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山區,已經進人春天,仍頗有寒意。
幾株梅花盛綻,一對母女在樹下佇立。點點花辦落下,伸出手,小腹微隆的女兒接下滿掌粉紅。
“我以為你會反對。”母親嘆氣。
“你有權利尋找自己的愛情。”慕情輕語。
慕情回國,看見蔣叔叔對母親的盡心盡力,那份殷勤,不單單是朋友間的關心,於是東串-點、西串一點,慕情為兩位長者串起愛情。
“當年,你父親不也是追尋自己的愛情,他有什麼錯,值得我用盡心力恨他?”搖頭,昨日種種,再回首,不勝砍獻。
“想不開吧,真要計較錯誤,錯在不肯放下,若是儘早放手,也許我和心心都會不同,但哪個女人願意輕易放於婚姻;”撫撫自己的肚子,她不重蹈覆轍,她放手,她留美麗,也把整顆心留在愛情裏。
“我苛待心心,也沒厚待你,對不起。”
“媽,都過去了,心心很幸福,你也要牢牢抓住自己的幸福,好好經營,別再讓幸福變調。”
“我會的,你呢?”
這兩個月,慕情留在療養院裏照顧母親,現在母親的病痊癒,她是該認真考慮離去了。
“世界之大,總有我的去處。”
“回家吧,林媽媽在家裏等你。”
“不,我説動林媽媽和心心一起到法國,心心快生產了,需要人照顧,在異鄉,有親人在身旁,感覺會比較好。”
“只剩你一個人,那麼留在這裏,幫幫蔣叔叔的忙。”
“再説吧,我考慮考慮。”
交談間,蔣叔叔拿來一件毛衣,披在母親身上,嘴裏叨唸著:“感冒才剛好,別又犯上了。”
慕情微笑,怎麼蔣叔叔這份心意,從沒人知曉?
“媽,你和蔣叔叔先進去,我再散步一下。”
“好,別走遠。”
“嗯!”點頭,慕情從蜿蜒小路往池塘邊走,那是一個人工湖,蔣叔叔特地為媽媽開鑿的——為了媽媽喜歡湛藍天空,他便拓印一份,送給母親。
蔣叔叔説,他喜歡媽媽很多年了,卻不敢心存奢求,這回爸爸的死、媽媽的病,讓他看清楚,很多事不積極,容易來不及,於是坦心交情,他贏得母親的感動。
來到湖邊,慕情坐在草地卜,乾乾的小草歷經寒冬,展現春意,幾株綠意冒出頭,提醒人們冬盡。
是生生不息呵!生命總在轉彎處看見奇蹟,如同她腹中生命,以為情盡緣斷時,他出現,告訴她——有我在這裏陪伴你,你不孤單。
人人都説慕情獨立自主、能力強、天分高,誰曉得她怕死了代表孤寂的獨立,她喜歡被一羣人哄著、寵著,也許笨一點、無能一點,也許得不到別人的欣羨,但得到的疼愛足矣。
她一輩子都在追逐父母親關注、丈夫重視,到頭來,仍然孤零,幸而一個孩子,帶給她新契機。
帶著淡淡微笑,再回想,她竟記不得自己曾經怨過歐陽清。
恨他嗎?不,若風流是他的天性,她怎能抗議?
怨命運錯配?不,她懷念和他在一起的美麗,那時,窩在他懷裏,聽他説著各國見聞記趣,她偷偷在心裏,打破對黑道大哥的刻板印象。
沒忘記過,和他搶一塊餅乾的快樂、沒忘記過他痞痞的笑容帶給她多少喜悦,她的正統音樂,他的快樂音節,不互相違背。
對這一個男人談怨?不,她不怨,真的不怨。
“你應該帶一支長笛。”
那是……他的聲音?!慕情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發現只是幻想,落空的心情太沉太重。
“不然,至少帶一把提琴,否則我怎麼替你製造快樂?”
