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説做了心理準備,看到照片,她還是難掩心慌。
居然有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跟她流着相同血液、有着相同的遺傳基因,她們卻從不曉得彼此的存在。
紀亞把照片還給殷殷,蜂擁而上的思潮讓她半晌説不出話。
「爸爸把媽媽的照片丟掉了,我只剩下這一張。」説着,殷殷珍貴地把照片壓在胸口。
「爸爸很氣媽媽?」紀亞問。
她怎能攪進這團混亂?
「媽媽回來就好了呀!慢慢的,爸爸就不生氣了。」殷殷安慰她。
會嗎?她不認識這個男人,無從批評。可真要留下?這不在她的計畫內,她只想來看看傳聞中的姊姊,然後回老家探訪叔叔伯伯,最後搭上飛機,花掉這些年汲汲營營攢下的每分金錢,哪知道變化永遠走在計畫之前?
怎麼辦?她能不顧殷殷的傷心,按計畫前行?或她能留在這裏,把生命的最後一段,貢獻給殷殷?
突然,殷殷尖叫,紀亞忙低頭,急問跳腳的她:「你怎麼啦?」
「毛毛蟲!」她嚇得縮進紀亞懷裏。
「毛毛蟲?在哪裏?」
她指向身旁,半人高的檸檬樹。
紀亞鬆開殷殷,低頭尋找毛毛蟲蹤影。「找到了,哇!是柑橘鳳蝶的寶寶耶!我們來養它好不好?」
「媽……」殷殷猶豫。
「怎麼了?你害怕?」她把毛毛蟲攀附的檸檬葉,連同枝條一塊兒折下。
「媽,你不是很討厭毛毛蟲?」她不理解母親的大轉變。
「為什麼討厭?它很可愛呀,來,我表演給你看。」説着,紀亞從草地上拾起一根小樹枝,刺刺毛毛蟲頸後,瞬地,毛毛蟲吐出一根紅色的肉棒。「殷殷,快聞一下。」
殷殷表情嫌惡,卻為了巴結紀亞照做了,下一秒,她彈開,捏着鼻子説:「好臭、好臭。」
「説對啦,這是它的武器,當敵人來時,它就用這個把敵人薰跑,是不是很好玩?」望着殷殷,兩人同時笑開。
「媽媽……」抓抓頭髮,殷殷遲疑。
「怎樣?」
歪歪頭,她想半天,才擠出這句話:「媽媽變勇敢了。」
「怎麼説?」
「你以前很怕毛毛蟲。」
「因為我長大了呀!」她的答案給的很搪塞,但五歲的小孩不會跟她計較。「殷殷,有沒有飼養箱還是盒子?」
「真要養它?」
「你不想嗎?」説着,她又把毛毛蟲在殷殷面前晃兩下。「它長大,會變成很漂亮的柑橘鳳蝶哦!」
「那……我進去找管家媽媽要盒子。」
「好,我再找找有沒有其他的毛毛蟲。」她們分工合作。
紀亞沒注意,她們的一舉一動全落進世泱眼裏,他在不遠處的樹下作畫,在聽見殷殷的尖叫聲時放下畫筆跑過來,然後她們的對話,一句句全傳進他耳裏。
殷殷跑進主屋時,他從樹後走出來,撿起殷殷掉在地上的照片。
「你不是宋巧菱?」他説。
相處多年,他清楚巧菱對昆蟲有多敏感厭惡,昆蟲、動物是促使她歇斯底里的重大原因。他相信人會演戲,但不信人會掩飾本能,所以,她對毛毛蟲的表現讓他懷疑起她的身分。
聳聳肩,她回答:「我從來沒説自己是,我叫作餘紀亞,早上,我已經自我介紹過。」
世泱低頭看照片,再抬眉對照她的容顏。
紀亞搶在前頭説:「她不是我,我笑不出這樣的萬種風情。」
「我同意。」世泱答。這是在觀察她近十個小時後的結論。
她們的確不太像,多數時候她正經八百,而巧菱的舉手投足間總漫着一股嬌媚風流,她擅長溝通、假設、解釋,而巧菱温柔安靜,面對他時小心翼翼。
「我本來以為是你惡作劇,你要求所有人陪你演戲,我以為你想創造一個『楚門的世界』,觀察人類在掉進完全不同環境時的反應。」她笑笑。
「然後?」世泱手橫胸,專心聽她。
當他不再認定她是賊,她的眼光、她的舉止、她的説話語態,統統不像賊了。人的主觀意識很可怕,一個觀念轉變,他改變對她所有看法。
「午飯後,我收到一封信,是給宋巧菱的,但我拆了。」説到這裏,她嘆氣。突然出現的親人對她而言,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然後?」他冷淡口氣中加了幾分温度。
