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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喧鬧的傳統市場裏,人來人往,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浪不斷。

    今天是星期假日,適逢初二,許多家庭會在今日拜門口,所以人潮更顯洶湧。

    市場東邊有許多蔬菜攤,最大的一個攤位佔據四個店面,右邊一半賣水果、左邊一半賣蔬菜,這裏從白菜到蒜苗,從豆腐到外國甜椒,各種菜色皆齊全。

    菜攤上,五、六個男人裏裏外外忙着搬運水果、蔬菜,收帳算錢的則歸女人掌管。

    常客們大都知道,這個攤子經營很久了,從老頭家開始到現在,至少有四五十年曆史,這些年幾個兒子、媳婦慢慢接手,生意越做越大。

    遊家在地方頗有名氣,倒不因為錢賺得多,而是大家族幾十口人居然能生活在一起,又相處得融洽愉快,這可不容易,每每開飯時間一到,二、三十個人同時擁上桌夾菜,那股熱鬧勁兒,羨煞多少人家。

    「阿詞,豆菜沒了,順便拿木耳出來。」

    母親一喊,遊馥詞立刻放下手邊課本,走到後邊的大冰箱旁,打開門,從裏面取出媽媽指定的東西,拆裝鋪擺好,順道替幾個太太結帳,有她接手,母親得了空,歇歇站半天的雙腿。

    遊馥詞的動作很快,算錢找錢,頭腦一轉,就得了答案,沒多久,排隊算帳的太太們,帶着滿籃子的收穫離開,菜攤前空出不少位置。

    她是天生做這行的料,阿公、阿嬤常常對馥詞這樣説,連大伯、二伯也不只一次叫她別去上學,留在菜攤裏幫忙。

    家裏幾個堂哥、堂姊國中畢業就不再念書,他們常説,與其留在學校浪費時間,不如早點出社會累積財富。

    整個家族裏,只有媽媽支持她的大學夢。

    真的,她想念大學,如果能夠的話,她還要碩士、博士一路讀上去,她夢想到大都市工作,見識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

    「阿桂嬸-好命哦,查某囝仔生得這水,以後免煩勞。」熟客李媽媽對馥詞的母親——阿桂嬸説。

    「我卡沒煩勞,子孫有子孫命,操煩攏是多。」

    阿桂嬸是遊家第三個媳婦,生三個小孩,兩男一女,阿詞是老二,前後都是男生,老大上高中,功課平平但是頭腦很聰明。

    「-真看會開。」

    「哪沒要按怎,世界在變,我甘會當做老古板。」

    阿桂嬸走到女兒身邊説:「這邊我來,-去讀冊,後天-不是要月考?」趕趕女兒,她站回磅秤邊。

    「我聽我後生講,阿詞在學校足會讀冊,常考全校第一名。」

    「不壞啦,伊自小漢就愛讀冊。」

    回頭,阿桂嬸見女兒又埋首書中,周遭的嘈雜人聲絲毫不影響她的專心,她真是出世來讀冊。

    「沉積物的沉積作用、岩層的褶皺與地層斷裂產生斷層等,都可以稱為地質事件。沉積作用、岩層的褶皺與地層斷裂……沉積作用、岩層的褶皺與地層斷裂……」

    遊馥詞唸唸有詞,把填充重點背到滾瓜爛熟,這輩子,她沒考過低於一百分的分數。

    「小市長。」

    老遠,小學同學關蘋對遊馥詞打招呼。

    馥詞沒聽見,她整個腦子裏只存在沉積岩、礫岩、砂岩和埋在那些亂七八糟巖裏面的化石羣。

    「阿詞,-朋友來找。」媽媽走到馥詞身邊,推推她,把她的魂推回來。

    「小市長,後天要考的科目,-唸完沒?」

    遊馥詞沒答話,她痛恨「小市長」這三個字。

    小六時,為不違背老師意願,參選校內小市長選拔,沒想到居然糊裏胡塗讓她選上。更誇張的還在後頭,為感謝全校師生支持,爺爺和大伯沒知會她一聲,便用卡車載了五十幾簍黑珍珠蓮霧到學校大請客,從此全世界都知道她家在菜市場賣菜。

    那些天,臉綠過半的遊馥詞,不論走到哪裏都有人對她説:「小市長,-們家的蓮霧好甜哦。」

    後來,聽二伯説,那半個月中,生意好得不得了,很多她同學的家長來捧場。

    「説啦,-讀到哪裏?」關蘋催問。

    「我還沒念完……」

    遊馥詞話説一半,關蘋搶着接口:「太好了,我也沒念完,範圍那麼多,誰念得完對不對?聽到-也沒準備好,讓我松一口大氣。」

    拍拍胸膛,她敢保證,如果連遊馥詞都不行,全校就沒人行了啦!

