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廟的石室中,維持着極度的寂靜。
過去的經過,由伊鐵爾講出來,小部分由李豪補充,辛開林一直在用心聽着,在那一小時多,聽伊鐵爾和李豪兩人的敍述過程之中,他整個人,如同墮進了一個夢幻的境界中一樣,等到他們兩人講完,辛開林仍然未能從這樣的境界之中醒悟過來。他還是呆呆的坐着,一動也不動。
李豪看到了他這種神情,又性急了起來,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帶你去看那個‘神’!”
辛開林又呆了一會,然後,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李豪。
他看着李豪,又是半晌不出聲,實在是他心中一片混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
他終於開了口,指着李豪,道:“你這頭蠢驢子,你為什麼不早對我説?”
李豪翻着眼,道:“我看你只顧埋頭賺錢,賺錢,多了還要再多,誰知道你對這種事情是不是有興趣?你憑良心説,如果我早對你説了,你會怎麼樣?”
辛開林呆了一呆,才嘆了一聲,道:“是的,我會説你在夢囈,根本不會相信!”
李豪聽得辛開林這樣説,一陣激動,老朋友畢竟是老朋友了,在這樣的情形下,根本不必説什麼假話。他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抱了辛開林一下,辛開林也大力在李豪的背上拍了一拍。
兩個老朋友之間的芥蒂,到這時候,可以説完全消除了,但是這絕不表示他們兩人之間的歧見已經消除了。辛開林指着像塑像一樣,坐着一動也不動,甚至連雙眼之中也一點沒有神采的寇克,大聲道:“伊鐵爾先生,寇克可以説是給你害成這樣的——”
伊鐵爾想要分辯,可是他還沒有開口,辛開林陡然一揮手,不讓他開口,道:“我絕對不會讓同樣的情形,出現在甘甜的身上!”
伊鐵爾還未曾來得及有反應,李豪已經道:“甘甜和寇克不同,她合乎條件!”
辛開林冷笑了一聲,道:“所謂合乎條件,那只是你們的想法!伊鐵爾也曾經認為寇克合乎條件。”
李豪又按奈不住怒意,道:“可是那沉睡的——”他下面一個“神”字還沒有出口,辛開林已經道:“就讓他一直沉睡好了!地球上沒有他,地球上的人一樣在過日子,為什麼一定要他醒來?”
辛開林的話才一説完,伊鐵爾的面色,已經變成蒼白,對他來説,辛開林的話,是他從來也沒有聽到過的叛逆語言,他已經用手按住了腰際懸着的那柄小彎刀,而且手指節發響。這表示他真的已下定了決心,不把這把小彎刀拔出來則已,若是拔出來的話,-定一下子,就會把刀子插進辛開林的心臟去。
李豪也憤怒得講不出話來,伸手指着辛開林,道:“你……你……你……”
辛開林知道自己的處境並不是很好,雖然他曾在大風大浪中翻過筋斗,但是他一生的經歷之中,從來也未曾有過如今這樣的經驗。然而,他堅強的性格,使他在這樣的情形下,保持鎮定。
他的語調變得更沉着,道:“請原諒我講話直率,我必須提醒你們,你們的情緒,都受一種狂熱的宗教情緒的影響!”
李豪吼叫道:“住口,剛才我在敍述中已經説明了我的認識,神,其實是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他比我們高級得多,他所代表的文明,可以令得地球人象螞蟻一樣!”
辛開林仍然十分沉着,道:“是,我承認這一點,可是你平心靜氣想一想,一羣螞蟻,按照螞蟻的方式在生活,會歡迎在螞蟻之中,忽然來一個人去幹擾它們嗎?”
伊鐵爾變聲道:“神會改變世人的生活!”
辛開林道:“肯定會,已經有這樣的記載,是向好的方向改變,還是向壞的方向改變?”
伊鐵爾和李豪都怔了一怔,一時之間,答不上來,辛開林又道:“就算是向好的方向改變,是對誰來説?對神來説,是好的方向,對地球人來説,就未必好!”伊鐵爾的聲音更嚴肅,道:“這是什麼話?神的方向,一定是好的!”
辛開林冷笑了一聲,道:“這是你的想法,因為你是神的信徒,可是世界上有更多人不是信徒,你有什麼權利剝奪他們的自由的意志和自由選擇的權利?還是你準備用你手中的利刀,去強迫他們接受你的意旨?”
當辛開林在這樣説的時候,伊鐵爾腰際的彎刀,已經一半出鞘了,即使只是一半出鞘,也可看出那是一柄極其鋒鋭的利刃。
伊鐵爾停了一停,道:“神只要醒過來,自然會使世人都成為他的信徒!”
辛開林嘆了一聲,道:“他來自另一個星球,對我們所知實在太少,已經有很多……神,來了又回去,是因為對世人的失望,只有他留下來,想要改變世人,兩位,這是他單獨的願望!是的,世人在變,那是一種自然的變,一種因環境的變遷所造成的轉變。我不否認人心越來越壞,但是人心美好的一面,難道不是一樣被保留了下來。美與惡的鬥爭,是一直在進行着的,不要對人太悲觀了!”
李豪揮着手,道:“我們不必討論這個問題,問題是,一定要有人喚醒神,而甘甜是唯一的人選。”
辛開林又憤怒又激動,道:“即使會害了她,你們也不顧?”
李豪道:“就算她變得和寇克一樣了,也沒有損失,她本來就是一個白痴!”
李豪的這一句話,真正將辛開林激怒了!
辛開林發出了一下憤怒之極的吼叫聲,在他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這樣憤怒過,他漲紅了臉,緊握着拳,叫道:“她是人!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們不能把她當作工具,隨便利用她去做不可測的事!”
他把這幾句話重複叫了兩遍,才喘着氣道:“我決不會讓你們這樣做,你們會後悔,至少我就不會把那十八顆寶石還給你!”
