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化妝的紀亞向世泱要求起化妝品,讓世泱好憂鬱。
她的臉色越壞了,壞到連殷殷都看得出來,擔心嚇到殷殷,她開始在臉上做彩繪。
「媽媽,你想不想划船?」像知道什麼似地,殷殷成天黏她。
「好,你請管家媽媽幫忙準備午餐。」紀亞同意殷殷的每個建議,她知道時間不多,不願蹉跎。
「好。」殷殷跳下牀,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小小手臂圈起紀亞的肩背。「媽媽……」
「什麼事?」回抱殷殷,她愛她,是真心真意。
「媽媽,你先睡一下,出去玩的時候,才不會太累。」
六歲的孩子,怎能這般體貼?紀亞好心疼。
親親她的發、親親她的頰,紀亞輕聲問:「殷殷,媽媽今天有沒有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話?」
紀亞認真説:「我好愛好愛你。」
「你説過了,三次。」用力點頭,殷殷笑出彎彎細眉,她慶幸自己被深愛着。
「要牢記哦,千萬不要忘記媽媽愛你。」她鄭重叮嚀。
「記住了。媽媽,我也好愛你。」
「我知道。」她攏攏殷殷的頭髮。「真希望我像管家媽媽那麼厲害,就能幫你綁辮子了。」
「我不喜歡辮子,媽媽,你幫我綁馬尾好嗎?」
多細心的孩子,知道她的手拙得可以,她居然説喜歡馬尾勝過辮子!
紀亞笑開,推棉被下牀,拿來梳子,細細梳起殷殷的髮絲。
「殷殷,媽媽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古時候女生要出嫁的時候,媽媽或家裏的長輩會替她梳頭。每梳一下頭髮,就要説一句祝福的話。」
「像生日卡上的話嗎?」
「對。我也來學古時候的媽媽,對你説祝福的話好不好?」等不及殷殷出嫁了,雖然她好想看看寶貝女兒穿婚紗。
「好啊!」
梳子拿高,從殷殷頭頂往下梳,紀亞説:「祝福我的小殷殷,一生順利平安,事事如意。」
再梳一落,她説:「祝殷殷越大越美麗、越聰明。」
「和媽媽一樣對不對?」
「你會比媽媽漂亮聰明一百倍。」
再落下梳子,一下一下,每一下,她都有話想説:「祝福殷殷以一顆體諒的心看待世界,願意原諒別人、寬宥自己……希望殷殷開朗幸運,任何的挫折都為難不了你……希望有一天,有個很愛殷殷的白馬王子出現,他愛你勝過愛自己……」
站在門口,世泱聽着紀亞和殷殷的對話,心如針錐,那是他無能為力的疼痛。
深吸氣,勉力在糾結面容上刻劃笑靨,這是他對紀亞的承諾——如果這真是最後一段,他要笑着陪她走過。
「你們在做什麼?」跨進房內,他問。
「媽媽在學古時候的媽媽,幫我梳頭髮。」殷殷回過頭。
「別動啊,媽媽幫你綁上蝴蝶結。」她從衣櫃裏找出一條翠綠絲巾,替她的馬尾做裝飾。「弄好了,去照照鏡子。」
殷殷跳到化妝台前,東看看、西摸摸。
「喜歡嗎?」紀亞問。
「好喜歡。媽媽,我去幫管家媽媽準備野餐的東西。」她抱抱紀亞。
「殷殷……」紀亞輕喚。
「嗯?」
「媽媽愛吃壽司,可不可以做壽司?」紀亞知道,殷殷擔心她的胃口差,每次她多吃兩口,殷殷便笑開懷。
「可以,我會包媽媽最喜歡的蛋壽司。」
果然,殷殷笑了,細細的眉毛不再兜一塊兒,雀躍地小跳步,跳出她的房間。
紀亞嘆氣,「你有個纖細敏感的女兒。」
「昨天你睡着,她握住你的手,不肯放。」
「我居然在她面前睡着?真是的。」她對自己的身體真是越來越無力。
「不是你的錯。」
世泱抱起她,把她抱回牀裏,拉過棉被,包住紀亞。
「有沒有藥物能解決我的嗜睡?」她曉得,體力一天天流失,曉得健康的細胞逐漸被吞噬。
「我請兩位老師來家裏,她們主張有機飲食,現在,她們正在樓下和管家太太研究你的三餐,聽説很多癌症末期的病患,都靠這套飲食恢復健康。」
他説的信心滿滿,紀亞沒回答,不願打消他的幻想。
「聽説有機餐很難吃。」她笑説。
「再難吃,你都要配合,等病好了,我再帶你去五星級飯店打牙祭。」他願意允她全世界,只要癌細胞肯放她一馬。
「既然你這麼説,我勉為其難囉!」
靠進他懷裏,她愛上這份信賴,彷彿他在,天塌下來,她仍然安全。
「別擔心,我陪你吃。」圈住她的身體,又瘦了,他替她買的衣服都快變成布袋,怎麼辦?