「然後我知道事情始末,包括我為什麼出現在此、為什麼所有人會對我錯認……」很扯、很戲劇、很不真實,卻真實發生。
「信呢?」
大大手掌伸到她面前,紀亞看見他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生命線,和一道弧度優雅的婚姻線,這種男人沒道理失去婚姻。
她從口袋裏把信掏出,連同前一封,交到世泱手中。
展信,他看得很仔細,半句不遺漏,紀亞的恍然大悟同樣地出現在他臉龐,他們一起掉進愛麗絲夢遊仙境中。
抬眼,他問:「你可以再自我介紹一次?」
就這樣,他接受這種荒誕故事?很顯然,他適應意外的能力不壞。
「我叫餘紀亞,今年二十八歲,老家在台南玉井,我們家有很大的芒果園、文旦園和水稻田。我是典型的鄉下小孩,所以毛毛蟲嚇不倒我,更正確的説法是——它們是我的童時玩伴。」她揚揚枝椏。
「不是所有鄉下小孩都喜歡昆蟲。」宋巧菱就對它們痛恨無比。
「或許吧,高中時期,我離家北上求學,畢業後我進入廣告公司工作,我的工作能力不錯,去年被升為企畫經理。」
「年紀輕輕就升到經理職位,你的前途看好,為什麼要辭職?為了尋找失散多年的姊妹?」這原因太薄弱。
「辭職原因嘛……我想我們的交情太淺,不需要談得太深入。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叫餘紀亞的話,我有駕照、身份證、健保卡和存款簿,來證明我的身分。」
「我相信你不是宋巧菱。」不需要駕照身份證,他信了她,再不懷疑。
「然後呢?」輪到紀亞來問「然後」了。
「然後什麼?」他不懂她的疑問。
「在我……我姊姊離開之後……」説到姊姊兩字,她很難習慣自然。「殷殷的情況真的很壞?」
「比信上寫得更壞。」
「怎麼説?」
「殷殷天天哭鬧,夜裏常驚醒,偶爾還會夢遊,我帶她看過很多醫生,才慢慢改善情形,但她還是經常吵着找媽媽。最後沒辦法,我只好每天帶她到火車站等候。我實在不懂,宋巧菱這樣對待她,為什麼她非要母親不可?」難道母女天性,真是任何人都離間不了的感情?
「然後?」紀亞又問。
「什麼然後?」
「你還是想趕我離開?」
這是個大問題,如果她會對殷殷造成傷害,他一定趕她離開,只是……她的表現不像傷害,反而是安慰,安慰殷殷對母愛的殷切。
「你想離開嗎?」他不回答反問。
「留在這裏,不是我的原訂計畫。」
挪挪身子,這回他主動用高大身量,替她擋去刺目陽光。「你的計畫是什麼?」
「我本打算來這裏做客幾天,見過姊姊就回鄉下老家……」
「回老家長住?」
「不,待一兩個星期吧。」
「然後?」顯然,兩人都對「然後」兩字有特殊偏愛。
「我計畫帶着這些年存下來的錢,周遊世界各國,把它們花光光。」
「錢對你失去意義了?」
「錢對任何人都不會失去意義,我只是覺得自己蹉跎歲月,把日子過得戰戰兢兢,實在不夠聰明。我要善待自己,要帶給自己不同的視野和生命。」
「説得好。」
這是他放棄都市,選擇鄉村獨居的原因,他再受不了大都會的生活節奏,彷佛每分鐘都在為旁人而活,他不像人,反像機器。第一次,有個女人和他有相同的論點,真了不起。
「你同意?」冰男也會同意別人?紀亞訝異。
「你需要人家的同意?」她比他驕傲十分。
他説完,她大笑、他莞爾,這天,他的冷峻不見,孤傲消失,悄悄地,寂寞整理行囊,不道別,靜靜離開。
也在這天,他對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愛上同她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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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山遍野的野花,紅的黃的粉的紫的,串串朵朵,像極外國風景畫片。