    「第五遍。」馥詞在關蘋嘮叨之後,冷冷地把話説完。

    「第五遍?我不——的意思。」關蘋滿頭霧水。

    「我還沒念完第五遍。」前後句子一接,就很容易理解。

    「-還沒念完……第五遍……」

    關蘋雙肩垮下,若非同窗六載,她肯定用「變態」兩字來形容遊馥詞,因為在她問完所有同學後,沒有人説讀得完,只有她念過五遍還強調「沒念完」。

    「晚上唸完,應該可以應付後天的考試。」馥詞點頭補充,確定關蘋聽到的無誤。

    「不跟-多聊,我要回家拚命。」

    嘟嘟嘴,就算拿不到第一,第二名總能輪到自己吧!從小到大,別人常將「天才」和她關蘋連在一起呢!

    揮手再見,遊馥詞正要把頭埋回書本時,路的那端走來宇文睿和他們聘請的管家。

    頭痛!翻白眼,遊馥詞最受不了的人就是他,才轉身,宇文睿的大嗓門便傳入耳膜間——

    「遊馥詞,-在準備考試?」

    廢話,不然她拿課本做什麼,打蚊子嗎?

    自從國小六年級後,宇文睿知道了馥詞家裏在賣菜,每個星期日陪管家——陳媽媽上菜市場,就成了他的一週大事。

    「睿少爺啊,怎麼有空來?」見到他,阿桂嬸出言招呼,他可是大客户呢!

    宇文睿家裏開玩具工廠,請的員工至少三百人以上,他們有專門廚師為員工打理午餐,在六年級的小市長選拔後,宇文睿得知遊馥詞家裏賣菜,就要求爸媽從遊家菜攤進菜。

    這幾年宇文家的玩具工廠越開越大,賺了不少錢,光在台灣就買了許多筆土地、房產,聽説,他們計畫到大陸設工廠當台商,總之,宇文家是鎮上最有錢的家族,這點大家可以省點精神,不用再去懷疑探聽。

    「遊媽媽好,我陪陳媽媽來買菜。」宇文睿禮貌回答。

    「後天的考試你準備好了?」阿桂嬸笑語問他。

    「我的家教老師有幫我做準備。」

    向來,宇文睿考試最緊張的人不是他,而是家裏那一大羣家教老師,他們拚了命地想把知識灌進他不認真的腦袋裏。

    因此,月考接近時,他乖乖窩在沙發上面啃瓜子,看家教老師在他面前,用最誇張的肢體動作將課本重點演出來,演得好的科目,他記個七、八成;演得差的科目,勉強記個二、三成,不管怎樣,加加減減,他的程度總能保持在中等。

    「真好,我們家阿詞沒人幫她,只能靠自己。」

    「馥詞喜歡的話,可以到我們家,我叫家教老師幫她。」他願意把所有資源與她分享。

    「謝謝睿少爺。阿詞,睿少爺説……」阿桂嬸轉頭要對女兒説話,馥詞卻搶先一步回答。

    「國中的課程很簡單,正常人不需要家教就能弄懂。」淡淡拒絕,她不給宇文睿留面子。

    「阿詞,查某囝仔不可以這樣説話,沒禮貌。」阿桂嬸瞪了阿詞一眼,叨唸兩句。這孩子真不懂事,睿少爺明明喜歡她,她怎麼老搞不清楚?

    雖然説,十三歲談感情言之過早,但也別不留情面直口拒絕人,來日方長,誰料得到以後?

    何況,要真能嫁入宇文家……她能想象阿詞十根手指頭上戴滿鑽石戒指,珠光寶氣的貴太太模樣。

    「沒關係、沒關係。」宇文睿連忙搖手。

    有人荷爾蒙分泌得早,有人荷爾蒙分泌得晚,宇文睿是早的那一種,他在小五下學期轉進當地學校,第一眼看見在台上領獎的遊馥詞時,便立刻愛上她,從此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胸中醖釀翻騰。

    可是遊馥詞對他愛理不理,怎麼辦?