他指着伊鐵爾,激動得手指在發抖。
伊鐵爾的神情,冷得像冰盤出來的一樣,道;“我們一定要這樣做,你不肯還那十八顆寶石,可能導致甘甜行動的失敗,那就是你害了她!”
辛開林呆住了。
剎那之間,他心念電轉,憑他豐富的處事經驗,設想着可以阻止伊鐵爾行動的方法,可是卻沒有一個方法是有用的。他不交出那十八顆寶石來,伊鐵爾一樣要行動。他個人的力量,絕無法阻止,而就算他能施加壓力,使巴基斯坦政府出面來阻止這件事,也一樣不成功,至少在時間上,是來不及了!
辛開林的手心冒着汗,汗珠很快地從他的鼻尖和額頭上滲出來。
伊鐵爾目光冷而硬,李豪揮着手,道:“你是怎麼一回事?甘甜只不過是一個白痴女孩子!”
辛開林陡地轉過頭去,望向李豪,他雙眼中射出來的那種憤怒的光芒,令得李豪陡然震動了一下,這個一生脾氣暴烈,什麼也不怕的人,也不由自主,在辛開林的那種眼光之下,感到了震驚。
辛開林用聽來極其嘶啞的聲音,向李豪呼喝:“你知道什麼?”
李豪吞下了一口口水,沒有出聲。伊鐵爾道:“辛先生,這裏的事,不是你的力量所能阻止的,你應該已看到了這一點!”
辛開林的身子不由自主發着抖,連帶使他的聲音,也有點發顫,他道:“我……知道!”
伊鐵爾的聲音聽來緩和了一些,道:“我們讓你知道了一切經過,是希望你能夠諒解——”
辛開林陡地吸了一口氣。這時,他已經有了決定,所以他的神態鎮定了許多。他一揮手,打斷了伊鐵爾的話頭,道:“我不諒解——”
伊鐵爾皺了皺眉,道:“那隻好很抱歉,不能為了你,而妨礙我們的行動。”
辛開林的神情,已變得十分沉着,他緩緩地道:“那十八顆寶石,我還是可以拿出來——”
伊鐵爾和李豪,在剎那間,都現出詫異的神色來,不知這辛開林何以又改變了主意,他們想插話,可是辛開林立時作了一個堅決的手勢,不讓他們開口。續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伊鐵爾道:“在不知道你的條件之前,我無法答覆。”
辛開林把聲音壓得十分低沉,聽來更給人以堅決的感覺,那表示他的條件,是不能討價還價的:“甘甜去叫醒那個睡着的神時,我要在她的身邊!”
伊鐵爾的喉際,發出了“咯”地一聲響,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李豪忙道:“這恐怕不行……”
辛開林重複了一遍,語氣更加堅決,道:“我要在甘甜的身邊!”
伊鐵爾的頸部,看來有點僵硬,以致當他轉過頭,向辛開林望去之際,頸骨甚至發出了一陣輕微的“格格”聲來,他望定了辛開林之後,道:“這樣,有什麼作用?”
辛開林道:“至少,如果有類似發生寇克身上的意外發生之際,我可以幫助她。如果你不答應,那麼,請相信,雖然我無可奈何,但是我會盡我一切的力量來阻止這件事!”
伊鐵爾嘆了一聲,道:“你讓我們考慮一下。”
辛開林立時道:“在你們考慮的時候,我要和甘甜在一起。”
伊鐵爾點了點頭,走向石室的門口,打開了門,用辛開林聽下懂的語言,大聲叫了幾聲。然後,他作了一個請辛開林出去的手勢。
當辛開林推開石室,向外走去之際,他看到好幾個人,包括身型異常高大的巨靈在內,神色凝重地向石室走來。一看到了他,就側身讓路,神態十分恭敬。
辛開林再向前走,就看到阿道和甘甜一起出來,甘甜一見到他,大聲歡呼着,奔了過來,雙臂一伸,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身子也儘量向他靠了過來。辛開林也感到了一陣無比的快慰。他抱住了甘甜,在甘甜的耳邊低聲道:“來,我們出去走走!”
天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時刻,在黑暗中看來,天際的星星,似乎也帶有一種極度的神秘和暖昧。辛開林和甘甜並頭躺在地上。他們所躺着的地方,是那四根巨大的石柱的中間。
在黑暗中看來,那四根巨大的石柱,筆直地聳立着,指向天空,天空是一種接近黑色的深藍。辛開林望着無窮無盡的蒼穹,心中在想,曾經來到過地球,又離去了的那些“神”,究竟是從這許多星球中哪一個來的呢?更可能,他們來自遙遠的,肉眼所望不到的一個不知名的星球。宇宙是如此浩渺,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根本無法窺視它的奧秘於萬一。
甘甜只是枕在辛開林的手臂上,看來已經睡着了,但當辛開林側頭向她看過去時,卻看到她雖然閉着眼睛,但是長長的睫毛,卻還在輕輕地顫動。顯然她沒有睡着,只是在享受那份寧靜。
令到辛開林自己也感到驚訝的是,在有過了那樣的驚濤駭浪似的經歷之後,這時他的心境,也十分寧靜,他知道,這份寧靜,是由於他和甘甜在一起才獲致的。他把手臂讓甘甜擾着,他的手輕輕撫摸着甘甜豐腆柔潤的手臂,那使他感到無比的舒適。已經有多久未曾有這樣的心情了?大學時期,和初戀的女同學,並排躺在草地上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心情。
辛開林覺得自己已完全回到了過去,重新得到了逝去的那種日子的快樂。這並不是一種虛幻的感覺,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感受。
他知道,在常人的眼中,甘甜只不過是一個白痴女孩子,但是在他的心中,甘甜卻是他以後的生命1要是沒有了甘甜的話,事業上的成功,財富的積聚,那才只不過是一種幻覺。
辛開林感到了極度的滿足,現在,甘甜就在他的身邊,就在他的懷中!
他略轉了轉頭,極輕地在甘甜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甘甜的睫毛,顫動得厲害了些,辛開林低聲道:“別裝睡了!”
