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進小巷子,高高的石牆是法國典型建築物,巷中的房子個高,只有三四層樓,房子很舊了,但每個房間都有一個陽台,許多住户在陽台上面種花花綠綠的鮮豔花卉。
「到了。」停下腳步,他回頭對程黎説。
她跟他走進屋內,房子很大,有些陰暗,窗户透進來幾方陽光,照着坐在搖椅上的老太太身上。
看見晁寧進門,她堆起一臉笑容説:「回來了,今天生意好不好?」
「還不錯,先付-一個星期房租,另外,這幅畫免費贈送。」他把畫送到老太太眼前。
推推金邊眼鏡,湊近仔細看,她滿意極了。「你畫得真好,明天我拿去裱框,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成功。」
「多謝讚美!」每每面對房東,總讓他輕鬆愜意,她是個體貼懂人且風趣的老太太。
「咦?你帶朋友回來?」在晁寧身後,她看見嬌小的身影。
「嗯,她是我台灣的朋友,到法國玩,想在我這裏住幾天。」不想長篇大論解釋為什麼帶陌生人回家,他用最簡單的話帶過。
程黎朝老太太微笑點頭。
老太太拄起枴杖,走近看程黎:「你們台灣的女生都這麼漂亮?有吃什麼東西保養嗎?」
「有啊!她們習慣吃仙丹。」晁寧笑説。
「若不是我老得走不動,我一定要飛到台灣,吃吃你們的仙丹。」
她笑開,眼角處出現密密麻麻的魚尾紋,深烙的紋路讓她看起來更加和藹,卸下心防,程黎伸出手相她交握。
「聽到沒,下回到法國不可以空手來,要帶兩盒仙丹。」他轉身對程黎説。
她點頭,笑着應和。中國女人的仙丹是什麼?加味逍遙散還是六味地黃丸,這些她恐怕要花點時間研究。
「小女生,我告訴-,他的畫棒極了,我的房子租過許多畫家,其中,我最看好他。」豎起大拇指,她對晁寧比比。
「你對每個房客都這麼説。」攀上老太太肩膀,他一派輕鬆。
「除了你之外,可沒人敢欠我房租,要不是看上你的才華,相信你的未來無限光明,你以為我那麼笨?」
「謝啦!不能再陪-説話,我趕時間,我先把她帶上去。」向老太太揮揮手,他拉起程黎走向樓梯,一面走,他一面回頭對程黎説:「房東太太人緣很好,經常不在家,能碰上她,算-運氣不錯。」
她的運氣當然不錯,否則怎會在來到法國的首日碰到同鄉人?怎會在他眼神里找到曾經熟悉?更怎會打入他的生活,成為他未來的一部分?
打開房間,他迅速將畫具放下,轉身對程黎説:「等一下我要到PUB打工,-可以在這裏休息。」
程黎直覺比出幾個手勢後,才想起他看不懂手語,立刻拿起紙筆在上面寫字。
「我不能跟你去嗎?」她不想和他分離。
分離?!多奇怪的字眼,他們不過是認識半天的陌生人,她怎能感覺自己已經和他熟悉?
搖頭,她努力搖去自己的唐突。
「不行,-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時差調整過來,否則未來幾天會昏昏沉沉。想觀光?身體將是-最大的敵人、」他拒絕。
他是對的,一整天下來,腦袋的窒息感加烈,雖然心底有無數雀躍,腳步卻免不了疲憊。
點頭,她同意他,拿下包包,卻發現沒地方可擺。
四下打量,他租的是一個十坪大小的房間,除了一張雙人牀、一箇舊沙發、簡陋的衣櫃和迷你廚房外,還有一組小小書桌,所有空位都讓畫具佔據了,想走路也得另闢空間。
「冰箱裏有些食物,肚子餓的話不要客氣,浴室在門後面,記得馬桶和蓮蓬頭不能同時用。」他一面説話,一面把堆在沙發的厚重書本,迭到書桌上。
他看着她臉上的疑問,回答道:「是管線問題,-用沖水馬桶,冷水會立刻做補充,蓮蓬頭裏的冷水全拿去補充馬桶,流出來的熱水會燙熟人皮。」
懂了。點點頭,她看他跑出房間,關上門,三秒鐘後,房門被打開,他又出現。「這裏的自來水可以生飲,口渴的話,到浴室接水。」
來不及等程黎回應,他快遲到了,衝出房門,他悶悶自問:「那麼擔心她做什麼?不過是一個借住幾天的同鄉人。」
晁寧走了。程黎環視房間,真亂!