    沒關係,宇文睿自我解釋,她的荷爾蒙分泌得慢,對感情的事情尚不瞭解。老爸常説,當一個成功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具備耐心,因此,他耐心等待她成熟、耐心等待她發現身邊這個男人帥得不象話。

    他走到遊馥詞身邊,拉起她的手,把媽媽從法國帶回來的香水放在她手心。

    「我媽媽説,這種味道最適合少女。」

    「我用不到。」推開香水,她不隨便收禮。

    「-早上起牀噴一點,整天心情會不錯。」他不介意教育她慢慢成為女人。

    「你要害我到學校被訓導主任記警告?」

    送他一個橫眉豎目,馥詞回到小板凳上,拿起生物課本,繼續完成她的第五次。

    宇文睿自討沒趣,聳聳肩,走到阿桂嬸旁邊。

    「遊媽媽,我媽媽剛從法國回來,她説這是最適合淑女的香水,送給。」少女、熟女都是女人,適合的東西差不多吧!

    女兒不收,媽媽收下,樂觀的宇文睿幻想,遊馥詞會趁母親不注意的時候偷擦香水,那……不是擦到他的好意了嗎?

    悄悄的,他笑出一臉賊,沒望見遊馥詞正用一種觀賞智障的同情眼光看他。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宇文睿跟在遊馥詞身後上公車。

    他根本不用和一羣人擠公車,他家裏的奔馳又大又寬敞,早晨沒睡飽的話,還可以躺平補個眠,到學校後揉揉惺忪睡眼,跟眾家美女説哈-,贏來幾個媚眼。

    只不過又臭又擠的公車上面,有個叫作遊馥詞的雌性生物,這種生物……讓人難以抗拒。

    「不行。」沒有抬頭,遊馥詞拒絕得很自然。

    「為什麼不行。」宇文睿反問。

    「這個位置狗狗和小白不能坐。」

    她的眼睛仍盯着英文課本上的單字,今天要復考音標。

    「狗狗?小白?」哦,。「是不是叫作小白的狗不能坐?」

    宇文睿自以為解釋完美,沒再徵求淑女意見,徑自在遊馥詞身邊坐下。下午回家,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媽媽養的狗給放生。

    「我和-一樣討厭狗,狗那種毛絨絨的樣子,看見就讓人鼻子過敏。」他再度解釋,解釋間,有意無意湊近她,嗯……她身上的痱子粉味道好香!

    「小白不是狗的名字。」遊馥詞不耐煩地抬眼瞪他。

    有沒有見過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低等動物?沒看過?好,圍過來,她身邊就有一隻,這類沒在史前時代絕跡的物種,存留到人口爆炸的現代社會,唯一的功能是消耗地球資源。

    「不是狗的名字,是誰的名字?」

    「小白是小白痴的簡寫。」簡寫懂不懂?就像TV是電視的簡寫一樣。

    小白痴……不對哦,她在罵人。

    「可不可以再請教,小白痴的定義是什麼?」宇文睿死皮賴臉的,他的自尊心和遊馥詞的荷爾蒙一樣,尚未成熟。

    「請了六個家教還考不了前十名的男人。」她回答得既快且利。

    攻擊性夠強吧!可惜,宇文睿的智商無法理解諷刺。

    他偏頭想想,再想想,又想想,努力想想想……哦哦,懂了,她在激勵他,她希望他立志向上,考進前十名,成為一個有用的好男人。

    她肯定是有一點點喜歡他了,不,不是一點點,是很多點,否則她不會對他用心良苦、苦口婆心、苦苦相勸,她希望有一天,苦盡甘來,公主、王子兩人在城堡裏過着幸福美滿的日子。

    「為了-,我會全力以赴,在這次月考中奪得前十名。」握起右拳,他的決心要在她面前下。

    遊馥詞不理會他的自言自語,誰要全力以赴是他家大事,與她無關,與她有關的是……

    他怎麼不坐開一點,別打擾她唸書?投出白眼,要是長得出獠牙,她不介意咬他兩口。

    「-常常用特殊眼光看我,我知道-感覺我很特殊。」

    他的自以為是讓遊馥詞想跳樓。

    那叫特殊眼光?不,那叫憎惡!