遠處,家庭教師的笑聲似銀鈐,稚嫩的童音唱和着兒歌,一下子尖叫、一下子大笑,這個下午,歡樂在文家後山散播。
「我喜歡金黃色的油菜花田。秋收後,爸爸會用耕耘機翻土,播下新種子,短短幾個月,油菜花發芽抽穗,開出耀眼的金黃色澤。春風吹來,花朵搖曳,我在金黃色的花海里和堂哥堂弟玩躲迷藏,他們抓不到我,就説我是田鼠轉世。」停下話,她回頭望他。
「為什麼離開家鄉?」他倒給她牛奶,她嫌惡地看一眼,搖頭。
「那是爸媽的希望,他們希望我到外頭見世面,別像他們,一輩子待在鄉下,當農夫農婦,做辛苦粗活。」
「你不同意他們的看法?」
「家鄉已在我生命裏紮了根,拔除不去,不管身處再遠,我總幻想着,將來存夠錢,要回到老家,買一塊地,種花種菜,種上滿滿的一大片油菜花海。」
「不愛當經理,愛當農婦?」世泱愛聽紀亞説話,她是個有內涵的女人,思想成熟,看法獨特。
「工作讓我有成就感,我用心且賣命,若不是發生一點小插曲,我想,我會繼續待在工作崗位上,直到退休。」
這個插曲顛覆她的人生,她尚未想到解決方案,就被迫接受。咬唇,她發過誓不嘆氣,發誓要比意外之前更快意。
把三明治遞給她,那是廚師的精心製作,聽説裏面有「太太」最喜歡的鮑魚塊。
餘紀亞厲害吧,才當幾天「太太」就和全家上下成了零距離朋友,對於太太的轉變,下人們比他適應得更好更快。
「你呢?為什麼隱居山區?」紀亞問。
咬一口三明治,果然是人間美味,很了不起的廚師,聽説他之前是飯店主廚,但居然肯委身替文世泱工作,他到底是怎樣的男人?
「為了殷殷。」
「不對,為孩子教育着想,你該留在有競爭的大都會而不是鄉下山區。」她反對。
「這輩子她不必和任何人競爭,我會留給她足夠的資源。」
世泱再拿一份三明治塞給她,他總覺得她太瘦,雖説流行骨感美女,但她的瘦看在他眼底,不順意。
紀亞搖頭,「吃不下。」
「咬兩口,剩下的我幫你解決。」
她依言咬兩口,味道很好,但胃容量有限,把三明治遞給他,他不多想,張嘴解決。
她赧顏。
幾時起,他們那麼熟悉?紀亞調開眼光,假裝沒發覺兩人的「間接接吻」。
找來話題,她避掉尷尬念頭,「我媽媽很早就去世,爸爸把我當成媽媽的替身,加倍寵愛,他從沒把我當女孩子看待。」
「怎麼説?」
「他讓我跟着他上山下田。」
「上山?」
「對,爺爺留給爸爸一塊山坡地,爸爸在上面種芒果、荔枝和龍眼,還挖一潭水養草魚。爸爸開貨車上山時,我坐在貨車後面吹風;爸爸施肥除草時,我坐在樹梢拔龍眼吃,種子一顆一顆朝下吐,種子打到爸爸,他也不生氣。我成天在外頭野,太陽把我曬成黑炭,但在爸爸眼中,我仍是全村裏最漂亮的小孩。」
「很有趣。」
「我喜歡站在稻田中間,風吹過來,一陣陣綠色浪海翻飛,我在綠波間游泳、暢快,爸爸由着我玩,不怕我把稻子弄壞,要是換了別人家小孩,肯定要捱罵。
我記得稻子結成穗,爸爸常托起累累飽滿的稻禾告訴我,越飽滿的稻穗越往下垂,結不出好米粒的稻子才會直挺挺地與天爭,爸説越豐富的人越懂得謙卑,我懂的大道理都是爸爸和大地教給我的。」
「你有個好爸爸。」
「你沒有嗎?」紀亞反問。
「我印象中的父親沉默寡言,很少對我説話,大部分時間他都待在書房。」
「他是學者?」
「大學教授。」世泱折下一朵紫花,遞給她。
收下花,她直覺地聞了一下,沒味道。
「你的功課一定很棒。」
對於她的直覺,他莞爾,並不是美麗的鮮花都有香味,這是人類的主觀與偏執。就像當年,他看見面容姣好的宋巧菱,便認定有這種容貌的女性,肯定有一副好心靈。
「他不幫忙我的功課,他認為那是我的人生,要有本事自己走。」
「你母親呢?」
