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瀾一字一句道:“因為愛你,我做了有違良心的事,縱然懊悔,我也甘願為你承擔那個後果,可是,我無法原諒自己愛上的人竟是那樣一個心腸歹毒的人,我有眼無珠,害人害己。”
南宮靈整個人搖搖欲墜,宋瀾的這番解釋就如同在印證雲玉誠不説一字的疏離。難怪……難怪他後來會變成那樣。
錦鳳蘭默默的嘆息一聲,上前一步,道:“宋大哥,我們上樓吧。”
宋瀾收回目光亳不留戀的朝樓上走去。
南宮靈看着曾經最愛自己的男人與自己擦肩而過,沒有絲毫的停頓,心裏的一個地方突然塌了下去,她真的失去這個曾經義無反顧愛着她的男人。
這些年,她明白了許多事,才恍然自己錯失了什麼,她以為自己還能挽回,結果卻是這樣的殘酷。
回不去了,永遠——
是不是在她當年一掌打向那個為父親療傷即將收功的女子時,一切就註定了?
她只是嫉妒,只是恨她分去雲大哥的愛,她要的是雲大哥全部的愛,所以她不能容忍她的存在,她要殺了她。
可是,錦鳳蘭最終沒有死。
然後,一切就都變了。
雲大哥不再對她笑,爺爺不再見她,爹也不再關切疼愛她,她失寵了,在南宮山莊的地位一落千丈。
那些愛慕她的男人,眼中顯而易見的慾望,那種想剝光她衣服為所欲為的瘋狂,除了厭惡之外也開始讓她害怕了。
驚懼的看着錦鳳蘭上樓的背影,南宮靈想到她當年離開前對自己説的話——美貌是你最強大的武器,卻也是你最大的悲哀。
她腳一軟,整個人坐倒在地。
錦鳳蘭聽到聲響回頭,淡淡的看了眼那個彷彿被人抽去所有力氣的絕世美人,嘴角譏誚的揚起。
“沒有人不用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不願意同情南宮靈,自始至終最無辜的便是她自己,被隱瞞可能遭到內力反噬替人療傷已是不幸,最後竟還被所救之人的女兒趁隙偷襲,差點命喪黃泉。
所以,她不會同情南宮靈。
錦鳳蘭重新硬起自己的心腸,再次邁步。
洛子辰冷冷瞥了南宮靈一眼,眸底閃過的是一抹不容錯認的殺機。
傷害蘭兒的人都不值得原諒,尤其是罪魁禍首。
對於宋瀾的離開,錦鳳蘭沒有挽留,只是平靜的看他從容遠去。
洛子辰站在她身邊,看着遠處那抹漸漸消失的背影道:“以他的醫術不需要做走街竄巷的江湖郎中的,他在自我放逐吧。”
錦鳳蘭嘆了口氣,“他不肯放過自己,我也沒辦法,其實我從來就沒恨過他。”
洛子辰替她攏了下披風,又探手摸了摸她手中的暖爐,才道:“就因為你從來不恨,或許他才更無法原諒自己。”
如當頭棒喝,她倏地回頭,“是這樣?”
洛子辰一笑,“你呀,就是太善良了。”
“哇。”
“如果不善良,又怎會對害你至此的人從不怨恨?”他笑着反問。
錦鳳蘭抿抿唇,目光變得有些複雜,再次看向路的盡頭,“在那件事發生之後,他立刻就後悔了,是他主動向聖手神醫告罪,並同時決定不管我落下怎樣的殘疾都會終生相伴,不離不棄,算是贖罪。”
“你説什麼?”洛子辰的上下牙牀磨到了一起。
她眨眼,試圖矇混過關,“沒什麼。”
洛子辰要笑不笑的看着她,輕聲細語道:“真的嗎?”