甘甜頑皮地坐了起來,睜大眼,道:“我不是裝睡,只是靠着你,好舒服,叫人想睡。”
辛開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掠開了被微風吹拂在甘甜臉上的髮絲,低聲道:“甘甜,伊鐵爾他們,會叫你去叫醒那個……神。”
甘甜現出害怕的神情來:“不,不要……我害怕,那個……神……可怕得很!”
辛開林扳過她的臉:“我知道你害怕,可是到時,我會和你在一起。”
甘甜一時之間,有點不明白辛開林這樣説,是什麼意思,只是眨動她明亮深澈的眼睛,辛開林解釋道:“我和你在一起,一起去叫醒那個神,不論有什麼事發生,我都在你的身邊。”
甘甜高興起來,她爬起來坐着,在朦朧的晨曦之下,辛開林面對着甘甜的笑容,他感到自己整個人,都沉浸在幸福之中。這種感覺,令他把甘甜緊緊摟在懷中。而他的感覺,又迅速傳給了甘甜,甘甜也緊緊地回摟着他。
天色漸漸明亮,等到朝陽的光芒,照在他們兩人身上之際,那種暖洋洋的感受,更令人的舒適擴大。辛開林全心全意地把自己浸在這種安寧之中,雖然他聽到有腳步聲向他傳了過來。他仍然一動不動。
胸步聲在他的身邊停止,辛開林睜開眼來,看到身邊多了幾個長長的影子。這時候,甘甜真的睡着了,辛開林不等來到他身邊的人開口,就低聲道:“輕點,不要吵醒了甘甜。”
他聽到李豪不以為然的悶哼聲,又聽到了伊鐵爾的聲音:“辛先生,我們已經商議好了,接受你的條件,讓你和甘甜在一起。”
辛開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着在沉睡中的甘甜。陽光可能令甘甜感到不適,她看來微蹩着眉,辛開林舉起手來,放在甘甜的臉前,替她擋住了陽光。
伊鐵爾又道:“你得離開這裏幾天,抱歉,甘甜不能和你一起去,你想快些再見她,就得趕快把那十八顆寶石帶回來!”
辛開林聽得伊鐵爾這樣説,心中感到好笑。和甘甜相比,十八顆寶石算得了什麼?他搖着頭,道:“不必我去,我把保險庫中的密碼告訴李豪,李豪可以處理這種小事。我,留在這裏,陪甘甜。”
辛開林的回答,很使別人感到意外,李豪失聲道:“天,你真是認真了!”
辛開林緩緩地道:“是的,老朋友,我真的認真了!”
辛開林的手,繼續為甘甜遮着太陽,他昂起臉來,望向李豪,伊鐵爾和另外幾個人,看到辛開林的神情,沒有人會懷疑他的那句話:他真的認真了!
當天上午,李豪就離開了古廟,帶着辛開林的授權書。有了這份授權書,他可以代辛開林處理這個龐大企業組織中的任何事務和辛開林的個人事務。
伊鐵爾沒有多説什麼,只是説了一句:“辛先生,在甘甜還沒有完成她的神聖使命之前,請你別破壞她聖潔的身份!”
辛開林當然明白伊鐵爾的話是什麼意思,他微笑着,道:“你放心!”
辛開林並沒有進一步解釋,他的心情,只有他自己瞭解。當他初次看到甘甜的時候,甘甜豐滿成熟,像是隨時可以滴出蜜汁一樣的胴體,的確會給他以極度的誘惑。可是到了現在,情形已經開始轉變,他覺得自己和甘甜之間,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心意相通,和甘甜在一起的那種、平靜、舒適、愉快、滿足,幾乎全是精神上的,任何肉體上的誘惑,相形之下,又變得微不足道了。
伊鐵爾在李豪走了之後,就沒有再露面,把他自己關在那問新發現的石室之中,專心一致去研究上一代“祖師”留下來的記載,找尋使睡着的神醒過來的法子。其餘的人,也不來干擾辛開林和甘甜。
辛開林和甘甜在一起,享受着快樂的時光之餘,有時也會去看看寇克,寇克仍然一動也不動,看來他的生命只像植物一樣。
辛開林也見到寇克的妻子雅蒂,雅蒂很沉默,辛開林勸慰着她,她只是默默地聽着,視線一直停在她丈夫的身上,任何人都可以在雅蒂的眼神中看出來,這個像植物一樣活着的男人,是她的全部生命。雅蒂可能並不知道許多有關愛情的形容詞,但是她不必知道,她已經用她的生命,全心全意在做。
辛開林也已下定了決心,即使召集全世界的醫生,也要令寇克復原。當然,他更知道,寇克變成了現在這樣子,是“神”的所賜,他在想,當甘甜面對那個“神”之際,是不是可以向他求求情,令寇克復原。
辛開林也想到了,如何培養寇克的兒子——阿道。這一點倒十分簡單,以他的財力而論,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達一點。
日子過得飛快,簡直就像是一分鐘一樣,已經三天過去了。那天下午,傍晚時分,李豪駕駛的小型飛機,衝破了山谷的寂靜,停在神廟之前。
辛開林感到緊張,緊握着甘甜的手,靠着石柱,站着。伊鐵爾和巨靈,從神廟裏走出來,李豪提了一個手提箱,走下飛機來。
伊鐵爾向李豪追了上去,兩人交談了幾句,一起向辛開林走了過來。
辛開林道:“你們去辦你們的事,到最後一刻,才來叫我!”
伊鐵爾和李豪都沒有説什麼,李豪只説了一句:“企業中的一切都順利。”
辛開林笑了起來:“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李豪,我對於企業中的一切,一點也不關心。”
李豪揚了揚眉,和伊鐵爾一起走進了神廟之中。辛開林不但不關心企業的順利與否,甚至也不關心伊鐵爾有了那十八顆寶石之後,怎麼樣處理。這幾天,他根本連想也未曾想到那隻木箱中是什麼東西,這是他多少年來,每天要想上幾百遍的事。
他所關心的只是:當那一刻終於來到的時候,甘甜會遇到什麼意外?