「她是傳統婦女,一生中有三分之二的時光在廚房度過,她疼我,卻不敢當着父親面前表現,父親對她非常吝刻,於是我常告訴她,等我長大,要賺大錢,給她過貴婦生活。」
「聽兒子這麼説,所有母親都會很開心。」
「對,她笑眯眼,為我煮一根玉米,她總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
「現在呢?她沒有和你住在一起?」
「她在五年前往生了。」世泱又折下野花,這回他不交給她,直接替她插在鬢邊。
她沒推開,歪着頭,對他説一聲:「對不起。」
「沒關係。」世泱搖頭,事情過去很久了,悲傷情緒不再。
伸手調整她耳邊紅花,他只注意到鮮花美人相得益彰,卻沒發現自己的動作已稱得上親暱。
「你父親呢?」紀亞問。
「他在我大學畢業那年去世,出殯當天,學校的校長、老師、學生全來了,我和幾個學生談過,在他們眼中,我父親是個值得敬佩的人物,在父親正式離開我們那天,我重新認識父親。」不勝唏噓呵,倘若時光流轉,他希望重頭來過,認識父親除嚴肅之外,令人欽敬的一面。
紀亞聽完,自己接道:「我爸爸很愛媽媽,他常説我有雙和媽媽一模一樣的眼睛,他説我遺傳媽媽的聰明,只是媽媽失栽培,才會嫁給他這個鄉下農夫。現在我才知道,我哪裏能遺傳到媽媽的聰明,我又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垂眉,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這個訊息。
握握她的手,他説:「他是在鼓勵你,想好好栽培你?」
「對,國小時期,爸爸就替我請了家教,鄉下地方找不到好老師,爸爸找來同村裏很會念書的姊姊教我注音符號,厲害吧!季末,收了米、送到農會換到錢,爸爸就帶我走一趟農會,要我自己把錢存進去,他説,那是要讓我念大學的錢,他希望我將來唸美國阿佛。小時候不懂,阿彌陀佛怎麼跑到美國辦學校,後來才曉得,他要供我念的是哈佛。」曾經,她羨慕父母的感情,盼望自己擁有同樣的婚姻。
「你念了?」
「爸爸得到肝癌,過世前把土地賣給叔叔伯伯,然後把錢存進農會交給我,他要我盡全力讀書,將來光耀門楣。
十六歲時,我離開家鄉進入北一女,後來考上台大念企業管理,哈佛很貴,聽説每年學費至少要一百萬元以上。我計畫過,工作幾年存夠錢,再到哈佛念研究所,但現在……」語頓,現在的她不能朝這方面做規畫。
「還想念?」他很樂意資助。
「不想!等我進天堂,見到父母親,再對他們負荊請罪吧!」
「希望你能給出漂亮解釋。」
「放心,天下父母親都會對兒女妥協,哪個小孩子剛出生時,爸媽不是希望他成為偉人或總統?等孩子上了國小,父母覺得當銀行家、音樂家不壞;念國中之後,心想孩子要是能當上老師、護士、電腦工程師就行了;大學畢業後,孩子找不到工作,父母還不是一樣展開雙臂,笑咪咪對孩子説:『乖孩子,家是你永遠的避風港。』」
紀亞的話惹出他一陣笑,沒錯,所有父母都在作夢和夢碎間學習成長。
「我只要殷殷在我替她搭起的城堡中,當個温室公主就行了。這樣的夢,總不會破碎了吧!」瞧,他多不替孩子預設目標。
「殷殷慢慢長大,她會發覺外面的世界雖然需要冒險,但卻有趣得很。你希望她快樂,卻難保不會有個男人來傷她的心。你的夢早晚要碎的,放孩子自由吧,承認他們是不同於你的個體,給他們天空,別想用自己的希冀綁住他們的羽翼。」她做出總結。
「你真殘忍。」他斜眉看人。
「生命本來就是一連串殘忍的過程。」揚眉,欺負他,她得意。
「我覺得你不該念企管,應該念宗教,你善於同人説教。」
「我説動你了?你願意讓殷殷學習獨立,不依賴你給她的財富?你願意教導她解決問題,不伸手為她推開問題?你願意培養她勇氣,讓她即使失去你,仍然活得精采?」
「你在給我出難題?」不爽,他折下十幾朵小花,全數插進她的秀髮。
她由着他去玩,不撥開。