「太委屈你。」抓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龐,她戀上他的温度。
「不委屈,我們都要健健康康活到九十歲。」首度,他對生命有希冀。
「為什麼不活到一百歲?」她比他更貪心。
「我痛恨當人瑞,每年到重陽節,都要上電視,領總統的紅包。」皺眉,他的嫌惡明顯。
紀亞笑笑,「要是能活到當人瑞、領紅包,也不壞。」
「要紅包,我給你,不需要去當別人製造知名度的工具。」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口上,他喜歡負擔她的重量。
「九十歲……還有六十二年,活那麼久,要做什麼事呢?」紀亞仰頭問。
回她話之前,他先吻了她的額頭。親暱是一種習慣,他習慣了這種習慣,他很努力,企圖延伸習慣,直到下個世紀。
「我們要做什麼事?」紀亞又問。
「四十歲之前,我賺錢、你理家,我們共同為殷殷的童年、青少年、青年期締造完美記憶。四十歲到六十歲,我要帶你上山下海,從歐洲開始,然後美洲、澳洲、亞洲到南北極,我們一國一國慢慢遊歷,看過尼羅河,到愛琴海暢遊,訪過阿爾卑斯山,再去攀登喜馬拉雅山。」
「我怕體力不行。」她笑着附和他的幻想。
「放心,下半年度的體能訓練,我會安排名師來陪你進行。」
「名師都很兇。」紀亞嘟嘴。
「他敢兇你,我倒扣他薪水。」他一臉用錢壓人的囂張。
紀亞大笑,眉彎眼彎,蒼白的臉頰泛起些微紅潮,看得他發呆。
「叩叩叩,有人在家嗎?」她敲敲他的額。
他回神,瞧着她猛笑。
「在想什麼?」紀亞問。
「在想為什麼不早點遇見你。」
「我有相同的遺憾,要是我不拼死拼活唸書,要是我來應徵你的管家,要是我選擇不同的人生,説不定我會是殷殷的親生母親。」
「若是從頭來過,我一定追求你。」
「嗯,我要巧克力和鮮花,最好你寫信給我,情詩或歌曲我都要。」
「你喜歡才子型男人?」
「是啊!」把他的手貼在心窩處,好啦,她的心裏、心外都有一個文世泱。
「可惜我是個市儈奸商。」
「對啊,美中不足,幸好……」
「幸好什麼?」
「幸好我好愛你,不管你是才子型還是奸商類。」
親親她小巧的鼻粱,他不曉得該感激上天將紀亞送到他眼前,還是埋怨,怨他讓兩人相識在最後的過程空間。
「六十歲之後呢?」紀亞拉回原題,不要唏噓嘆息,她要快樂,要享受有他的歲月。
「六十歲後體力變差了,我們回到這裏,種花種草,打高爾夫、玩槌球,偶爾背畫架到後山畫畫。」
他的計畫很不錯,每一個,她都喜歡。「聽起來很棒。」
「雖然你唱歌不怎樣,我很樂意買一套點唱設備,讓你開懷大唱。」
想起她唱歌,世泱莞爾。
前幾日,她心血來潮,在客廳裏唱安眠曲哄殷殷睡覺,經過客廳的下人,一個個瞪大眼睛,忍住笑,捂住耳朵,迅速通過。最後是管家太太心腸好,善意提醒紀亞,如果她閉嘴,殷殷會比較容易睡着。
「我的自尊心被你們一大家子破壞,我決定金盆洗口,再不碰觸音樂。」
