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瑄和我耗上了,我不趕人,他便在我的屋裏待下;我趕他,他就待在屋外當門神。他的太子爺説一句話,我的無礙辯才在他面前全然發揮不了作用。
他説保護便是保護,片刻不離的保護,半點折扣都不打。
我奈何不了他,只好讓他住下。沒辦法,我無法漠視人權,雖然在他眼底,阿朔的命令比他自身的人權重要千百倍。
我跟小敏解釋,他是我在大周的結拜哥哥。
我知道這個藉口很糟,但我實在沒心情去找其他藉口,他的出現,一口氣把我的心情搗弄成爛泥。
“坐吧。”我無法忍受身後站個巨人,何況那個巨人比王建民帥上兩分。
他看我一眼,沒反應。
“你是我的‘哥哥’,有妹妹坐着,哥哥罰站的道理嗎?”
他看我第二眼,這次乖乖坐下。
我回望他,第三百回合嘆氣,他把我的平順攪亂了。
“你怎麼會來找我?”啜着茶水,我淡聲問。
“大婚夜,太子爺突地狂奔而出,要我到章府尋姑娘,帶到王府安置。章府別院大門不開,我無處尋人,只好回府稟報,太子爺心知不對,找上靖睿王爺密商。”
突地狂奔而出?我大概猜到發生什麼事了。
笨阿朔,洞房花燭夜是用來和新娘翻天覆地的,哪是用來密商?何況他有兩個新娘子,還不夠他忙?幹嘛沒事去打開我的‘回家車票’,那是思念撐不過的時候才能用的呀!他一口氣用光了,下回想我的時候,要怎麼辦?
他是看到落葉歸根了吧?那個寂寞的季節,那個不勝欷歔的秋夜,他知道我愛上他,心甘情願……
是啊,若非看到信,他怎會想到我已經離開京城,離開有他的世界。我這種人,是打死不説愛戀的呀。
“是靖睿王爺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查出姑娘被封為凊沂公主,遠嫁南國。常瑄受令,一路追來。”
他輕描淡寫,我卻知曉這段時日他肯定不好過,阿朔的期盼與催促,而我卻杳無音訊。他是個不會訴苦的人,這點,他和阿朔好像。
紅樓裏面,有個林黛玉便有晴雯,有薛寶釵便有襲人;而這裏,有了權朔王爺便有一個常瑄。説影子太過分,但他就是阿朔的影子啊!那樣鐵錚錚的性格,那冷得文風不動的脾氣,誰説主子下人不是緣分特殊?
“我並沒有嫁。”
“常瑄知道,我探過南國後宮了,那位凊沂公主並不是姑娘。”
“夜探皇宮?你要不要命啊,不知道後宮警衞森嚴,一旦被發現……”我扭起他的衣袖想大罵他一頓,可他的驕傲讓我罵不出口。
“比起大周,差多了!”常瑄仰起下巴,神色得意。
驕傲什麼啊?對啦,大周地廣物博、大周地靈人傑,那又怎樣?人家南國好歹也是個國家,尋常百姓家裏都不能亂闖了,他居然敢闖入人家後宮,還嫌人家警衞不怎樣,太過分!
我瞪他一眼,偏又忍不住好奇心發作。“然後呢?”
“橘兒姑娘把李代桃僵的事情説了,之後我便在附近城鎮,拿着藥單尋遍大小藥鋪。”
我懂了,那個稱不上藥的藥單泄露了我的行蹤,稍懂藥理的人抓了那帖藥,沒道理不印象深刻。
“橘兒過得好嗎?”這話擺在心底很久了,好不容易有個人可以問。
“看上去挺好的。”
微微一哂,我心底高興,就知道橘兒那模樣,是男人都愛的。
“之後呢?”
“有位藥鋪老闆説,姑娘數月前抓過這帖藥,他奉勸姑娘,此藥不能多服,之後姑娘再沒出現。這段日子,我一直在這附近尋人,直到在酒樓碰見姑娘和……”他沉吟了一陣,臉上有着奇怪神色。
在懷疑什麼?懷疑我不貞?