是他……她沒聽錯……淚滿眶。他來做什麼呢?
“你是隻差勁野貓,要離開也不會向主人辭行,問問主人會不會傷心?”
“你會傷心嗎?”
堅持不回頭,現在的她沒有面具,應付不了厲害的律師。
“我本來以為不過是隻小野貓離家出走,哪裏談得上傷心,誰曉得,你從我這裏偷走太多東西。”
“我偷走東西?”肩微微顫抖,泄露心情。他是壞男人,光聲音就讓人不自主投降。
“一顆心、一段回憶和一份我不曉得曾經存在的愛情,你把壞東西留給我,讓我日夜煩躁。”他的指控一項比一項更不合理。
“不懂。”她搖頭,律師是種強辭奪理的物種。
“你留給我的東西有思念,它叫人茶飯不思:有懷念,它讓人輾轉難眠;還有空虛,它讓人時時記起懷中曾有一個柔軟軀體,它讓人想起搶食餅乾的樂趣,它讓某人的十根手指頭老在琴鍵上飛躍,它讓我想你想得心碎……”
話至此,他説不下去了,喟然,並肩坐在她身旁,大手攬住她的肩,終於終於……空虛拋棄。
慕情縮縮身軀,卻縮不出他的控制勢力。
“能填補空虛的女人不只我一個,你大可尋找下一段戀情,趕走不堪回憶。”是被拋棄的難堪讓他立志尋到自己吧!可惜她不是艾蕊絲,在經歷過創痛後,還能若無其事留下。
“假的!”他夠蠻橫,硬把慕情整個人自草地上-到自己身上,從小被訓練的紳士風度,在擺脱家族控制後,一併丟除。
“我不懂。”
如果她還穿得下窄裙、化得上濃妝,她樂意狠狠踢他一腳,告訴他,野貓的爪子多少具有殺傷力,可惜在準備做母親的這段日子,她用爪子向上帝換取柔軟棉絮,預備為兒子打這起温暖窩居。
“有兒子是假的,和艾蕊絲的戀情是假,逃婚若千次是假的,我向女友隱瞞身分是假的……何麗雲説的每一句話郡是假的,除了我是律師、正在辦案這件以外。這是錄音帶,我要求她把向你講過的謊言,一字一字給我錄在裏面,並加以澄清。”
“她為什麼要聽你的?”
“我説我在我們的公寓裏裝了針孔攝影機,將她説過的謊言全錄下來,如果她不願意澄清的話,我非常樂意秈她對簿公堂,毀謗罪名事小,她這些年自公司挪用公款事大。”
有膽和國際名律師作對的人,全世界找不出幾個,要不是為追查何麗雲的罪證,他怎肯讓慕情多等上兩個月?
“你恐嚇她?”
“不行嗎?我還覺得自己手下留情,太過於婦人之仁,你同意嗎?要不要我再替你出幾門氣,小笨貓。”
他是雄獅,惹到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你説我什麼?”
“説你是世界宇宙無敵大蠢貓,別人幾句話就哄得你乖乖自動離開。我沒告訴過你,我在黑道打滾,是你自己認定,而我沒多加解釋,一方面是覺得沒必要,二方面是覺得虛榮;”他滔滔不絕。
“被認定為黑道大哥,你覺得虛榮?”果然是律師,黑的都能抹成白色。
“我沒想過,有一天,願意嫁給我的女人不是看上我的家世背景,而是單純喜歡我這個人,你愛我,不因為我出生政治家族,你説我該不該為這件事情感到驕傲?”
