城門啦!”我笑盈盈地對上阿朔的眼睛,他的眼底滿是讚賞。

    “看什麼?”我被他的眼光寵出驕傲。

    “他看你,因為你總是讓他驚豔不已。”

    拍拍拍,一陣掌聲響起,我們同時轉頭,發現花美男站在營賬門邊。

    想也不想,我跳下阿朔膝間,衝到他身前,拉起他的雙手,從頭到腳把他看個仔細。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呀?怎所有好事全聚在一起?鹹饅頭一定是我的吉祥物。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我連聲叫嚷道。

    才剛聽到花美男的笑聲,下一秒,我就被阿朔拉回身邊。偏頭,他臉色很醜,好像我被抓姦在牀。

    花美男微點頭,道:“是啊,我也很想你,想你為什麼設計我,讓我被四弟恨上好長一段時間。這筆帳,我們恐怕得好好清清。”

    “我哪有設計你?”我撓撓頭,假裝聽不懂。

    “沒有嗎?”他語帶威脅,要我認下。

    好吧,請他替我去跟皇后傳話,是有點過分。

    “那件事又與你無關,充其量,你不過是個傳聲筒。阿朔脾氣壞亂怪人,是他的教養太差,養不教,父之過,你可以怪皇上、怪皇后、怪亂遷怒的阿朔,就是不能把帳算到我頭上。”

    花美男無奈搖頭,説:“我才説兩句,你就還給我一大篇?”

    “有理走遍天下嘛!”

    “有理?全是歪理!四弟,你聽見囉,和親之事與我無關,錯在你把這丫頭慣壞了。”

    “讓三哥見笑了。”阿朔説。

    “有了幼沂的好法子,攻下鄂圖城應是指日可待。”

    “沒錯。”

    “我在京裏聽人傳得沸沸嚷嚷,説軍裏來了個女諸葛,只用雪水和棉被便退了城下敵人,還用藤甲兵砍馬腿,用銀光鏡傷了數千騎,這些都是你的怪主意?”

    “除了我還有誰會弄怪招?説,有沒有甘敗下風?”我還沒驕傲完畢,阿朔先冷透了臉。

    他問:“這些事,從哪裏傳出去的?”

    “裕王爺啊!太子妃不是説過……”我沒説完,阿朔就截斷我的話。

    “不是他,不管他的打算是傷你或收你為己用,他都不會把這種事往上奏。”

    “説的也是,被一個女人搶盡風頭,顏面上可不好看。可是這裏你最大,你不上奏,誰敢越級?”我還沒搞清楚情況有多危險,一心陶醉在得出破城妙法和花美男來到這兩件樂事裏。

    “不必猜了,奏章是穆將軍寫的。”花美男説。

    “該死!”阿朔一聲斥喝,讓我恍然大悟。

    穆將軍沒道理這麼做,如果不提到我,他大可攬下所有的功勞,除非……這道不居功的奏章能把我推到皇帝面前,屆時,原該在南國的凊沂公主出現在沙場,再大功勞都敵不過欺君大罪,自古以來,抗旨是唯一死罪。

    我就説,穆可楠不會放過我的。

    阿朔回頭,拍拍我的臉,認真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

    “你在疑心可楠。放心,她是個知進退、懂分寸的女人,就算她不滿意你,也不會冒險讓我生氣。”

    所以我是那個不知進退、不懂分寸的女人?如果這個時候我再告訴他,穆可楠認得我是章幼沂,這個奏章是有所為而發,他肯定要認定我小心眼了。

    算了,不想,想太多傷腦袋。

    “是。”我噘嘴,心口不一。

    花美男大笑。“你的口氣分明‘不是’。”

    阿朔扳過我的身子,鄭重道:“我已經告訴你,我和穆可楠、李鳳書之間的狀況了。如果你有一點點同情心,就該理解她們並不好受,太子妃這三個字,在明處是光鮮亮麗,在暗地裏代表的是傷心。所以你不該偏狹、嫉妒,同是女人,不該為難女人。懂嗎?”