笑話,男未婚女未嫁,誰想和誰交朋友不行?如果在酒樓和方謹把酒言歡的人,是穆可楠或李鳳書,他再來聲討還有道理,至於我……干卿底事?
我在生氣,他知道,但石頭就算識得人間諸多事,仍舊是石頭。我不問話,他便不發一語,連軟聲安慰幾聲都不會。
就這樣,我們尷尬了好一陣,直到小敏送上飯菜。我拿起筷子,他卻不動箸,於是我橫他兩眼。還要我請他嗎?
是小敏出聲解了尷尬,她不停幫常瑄佈菜,把個不大的碗填成小山。
常瑄微點頭,吃了。
肚子裏有了東西,人的脾氣就會變得比較好,聽得小敏問東問西,常瑄三句搭不到半句,我跳出來替小敏解圍。
“鏞晉還好嗎?”
“九爺的武功越見精進,很受皇上器重,聽聞皇上將委以大任。”
“三爺呢?還是那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樣兒?”
“三爺現在已是殿下的幕僚,專為殿下謀策,皇上、皇后娘娘為此心感安慰。”
才多久就變了啊,我還以為他會浪跡天涯,成為風流名士。如此可知,生在帝王家,總是身不由己,何況後宮嬪妃或我這個小小的章幼沂。
“端裕王呢?他有沒有什麼動作?”
話出口便後悔了,我和端裕王素無交情,常瑄再笨也猜得出,我問端裕王為的是誰。
幸好他習慣喜怒不形於色,否則,他要是露出一點訕笑嘲弄,我肯定翻臉。
他微點頭,道:“端裕王爺在皇太后誕辰時奉上一幅千子孝親圖,皇帝龍心大悦。前陣子,聽聞皇上下聖旨,嘉獎了他治理關州有功。”
所以,皇帝對端裕王從未起疑?如果阿朔是對的,皇帝那樣精厲的人,他的耳目四布,怎會毫無所覺?
問完大的問小的,問完娘娘再問我的褔祿壽喜。
我當然知道,自己最想間的人是阿朔,可一口氣撐着,硬是不讓吐。
“芮儀公主呢?她遠嫁吐番之後還好嗎?”
“芮儀公主水土不服,染上風寒後一病不起,吐番王愛妻心切,派大使到大周來求醫,皇上已命數名太醫備齊藥材,遠赴吐番。”
我雖與她有過嫌隙,但同是女人,聽到她的處境,不免替她感到淒涼。
那樣高傲驕貴的公主,偏受這個時代的思想鉗制,不敢抗旨、不敢為自己的人生爭取,她選擇了順服卻鬱結於心,年邁的吐番王、粗莽的草原生活,苦,還有得她受。
我問了一堆旁枝末節,卻都不是最想知道的部分。我是標準的心口不一,寧可吊着自己的胃,忽視心痛。
“小姐,你認識很多王爺和公主嗎?”小敏一派天真地問我。
“不認識。”
“那你們幹啥説來説去都是王爺、公主、皇帝的事兒?”
“因為我們大周百姓最喜歡説皇家八卦,講講這個王、那個爺的,茶餘飯後,人人都討論得很起勁。”我隨口胡弄,就見常瑄額上掠過幾道黑線。
“這樣啊,皇帝聽見,不會生氣、砍百姓的頭嗎?”
“不會,我們大周鐵礦少,全拿去做菜刀了,沒刀子可以砍人頭。”我還是敷衍。
常瑄憋忍得兇,嘴角在顫抖。
“真的嗎?軍爺身上也沒大刀?”小敏像初聽天方夜譚,津津有味。
“沒有,不都説拿去做菜刀了唄。”
“那碰到壞人怎麼辦?”
“軍爺都沒刀子了,壞人哪來的刀子?”
“若壞人拿菜刀砍軍爺呢?”
“軍爺就用網子,像抓魚那樣把壞人給抓住。”
我越扯越不象樣,可不説點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讓阿朔溜出嘴巴……
“那肯定有趣極了。小姐,哪天你想回大周,也帶小敏去開開眼界好不?我很想看看用魚網抓壞人。”
“好啊。”
小敏起身,把桌子整理好,把杯盤收齊,送到後頭清洗。
廳裏只剩下我和常瑄,他看住我好些時候,才深嘆氣,道:“殿下並不好。”
不好?怎麼會?他不是如願當上太子了?不是一步步往他的帝王大業走去?不是有了嬌妻美妾,有了強力的後台支持?