她縮縮肩,別開眼,“那只是他一相情願的想法,我不覺得自己需要委屈自己去接受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如果得不到一生相護的那個人,其實獨自一人也沒什麼關係的。”
洛子辰突然很心疼,將她摟入懷中,輕撫着她的背,道:“你有我。”
“你知道嗎,洛子辰,我爹孃很幸福,他們彼此相愛,不離不棄走過一生。爹對我説,我值得一個男子一心一意,如果不被愛了,那就瀟灑的轉身而去,因為一個不愛我的人,不值得我為他傷心留戀。”
洛子辰表情嚴肅起來,認真誠懇的看着她道:“岳父説的對,你值得。”
錦鳳蘭幽幽嘆了口氣。
“怎麼了?”他有些擔心。
她伸手摸上他的眉眼,輕輕的恍似呢喃般地道:“其實我想過,等你知道我無法有孕而要納妾生子時離開的,我真的不想委屈自己。”
他肯定的説:“你不需要委屈自己。”
錦鳳蘭收斂了神情,輕而堅定地道:“所以,別給我機會棄你而去。”
洛子辰認真的點頭,“好。”
她又朝遠處看了眼,“咱們也走吧。”
洛子辰點頭。
兩人轉身朝不遠處停着的馬車走去。
“娘子,咱們商量個事吧。”洛子辰一副有事相求的表情。
“嗯?”錦鳳蘭不無懷疑的瞥他一眼,她一直堅信這個男人是個滿腹黑水的傢伙。
“其實我覺得對於青鸞表妹,娘子你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解決掉的,”洛子辰換上一副討好的表情,“所以,麻煩這次回去後,你把她從家裏弄走吧。”
“弄去哪兒?”錦鳳蘭虛心求救。
“哪來的弄哪去啊。”
“難道你不想再攝合她跟柳公子了?”
洛子辰突然間明白了,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戲譫的笑道:“原來,你這麼壞心啊。”
錦鳳蘭無辜的道:“我早説過我不是聖人的啊。”
這是錦鳳蘭第一次走進洛子辰的書房,她本來只是想來找本書看,結果當她轉過書架後卻愣住了。
牆上懸掛着一幅畫,畫上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筆觸,她的眼中很快蒙上一層水霧,霧聚成水,成串滑手指微顫的撫上那幅畫,低低的呢喃逸出唇,畫是爹的畫。
“爹……”她不會認錯,這是爹畫上的她,是自己十三歲的模樣,她永遠記得那一年,就在那一年,爹也像娘一樣永遠的離開了她,留她獨自一人在江湖飄泊。
看畫上的自己所穿的衣物、所梳的髮髻,錦鳳蘭知道那是父親病重前的某一天。
問題是,父親所畫的自己的畫像怎會出現在子辰的書房?
錦鳳蘭決定留在書房等丈夫回來給她一個解釋。
所以當洛子辰從外面回來沒在院落裏看到自家娘子,一問之下便來到書房。
“今天怎麼想到來書房?”
錦鳳蘭放下手上的書,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無所事事,突然想找本書看,就來了。”
他坐到錦榻的另一邊,給自己倒了杯茶,“要不,在我們院落也弄間書房給娘子放書?”
“不需要,這裏也沒有太遠,我過來方便得很。”
“娘子是在等我回來。”他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她從榻上起身,轉到書架後,“這幅畫你從哪裏得來的?”