偷偷吐舌,捲起袖子,就從……那張亂得不象話的牀鋪開始吧!
抹布、水桶加掃把,她用最簡單的工具把房間弄乾淨,東西歸類好,灰塵除盡,房間陡然增加好幾坪,暢行無阻,視線所及處,煥然一新。她絕對是個效率極高的精明管家。
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成績,她拿來換洗衣物,走進浴室,不多久,浴室裏響起刷刷聲,半個小時後,晁寧將有一間嶄新浴室。
她只帶了洗臉的小毛巾,長長的濕發沒東西可包,不過她向來隨遇而安,梳攏下頭髮,她趴在沙發上。
真是累了!伸個懶腰,半-眼,她沒有立即進入夢鄉,腦袋裏想的全是那個好心男人。
他是有才氣的,不管他未來是否成為梵谷或張大千,他都是有才氣的男人。
碰見他,是她的運氣,在兩千三百萬人口的台灣裏,她沒見過他,卻沒想到飛行幾萬公里,他們迢迢千里,在異鄉相識,誰説人與人之間沒有緣分、沒有心有靈犀?
她睡着,夢境裏全是他,他作畫的專注、他説話的温儒、他對房東的親切……
在夢境間,他和十年前的小男生重迭,成為同一個人,他拿着蠟筆在她的圖畫裏添加陰影,説:「有陽光就有影子,有見光面就有背光面……」
她的人生因為他,從背光處走向陽光。
這是他的房間?!
晁寧在門口怔愣半分鐘,最後他認出沙發上的小女人,那是他同情心氾濫的結果。
這算不算女人的魔術?他從沒想過一個僅供休憩的房間,經由一雙巧手,能出現家的感覺。
是的,家……他想家,想生活在親人之間,只是,他的夢想和家的信念相互違背,年輕的他選擇夢想,然午夜夢迴,異鄉遊子思念無限。
打開冰箱,東一瓶西一瓶的啤酒讓她排了隊,前年的乳酪失蹤,過期的臘腸離去,食物量大幅減少。
拿瓶啤酒,晁寧走到陽台邊,雜草叢生的盆栽出現新生機,瘦弱的花朵因滋潤而再度抬頭挺胸,他幾乎快忘記它們的顏色。
洗過澡,他在牀邊躺下,手支後腦勺。
照理,累了一天,他該儘快睡覺,但不肯休憩的雙眼,從自己腳板看到沙發上的女孩。
她睡得不安穩,翻來覆去,細眉皺緊。
作惡夢?對異國的不安全感?晁寧想起自己初來乍到時,無法成眠的夜裏。
是同理心,帶着一點點同情,他起身抽過毛毯,走至她身邊,他發現她穿着襯衫入睡,長髮未乾。
七月的法國日夜温差仍大,一不仔細容易犯感冒,他拿來大毛巾和吹風機,考慮該怎麼下手,才不至於把她吵醒。
他的考慮不長,淺眠的程黎醒來,揉揉惺忪睡眼,對他發笑。
把毛巾和吹風機遞給她,拋下一句:「把頭髮弄乾,沒有保險,在這裏看醫生很麻煩。」
她從袋子裏拿出一瓶成藥放在沙發,然後寫字。「我是護士。」
「做護士就有生病權利?」
她不同他爭辯,拿起吹風機,三兩下把頭髮弄乾。「你餓不餓?」
「-餓了?」
「有一點。」
聽過她的回答,晁寧起身,從櫃子裏找到兩包泡麪,倒進碗裏,從水龍頭接些生水,然後塞進微波爐,短短三分鐘,泡麪煮成。
這是她第一次見人用這種方式煮泡麪。
他把書桌搬到牀邊,再將熱騰騰的泡麪放在桌上,她坐牀、他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面對面,吃泡麪。
拿起叉子吃兩口,她在紙上寫下不禮貌問題--
「在這裏,生活很困難嗎?」
他認真想她的問題、
「不難,但如果你堅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很困難。」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只要有一技之長,找個賺錢工作不難,但如果堅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堅持自己的理想,那麼,辛苦跑不掉。」晁寧加深解釋。
這些話他從未和任何人討論過,卻在這樣的夜晚,對一個稱不上熟稔的女人説起。
「畫家是件辛苦卻不討好的工作,對不?」她問。
悲憐的瞳眸裏,寫着她特有的淡淡哀愁。
「對。我們經常在『想要』與『必須要』之間掙扎,我們希望每分每秒都用來畫自己想創作的東西,但為求生活,你必須畫別人喜歡的,容易賣出的書作。」
「是不是,失去觀眾,藝術便不算藝術?」
「很可悲的説法,但我不得不承認,-的話中有一部分是對的,藝術的價值常取決於多數人的主觀看法。」
「所以,我的作法是正確的,我不把畫畫當工作,純粹拿來當娛樂,那麼我的作品價值由我自訂,我説它是藝術它就是藝術,不必考慮任何人的眼光。」
她的話牽動他的心,是啊!當作品的價值取決於自己、當他決定自己的藝術是藝術、當他不用為了生計鼓吹別人認同他的東西……繪畫在他生命中,會不會更形重要?