    是我偏狹,我在為難穆可楠?哪有啊……

    我想反駁,他又堵上我的話──

    “往後,我希望你們要好好相處,以姊妹相稱、以禮相待。你要乖乖,知不知道?”他拍拍我的臉,走了。

    反覆思索他的話後,我才猛然想起,不對不對,我沒説要這樣。

    我是要留下,但沒要進太子府,我想在附近找一片綠草地結廬成居,他有空的時候來找我,我想他的時候,一封相思信傳入他手中。

    我會待在他找得到的地方,我不再莫名其妙失蹤,我願意在他疲累的時候提供休憩,讓他敞開心胸、放下面具。

    我想在小小的空間裏,埋下我的愛情,或許有一點自欺、或許有幾分矇蔽,但在我的空間裏,我是他的獨一無二,他也是我的獨一無二。

    我不想和這個妃、那個妃以姊妹相稱,以禮相待。是他弄錯了!

    等我回神,阿朔已經不在營賬裏,舉目四望,我只找到花美男的笑臉。

    “你答應四弟,要留在他身邊了?”他輕聲問。

    “我是,可、可是他弄、弄錯我的意思。”我指着帳外,結結巴巴,老半天才説出完整話。

    “他弄錯什麼?”

    “我不是壞女人,同理心,我有。”

    “我瞭解。”他點點頭,笑着的臉,卻在眉峯暈上鬱抑。

    “我知道她們會傷心,可那不是我的錯,不是我娶她們,不是我把她們關在一邊,更不是我讓她們頂着光鮮亮麗的太子妃光環暗地傷心。”

    “我知道,可這和你脱不了關係。換句話説,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亡。”

    伯仁要亡,怎麼也要算到我頭上?“所以是我偏狹、嫉妒,是我罪大惡極?”膽汁咬破了,苦味漫至舌根。

    “別告訴我,章大人沒教過你三從四德。傻丫頭,我以為你心甘情願留下,是因為想清楚、妥協了。”

    我妥協了嗎?妥協於他的三妻四妾,不當他的唯一,只當他比較喜愛的那一個?這是阿朔對我的認知?

    不,是我被情情愛愛弄昏頭,該説的話沒説清楚,讓他產生錯誤認知。可不是,該説的話我老是忘記説,比方七日散,比方在御花園碰見穆可楠,比方我雖然讓了步,可還是想要專一……

    等等,我在想什麼啊?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外有敵、內有憂,我該想的是遼人和裕王爺,而不是這些幫不了阿朔的閒雜瑣事。

    阿朔已經把兩個如花美妻晾在那裏,已經用行動對我表示專一,我再計較的話,未免過分。何況,他説的沒錯,穆可楠的確知進退、懂分寸,這段日子,她再難受,也沒挑釁過我。阿朔是對的,太子妃這三個字,在明處是光鮮亮麗,在暗地裏代表的是傷心。

    我已經處處佔利了,的確不該讓小心眼冒出頭。

    是,不怕,等戰事過後,找個時間同阿朔把話説説,他就會明白,我要的是什麼,他擔心的那些事不會發生。我深信,女人不聚在一起,就演不了紅樓夢。

    “三爺。”鬆開心情,我把阿朔的話拋諸腦後。

    “怎樣?”

    “你真的很懂得如何把人的情緒弄得低落。”我試着幽默。

    他沒被我的幽默逗笑,勾起我的下巴,眼底帶着同情。

    “幼沂,不要對四弟要求太多,他身處高位,俯瞰云云眾生,豈可為一處美景再三留連?而你,明明知道高處不勝寒,怎樣的繁華必定伴隨着怎樣的寂寞孤單,還要心存幻念,自然要苦痛傷懷。”

    “你在提醒我,一對一是幻念?”

    “在四弟身上,是的。”他連一點轉圜空間都不給。

    是我要的東西太難理解?

    也對,在我來的世界,一對一是守則、常規,在這裏卻是幻覺。算了,所有人都弄錯了也沒關係,只要我自己不搞錯就行。

    搖搖頭,我開玩笑地問:“我可不可以後悔?”

    “後悔什麼?”

    “我不要阿朔了,從頭來過,我要愛上三爺。”

    “真的嗎?好,從頭來過。”他在我眼前一彈指,問:“你愛上我了嗎?”

    凝視着他風流俊俏的臉,我輕輕笑着。分明他比阿朔更加俊朗不凡,比阿朔更風度翩翩,我怎麼就不能愛上他呢?