這幾天,甘甜看來,也分外沉靜,不像以前那樣頑皮,像是懂事了許多。她依在辛開林的身上,一聲也不出。
夕陽已經沉下山去,映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晚霞。辛開林道:“我們向前去走走!”
甘甜柔順地點着頭,他們互相挽着,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去。天色迅速黑了下來,回頭看去,四根石柱已經成了朦朧的影子。
他們慢慢向前走着,當天色迅速黑下來之際,他們挽得更緊。’
當他們發覺到,四周圍一片漆黑,他們也走出了相當遠。向神廟所在的方向望去,只看到幾點閃爍的燈光之際,夜已經相當深了。
這樣的濃黑,本來會使人產生恐懼感,可是這時,辛開林反而覺得,讓黑暗把自己和甘甜緊緊裹起來,反而有一種安全感。他們停了下來,靠在一塊大石上,一動也不動,甘甜像是一隻小貓一樣,只要靠着辛開林,就有無比的滿足。
辛開林閉上了眼睛,甘甜的氣息,呼在他的臉上,令他感到有點發癢,他正想伸手向自己臉上去撫摸一下之際,手才抬起來,卻陡然僵住了?在那一剎間,他有極其奇異的感覺,感到就在他和甘甜的附近,多了一個人!
四周圍靜到了極點,靜得他不但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甚至也隱約可以感到甘甜的心跳。他實實在在沒有聽到任何其他的聲音,可是,他卻感到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而且,他也立即想到,這種感覺,他曾有過一次,那是幾天之前,他在黑暗中飛馳向神廟,半途中自馬上摔下來之後的事。
那一次,在慌亂之中,他伸手亂抓,還抓下了一幅像是絲織品的東西,那幅東西,在和甘甜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中,已不知道給他拋到哪裏去了。
這時,陡然又有了這種感覺,令得他心跳不由自主加劇。甘甜顯然沒有感到有什麼不對,只是感到了辛開林的心跳在加劇,她把手按在辛開林的心口。辛開林把手加在她的手背上。他不敢現出太驚惶的神情來,怕甘甜受了驚。他儘量使自己的動作緩慢而鎮定,慢慢地轉頭,向左首看去。那正是他感到有人在黑暗中隱匿着的地方。在黑暗之中,他實在看不到什麼,只是極勉強地可以看到幾塊大石的影子。
然而,他卻感到,那個人,正離他越來越近,那種感覺,簡直令人遍體生寒,毛髮直豎!
甘甜感到了他的驚恐,道:“怎麼啦?”
辛開林把她抱得緊一點,道:“好像有人……在我們的身邊。”甘甜四周看了一下,道:“沒有啊!”
辛開林“暇”地一聲,道:“沒有,最好!”
他一面和甘甜交談,一面用心凝視着,他是那麼用心在凝視,以致令得眼睛也痛了起來。然後,他看到了一個極其模糊的人形。那人形幾乎是不可捕捉的,與其説是他看到了,還不如説是他凝視太久,心中又以為有人而產生出來的幻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問“誰”,可是他才一開口,就聽到了聲音,那是一種十分細微的聲音,辛開林真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到了,還是隻是感到了,那聲音在道:“別去叫醒那個睡着的人,讓他一直睡下去!你為什麼不帶着你心愛的女人離開這裏?”辛開林陡地一震,失聲道:“你是誰?”
甘甜抬起頭來:“你在和誰講話?”
辛開林一怔,道:“你剛才沒有聽到有人説話?”
甘甜又把頭靠向辛開林的胸口,道:“沒有,靜得什麼聲音也沒有。”
辛開林剛才就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聽”到了聲音,這時,他更可以肯定,那只是一種感覺。就在他一怔間,那聲音又令他可以感到:“你不必問什麼,聽勸告,趕快離開這裏!”
辛開林不是沒有考慮過,他可以帶甘甜離開,只要能夠逃出這個山谷,整個世界全是他們的。而伊鐵爾對他們的監視,也不是如何嚴格。
可是辛開林卻是一個極守信用的人,他不會違背自己的諾言。再加上那個在神廟的“神”,實實在在,也令得他感到極度的迷惑!一個來自外星的人!他也願意看到這個人的“醒來”!
在黑暗中,辛開林緩緩搖了搖頭,他立即又感到了一下嘆息聲和語聲:“真可惜,這個來自第六銀河系的人,會給你帶來災害!”
辛開林陡地一震,“第六銀河系”,那是什麼意思,他又想問對方是誰時,聲音又令他感到:“我和他是鄰居,是和他們一起來的,我倒很喜歡你們這個小星球,你們這些人多可愛,在這裏,我可以隨心所欲,隨便把你們怎麼樣,可是如果那傢伙醒了——”
辛開林本來,絕不想驚嚇甘甜,可是這時,他陡然向前,伸出手去,黑暗中,他似乎又抓到了什麼,可是立時又被掙脱,隨着聲音,遠飄了開去:“聽勸告,聽勸告,別遵守什麼諾言,帶着甘甜走,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攔你們,多為自己着想一下,何必只為別人打算?”
辛開林的心跳得更劇烈,雖然他感到的那個聲音,是如此詭異,但是卻每一個字,都打進了他的心坎之中!是的,他想,何必遵守諾言?要是他早就打開那隻木箱,知道了箱中的,是神廟中最重要的一件東西,那麼反過來他可以控制伊鐵爾,而不會讓伊鐵爾控制自己了。是的!何必考慮別人,多為自己着想一下,多好!
辛開林想到這裏,不由自主,陡地叫了起來,道:“對!”
他忽然之間高叫了一聲,令得甘甜嚇了一跳,又抬起頭來,道:“什麼?”
辛開林再想感到那聲音,可是卻已感不到了,同時,那種有人在身邊的感覺,也已消失了。
他思緒十分紊亂,一時之間,他對發生的事,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來,當甘甜問他之際,他盯着甘甜,低聲道:“我們離開這裏!”