照理説,擁有這麼多的男人,應該意氣風發、應該神威凜凜,怎麼能夠“不好”?
常瑄深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死咬住下唇,堅持不問,眼底卻烙入沉鬱。
“殿下娶了穆姑娘,得罪六爺,他失去六爺和二爺的支持;九爺雖絕口不提,但始終認定姑娘遠嫁南國是殿下害的,再加上二爺黨的大臣們不時在皇帝耳邊進讒言,殿下這個東宮太子當得戰戰兢兢。”
我不早説了,當太子有什麼好、當皇帝有什麼好,偏偏人人都愛爭,弄得手足失和、讒言纏身。他要是肯聽聽我這個現代人的意見,哪會替自己惹來這麼多禍害?
“這些,不都早在他的估料之中?”我話中帶了聲幾不可辨的嘆息。
“前日我收到兩封飛鴿傳書,一封是靖睿王爺送來的,王爺要常瑄放棄尋找姑娘,趕至關州助殿下一臂之力。同時間,我也收到殿下的信,他要我繼續留在南國,直到找到姑娘為止。”
“關州?什麼意思,為什麼阿朔不待在京城,要跑去那裏?”
“端裕王快馬回報朝廷,關州大遼人趁冬季舉兵來襲。大遼人半生在馬背上討生活,他們驍勇善戰、不畏嚴寒,因為突襲,關州兵馬死傷逾半,端裕王請旨,要皇帝增派士兵救援。”
“即使如此,也不必非派阿朔出馬,難道大周舉朝上下找不到一個能用的將軍?”
心急透,我知花美男心思敏捷,若非真的感覺到危險,絕不會讓常瑄放棄尋我,至關州相助阿朔。
“殿下立功在沙場,他運籌帷幄、足智多謀,這是舉朝皆知的事。所以,皇上才會要太子殿下領兵五萬,進軍關州,攻稽城、破大遼。”
常瑄説起阿朔,臉上不自覺流露出得意,可現下不是得意的時候呀!
“用五萬兵馬對付突襲的大遼人,很困難嗎?”我抓住他的衣袖。
我對戰爭不熟,不知道兩軍的戰力有多懸殊,可既是突襲,表示不是大軍壓境、不是有計劃的攻城略地吧!
“大遼人春夏季節需要放牧,儲存糧食,只有趁着冬季不需放牧時,才會聚集十百人,快馬而至、搶奪邊關百姓。這種事年年都有,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但一口氣讓關州兵馬死傷逾半?”他搖頭。
“這樣子是不對的嗎?”我偏頭想了想。“是不對,十百人怎麼就會讓關州兵馬死傷逾半?
關州兵馬是紙糊的嗎?關州的常備軍有多少?”
“不多,常備軍三千,多數是民兵,平時回家耕種,冬季來臨,才集合起來對付大遼。”
“還是不對。死了一千五百個常備軍……那得多大的兵力,十百個馬上英雄根本辦不到。”
“所以有兩種可能。第一,那不是普通的掠奪,而是各部族間有計劃的聯盟進攻。來人可能成千上萬,他們要的不是金銀、牲畜或食物,而是國土。第二……”話至此,他皺起眉頭,目光冷肅。
“説啊!那個‘第二’是什麼?”我推着他的手,不准他停下來。
“第二是陷阱。”
“陷阱……我不懂,關州……”
當我再重複這兩個字時,猛地想起,關州是端裕王的領地,有他的兵馬、他的百姓,如果真的是陷阱,那阿朔踏進關州,不正是明知山有虎,卻不得不向虎山行?
端裕王有大遼作藉口,而戰死沙場,是皇太子不能推卸的責任……
翻開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上位者的“野心”讓多少無辜百姓失去性命,哪個新王朝不是用人命堆棧起來的?季世民都能弒手足、逼父親,如果端裕王真有野心,那麼殲滅五萬大兵換得一個皇位,在他心底,是划算的吧。
成為王,敗為寇,我用富貴險中求這話説服橘兒,而權勢又何嘗不是險中得?