「我沒有破壞你的自尊心,而且我祭出處分,取笑你唱歌的人一律降薪水百分之二十。」他和殷殷站在同一國,強調她的歌聲「真的很不錯」。
「把實話憋在肚子裏的人更可惡。」皺皺鼻子,她笑。
「好,回頭我去打殷殷的小屁股。」打死,他都不承認自己是共犯。
相視,他們笑開,她捧起他的手,順着掌心的紋路慢慢劃去。「瞧,你的生命線好長,一定可以活到九十歲。」
「你的呢?」他也翻開她的掌心。
「我的生命線很短……」果然,她的生命線很短,不到三公分便斷章。
「誰説很短?」
他起身,到她的化妝台抽屜東翻西翻,然後躺回她身邊,抓過她的手,用眉筆替她延續生命線。
「好啦,我們的生命線一樣長,我們要一起養育殷殷、一起看她嫁人、一起遊遍五大洲、一起回到這裏學音樂。」
「沒用的,老天爺對我有特殊安排。」看着他賭氣的幼稚動作,她搖頭,縮回手。
「錯,老天爺的安排沒我好,你要聽我的。」
還是生氣,氣她出生時,老天爺太匆忙,忘記替她把生命線畫齊。
「世泱……」
他不説話,她輕嘆息。
「世泱,不管能不能活到九十歲,我發誓,會把一天當作一年過,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鐘。」摟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胸口,那顆穩穩跳動的心臟呵,一聲聲,聲聲説愛。
這話教他怎麼接?他自以為能力強,天下事都在掌握中,哪曉得,她的生命不由他掌控!
他沒理她,她又説話:「世泱,彆氣,我不是故意不想活下去。」
輕輕拉扯他的袖子,她討好的表情傷了他的心。
用力抱住她,用力向上蒼抗議,他不喜歡他編排的結局,他要自己改寫劇情。
「你會好起來的,我發誓,我要把你治好。」
紀亞定定看他,滿心滿眼的憂慮。
怎麼辦?她以為他被説服,以為他能接受現實,以為他樂意陪自己創造短暫的耀眼光芒,可是……
「世泱……」
「不準説服我,我説要救你,就一定會成功!」
紀亞不講話了,手臂悄悄滑過他的腰,扣住、圈緊,怎麼辦呢?這個不服輸、不認命的男人呵。
你説你好孤獨日子過得很辛苦早就忘了如何尋找幸福
太多的包袱顯得更加無助在沒有音樂的時候很想一個人跳舞
摘自梁詠琪的凹凸
她用五音不全的難聽嗓音唱歌,他沒發笑,只是怔忡。
他孤獨,是她教會他尋找幸福,偏偏她又讓他那麼無助……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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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他們沒去划船,殷殷準備好野餐,上樓找爸媽時,發現紀亞在世泱的臂彎裏睡着,兩行清淚滑過,暈上他的胸口。
今晨,紀亞喝下精力湯,世泱帶着新聘廚子做的餐點飲料,浩浩蕩蕩地,一羣人分乘兩輛車出發。
怎麼一個家庭出遊,會搞出浩浩蕩蕩?