洛子辰瞭然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盞,笑着走過去,看着畫上嬌俏少女,柔聲道:“岳父每年都會送一幅你的畫像給我,一直到你十三歲他過世,才再沒有畫送來。”
錦鳳蘭怔怔的看着他。
他撫上她的面頰,輕笑道:“我是看着你長大的,從嬰兒長成一個娉婷少女。”讓他的一顆心也慢慢陷落,“不得不説,岳父太精於謀算。”
“你十三歲之後的事我知道的便很少,你在江湖中並未闖出什麼名號,要尋你也是不易。”
錦鳳蘭終於回過神來,笑了下,“江湖出名的人死得早,我對自己的命愛惜得很。”
洛子辰哈哈大笑。他喜歡妻子的這種坦率。
錦鳳蘭似乎在回憶,眉字間籠上了層哀傷與惆倀,“爹過世之後,我守孝三年,沒怎麼在江湖走動,後來就發生南宮山莊的事,再後來……”她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終至消音。
“那三年你在養傷?”他問得心翼翼。
她點點頭,“是呀,我躲到塞外雪峯治療內傷,我體內有兩股內力互相沖突,發作起來,時而如烈火烘烤,時而如墜冰窖。”
洛子辰不由得攥緊拳頭。
錦鳳蘭的表情很淡漠,彷彿在説別人的事,“兩者之間,烈火焚燒的情形多過墜入冰窖,你沒辦法想象那種活活烘烤,心就要炙裂一般的感受,只有在冰天雪地中才能讓我有活下去的意志。”
洛子辰一拳重重的捶在牆上。
“可是,那樣的環境對我的身體猶如雪上加霜,好不容易才化解掉那股炙陽之力,但體內寒毒年深日久,我只能回南方温暖之地調養。”
洛子辰收回拳頭,血從他的指關節裏流出,一點點滴落在地。
錦鳳蘭嘆了口氣,抓過他的手,用羅帕幫他處理包紮好,“一會兒回房再幫你上藥。”
“蘭兒,你受苦了。”
“走吧,回院落。”
“一點小傷,不礙事。”
“今晚不準上牀。”説完,錦鳳蘭抬腳就走。
洛子辰急急迫上去,“娘子,這樣就太不通情理了啊,怎麼能這樣呢……”
他一路喳喳呼呼的。
“娘子,我聽話還不成嗎?不讓上牀這種懲罰太重了……”
一進門,錦鳳蘭面無表情的找來金創藥,解開他手上包着的羅帕,上藥後重新包紮。
“像你這樣天生性慾旺盛的人以前一個人時是怎麼熬的?”她挺好奇的。
洛子辰有些尷尬的咳了兩聲,湊到她耳邊輕輕的説了兩句。
錦鳳蘭只是順嘴一問,沒想到他真回答了,只是答案——她抬腿就賞了他一腳。“不要臉。”
“我説的都是真的。”
“下流。”
“那就下流給你看。”
她一掌拍開他,回到軟榻坐下,臉色一正,直直的盯着他。
洛子辰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捱了過去,“乖乖坐好。”
“想知道什麼,你問吧。”她擺出這種神色就表示不會允許他矇混過去,他當然得識趣點。
錦鳳蘭猶豫了下,才道:“你讓人對南宮靈動手了嗎?”
洛子辰面色微沉,“蘭兒,這事你別管。”
“子辰,其實你不用這麼麻煩的。”
“在她那樣傷害了你之後,我怎麼可能輕易放過她。”洛子辰的聲音一下子變得陰森起來。
“她長了那樣一張臉,本身就已是件不幸的事了……”
“天譴是她活該,但她欠你的,我也絕不會不去討。”洛子辰完全不肯鬆口。
“……”
“你怎麼知道的?”她明明都不出門怎會知道這件事的。
錦鳳蘭替自己衝了杯藥茶,慢慢啜了兩口,抬眸看他,‘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消息管道。”
“……”
“有人説你家的院牆不是很難爬。”她一點也不覺得出賣某人會良心不安。
洛子辰大怒,一掌拍在小几上,“柳月笙那個混蛋!”他還真的敢翻牆。
“你去問他啊。”“下回不許他進咱們家門。”
錦鳳蘭笑着搖頭。
一直以來錦鳳蘭都覺得自己脾氣還不太壞。
可是,顯然有人把她當成不會發脾氣的聖人。
江青鸞用衣服擋在胸前,勉強遮掩裸露的身體,看着揹着陽光一步一步從外面走進來的人,小腿肚發顫,一股莫名的害怕席捲而來。
錦鳳蘭的目光落到榻上一身酒氣的人身上,走過去,替他把了下脈,不由得勾了勾唇。還真是不小心,被人趁醉下了迷藥。
漂亮的杏眸微微眯起。敬老專賢是她從小接受的教導,不過,爹説的對,有些為老不草的長者完全可以不理他們,好比洛老夫人。
人,最怕被身邊最親近的人出賣,因為這是致命的。
今天,子辰就被自己的祖母出賣了。
若不是清硯機警跑來通知她,恐怕等他一覺醒來不想負責也不行了。
想到這裏,錦鳳蘭看向嚇得渾身發抖的江青鸞,笑容滿面的朝她勾勾手指。
江青鸞嚇得後退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