甘甜呆了一呆,道:“我……還沒有做我應該做的事,我要去叫醒……那位神!”
甘甜在這樣説的時候,顯然很害怕和很不願意去做這件事,但是在她簡單的心靈之中,她還是認為這件事,是必須去做的。
甘甜的這種態度,令得辛開林的心中,感到了慚愧,但是這種慚愧的感覺,卻一閃就過,他也沒有向甘甜進一步地解釋,要為自己打算多一點。而且,他覺得沒有什麼不對,自己為伊鐵爾他們,已經做得夠多了,不必再為他們做事了。
他緊握住甘甜的手,道:“聽我的話,趁現在沒有人,我們去弄兩匹馬來,回到文明世界去,我會給你一切快樂,我們……”
甘甜望着辛開林,現出極訝異的神情來,看她的情形,像是望着一個陌生人一樣。
辛開林有點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觸,略轉過頭去,仍然緊握着甘甜的手,一起向外走去,他們繞過了神廟的建築,來到神廟的後面。辛開林知道在廟後的空地上,有着許多匹馬。
天色仍然是那麼黑,當他們來到馬羣的附近時,馬兒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辛開林摸到了一匹馬,把繮繩交在甘甜的手裏。牽着馬走了幾步,又拉住了另一匹馬,他先託着甘甜上了馬,然後自己也跨上了馬背。
甘甜低聲道:“不告訴伊鐵爾叔叔了?”
辛開林壓低聲音,道:“不告訴他們,何必為他們做事,要為我們自己做事!”
甘甜再沒有説什麼,辛開林輕輕一拍馬股,馬向外慢慢走去,甘甜也策着馬,緊緊跟在他的身邊,他們悄悄地繞過了神廟,那四根大石柱,在黑暗中看來,仍然是那樣給人以震懾的感覺。
就在他們快來到石柱前之際,眼前陡地一亮,至少有二十根火把,同時突然亮了起來。火把的光芒突如其來,令得他們乘坐的馬吃了一驚,急嘶着,人立起來,甘甜發出一下驚叫,已從馬上跌了下來,辛開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甘甜一跌下馬,他忙也下了馬,把甘甜扶了起來。他們才一站直身子,就看到除了高舉火把的人外,伊鐵爾、李豪、阿道、巨靈站在前面,每一個人,都以極詭異的眼光,望着他們。
李豪最先叫了起來,道:“天,辛開林,你想於什麼?逃走?”
辛開林的臉上有點發麻,僵住了講不出話來。李豪向前走出了兩步,盯着辛開林,現出極訝異的神情來。李豪盯着辛開林的這種樣子,令得辛開林幾乎認為自己的臉上爬滿了毒蜘蛛!
李豪的聲音也充滿了訝異:“你……究竟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辛開林勉力鎮定,道:“沒有什麼,有什麼事?”
李豪口唇顫動着,像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好,過了半晌,他才道:“你變了!”
辛開林有點老羞成怒,道:“變什麼,什麼變了!”
李豪緩緩在搖着頭,神情極之迷惑,道:“我也説不出來,可是……老朋友,你現在的樣子,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你……臉上有這樣的神情過,你……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
辛開林轉過頭去,李豪還在道:“或許,只有你自己才明白,在你心中發生了什麼變化!”
李豪的話,可能是無意的,而這時候,他也真的感到迷惑。在火把的照耀之下,他所熟悉的辛開林,臉上所顯露出來的那種自私、狠毒、無情的樣子,真是他從來也末曾見到過的!
李豪的話,聽在辛開林的耳中,卻令他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一樣,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撫摸了一下。他自己自然明白髮生了什麼變化。他的心意完全改變了!在“感覺”到了那一番話之後,他的想法,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心意上的變化,反映在神情上,所以令李豪覺得訝異。辛開林也不知道該如何掩飾才好。就在這時,伊鐵爾向前走了過去,神情看來十分嚴肅,道:“一切全都準備好了,當陽光升起,甘甜就可以開始行動!”
甘甜一直依在辛開林的身邊,她望着辛開林,低聲道:“我們……我們不要……”
辛開林知道現在要帶着甘甜逃走,已經不可能了,他忙阻止甘甜説下去,大聲道:“我們要去叫醒那位沉睡的神!”
甘甜十分訝異,辛開林已經轉過身,向着神廟走去。持着火把的人,有十多個在前面引路,李豪和伊鐵爾走在他們的身邊,其餘的人,跟在後面。
辛開林的心緒十分亂,在未曾“感覺”到那番話之前,他對自己要做的事,十分清楚,應該怎麼做。可是現在,一切似乎全都調亂了!
在他身邊的李豪,不時用訝異的目光望向他,辛開林不敢和他的目光接觸。
等到進了神廟,辛開林陡地一怔,甘甜也發出了一下呼叫聲。
神廟殿堂之中的那些神像,還是和以前一樣,看來東一個西一個站在殿堂之中,可是每一個神像的頭部,那個凹陷進去的眼睛部位,卻都已嵌上了一顆寶石,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每一顆寶石,都發出奪目的光彩來,看得人眼花繚亂。
甘甜一面呼叫着,一面道:“真美麗!”