    搖頭,我説老實話:“沒愛上。”

    “是了,你連自己都勉強不了,怎麼能勉強國家體制、勉強朝野百姓觀念、勉強一個帝君為了愛情放下他應負的責任?”

    花美男還是搞錯,他不知道我讓步又讓步了。

    我同意國家體制裏,帝王有後有妃有嬪,我只是不想去佔位。我不介意當“外面的野女人”,不在乎百姓怎麼看待我的身分。

    何況,他忘了嗎?是我為太子之位在皇帝面前説話,是我義無反顧為他吞下毒茶,是我在這裏幫他,日日夜夜想着破城計劃,我從來、從來都沒有要求阿朔為我放下應負責任。

    他給我扣的帽子,好大。

    心酸,因為懂我的花美男,不再懂我。

    “是啊,想來女諸葛也沒什麼了不起。”我自嘲。

    “你很好。我只是希望你記住,有舍才能得。”

    所以我該捨棄原則,得一個掌控不了的愛情?這筆生意,划算不划算啊?

    “那麼……要不要聽聽好消息?”他換話題。

    “好啊。”我順着他的意。

    “依我對阿朔的瞭解,等他登上皇位,他一定會排除萬難,讓你當皇后,這是他愛女人的方式──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心愛的女人面前。”

    這是安慰?真的不必,我寧願要他的瞭解。

    “可惜,我對後座並沒有那麼垂涎。”

    “這點,我就愛莫能助了。”

    可不,連我都助不了自己,能期待誰來助我?

    撇開,先不想這個,排隊在前頭等着我煩惱的事兒還多着呢!這層,留待以後再説,眼前攻下鄂圖城是第一要務,不管是為阿朔還是為自己。

    攻城計劃奏效,城裏發生暴動,無數的居民打開城門到大周營前領解藥。因此,阿朔的士兵輕易地俘虜了守城將軍,以及中了毒、毫無招架之力的士兵萬餘人。

    遼將把端裕王聯合遼國的事招了出來,端裕王在靖睿王前去擒人之前,率先帶領一隊死士先行逃離了王府。

    讓人傷心的是,他並沒有帶走王妃温雪華,目前一干家眷暫時被押在關州衙府裏,等待聖旨裁決。

    當初口口聲聲的情深義重、鶼鰈情深,這時竟成大笑話。

    我後來才曉得,早在森林之行前,阿朔已經抓到埋伏在軍中的細作,一路押往京城,因此皇上早就得知端裕王叛國,花美男也是為此才會領旨到關州抓人,沒想到,端裕王動作更快一步。

    這一去,他成了亡命之徒,高高在上的王爺頓時成欽命要犯。何苦來哉,知命認分不好?好好地當個受人崇仰的王爺不成?偏要痴心妄想,害人卻害了自己。

    沒有人知道端裕王去了哪裏,確定的是,他不能投奔遼國,此次戰役,大遼元氣大傷,怎能不遷怒於他?

    不過,讓我着惱的不是這件事情。

    照理説,這回攻城,我好歹是大功臣,我雖不居名、不佔利,可於情於理,阿朔都該親自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怎麼是讓常瑄來報訊?

    這個,讓我不服。

    想了半天,我決定到外面去抓人,就算碰不到阿朔,碰碰花美男也是好的。

    離開營賬,我見識了五萬士兵忙起來會是怎個模樣。不是兵慌馬亂的戰場,可當人人都有事忙的時候,你會發現光是在營賬間鑽來鑽去都會教人迷路。

    我抓了人,問他們太子殿下在哪裏,沒人肯搭理我。

    唉,女諸葛在這裏不值錢,幸好我有一個慧眼識英雄的劉備,不然空有滿身才華,亦無用武之處。

    在追來跑去,鬧了好陣子之後,我在人羣中看見常瑄。

    救星!我揮手大喊,但也許是距離太遠,也許是人聲喧譁,我想他沒聽到我喊他。我想朝他跑去,可有那麼多穿了戰袍的士兵來來往往,阻礙我前進。

    幸好,在我準備放棄時,常瑄大步朝我走來。他終究是聽到我了,練武人的耳力不容小覷。

    “姑娘為什麼不待在營賬裏?”

    “我想找阿朔。他在哪裏?他還好嗎?”