「-喜歡畫圖?」
「嗯,沒有名帥指導,我的圖書只是小兒科作品,但我在畫畫的過程很快樂,快樂得可以忘記生活周遭所有的不愉快。」
「-的生活中有很多不愉快?」
「誰沒有,何況是我?」
苦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句話不曉得是誰創造出來?居然能把人生形容得這般貼切。
「何況是-?什麼意思?」
放下叉子,她的話讓面在他喉間哽住:她不受歡迎嗎?説不上來的心憐浮上。
對他而言,那是種近乎陌生的情緒。
「我無法説話,很多事情、想法,若是沒有足夠耐心,別人很難懂得我的真確意思。」她想簡單帶過。
「所以-在團體中並不順利?」他想知道更多。
「我只求別挑起事情,和平是我對人際關係的最大要求,別説這個,我們談談別的話題好嗎。」
「好吧!為什麼千里迢迢飛到法國?這裏有-想見的人嗎?」他興起新話題。
「沒有。」
「多數的女人到法國旅遊,想看的是香榭里居的名牌衣服和包包,是凡爾賽宮、是巴黎鐵塔和羅浮宮,很少人會把蒙馬特當成首要目的。」
「小時候我很貧瘠,十二色蠟筆被我用到剩短短一小截還捨不得丟掉,我常在垃圾桶撿拾同學不要的彩筆,把它們當珍寶似地放進我的紙盒。
我的圖從未拿過甲,老師總批評我的作品很糟糕,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畫畫,只有在畫畫當中,才不會想起討人厭的事,
有天,一個大哥哥走到我身邊,他告訴我鳥該怎麼畫、告訴我有關蒙馬特的故事,這裏便成了我的夢想國度,我發誓,只要存夠錢,一定要親自到蒙馬特來,看看大哥口中畫家的理想。」
「他是-的鄰居?」
「我不認識他,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他的話始終刻在我心底。是他豐富我的人生,讓我的生命增添新樂趣,相不相信,在那之前,我甚至不大懂如何笑。」
晁寧沉默,這個劇情好熟悉,但他説個出曾經在哪裏看過這場景,温温的?是他説不出的心情。
他有強烈慾望,想握住她纖細的小手,他有強烈慾望,想摟她在懷中,輕輕告訴她:「笑是種容易事情,就算沒有那個大哥哥,我也可以教。」
他強抑慾望,調開眼光,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所有的他統統不對勁,想矯正,卻無能為力。
看他的表情,程黎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事情,她把字條遞到他眼前,強迫他看。
「我説錯話惹你不開心?如果是的話,我很抱歉,換個話題好嗎?」
「我沒有生氣。」
搖頭,他是心疼,一而再、再而三的陌生情緒控制住他。
「那我們繼續聊天好嗎?」她有了新嗜好,和他聊天很快樂,快樂得不得了。
「不早了,明天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工作?」
「可以嗎?如果不妨礙你的話……」
她沒寫完,他先接話:「不會妨礙。」
伸出大拇指,屈了屈,她用手語向他表達謝意。
「早點睡。」
他捧起碗把剩下的面吃乾淨,她也學他,整碗麪捧在臉前,小小的臉掩在大大的麪碗後,幾乎看不見。
起身,他們合作,她收拾碗,他把桌椅擺回原位,家的氣氛悄悄形成,他喜歡、她開心,他的家有了她的影響力,
躺回沙發,蓋起他送過來的毛毯,程黎嗅聞着他的味道--一種讓人身心舒泰的化學因子。
擁起被,她要睡了。晚安,大哥哥;晚安,好心的畫家先生。
程黎閉上眼睛,輪到他睜起雙眼,看着她精緻細膩的於官,晁寧開懷。
在陌生男人家裏、在陌生男人眼前,她居然能安穩入睡?!佩服,她比他想象的更勇敢。