伊鐵爾沉聲道:“這是神的光芒,你們看……”
他手向上指着,辛開林和甘甜一起抬頭看去,看到神廟的頂部,現出了一個直徑大約有兩公尺的圓洞,從圓洞中望出去,可以看到天上閃爍的星星。
辛開林向伊鐵爾望去,伊鐵爾道:“這是令神醒過來的程序,當太陽昇起,陽光從那圓洞中照射進來,就會發生一些變化……什麼樣的變化,並沒有記載,然後,就需要‘欽蘭’,那是整個神廟中最重要的東西……”
伊鐵爾講到這裏,拍了兩下手掌,巨靈立時答應了一聲,向內走去。伊鐵爾繼續道:“看到那根石柱沒有?‘欽蘭’,應該放在那根石柱之上。”
伊鐵爾手向前指着,辛開林在這時,才注意到,在殿堂的中心部分,多了一根約莫三公尺高的石柱。這根石柱,是早已在的,還是現在才出現的,辛開林也不能肯定。
這時候,巨靈已經從裏面走了出來,雙手高舉,託着那隻木箱。
辛開林陡地吸了一口氣,多少年來,這木箱中放的是什麼,他曾猜過幾千次。現在,他已經知道箱子裏所放的是一件叫“欽蘭”的東西,但那究競是什麼呢?仍然是完全不可捉摸的。
多少年來的一個謎,就可以有謎底了,這多少令辛開林感到有點興奮。
巨靈把木箱託到了石柱前,放了下來,伊鐵爾雙手高舉,大聲誦唸着辛開林完全聽不懂的經文。李豪和所有人都跟着誦唸。然後,巨靈雙手一分,把木箱拆了開來,揭開了木箱內的麻袋,辛開林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麻袋揭開之後,他不禁發出了一下呼叫聲。那是一塊透明的立方體!看來就像是玻璃一樣!
但那當然不會是玻璃,一塊這樣的玻璃,重量一定要重得多!那只是一個透明的立方體。同樣的透明立方體,在那間“玻璃房間”中有很多,這一塊看來也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李豪的神情也十分訝異,失聲道:“這東西……就是最重要的‘欽蘭’?”
伊鐵爾道:“神的一切,不是我們所能瞭解的!”
李豪沒有再説什麼,辛開林也知道,伊鐵爾的話,如果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解釋,也可以解釋得通。來自外星的高級生物,科學上的成就,遠遠超過了地球上的人類,他們的一切,地球人自然無法瞭解。這情形,就像是把一具電腦放在原始人的面前,原始人絕對無法瞭解一樣。
伊鐵爾向前走去,恭而敬之,把“欽蘭”捧起來,來到石柱前,由巨靈把他的身子託高,伊鐵爾將“欽蘭”放到了石柱上;
伊鐵爾放好了“欽蘭”,回到地面,轉頭向辛開林,道:“這是維持原來的決定。”
這時,辛開林當然有了另外的想法,可是他卻也知道,自己帶着甘甜逃走,是不能成功的,他只好吸了一口氣,語音聽來十分乾澀,道:“是!”
伊鐵爾雙手高舉,大聲道:“太陽就快升起,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時刻,就要到來,一位沉睡的神,快要復甦,我們一起為能替神盡力而感到高傲!”
許多人隨着伊鐵爾一起叫着,辛開林抬頭向上看去,從廟頂的那個圓洞中看出去,天空已經成灰白色,天亮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廟堂中的所有人,幾乎都沉醉在宗教的迷惑氣氛之中,而當陽光自那個圓洞中射進來之際,人人屏住了氣息。
自廟頂圓洞中射進來的陽光,散了開來,照在那十八具神像上,剎那之間,嵌在神像眼部的各種寶石,由於陽光的照射,折射出奪目的光彩來,那許多道折射出來的光彩,雖然來自各個不同的方向,但是顯然,這些方向,都曾經經過精密的計算,因為十八股令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的彩光,一起射向石柱上的“欽蘭”。
彩光射進了“欽蘭”之後,直透進去,在內部形成了一個一個變幻不定的光環。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這種奇異的現象弄得張口結舌,當每一個人,都自然而然,想要發出驚歎之際,突然,自地底下,傳來了一陣震動。那是一陣隱隱的震動,連着一種聽來十分悶啞的聲響。
有幾個信徒,在震動發生之際,嚇得俯伏在地上,伊鐵爾也臉上失色,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是震動律快就停歇,只有在“欽蘭”的內部,各色光環,仍然在不斷地旋轉,令人無法迫視。
除了甘甜之外,人人神情肅穆,甘甜卻只是覺得有趣,依她的心思,真想去摸一摸那看來瑰麗得無可形容的“欽蘭”
但是她卻又不敢造次,因為其餘人的神情,太嚴肅了。
伊鐵爾緩緩轉過身,道:“甘甜,該你去喚醒沉睡的神了!”
甘甜立時向辛開林望去,辛開林心想,事情已經這樣,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向甘甜點着頭,給甘甜一個鼓勵的微笑。
然後,伊鐵爾和李豪帶着路,辛開林和甘甜手挽着手,向前走去。其餘的人,都在廟堂之中,不斷祈禱。
當他們四個人,來到那個“圓筒”中的時候,還未曾抬頭向上看,就看到許多活動的,發出各種色彩的光團。那些光團,映在他們的臉上,令得他們的臉,色彩變幻不定,看來詭異莫名。
辛開林抬頭向上看去,看到那些光團,是由“玻璃房間”之中,幾組透明立方體所發出來的。
伊鐵爾向着圓柱指了一指,甘甜向圓柱走去,來到圓柱的旁邊,雙手握住了圓柱。辛開林忙道:“等一等!”
伊鐵爾一怔,道:“我們早就講好了的!一切全和記載中的相同,甘甜一定可以順利完成她神聖的使命!”
辛開林悶哼了一聲,道:“包括剛才那一陣震動?”
伊鐵爾陡然一呆,辛開林逼問道:“你也不知道剛才那一陣震動是吉是兇,是不是?”
伊鐵爾緩緩地道:“是,我不知道,我已經説過,神的一切行動,我們知道得實在太少了!”
辛開林還想説什麼,李豪沉聲道:“你要是害怕,就讓甘甜一個人上去!”
辛開林的心中,混亂到了極點,黑暗中感覺到的聲音,似乎又在他耳際響起:“多為自己着想一下,少為別人打算!”