“可是……何麗雲説……”
“我懂,她是在商界打滾的女強人,你自然鬥不過她,但你應該向我求證,為什麼自作主張,怪怪地煮一桌子豐盛向我餞別?要不是房東告訴我,你那天訪客特別多,我才有線索追出問題所在。笨小貓,你曉不曉得把丈夫當廢棄物隨手亂扔,是不道德的?”抱她、擁她,他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懷裏。
回來了,空虛的懷抱再度滿盈,他又能安然自若、又能沉穩平靜,她是他的磁石,失去她,他的人生迷失方向。
歐陽清又説:“我想過要告訴你事實,計畫將美國那件官員貪瀆案辦好後,帶你到法國度蜜月,順便再拜訪你那個結個婚,都會登上頭版新聞的妹妹時,告訴你我的真正職業和身分。”
“為什麼……”話未問完,他猜透她的心意。
“原因有三,一,法國比較浪漫;二,你對法國不熟,要偷跑很困難;三,有慕心相亞瑟幫忙抓人,你就算氣得想跑掉,也沒辦法。”
“你知道慕心和亞瑟?”
“不是每個姓慕的女人結婚時,都會登上頭版新聞,我找到他們,才探聽到你的住址。慕情,回來吧!我不説道歉,因為錯的人是你,你處理事情的方式不正確,你錯在對我不信任,所以,是你錯。”
夠強勢吧!沒辦法,律師本色。
“清……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只是何麗雲。”慕情嘆氣。
“還有什麼?我的家庭?放心,我的父母『已經』瞭解,他們的兒子長大了,不會再事事遵照他們意願行動,婚姻就是其中一件。”否則,他們將失去一個享譽國際,對他們政治前途大有助益的兒子,“慕情,聽清楚,再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愛你。”
要不是時空隔開距離,她勢必讓他的深情言語拖進愛情陷阱。
“現在我們之間沒有問題了。”這種小問題,要解決不過是彈指之間,他的小貓咪笨,處理事情的能力等於零,才會惹出一段分離,從今以後,不了!
“有的。”慕情堅持。她推開他,拉出一小段距離,望住他深邃雙眼,離開他不容易,想到要再次分手,苦澀湧上心底。
“你要的是情愛浪漫,我卻要長治久安:你期待冒險刺激,我要求安全穩定;你樂於嘗試新奇,我偏偏習慣守舊。我努力過,卻無法擺脱大家閨秀陰影,小野貓只是我的面具,我常在下意識問想綁住你,卻又不願意你被拘束,和你在一起,我辛苦、你也不會快樂。”
“誰説的?我討厭被全世界拘束,卻不介意讓你時時牽住;你的守舊在我眼裏是處處驚喜,我只對你身上的新奇樂於嘗試;你愛當大家閨秀?無所謂,我願意將就成為居家男人,只要你承諾,不會隨時一腳把我踢開,獨自躲到角落流淚。”他説得絲毫不猶豫。
“你……你知道自己在説什麼嗎?”慕情詫異他的言語。
“我不是隨口説説,我在對你承諾。”
“為什麼對我?你身邊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
“我原本以為自己容易口渴,拚命四處買飲料喝,沒想到只要一瓢清水便能解決我的口渴,所以我不再花錢買飲料,我只要你。”
“不會後悔嗎?”
“可能會吧!但我直覺相信,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小野貓……讓我抱你睡一下好嗎?我快三百年沒睡好了。”
抱起慕情,他運起凌波微步,跑跑跑,跑進自己的後車廂裏,摟住她,頭靠在她香香甜甜的頸項間。
“為什麼沒睡好?”他的氣息侵入她鼻問,安全感迴歸原位。
“因為沒有一個笨女人在我身邊作惡夢。”他説得含糊不清,慕情沒聽懂。
“你説什麼?”她推推他問。
“沒什麼。”歐陽清嘴角隱含笑意。
“先別睡,我們還有事要溝通。”
他的回答是打哈欠。
“你……你還沒有向我們的寶貝打招呼……”
聲音變得小了,她聽到他均勻的呼吸。
算了,下次吧!只要他不介意孩子妨害他的自由,應該不至於父子鬩牆。
【全書完】
編注:欲知慕心與亞瑟的精采情事,請翻閲草莓系列001“富豪奢華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