晁寧不耐煩對女人好,在他所有經驗中,女人是極為麻煩的動物體,她們弱勢,處處要人哄騙與保護;她們不夠自主,常要男人在她們身前撐起天空。
你可以説他本性自私,不願為女人做這些事,但……這個小女人,勾動了他的保護慾望。
晁寧起牀,眼睛半-,偷眼瞧她在迷你廚房中忙碌。
他不認為那個不像廚房的廚房,能張羅出什麼豐盛餐點,但他聞到咖啡香,貨真價實的咖啡香。
多久沒聞到這種味道?不記得了,當生活成為最現實的事情、當悠閒不再是生活中的環節,他再沒心情為自己煮一杯咖啡。
轉身,她的視線觸上他的偷窺,淺淺一笑,她把小托盤端往他的方向。
咖啡……他聞到,也看到了。她伸手把托盤交給他,再去搬來椅子,充當餐桌。
「-到哪裏買這些東西?」
從口袋掏出紙筆,她寫--
「樓下的小商店,這裏的東西好貴!」
「當然,它是台灣的7-ELEVEN,買日常生活品應該去大型超市。」
點頭,她懂了,法國也有台灣的家樂福。
倒杯咖啡,送到晁寧手邊,喝一口,他喝的是舊時生活回憶。
「-很早起牀?」
她擺擺手勢,很簡單的動作,晁寧看懂了,她睡不着,時差問題,咬口吐司,夾了蛋和果醬,味道不錯,他吃進她的用心。
用過早餐,他起牀盟洗,她整理餐具、澆花迭被,在不大的房間裏來來回回,他不覺得奇怪,反而感到温馨,彷佛一直以來,這裏有個女主人走來走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背起畫架,程黎不等人説,伸手去提他的書具,不大的木盒子在她手裏變得巨大無比。
他走在前面,幾步,回頭,看她提得吃力,調轉腳步,伸手想從她手中接下東西。
程黎搖頭,她手沒空寫字,只好用表情動作告訴他,她堅持幫忙。
「隨。」
他故意按照自己的節奏走路、故意不回頭、故意不等候,然後在每個轉角處,偷眼瞧她,瞧她氣喘吁吁的身影,費力地提着他的畫具。
「活該,固執。」
他在轉角處等五秒,拉近兩人距離,在她即將轉入彎巷時,跨開大步。
就這樣,一前一後,兩個人來到商店街口,她氣喘如牛,但笑意掛在臉龐,不褪色。
他受不了了,再度伸手想提走畫具,她搖頭,把身體轉過一百一八十度,用背脊護衞手中盒子。
才覺得女人弱勢、需要人保護,他就碰上一個女人堅持獨立自主,她柔柔的眼眸堅定自己的意志,他拿她沒轍,只好同她放慢腳步。
兩旁商店陸陸續續開門,程黎一面走,一面看着被推出來的架子,架子上擺滿風景畫,她沒發問,沒説話,只不過定定的眼光,定出她的心思。
「那是羅浮宮,最有名的玻璃金字塔。」他隨口解釋。
她轉頭看他,眼裏有濃濃好奇,迫得他不得不繼續説下去。
「羅浮宮裏展出各時代的藝術作品,最佳代表作除了人人都知道的蒙娜麗莎的微笑之外,還有勝利女神和維那斯等等,維那斯之所以被重視,是因為它的雕刻技術好得讓人吃驚,明明是堅硬的石頭,居然能將人類柔軟的肌肉紋理,表現得栩栩如生。」
騰出一隻手,程黎拉拉他的衣角,拉住他持續往前的步伐。
她笑笑,指指處處可見的「蒙那麗莎的微笑」。
他懂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領着她往前走。
「對於蒙娜麗莎這幅畫,有許多講法,有人説那是達文西的自畫像,有人説那是個懷孕女郎,不管怎樣,達文西的獨特畫法,帶起一片驚豔眼光,如果-夠仔細的話,會發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它,都會感覺蒙娜麗莎在回看。這幅畫曾經被義大利人偷走,他用美工刀將圖片割下來,所以現在到羅浮宮看到的圖畫,會比-看到的海報小許多。」
解説間,他們來到昨天的工作地點,架起太陽傘,擺好小板凳,程黎將他的作品一張張掛在他搭起的架子上面。