    沒來得及投出另一個「特殊眼光」,宇文睿緊接下來的話,真的讓她非跳車不可。

    「我很高興,我送-的禮物,-很喜歡。」

    喜歡?有嗎?他哪隻眼睛見到她流露喜歡?「我把禮物送給別人了。」

    沒將禮物丟掉,是她不想因為浪費,下輩子投胎到非洲當難民。

    「我知道,原子筆-送給阿草,筆記本送給李民傑,立可白送給蘇易漢,馬克杯送給關蘋。」

    「所以我沒收下任何禮物。」結論一出,遊馥詞鬆口氣,幸好他的記憶力不在智障臨界點。

    「-紙袋沒送人,-帶回家了,我很高興,-喜歡我的禮物。」那是他親眼目睹,騙不了人的事實。

    紙袋……沒錯,那天袋子送不出去,剛好便當盒漏油,她便把袋子拿來裝便當盒,可是一回家,袋子就扔進垃圾桶了呀。

    翻白眼,她忍不住起身想從他身旁走開,去……跳車。

    這時,幾個在第二站上車的同校女生,看見宇文睿,立刻走到他們的座位邊,堵住她的去路。

    無可奈何,馥詞悻悻然坐下。

    「宇文睿,生日快樂。」帶頭的女生説。

    他生日?馥詞看看腕錶,十月十八,討人厭的天秤座!任何東西和他牽扯到關係,就扣上討厭二字。

    「謝謝-們。」

    他笑得滿臉礙眼風流,遊馥詞想朝他臉上射出六脈神劍。

    「你要開Party嗎?可不可以請我們三個去?」

    「可以,不過為了月考,我決定將生日Party延到考後的星期日,到時再請-們過來慶祝。」他的人際關係好到讓人眼紅。

    「真的嗎?太棒了。」小女生拍拍手,笑出春風徐徐。

    「對了,你什麼時候要參加籃球比賽,我們都想去幫你加油。」

    「不知道,不過校慶前後應該有球賽吧!」

    「我也喜歡看你賽跑,你的腿好長,跑起來好帥哦。」

    「除了田徑以外,我最喜歡球類運動。」

    「你會打什麼球?」

    「籃球、網球、羽毛球……」

    「我也喜歡羽毛球,下回有空,你教我好不好?」

    就這樣,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熱熱烈烈討論起來,周遭還不時投來愛慕眼光,偶爾不小心接觸,宇文睿就回給她們一個陽光笑容,於是,整輛公共汽車裏氣氛和諧。

    只有一個人不痛快,因熱烈氣氛打擾她專心,害她背的單字不時插入一些怪怪字眼。

    「Husban丈夫……Party……腿好長……Daughter女兒……網球……教我……」

    遊馥詞抬頭,唉,她的第六遍將毀在這個男人手裏。

    「多少錢?」

    走廊上,宇文睿從阿草手裏接過一枝斷水原子筆,據説那是遊馥詞用過的,美人用的筆果然不同凡響,聞起來味道特別香。

    「一百塊。」阿草-得不象話,好象他不買,自有其它買主搶着要。

    「你保證這是遊馥詞用過的?」他左看右看,牌子和上次那個不一樣。

    「我發誓,這是我親手向她蒐購的。」

    阿草伸五指,請上帝為他的商品做認證——筆絕對是遊馥詞的,買價五元,賣價一百,利潤不多,不過百分之九十五,以這種賺錢速率,他將在二十歲之前,成為全台首富,揚名國際。

    「好,買了。」宇文睿爽快地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塊給阿草。

    「下次有好東西,我再拿給你。」

    阿草攤開錢,對着光線照照,確定它是真鈔之後,他很義氣地勾住宇文睿的脖子,在他耳邊附贈情報——想留住老顧客,開拓新業績,自然得多用點心。

    「阿睿,我告訴你,十五班的班長在追遊馥詞。」

    「十五班班長?是李幗升嗎?」

    「對啦,那個每次都考滿分的變態。」

    多元社會想法多,沒事以拿第一、超越同學為樂趣的人解釋也多,天才變態都適用。

    「遊馥詞不可能喜歡他。」宇文睿反對。

    那個李幗升又瘦又矮,球一K就會腦震盪,遊馥詞那麼優,不會浪費時間喜歡軟腳蝦的啦!