他們帶了兩個攝影師、家庭教師、廚娘,和管家太太一起出門。紀亞説要把每個快樂橋段都拍攝起來,將來世泱、殷殷看着影片,腦海裏浮現的全是幸福場景。
「這裏很漂亮,有機會的話,我很想再來玩。」攝影機裏,殷殷説完話,輪到世泱。
「風景很美、氣候很美,但都沒有我身前的睡美人美麗。」拉拉紀亞身上的毛毯,他將她在懷中收得妥善。
「我還沒睡着,你不可以批評我懶惰。」紀亞抗議。
「再三分鐘,你就睡着了。」世泱的大手蓋在紀亞眼上,惹得管家、攝影師全數笑開。
「不會,我精神很好,喝完精力湯,果然精力無窮。」拉開他的手,紀亞對鏡頭微笑。
「真的嗎?」殷殷問過紀亞,不等她給答案,又跑到新廚娘身邊問:「阿姨,你有沒有帶精力湯出來?再給我媽媽喝一點好嗎?」
「精力湯很好,但不能常喝。」廚師笑笑,拿出自制的有機果凍給殷殷。「吃這個好了。」
殷殷拿果凍,回到紀亞身前,「媽媽多吃點,有了體力,我們就去划船。」
「好啊!」
紀亞合作,張大口,將果凍送進嘴裏,下一秒,她高舉雙臂,「噹噹噹當!我變成大力水手了,走吧,我們去划船。」
「別勉強。」世泱在她耳邊低語。
「現在不勉強,要到什麼時候才勉強呢?走,我們陪殷殷去划船。」拉拉世泱,她要他扶自己站起來。
世泱沒扶她,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殷殷,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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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殷殷和攝影師坐一邊,世泱坐另一邊,紀亞則是裹着毯子躺在他身前,貨真價實地,他成了她的活動牀墊。
看見他兩道濃眉連成串,紀亞笑笑,用指頭為他梳開。「晚上用潤髮乳洗洗,都糾在一塊兒了。」
拉開她的手,他無心玩笑。
「開心點,別忘記殷殷有多敏感。」紀亞説。
擠出笑,不自然,世泱問:「要不要喝點能量水?」
「你忘記了,三分鐘前才喝過?糟糕,我病好了,卻發現你得老年痴呆症,怎麼辦?」
「到時換你來問我,要不要喝能量水?」悶着聲,他不愛她的玩笑話。
「我們約定過,要開開心心過日子。」紀亞提醒他。
「我開心不起來。」
「你真是個不合格的家屬,很多人為了怕病患擔心,往往隱瞞病情,還在病人面前扮老萊子綵衣娛親,你怎麼可以繃個臉給我看?不怕我誤會你不想照顧我,覺得我的病煩人?」
「你知道我不是這樣的。」
是啊,她怎不知道,他老用手指圈住她的手腕、腰圍,量量她有沒有又瘦了半公分,他從不抱怨生機飲食多難吃,還對旁人做推廣。
自視甚高的大男人,為了她,改變性情,跑去和陌生人打交道,一心從旁人身上挖到資訊,好助她的病情走過危機。那兩位生機飲食的新廚師不就是這麼來的?
「別擔心,我感覺很不錯,有機飲食大概真的管用。」
她只給出一點點小希望,他便認真起來。「我聽説生機飲食治好很多癌症病患。」
「世界到處有奇蹟對不對?」
「你相信奇蹟?」
「當然相信,上天把我送到你身邊,就是最大的奇蹟。真好,我遇見你;真好,你搶走我的行李,讓我不得不走入你的生活;真好,我有個雙胞胎姊妹為我留下機會,讓我和你接近;真好,你愛我如同我愛你……」
她一句句「真好」,教他紅了眼眶。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豁達、他牽掛?怎麼可以她怡然、他糾心?老天對她太好、對他太差,他要嚴重抗議,抗議她不能太好命,抗議她必須用長長的五十年償還他的真心。
「拜託你一件事。」她軟聲求。
「你説。」
「如果那天來臨,你抱住我,像現在這樣,好不好?」
他答不來,這個壞女生,總是不理會他的誓言,他説過了呀,他要救活她,他早已親手在她掌心畫出生命線。
他不説話,她嘆氣。看看藍得耀眼的天際,連半朵雲都沒,這樣的世界怎藏得住陰影?