“內有對手外有敵,若是大遼和端裕王合作,殿下此次領兵出征,太危險。”他把話説齊,轉眼看我。
聽過這些,誰能不慌?我急急拽起常瑄的衣袖,將他往外推。“那你還在這裏做什麼?快去關州啊!阿朔需要你助他一臂之力。”
我推不動他,他定定站在門口,澀然開言:“殿下命令常瑄,以性命護姑娘周全。”
“什麼當頭了還在管命令!”我對他吼叫。
可他不動如山,由着我鬧。
好,我知道他有多固執。用力吸氣,我把兩手攤開,比了比自己,一面叫、一面跳,失控得厲害──
“你都看到了,我很周全,最危險的那關我已經歷過,現在後宮裏有一個比我美貌十倍的凊沂公主,沒人會來找我的麻煩。在南國,我只是個普通的平民百姓,安分守己過日子,我會好好的。”
他沒説話,只是用為難表情看我。
“你用腦子想想,相較起來,你的太子殿下比我要危險十倍,這種時候,你該待在他身邊,而不是跟着我在這裏吃喝拉撒睡。”
“常瑄承諾以性命守護姑娘,姑娘在哪裏,常瑄必在哪裏。”
“命令、命令,命令有這麼重要嗎?阿朔的命不比那個鬼命令重要?如果阿朔被端裕王害了呢?如果那個大遼把他的軍隊全數殲滅呢?如果皇上聽信謠言降罪於他呢?他是你的主子,這個時候,孰輕孰重你竟分辨不出來!”我用手指頭猛戳他的胸口,他沒反應,我卻痛得快要骨折。
他還是看着我,一言不發。
“命令……好,你非要命令是吧?我命令你,你馬上出發到關州保護太子殿下,若有差池,我唯你是問。”
他緊抿雙唇,不與我爭。
我氣到跳腳,沒見過哪個男人比他更固執。“好、好,我知道我不是你的主子,命令不了你。説!要怎麼樣你才肯去幫阿朔?”
他點頭,終於開口:“姑娘在哪裏,常瑄就在哪裏。”
他怎老説同樣的話,這個不懂變通的男人……等等!他説……
我抬頭,瞠目結舌。是那個意思嗎?
他讀懂我的目光,微點頭。
“你要我跟你去關州?”我的音調拉高八度。
“姑娘在哪裏,常瑄就在哪裏。”他再次篤定説道。
懂了,他想要幫阿朔,卻不能違反承諾與命令,只好逼我違反自己的原則,跟他去關州。
我能去嗎?再見面會是什麼光景?我有本事放開他一次,有沒有本事再放手第二回?如果我不去呢?要是阿朔有個萬一,我會不會遺憾,常瑄會不會痛心疾首?
他在給我出難題,在用我的良心來逼迫我自己。可惡!
如果我的歷史讀得好一點,如果我知道阿朔會當上皇帝,如果我確定他不會死於關州、死於手足兄弟或大遼國手裏,那麼我什麼都不必做,只要在心底對自己説歷史不會因為我而改變,就能輕鬆置身事外。
問題是我不懂歷史,不知道接下來阿朔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只知道,倘若什麼都不做,任情況在眼前壞轉,我會讓自己的遺憾活活逼死。
可我應該待在這裏,等待阿煜替我送來救命解藥,它可以讓我活過一個半年、兩個半年、很多個半年啊……
但萬一阿朔死去,我活那麼多個半年做什麼?這個時代裏沒有阿朔可以想、可以探聽,活着與死去,又有什麼差異?
換個角度想,説不定死去反而是更好的選擇,説不定死去後,我就能回家,這是多好的事啊!何必計較能賺到幾個半年?
除非,我留戀花美男、鏞晉、阿煜的友情?可這些比不上親情,我愛爸媽姊妹弟弟和老奶奶,他們都是我的至親。
難道,我尚且留戀和阿朔間未竟的愛情?不,他有了妻妾、有了自己的命運,就算曾經交集,畢竟已是曾經。
既然如此,我幹嘛在意還有多久的性命?我幹嘛擔心阿煜能不能及時為我送來解藥?