「再難,你都必須學會解題。每個人都是從當了父母之後,才學習如何當父母親。」
「你要留下來幫助我學習如何當父親?」
一句話,打斷紀亞的理直氣壯,她有什麼能力幫忙?最需要幫忙的人是她自己!別開眼,她尷尬起身,奔往家教和殷殷的方向,迴避他的提議。
世泱凝視紀亞遠去背影,淡淡的甜暈染心田。
三天,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滿一百個小時,説過的話卻比他對任何一個人講得都多,他不明白這種情緒,因它來得太莫名。
不過,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她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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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像不像?」紀亞問。
「像,太陽花呢?像不像?」殷殷把麪糰花挪到兔子身旁。
「像,我們做一大堆太陽花好不好?」
「把太陽花吃下去,我們肚子裏就有很多顆太陽。」
「太陽在我們肚子裏燒啊燒、燒啊燒,好熱哦!」紀亞順着殷殷的想像力延伸。
「好熱好熱,熱到肚子爆開了,砰!」殷殷抓起麪糰往上丟,瞬間,麪粉撒得她們滿頭白雪。
看着對方的狼狽,她們大笑。
「別怕,媽媽拿針線來縫肚皮。」紀亞用麪糰揉出一根針,湊到殷殷肚子前,撩起她的衣服。
「不要、不要,好癢……」殷殷尖叫,把手中的麪粉四處拋。
下一秒,廚師廚娘加入戰爭,廚房裏,大夥兒玩得好起勁,笑聲、叫聲,熱鬧非常。
紀亞的存在,驅散了城堡裏的沉悶寂寥,偶爾,笑容爬上人們臉上,朝氣活力慢慢滋長。
「你們在做什麼?」世泱開完視訊會議,走進廚房,皺眉,不到十二月,家裏居然堆起雪人!
「我們在做餅乾,太陽花的哦!廚師伯伯説,烤起來會比外面賣的味道更好,我們拿去市場賣,好不好?」殷殷捧起僅存的太陽花説。
世泱走近,替紀亞抓起髮尾的小麪糰。
「爸,裏面有加小桂花,很香哦!」她把餅乾湊到世泱鼻尖,餅乾未烤好,殷殷先學會推銷,這女孩,將來肯定是做生意的料。
「桂花誰種的?」紀亞趁機教育。
「園丁叔叔種的。」
「麪糰誰揉的?」
「廚師伯伯。」
「殷殷有好吃的餅乾要感謝誰?」捧起殷殷的臉,她問。
「廚師伯伯、園丁叔叔,還有種麥子的農夫、磨麪粉的工人、賣我們材料的商人,我們必須對整個世界感恩。」殷殷的一大串句子,像從書上背下來一般。
「你開始教育她了?」世泱問。
「我的作法和你不同,我要她學習感恩,要她有能力和人們和諧相處,我不希望她只能活在安全天空下,當個不解世事的『温室公主』。」她強調了温室公主四個字。
「你不贊成我的教育方法?」斜眉,他佯怒。
挑眉,對於他的假裝,她更加囂張,「我有更好的方法。」
「你確定自己的方法是『更好的』?」長手搭到她的肩,他想用氣勢凌人。
「沒錯,我的教育方式『才是』王道。」揮開他的手,在囂張之後,她加入搖擺。
「驕傲。」他被打敗了,親親殷殷的額頭,他説:「鋼琴老師在等你了。有沒有練琴?」
「有,媽媽説我彈得很棒,對不對?」她仰頭問紀亞。
「嗯,殷殷是天才寶寶。」
紀亞的誇獎滿足她,於是她洗手離開廚房。
接着,世泱也把紀亞帶離廚房、走入庭園。園裏有一組盪鞦韆,那是紀亞最喜歡的地方,鞦韆常讓她想起父親在大樹下為她綁的輪胎,想起夏日黃昏,她在上面蕩啊蕩,以為蕩得夠高,便能飛上天堂,她要找到母親,告訴她,紀亞很乖很好。
「明天,我們回你老家。」世泱宣佈。
「台南?」停下鞦韆,她轉頭望他。
「那不是你的計畫之一嗎?」他笑笑,把她的頭扭到正前方,把停下的鞦韆重新推出弧線。
「計畫……」她為殷殷,已暫停下所有計畫了呀!