    “殿下很好,不過眼前……他很忙,我先送姑娘回去,等殿下忙完,定會去尋姑娘。”

    他的眼光閃爍,若是我多留心幾分,就會明白情況不對,可是我讓左右推擠的人潮弄昏了,沒注意太多。

    我看看左右,心想:也是,不當頭的人都忙成這樣了,當頭的人哪還能空得下來?接收一座城池、照顧傷兵、醫治被下毒的百姓、俘虜敵軍、簽定合約……哪一項不需要阿朔下令?硬在這個時候要見他,是我過分了。

    “阿朔有沒有受傷?”

    “沒有。”

    我又問:“裕王爺找到了沒有?”

    “殿下已經點了一隊兵,由範將軍帶領,去搜查裕王爺的下落。”

    “裕王妃呢?她好不好?我可不可以到關州衙門去看她?”

    “這事可能要先請示殿下。”

    “好吧,等阿朔緩些,你一定要告訴他,我在找他。”我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攸關生死的大事。”

    “是,常瑄記下了。”

    他護在身後,陪我回帳。一路上看見許多傷兵,我不自覺皺起眉頭。“常喧,要不要我幫幫軍醫?雖然我不太懂,但這麼多人……”

    “姑娘不必擔心,戰事已經結束,我們有足夠的人力可以照顧傷者。”

    我點點頭,又問:“那個守城將軍呢?”

    “殿下正在問他話,準備讓靖王爺和對方談判,簽訂合約。”

    “這樣很好,這回遼國受的教訓夠了,老百姓需要休養生息。”

    “是。”

    “大軍什麼時候回京?”

    “這幾天,第一批受傷的士兵就要上路回京,待安頓好鄂圖城,京城派任新守將到位,殿下就要班師回朝。”

    “好吧,如果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我閒不住。

    “常瑄懂。”

    談話間,我們已經走到營賬前,他替我拉開帳門,我點點頭,乖乖走進去。這次,我不當他的困擾。

    走到案邊,這才發現桌上不知幾時多了只木盒,打開盒子,裏面有十幾個水晶杯子,晶瑩剔透、美不勝收。

    打開附在裏面的信函,是阿朔寫的,字跡潦草,足見他真的很忙。信上沒幾個字,主要是囑咐我乖乖待在帳裏別亂跑。

    好吧,看在他那麼忙還想着送東西給我解悶的份上,原諒他一回。

    我把水晶杯排在桌面,找來清水,一杯杯倒,倒出音階,再找來兩根筷子,敲敲打打。

    Do、Re、Mi、Fa、Sol、La、Si……我一個音一個音慢慢調,好不容易調準了,便從最簡單的童謠開始敲起。我一曲一曲慢慢練,一面練一面想着,等阿朔有空,就把這套絕活兒表演給他看,要他知道,只要我想,琴棋書畫哪裏難得倒。

    我彈着、唱着,不知不覺,彈起那日在森林裏唱過的那首歌。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

    狂歡是一羣人的孤單

    愛情原來的開始是陪伴

    但我也漸漸地遺忘

    當時是怎樣有人陪伴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

    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只是心又飄到了哪裏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我在想什麼?怎麼又是這一首,阿朔不喜歡。

    阿朔發誓過,再不讓我一個人孤單狂歡,不讓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

    他信誓旦旦,再不讓我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他保證,我永遠不會失去他,他會陪在我身邊。

    我聽進去,也相信了,不然,怎會許下未來、計劃起未來?

    搖頭,我想搖出另一首旋律,卻沒想到旋律沒搖出來,卻搖出花美男的話──

    他説,阿朔身處高位,俯瞰云云眾生,豈可為一處美景再三留連;他説,我明明知道高處不勝寒,怎樣的繁華必定伴隨着怎樣的寂寞孤單,還要心存幻念,自然要苦痛傷懷。

    高處不勝寒……寂寞孤單……是這樣的嗎?在我選擇阿朔同時,我便選擇了苦痛傷懷?

    不,不會的,只是暫時而已。他是主帥,戰後該做的事那麼多,本來就很忙,過了這段,就、就……就會有空陪我。

    對,我該幫阿朔也幫自己一點忙,那就是,不要胡思亂想。

    我敲敲自己的額頭,深吸氣、深呼氣,來唱豆漿油條好了,阿朔很喜歡這首歌。

    我站起身,高舉兩根筷子,可是,想了老半天,我竟然想不出該怎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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