    「為什麼不可能?他們兩個人一樣變態。」

    話出口,阿草縮縮頭。哦哦,説錯話會得罪老顧客,他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他們旗鼓相當,志趣相投,互相喜歡,很有可能。」

    「我去警告李幗升,叫他不準喜歡遊馥詞。」

    「不要吧!李幗升他爸爸是訓導主任,如果你不怕被記大過,才去警告他。」

    「他爸爸是訓導主任,我爸爸是家長會主任委員,你想誰比較大?」

    偏頭考慮半晌,阿草説:「一個有錢、一個有勢,鹿死誰手,不知道。你要不要對關蘋下手,叫關蘋幫你説好話?」

    「再想想。」

    「好吧,需要幫忙時再找我。」阿草把錢折成四四方方一小塊,收進上衣口袋。

    宇文睿回到座位,拿出小卷標,填上日期,貼在爛筆,哦,不,是遊馥詞的「舊物」中間,放進他專門蒐集遊馥詞的廢棄物的袋子裏。

    然後,他從抽屜裏拿出上一堂課發的獎狀——進步獎。

    這次他不多不少,剛好考第十名,完全符合遊馥詞的要求,他相信這張成績單會讓他的家教老師感激涕零,更會讓遊馥詞對自己另眼相看。

    教室外面,遊馥詞和幾個女同學走過。

    宇文睿衝出教室,笑咪咪地攔截她,「遊馥詞,這次我考第十名,厲害吧,以後-不能叫我小白了。」

    不叫小白,叫什麼?叫Hero好了,要是她前面肯加上My更棒。

    淡淡掃他一眼,遊馥詞的冷眼,温度介於南北極之間。

    「我説的第十名是全校第十名。」

    不過考了全班第十名,值得這麼開心?要是考到這種名次,她會直接在地上挖大洞,將自己種進去,五個月後,開花結果,證明沒有智商的植物比沒有智商的人類,更能造福人羣。

    「全校第十名……」

    不會吧,全校二十七班,要拿到前十名?叫他跳海游到海峽對岸當共匪還比較容易,至少他的長泳能力比記憶力行。

    「我知道很困難,你還是繼續當小白好了,那比較適合你。」撇開頭,抬高下巴,繞過宇文睿,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小白?她叫他繼續當小白,説小白適合他?

    在被遊馥詞瞪過N次、在被她的無情諷刺砍了無數刀後,終於,厚厚的冰層鑿開,宇文睿潛藏在冰山下的自尊心首度見到陽光。嘶!迸射五彩金光,和孫悟空出世時同樣壯觀,一代偉人就此產生。

    用力邁開大步往前行,拿起剛剛花一百塊錢買來的爛筆,啪!用力摔到遊馥詞面前,他要投筆從戎,表示決心。

    「-等着看,我保證以後要比-厲害一百倍,-上台領一次獎,我要上台領三次。」

    「了不起的志向。」馥詞沒被他的氣勢嚇倒,低頭,把上堂課老師畫的重點再念一遍。

    「我不是開玩笑。」他重申志節。

    「不管你是開完笑或是正經的,很抱歉,我沒有時間看你演戲。」至於地上那枝舊筆,更抱歉,貨既售出,概不退還。

    他的投筆從戎沒了好觀眾,高漲氣勢咻地消氣,高個兒垮肩,一下子矮了兩公分。

    宇文睿走回書桌邊,拿出下一節課本,失戀……

    星期一的朝會是頒獎日,學校裏大大小小獎項全在這天頒發,從團體的清潔比賽、秩序比賽,到校內、校外個人獎項,得獎人一個個上台領獎。

    「本校參加全市籃球比賽,榮獲第一名,請籃球隊長宇文睿上台領獎。」

    宇文睿風風光光從校長手上接過獎盃,敬禮、回班級。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上台,從校際游泳比賽、青少年鐵人比賽,到籃球隊代表領獎,得到的獎牌、獎盃金光閃閃,照映他帥帥的璀璨笑臉,新一代校園傳奇人物誕生。

    男同學眼光中帶着羨慕,女同學則是傾慕,他功課不是頂棒,卻是全班得票最高的班長;他不是高中第一志願的預定人選,卻是老師、同學心目中的模範生。

    他的人緣奇好,走到哪裏都有學姊、學妹遞情書,兄弟哥兒們一大羣,他的領導能力是學習能力的十倍強。

    站在排頭,他朝排在左後方的遊馥詞笑出一口白牙。自從發下豪語,他做到對遊馥詞説的宣示——她上台領獎一次,他便要上台三次。

    把手中獎盃往前伸,特意和她手上沒啥特色的獎狀比一比,他顯然領先她許多,驕傲加得意,他要她看清自己的了不起。

    「喜不喜歡?送給。」他向來大方,尤其對遊馥詞。

    「我拿那個做什麼?」

    眼光掃過他手上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的獎盃,那種代表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運動獎項,她才不屑。

