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我。
這麼多年,只有雷大義不在了,她才知道她需要我。
我把手機塞進口袋,頭埋下去,用雙膝用力地壓迫我的雙眼。
不可以哭,不可以。
這個世界誰都不可能再讓我哭。
半小時後,我進了一家賣二手登山器材的商店。
博卡拉有最適合攀登安納布爾納山脈頂峯的路線。1950年法國著名的MauriceHerzog就是從這裏登上了超過八千米的安納布爾納山脈的1號山,成為人類歷史上首個登上此峯的英雄。
我也是英雄。只是,暫時不會有人知道。
無數間賣登山器材的商店我獨挑了這一家,只因為它的冷清。
似乎東西要賣得貴一些。便宜沒好貨,貴了也可能沒好貨,不過現在我不在乎這一切,能少些人打擾便額首稱幸。
店裏的老闆也不招呼生意,遠沒有其他店主般熱情。
我眯起眼睛看,他坐在櫃枱的一個角落看書,微微地弓着背,白色T恤上停留着博卡拉特有的帶着湖水顏色的陽光。
他沒有抬頭看我,我也懶得看他,隨便挑了幾樣便走過去付賬。他一樣一樣把價格寫在紙上,用計算器算給我看。我捺着性子看着他慢慢地摁着鍵盤,等最終數字出現,數錢給他便走。
"小姐,"他忽然在背後叫住我,"你還需要一雙鞋,是不是?"
我看了看自己腳下的白色高跟鞋。
"不用。"我淡淡地説。
走出店門不到兩百米,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喊。我回頭,居然是那個店主,他揮着手跑上來,攔住我。
"你應該買一雙鞋。"他強硬地説,英語雖不流利,發音卻標準。
"謝謝你,我不需要。"我維持基本禮貌,對他輕頷首,便轉身。
他忽然抓住我的衣袖:"小姐,你到底在想什麼?你這樣子去登山,是非常危險的,你的同伴沒有對你説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會微笑着對他説:"我沒有同伴。"
其實我應該説的是"關你屁事"才對。
我沒有忍心説粗話,只為一個原因。在回頭的一瞬間,我忽然發現,他是個帥哥。
是完全不同於當地尼泊爾男人的一種帥,白皮膚,挺直的鼻樑,頭髮是栗色,非常明亮的棕色眼睛。
"小姐,我的店裏有一款極好的鞋子,如果你買,給你八折,如何?"
我笑,這麼急切,原來還是為了做生意。
然而這一切,對我來説,都是無可無不可的事。僅僅為了他是個帥哥,我轉身隨他折返去他的店裏。一路上他總是握着我的衣袖,我暗暗掙了幾回他都沒鬆手,我嘆一口氣,由他去吧。
這樣一路拽着我,直到店堂裏他才鬆手。裏間忽然走出來一個婦人,穿着尼泊爾的傳統服飾,他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快速地和她説話,很快,這婦人給我搬來一張凳子,送到我身邊之前,先用絨布細細擦過。
他自己就取出一隻形狀奇怪的茶壺,又打開一隻木盒子,從裏面取出幾種香料。有一種,他是放到我的鼻子底下來聞,問我:"中國有這個嗎?"
"桂皮。"我用中文説。
他忽然用一種心花怒放的眼神看我,我不知道為什麼,難道我講了一句中文他就值得這麼激動?開水已經燒好,衝進杯子裏散發出奇異芳香,他小心地把杯子遞給我。
"喝一杯茶再走吧,"他説,"你確定是要去登山嗎?現在不是好的天氣啊。"
"不是去登山,我是去找死呢。"惡作劇地用中文説,嘲弄地看着他。
他顯然沒聽懂,不然不會仍然那般微笑地看着我。我也饒有興趣地看着他。他應該還年輕,眼角沒有皺紋,最重要的是,眼神還足夠温柔。那個給我搬凳子的女人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店堂裏就只剩下我跟他兩個人,茶霧氤釅給人一種更加安靜的錯覺。我忽然聽見心跳的聲音,卻忽然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
真見鬼。
只不過要賣一雙鞋給我,卻不惜這麼大費周章,看來如今世道上,生意當真難做了。
我站起來。
"先生,我想看看你給我推薦的那雙鞋,不知道在哪裏?"
他似乎沒聽見我説話。我以為是自己英文不夠好,有點尷尬,低頭找鞋,忽然覺得背後火辣辣。猛然抬頭,卻正好跟他的目光相撞,於是明白了那陣不安的感覺,因為這個人,正在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每個女孩都希望一生中能有一個男人用這樣的眼光看自己,哪怕一分鐘也好。那樣的眼光裏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欣賞、依戀、渴望,這樣的目光,我應該是很熟悉的吧,然而,那一刻我猛然驚覺,從來沒有人是如此看過我,他們的目光裏,都有得失和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