如果多為自己打算,這時候他應該怎樣?辛開林真的感到迷惑,而在這時候,甘甜突然現出一下驚訝的神情,抬頭向上望,一面望着,一面已向上攀去。
辛開林一看到甘甜向上攀去,叫了一聲,也奔了過去,一起向上攀去。
在下面的伊鐵爾和李豪,緊張得屏住了氣息,等到辛開林和甘甜攀到了一半的時候,伊鐵爾開始喃喃的、急速的祈禱。
李豪一直抬頭向上看,他看到甘甜先到了“玻璃房間”的底部,自“房間”內射出來,絢麗色彩的光芒,幾乎將她全身都包圍在內,令得在下面仰望向上的李豪,有點看不真切,看起來,甘甜也象是成了虛幻的人物一樣。
然後,突如其來地,梯狀物體垂下來,甘甜已經向上攀上去,而緊跟着甘甜的辛開林,只相隔極短的時間,也進入了“玻璃房間”。
李豪緊張得手心在直冒汗,他心中只想起伊鐵爾的話:“對於神的一切,我們知得實在太少了!”
辛開林和甘甜兩人,進入了“玻璃房間”之後,結果會怎樣,根本是無從猜測的。
李豪竭力想看清楚“玻璃房間”中的情形,可是色彩變幻的光芒,越來越強烈,令得李豪用盡了目力,也看不清楚,他只看到朦朧的人影,挺立着不動,一共是兩個,可是他甚至連哪一個是甘甜,哪一個是辛開林,都分不清楚,至於坐在椅子上的“神”,看起來更是朦朧。
在那一剎間,他真想也沿着圓柱,攀上去看個究竟。但是他還未曾有任何行動,伊鐵爾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我們該到廟堂去,等候神的降臨了!”
李豪吞了一口口水,道:“如果……和上次寇克一樣,他們需要幫助?”:
伊鐵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不會的,上次太魯莽了,這次,一切都依照指示進行,偉大的神,一定會醒來,帶領人類進入神的領域!”
李豪再抬頭向上望了一眼,兩個朦朧的人影,仍然站立着不動,他嘆了一聲,和伊鐵爾一起走了出去。
辛開林在向圓柱上攀去的時候,比在下面更加感到色彩強烈的光芒對視線的影響,他甚至無法看到就在他上面的甘甜,以致他要不時伸手向上,去碰觸一下甘甜的腳跟,肯定甘甜就在他的上面。
越是向上攀,光線越見強烈,直到他在感覺上,那些變幻不定的光芒,簡直就象是實質一樣,將他緊緊的包在裏面。那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感覺,人象是陷進了實質的彩光之中!
然後,他陡然感到,自己抓着的,已不是圓柱,身子象是有什麼力量向上託了一下,人已進了“玻璃房間”之中!
辛開林一感到自己已經進入了“玻璃房間”,立時伸手向旁,碰到了甘甜的手,他立刻緊緊握着。這時,他真的只能感到自己是在“玻璃房間”之中,因為看出去,除了變幻的色彩之外,什麼也看不到。那情形有點象閉上眼睛,有許多不同的光彩在閃動一樣,不過,閉着眼睛的時候,背景的顏色是黑暗的,而這時,卻只覺得明亮。
當他握住了甘甜的手之後,他想和甘甜講話,可是明明開了口,卻完全沒有聲音發出來,那使辛開林又震驚又着急。同時,他感到甘甜正在用力掙扎,想掙脱他的手。
辛開林叫着,雖然他全然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但是他還是叫着,他整個人,都象是陷進了一個噩夢之中一樣。甘甜已經掙脱了他的手,他雙手掙動着,想向前摸去。也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很柔和的聲音,道:“你靜下來,不要亂動!”
辛開林喘着氣,不再動,可是他仍然道:“甘甜怎麼了?我們會怎樣?”
他竭力想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但是卻仍然只見閃動的光彩。那柔和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道:“情形很好,你先問甘甜,再問自己。”
辛開林一時之間,不知那聲音這樣説是什麼意思,他在一怔之間,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但是那種漆黑,只是維持了極短的時間,光亮又再出現,這一次,卻只是柔和的,適合於人的視力的光線。辛開林看到,自己的確是在那“玻璃房間”之中。而且,正站在那個“神”的面前。
當辛開林看清楚這一點時,他心中的驚駭,真是難以言喻。知道除了地球之外的星球上,有着高級生物是一回事,面對着他,又是另一回事!
辛開林明知道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來自不可測的宇宙的某一處的一個“人”,可是由於雙方之間,智能上的距離實在太遠,是以他在感覺上,和麪對着神,並無二致。他勉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深深地吸着氣。
那“人”仍然坐着,可是臉上卻已有了表情,額正中的那隻眼睛,正望着辛開林,他的眼睛之中,有各色的光芒,在不斷變幻。
面對着這樣的一個外星人,辛開林實在不知道怎麼才好,他只感到自己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像繃緊了的弓弦一樣,肌肉也為之僵硬。他要用盡了氣力,才能轉過頭,向站在一旁的甘甜望去。
而當他看到了甘甜的時候,他更加訝異莫名,甘甜這時,正站在一大堆透明立方體之前。那些透明立方體之中,仍然有着變幻不定的光團在旋轉。令得辛開林訝異的是,甘甜這時的神情,並不是一無所知,也不是單純的好奇,而是一種十分成熟,胸有成竹,象是瞭解了一切情形之後的安詳。
而且,她面對着那些立方體,看起來,就象是面對着什麼人,在聽對方的講話一樣,不時像是聽懂了對方的話一樣地點着頭。
辛開林叫道:“甘甜!”
甘甜好象是沒有聽到一樣沒有回答,仍然是專心一致地望着那些透明立方體。辛開林心跳得極劇烈,在這裏的一切,全都太不可測了,會有什麼樣的變化,根本不是他所能想像的!他待要走向甘甜,那柔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別去打擾她,她正在接受我的指示!”
辛開林陡地吞下了一口口水,向着那人道:“你……你怎麼可以同時和兩個人講話!”