答案終於出爐,為了不教自己遺憾,這趟路,非走不可。
“姑娘。”
常瑄的聲音拉回我的心思,凝盼住他,我不由自主問:“從這裏到關州,需要幾天路程?”
話出口,我發覺自己毫不後悔猶豫。或許,在理解常瑄那句“姑娘在哪裏常瑄就在哪裏”同時,我的心就已作下決定。
“我們從南國境內北上,一路不休息、日夜兼程,換馬直奔關州,二十日可到。但坐馬車的話……”
“不坐馬車,我們共騎一乘。”
我的騎馬技術只到達緩步不摔的境界,速度若加快幾分,就不知道能不能安安穩穩待在馬背上了,而搭馬車只會拖延更多時間……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常瑄同乘,他絕不會讓我摔馬。
他臉上閃過讚許,匆匆拋下話:“我去準備。”
準備什麼呢?我只要隨身帶上阿煜給的藥丸就成。不過常瑄這麼説,我還是進房裏作準備。
我留了信給方煜,要小敏轉交,然後帶上兩套換洗衣服,再把銀票抽出一半,連同房契交給小敏,讓她操持家務,並且告訴她,若一年之內我回不來,房子和銀票就歸她。這段時間,我讓她把家人接過來同住、互相照顧。
她不理解我突如其來的決定,追着我問原因,我沒告訴她實話,而是謊稱義父生病,要趕回家照顧。
小敏不捨,拉住我問:“一定要走嗎?不然,讓我回去告訴爹孃一聲,我和小姐一起走。”
我當然不能帶她,就算不論趕路這回事,遼國大兵入境,我怎麼能把她帶到危險的戰區?那個被淹死的太監始終讓我耿耿於懷,我不能也不想再次嘗試那種恐懼與無能為力。
“等義父身體康復,我會回來的,關州離這裏沒有想象中那麼遠。”我和小敏交談間,方謹興匆匆地自門外走進來,腳未跨過門坎,聲音先至:“嘉儀,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我忙把包袱放到身後,本不想跟他道別的,可人都來了,怎能不説?
方謹穿着一身平紋藍錦鍛披風,襯得他英氣勃勃的臉龐俊朗不凡。他進屋,沒等小敏奉上茶水,就自己倒了水喝,看來他一路奔馳,口渴得緊。
“上回你告訴我的那件事,郭和廷同意了,連皇太后都對我的説法讚賞有加。”他笑得滿面春風。
“哪件事?”沒頭沒尾的,我一頭霧水。
“科考那件事啊!沒想到皇太后會贊成,我還以為她會駁斥呢!”
“可見這位皇太后見識不凡,國家就算交到她手上,也不壞。”
“不對,只要君主有所表現,她還是應該把國家大權交到君主手裏。”
聳肩,這種權勢爭奪問題,向來不是我熱衷的項目。
“再幫幫我吧。”方謹突地抓住我的手。
“幫?拿什麼幫?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比較適合學習廚藝、女工、操持家務,這種軍國大事,我還是少説話為妙。”我挑了挑眉頭。
“少調侃我了,當我説錯話行不?再幫我一回吧。”他兩手作揖,向我屈腰一拜。
“快説吧,要我幫什麼忙?”我揮揮手,少來這一套。
“朝裏有觀天象之臣,他預言南國今年將有大旱。你覺得國君該依他所言,登壇祈雨嗎?”
“登壇祈雨不是現在要做的,要做也要等到乾旱數月後,為了表示帝王苦民所苦,才表演的一場戲。”
“戲?你不信帝王能為百姓祈得雨水,不信帝王是天神轉世?”他兩道漂亮的眉毛攏了起來。
“不信。國君也是凡人,他不過比常人幸運,出生在帝王家庭,他既不是神,也沒有誇張的神力,有困難還是要靠能力去解決,不是燒兩炷香就能了事的。
如果靠祈禱就能心想事成,那麼君王何必日日早朝?只要跟老天求一求,求個國泰民安、盜賊不生、糧倉滿溢不就行了?”