    「放在牀頭。」宇文睿回得理所當然。

    獎盃上刻有他的名字,若是她每晚看幾次,説不定久而久之,她會習慣他的存在。

    「拿來打小偷?」

    不用了,他們家一帶治安良好,他留着自己用,竊盜集團對有錢人興趣較高。

    「我很厲害對不對?」

    「厲害。」話簡單,但眼神複雜,馥詞從上而下瞄他兩眼,鄙夷意味很濃。

    宇文睿還想再對她多説兩句話,但司儀喊「向左向右轉,進教室」,他不得不帶起隊伍,往教室方向走。

    行進間,他不時偷看馥詞,同樣是短髮,她的頭髮就是比別的女生烏黑亮麗;同樣是百褶裙,她的裙-就是比別的女生春風搖曳,想不出來為什麼她可以這麼特別、這麼美麗;想不出來,為什麼她可以讓他那麼入迷……

    這一年,遊馥詞十三歲,宇文睿十四歲,他對她迷戀、她對他不屑,他們對彼此的態度成反比,他越愛她,她越厭棄他。

    走進長廊,同學們一鬨而散,宇文睿緊跟在她後頭,長長的手替她擋掉擁擠人潮。

    馥詞知道,但不想對他的動作有所響應,因為宇文睿太無聊,-給他三分顏色,他的染房就大張旗鼓,重新開幕。

    她討厭他的糾纏、討厭他三不五時出現在她身邊,更討厭他不成熟的幼稚性格。

    「遊馥詞,黃老師要-上課前把幾何題目先演算一遍。」李幗升湊到遊馥詞身邊,硬把宇文睿擠掉。

    「你做什麼?搞侵略啊,你以為這裏是盧溝橋?看清楚,這裏不是十五班。」宇文睿朝他耳邊大叫,嚇得李幗升-起耳朵,跳腳。

    「你做什麼?」

    「我才要問你做什麼,你把我們班的隊伍弄亂了。」宇文睿振振有詞。

    李幗升回頭看看身邊,哪裏有隊伍?早散了好不好!

    「我有事情找遊馥詞。」

    「有什麼事,我幫你轉告。」宇文睿的鴨霸,純粹為遊馥詞,在多數人面前,他既温和又熱情。

    「我人在這裏,不需要你轉告。」遊馥詞瞪他,拉起李幗升往走廊邊邊、人潮稀少的地方走去。

    她、她、她她她……她居然拉着男人的手,唉呀呀呀,潘金蓮和西門慶自顧自歡喜,無視可憐的武大郎。

    望住他們離去背影。怎麼辦?宇文睿瞪大眼睛,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像條瀕死的大肚魚。

    不行,大肚魚臨死前要搏出一擊,兩步、三步,他衝到他們身邊。

    「你們在聊什麼,好象很愉快?」

    鴨霸為遊馥詞,態度逆轉也為遊馥詞,哪一天,他得到性格分裂症,不用懷疑,絕對和遊馥詞有關係。

    「我們在説補習班的事情。」比起遊馥詞,李幗升對他的態度好得多。

    「你們在同一個補習班上課嗎?補習班在哪裏,我也要去。」宇文睿獻上熱臉。

    「你以為你想上就能上?對不起,想念我們班要經過測驗,依你的程度嘛……省省。」遊馥詞的冷屁股中和他的臉部熱度,讓他不至於中暑衰竭。

    「歡迎你來參加測驗,我相信你有希望。」李幗升語帶含蓄。他的基礎禮貌不壞,不像遊馥詞,最毒蛇蠍美人心。

    「好,你給我地址電話,我晚上去報名。」宇文睿興致高昂,相信自己絕對考得上。

    樂觀對於一個人的人格性情,有絕對絕對的益處,至於對分數程度,恐怕沒有太多幫助,所以晚上的測試,宇文睿過得了才有鬼。不過,宇文爸爸的捐款讓他輕鬆進入補習班,和遊馥詞同桌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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