每每排掛一張,她眼裏流露出的欣羨眼神,讓他感覺自己成就非凡。
「晁寧,你很詐,她是我先發現的。」昨天的白種男人對晁寧説話。
他聳肩沒同答,低頭把畫架擺好。
男人繞到程黎身邊,對她説:「-還記得我嗎?昨天……」
他叫作晁寧?晁寧、晁寧,她低頭在心中默唸幾次,由於太專心,以致男人的問話她沒聽見。
白種男人拉拉她的手,把她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這個動作惹火晁寧,看着對方不肯鬆開的手,他往兩人方向走去。
「小姐,-還記得我嗎?」
程黎點頭,暫且放下手邊工作,凝眼望他。
「-聽得懂法文?太好了,-肯不肯讓我畫-?」他問得急切。
「她一整天都會在這裏,你想怎麼畫就怎麼畫。」晁寧拉開他的手,充滿佔有慾地將程黎塞到自己身後。
「真的嗎?」白種男人大喜。
「真的。」他自作主張地替程黎作決定。
「我不喜歡當模特兒。」她把紙條遞到他眼前。
「-把他當空氣,做-自己的事情。」
嘆氣,她選擇不反駁,反正世界和平是她的人生標的。
拿起畫筆,晁寧開始今天的工作,她坐在他身邊,看他畫畫,偶爾他問她幾句話,她用紙條回答;偶爾她想起什麼,問他名家畫作,他盡心解説。
他們的相處很和諧,和諧得像……像他身邊的位置本就屬於她一樣。
「你的家人都在台灣?」她問,純粹好奇。
「對。」
「你常回去嗎?」
「不。」他回答得簡明扼要,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為什麼?他們不贊成你從事這個行業?」她猜測。
「所有的父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當個正正經經的醫生、企業家?而不是個三餐不繼的藝術家。」從前他對父母親的想法憤怒,但一年多的磨練洗禮,讓他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是為他好,雖然方式他並不認同。
「那是天下父母親的期望,他們希望孩子的未來有保障,別為三餐辛苦奔忙。」她中肯地説。
「可惜,孩子們總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相信你會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她笑着把水遞到他嘴邊,
他們有心電感應嗎?為什麼她知道他什麼時候口渴,什麼時候需要建議?
就口喝水,晁寧把這份親暱視為理所當然。
「像-這樣,把畫圖當成娛樂、把賺錢當成工作?」
「身為人類,本負有責任,我的責任是養活自己和服務人羣,扣掉這些,我有權利用剩餘的時間,替自己創造幸福。」
她熟讀生活與倫理,公民道德常拿滿分,她知道義務是與生俱來的責任,她認真、她負責,相信只要做得夠好,終會得到回報。
「-的理論和我的父母親相似。」他取笑她。
「那麼,我相信他們是對容易相處的夫妻。」
晁寧和程黎説説笑笑,他們之間的氣氛極好,他們從陌生走向熟悉,不過一天。
大約是程黎的態度太親切,有她在,晁寧招攬到許多客人,他賣出不少畫作,也替許多觀光客畫素描,這天,他賺進積欠房東太太的租金,也賺進他們的豐富晚餐,
收拾畫具,他們提前收攤。
「那麼早?我們要去哪裏?」程黎問。
「去塞納河畔,喝喝所有台灣女人夢想的左岸咖啡。」
「那是一家店嗎?」
「不是,河邊到處是咖啡館,只要在岸邊,通通叫作左岸咖啡。」
她點點頭,認分地提起他的畫具,輕輕握住他空出來的左手,那是她的工作,她不要不勞而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