“你……放肆!好大膽的言論。”他灼灼雙目怒視於我,一時間竟有種迫人的氣勢。
“這些話是你要我説的,要不,我可沒打算講。”我被他的氣勢嚇到,怪怪的念頭一閃而過,我忙把念頭搖開。
他看我、我望他,誰也不讓誰。漸漸地,他憤怒的眸子浮上一抹欣賞,嘴角拉起弧線。
“説吧,為什麼登壇祈雨不是現在該做的?”他弱了聲調,妥協於我。
“我再説下去,你又要對我大喊放肆了。”
“吳嘉儀,不要得寸進尺。”
沒問題,見好就收。
“如果現在登壇祈雨,等於是預告了今年將要乾旱,先不説那位觀天象之臣的預言準不準,光是這個由朝廷散播出來的謠言,就會讓民心慌張。治國者皆知,民心亂,國將亂。”
他點點頭,問:“那麼現在該做什麼?”
“挖井、挖潭、蓄水,趁春祿未開始之前,鼓勵百姓改水稻種植旱田,大量植甘薯、苞谷,取代需要大量雨水的植物。”
“有道理。還有呢?”
“由國家出面收購囤糧,待乾旱缺糧時,再以平常價錢售與百姓,免得商人從中謀取暴利。
只要百姓的日常生活不因旱災而出現太大影響,不受飢餓之苦,盜賊不起,國家就不會因旱而亂。”
“我知道了。”
就這樣一句我知道了?這人還真是高高在上啊!
無所謂,反正我要離開了,再見面不知是哪年哪月,更或者運氣差點兒,我們再也見不上面。
“好啦,解決了你的難題,小敏,送客。”我看着地上的光影偏移,心想,常瑄應該快到了吧?
“趕客人?我還想請你上館子大吃一頓呢!”
“不必了,我趕着出門。”我把收到身後的包袱拿出來。
“你要去哪裏?”
“小姐要去關州,她的義父生病了。”小敏插話。
“關州?那裏最近不平靜,能不去就別去了吧!”他擰眉深思。
連他也知道關州不平靜,所以遼國果然蠢蠢欲動?
“不行,義父生病了,就算再危險,我都得跑一趟。”我的口氣裏沒有半分商量餘地。
“你不等阿煜把藥帶回來之後再去?”
“不等。”我用力搖頭。要是能等,我們何必日夜兼程。“我會盡快回來。”
“你義父情況很危急嗎?”
“是。”我説謊。
但阿朔情況危急是真的,明知道幫不了大忙,但人不在,心自慌,我盤算着所有最壞的狀況,越是盤算,心越驚惶。
“目前我走不開,不然,我派人送你去?”
“不必,義兄來接我了,他會陪我一起回去。”
“這一路相當危險……”
“我會小心。”危險是必然的,但有些事就是明知道危機重重,仍然不能不做。
“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接你。”他拉起我的手。
“我也不知道。”我不着痕跡地把手抽回來。
“好吧。”他低頭,從腰間拿出一塊令牌。“在南國境內,如果你碰到任何困難,或需要馬匹、糧食之類的,只要到官府亮出這塊腰牌,就會有人幫你。”
“謝謝。”
“你我何必言謝,如果可以的話……”他有話含在嘴裏沒説明,我等了好半啊,他卻搖頭道:“一切等你回來再説。”
“嗯,我會回來。”
我説得篤定,卻不知道一旦見到阿朔,還能不能這般篤定。唯能確定的是,我的心意沒變,我的愛情容不下分享,而他變不了的是成就帝王業的命運。
“記得給我捎信。”
“我會……儘量。”
“為什麼是儘量不是肯定?”他扳住我的肩膀,認真問。
“我寫字不好看。”我隨口搪塞。
“我有要你當書法家嗎?不必了,看得懂就行。”他僵了口氣。
“是,遵命,寫信就寫信,幹嘛弄得這樣嚴肅?”我試着嘻皮笑臉。
“説話算話!”他沒受我影響。
“知道!”
在方謹離開前,常瑄先一步回來,他們因而打了個照面。
我不懂常瑄怪異的眼神,但心知他肯定有事瞞我,沒在方謹面前向他發問,是不想揭穿常瑄的身份。
我相信,他遲早會向我解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