「我訂了飯店,這次陪你回南部,順便度假,到府城玩幾天再回來。」他愛上這種生活,她像他真正的妻子,像殷殷真正的母親,他衷心希望日子持續。
「你要跟我一起去?你的工作沒問題?」一天當中,他總有七、八個小時關在大房間裏面,不曉得在做什麼,只聽殷殷講過,爸爸在裏面工作,不能打擾。
「都安排好了,不必替我擔心。」他決定的事,不更變。
「你的工作是什麼?」紀亞問。
看吧,就説她像個真正的「妻子」,巧菱從不過問他的工作性質,只要求他提供無上限的金卡,其他的事,她不關心也不在乎。
「我開幾間旅行社、飯店。」世泱輕描淡寫,沒提到自己的飯店單位是以「百」做計算。
「為什麼你不必鎮守飯店、旅行社?」
因為他沒有幾百個分身,最後他給了敷衍答覆:「我信任我的員工。」
「你不怕他們捲款潛逃?」紀亞越問越心驚,哪有人用這種態度經營事業?
「在你當員工的時候,你有過這種念頭?」
「我是誠懇正直的好員工,不能和一般人相提並論。」她離開秋千,站到他面前。
「那麼我的運氣不錯,聘了一羣品德操守和你相當的好員工。」抓起她的髮絲,她的頭髮夠長夠黑,也夠柔順。
「人的運氣不會永遠優秀。」她反對他的過度樂觀。
「至少眼前,我運氣不錯。」不錯到能在火車站裏綁票到餘紀亞,把她變成一家人。
他真固執,不過……她也真是的,別人的事業她那麼熱衷做什麼?
紀亞拉回原話題,她問:「殷殷要去嗎?」
「你希望她去?」他的指頭在她額上刷一刷,拂去她劉海上的麪粉。
「當然。」她抓住他的手,不愛黑影在眼前晃。
然,碰觸瞬間,她鬆手,因為……觸電感覺很詭譎……
「我會帶她去,也請林老師同行,我們回你家時,由司機和林老師陪她去悟智樂園玩。」他對她的反應感到好笑,反手,她不牽他,由他來握,他才不管她觸不觸電。
「你不希望殷殷見我的親戚?」紀亞想抽回自己的手,又怕太刻意,她僵在原地,紅潮悄悄爬上臉。
「我不希望她聽見我們討論的事。」聽過習慣成自然嗎?現在起,他要她習慣自己。
「你要她一直誤認我是她的親生媽媽?」
「沒什麼不好,這星期是殷殷從出生以來最快樂的日子,宋巧菱從沒對她好過。」推她坐入秋千,他搖晃起「他的妻」,第一次他覺得婚姻美麗。
他的温柔教人好貼心,當紀亞確定病情,她遺憾自己沒有走入婚姻,沒有熱愛一個男人,沒有生一個寶寶,享受身為母親的樂趣。
「晚上我們來烤肉放煙火好不好?」她臨時動議。
「為什麼?」很久……他忘記熱鬧的味道。
「今天是農曆十五,月亮很圓很美。」每次找藉口,她總是敷衍得很糟糕。
「再美都不是中秋節。」他不愛被敷衍。
「為什麼非要中秋節?難道情人只能在七夕送花、只能在聖誕傳遞情意?文世泱,你太迂腐。只要值得珍惜的人在身邊,天天都是中秋節;只要情愛在,不用鵲橋,你也能橫渡銀河,尋找愛人的行蹤。」她説得振振有詞。
「你説服我了,好吧!晚上舉辦烤肉大會,明天清晨,你會在牀邊收到一束玫瑰。」
「我又不是你的情人。」
跳下鞦韆,她帶着笑意,心情愉悦。
他追上前,在夕陽餘輝中,長長的影子罩上她的身子,他樂於當她的陽傘,為她護起白嫩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