「要是,我老得走不動了,你願意像現在這樣,抱着我到處走?」
她的重新假設,讓他有了開口意願,「我會。」
「萬一,你的體力不像現在這麼棒呢?」紀亞喜歡聽他講話,不喜歡他沉默,於是順從他心意,往他要的方向假設。
「我去練肌肉體力。」
「怎麼練,你總會老。」
「再怎樣,我都有力氣推輪椅。」一句一句聊天,輕鬆氣氛重回。
「你不能學壞菲傭,把我推到公園裏丟掉,謀奪我的存款。」
「你有多少存款值得我這麼做?」他失笑。
「不少,我有三百多萬。」
「這麼『多』錢,真了不起!」他説的分明是「了不起」,口氣偏是不屑鄙夷。
「不錯了,去查查我這年齡的女性,有多少卡奴。」工作事業和存款,是她的強項呢!
「我在你這個年齡時,已經主持三家公司。」
「你不能以自己做標準,並非每個人都是奇葩。」
「你在誇獎我?」悄悄地,他和她十指相扣,他認定這個動作能讓自己扣住她的生命。
「不,我誇獎自己,我不是奇葩但我是菁英。」
世泱大笑,這個女人……他怎能同她爭辯?
手向上抬,她握握扣住自己的大手,輕撫。「我好喜歡聽你的笑聲,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一口氣拒絕。
「你又知道我要求什麼?」
「我知道。」他説得篤定。
「説説,看我有沒有猜錯。」
「你想求我,笑着送你離開我的世界。不要,我不確定那裏安不安全,是不是像你説的四季如春,也許那只是一大堆混人編出來的鬼話,我不會笑着送你去,除非……有我在你身邊。」
手僵了僵,半晌,她説:「你沒有權利看透我的心情。」
「不是權利,看透你,是我的本能之一。」
「你這樣,教我怎麼能夠放心?」
「那就別放心、別放手、別離去。」
「我們永遠都討論不出相同看法的,對不?」
「對。」
他明白對她生氣不仁慈。望天、望湖,他固執驕傲,他的世界,他來控制,她的生命,他一樣要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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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淋淋,她痛得弓起身,縮成一隻小蝦米。
醫生的藥,效果越來越差,紀亞經常痛醒,每天她在他懷間入睡,痛醒時,他的口袋有藥、手邊有水,他給她藥、抱着她,安慰。
擦去她的汗,替她換去濕衣裳,世泱將她背在身上,像小嬰兒似地,哄她、輕輕搖晃。
「再忍耐一下就不痛了。」
聲音温柔,心思糾纏,他寧願痛在自己身上,也不要她縮成這樣。
「你唱歌給我聽,我就不痛了。」頭垂在他頸邊,紀亞咬牙忍痛,不想他擔心。
「還能調皮?」
世泱來回走着,聽説搖擺身體,會讓人精神放鬆,所以小嬰兒要睡搖籃,紀亞要倚在他背後。
「唱嘛,你唱歌很好聽。」
「不要。」
「唱一小段。」她在他耳邊呵氣。
「不要。」
「拜託……我想聽……」轉動頭,長髮磨蹭他頸間。
好吧,唱了,為她的拜託,為了完成她的「想要」。
我是多麼希望遇見你或許我在等你解開所有秘密……
在我胸前無情的傷已經痊癒終於隔離惱人的情緒……
千萬個光年終於傳到我的心裏天使也哭泣誰預見了悲劇
摘自謝霆鋒的天使
她是天使,治癒了他的寂寞,卻送給他悲劇,怎麼辦?誰來幫幫他,他不想放棄……
「我不痛了。」她説。
「真不痛?」
當她不痛,成了他最後的祈求,他的心失去希望?
「嗯,不痛。」
「要不要睡一下?」
「如果你不累的話,我們聊聊天?」越近末途,她越發現,還有無數話想對他説。
「好,聊天。」
世泱拿起被毯,披在後背,連同紀亞,將她納入温暖範圍,被子在頸處打個結,他重新將她背起來,慢慢走,走出房間、走出大門,走近她最喜歡的盪鞦韆。
「你這樣,很像鄉下媽媽。」
「我喜歡揹你。」喜歡負擔她,喜歡她是自己的責任。
「我也好喜歡讓你背,我們一直走下去,好不好?」勾住他的頸,這個男人呵,她要愛他,一世一世一世再一世……
「好,我們一直走下去。」放棄鞦韆,他負着她往馬廄走。
「其實……」紀亞頓了頓。
「其實什麼?」
「我不勇敢,我害怕死亡,怕死後上不了天堂,也怕陰間路一個人獨行……」
眉頭緊了,他不説話,淚水從眼眶間滑落。
「我怕鬼,剛上台北時,常在深夜被聲響驚醒,我緊閉眼睛,怕一不小心,看見鬼魂對我猙獰。」
他該在她身旁,替她驅逐恐懼的,那個時候,該死的自己在哪裏?
「我把佛經壓在枕頭下,鼓吹自己不害怕,説爸媽會保佑我,我拼命告訴自己勇敢,催眠自己相信,我是最勇敢的女性。」
「有我在,你可以不要勇敢。」
世泱一開口,就教她翻紅雙瞳。
「世泱……愛上你,我很幸運,不能愛你,是天底下最大的折磨懲罰。」
對他而言,何嘗不是?
「我討厭我的肝,若是有人肯捐肝給我,我願意拿下輩子的壽命同他交換。」
如果捐肝能解決問題,把他的拿去吧!
「紀亞,我們結婚吧!」他突如其來的決定教她震驚。
迅速地,她直覺反應:「不要,我不拖累你。」
「是我要拖累你,不是你拖累我。」停下腳步,他説。
「不懂。」
「我要和你結婚,倘若你必須比我更早入天堂,請幫幫忙,幫我照顧我的母親,她是個很好相處的老太太,我要你替我孝順她,陪她説話、唱歌給她聽……」
「聽我唱歌,她會瘋掉。」她破涕為笑。
「她不會,她會説好媳婦,你的歌聲是天籟。」他也笑了。
「她習慣虛偽?」她還在笑,淚卻溜進他的領口……
冰冰的淚水,貼進他的心窩,像利刃,刷過。「不,她習慣誇讚小孩。」
「好,我會奉養她、賺很多錢給她花,並且告訴她,你有多愛她。」輪到她來承諾了,輪到她用自己辦得到的方式,愛他。
「在那個世界也要上班賺錢?」
「當然,而且我要當很會賺錢的女強人。」
「這樣啊,那我們約定好了,你當我的妻子,替我照顧父母,等殷殷長大,我再去和你會合,一起孝順兩家長輩。」
「嗯。」她笑開。
是他們太天真?分明沒了明天,還計畫起未來,愛情呵,能為男女做多少的延伸?
「在那裏,別隻顧賺錢,又把身體弄糟,揹你,很累人。」他在笑,是苦不堪言的笑。
「我以為你背得心甘情願……」紀亞微笑。
「是心甘情願,不過我更愛牽着你的手,肩並肩一起走。」他願意為她放慢腳步,願意陪同她的節奏。
但願……但願下一段路途,他們心手相攜,走得又長又久……
「世泱。」
「嗯?」
「我好愛你。」
「我知道。」
「我要在你身上做記號,預定你的下輩子。」
「好。」他允。
「我要愛你,愛到天長地老。」
「可以。」他同意。
「我不許別人同我搶你,你是我一個人的。」
「沒問題。」他承諾。
「我死後,你可以愛上別的女人,但不能比愛我更深。」她無法不要小心眼。
這問題,他沒回答,因為他的愛全給了背後的女人……
她的臉靠在他頸間,她微弱的呼吸噴在他耳背,他還有多少時間,能揹着她、負着她,走過屬於他們的世界?
紀亞緩緩閉上眼睛,緩緩垂下手臂,累了,她總是累……入夢前,她聽見他的嘆息,那聲無奈,敲動她的心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