柔和的聲音道:“我不是同時向兩個人講話,而是同時使你們兩個人,感到我在對你們講話。”
辛開林並不十分明白,但是不等他發問,柔和的聲音又響起:“這一次,你們選擇的人很好,她可以完全接受我的指示!”。辛開林在極度的迷惑之中,儘量鎮定心神,道:“你在指示她如何令你‘醒過來’?”
柔和的聲音道:“是的,我會醒來,我會盡我的一切力量,代地球上的人類,扭轉惡靈給人類造成的變化!”
辛開林更加不明白,他反問:“惡靈?那……又是什麼東西?”
柔和的聲音像是有點憤怒,道:“惡靈,是我們的鄰居,宇宙中各種各樣的高等生物太多了,你其實沒有必要去一一瞭解他們!”
辛開林陡然震動了一下,脱口道:“惡靈,就是和你一起來自第六銀河系的……另一種人?”
柔和的聲音“喂”地一聲,道:“我知道你已經遇到過惡靈,他甚至令你改變了心意,忘掉了自己的諾言,他要你多點為自己打算,是不是?”
辛開林只感到身子一陣陣發涼,他思緒之中,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可是他卻仍然捕捉不到中心,他的思緒紊亂到極點,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要問,可是那是什麼問題呢?那是什麼問題呢?
他拼命思索,陡然之間,他捕捉到這個問題了:“那惡靈……是和你們一起來到地球的?”
柔和的聲音發出了一下如同嘆息的聲響:“是,也可以説是我們帶來的。我們並不知道惡靈附在我們的飛船上來到了地球。直到後來,我們發現地球人開始變,變得和地球上的生物不一樣,變得那樣自私,那樣狠毒,我們才知道,惡靈隨着我們到了地球!”
辛開林悶哼了一聲:“那是你們帶來的惡果!”
柔和的聲音道:“可以這樣説,所以,當我的同伴,已經對地球人這樣容易受惡靈的影響而失望,決心回去之際,我留了下來。本來,我早就可以展開驅除惡靈的工作,但是一個一向信任的人,也受了惡靈的影響,做了一些對我十分不利的事,令得我的一切能力,無法發揮,這才耽擱了下來。”
辛開林聽得手隱隱冒汗,他只是急速地吸着氣,那柔和的聲音接着道:“我的信徒,作了不少努力,但是惡靈的影響似乎越來越深,只有全然不受影響的人,才能擔當幫助我的任務,這一次,他們選對了!上次的那個人,想來也受了惡靈的影響,更對我不利,我已給了他應有的懲戒!”
辛開林的面肉跳動着,“上次那人”當然是寇克了。他有點囁嚅,道:“那……惡靈……是什麼樣子的?”
柔和的聲音道:“真抱歉,我也不知道,或者説,他們根本沒有固定的樣子,也可以是任何樣子——這一點,是你無法想像的,他所發出的-種能力,可以隨時隨地,影響人類的思想活動,使本來純樸、忠直、善良的人,變得邪惡、自私、刻毒!他甚至還會像人一樣,和穿起衣服的人一樣!”
辛開林感到十分苦澀,他第一次在曠野之中,感到有人接近他,他曾抓到了一‘幅像絲織衣料一樣的東西在手,那自然是“惡靈”的另一種形態下,慷一個“穿着衣服的人”一樣了。
辛開林心中的迷惑越來越甚,他向甘甜看去,只見甘甜看來,像是正在迅速地領悟和記憶着什麼,全神貫注。辛開林苦笑道,“如你所説,惡靈是這樣飄忽和神通廣大,你能用什麼方法對付他?”
柔和的聲音,響來變得語調十分堅決,道:“那是一場天翻地覆的大變化!”
辛開林在震動了一下之後,變得沉着起來,道:“那太玄妙了,究竟是什麼樣的變化?”
聲音聽來已經不柔和,而是一種極度的堅決:“剷除惡靈的影響,在消滅惡靈的同時,使人類的心靈回覆過去一樣!”
辛開林緩緩地道:“恕我不明白,這樣子,不是要地球上的人類,倒遲到過去,好幾千年前,甚至是好幾萬年之前?”
聲音道:“可以這樣説,那也沒有什麼不好,文明可以再度發展。”
辛開林越聽越是吃驚,在這個“神”的面前,他深切地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可是有幾句話,他還是非説不可,他挺了挺胸膛,以增加自己的勇氣,然後道:“這樣子的變化之中,地球上的人類,要喪失多少生命!”
“神”似乎對地球人的生命,並不當其一回事,以致聲音聽來是輕描淡寫的:“現在,我還無法估計,一半?或許一半以上?或許,十分之九?”
當聲音在提到“一半”時,辛開林整個人,已經像是浸在冰窯裏一樣,而聽到“十分之九”時,他的心臟幾乎要從口中直跳了出來!
他失聲道:“那樣,不是拯救人類,簡直是對人類的大屠殺!”
聲音聽來甚至有點冷酷:“除了這樣,沒有法子消滅惡靈!”
辛開林陡地激動起來,突然之間,他的思緒不再紊亂,他已經想通了一切,是以語調也流利起來I聲音也變得高吭激昂,他大聲道:“何不將你和惡靈之間的鬥爭,搬到宇宙上去?不要在地球上進行?”
聲音怒道:“什麼意思?”
辛開林更激動:“你太低估地球上的人類的能力了!不錯,人心一直在變,惡靈是在憑他的能力,在影響着人類的思想和活動,但是你也要知道,人類也一直在和惡靈對抗,善和惡的對抗一直在進行!”
聲音冷笑:“是善佔了上風,還是惡佔了上風?你們太脆弱,根本沒有力量對抗惡靈!”
辛開林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叫着,道:“有!有!人類有能力對抗惡靈,給我們時間,讓我們發揮自己的能力,逐步戰勝惡靈!人.類一定可以達到這一個目的!你一定已沉睡太久了,不知道人類正一步一步,在前向文明進步,許多兇殘黑暗,已經是歷史陳跡,早已在人的思想之中消失!有時有點死灰復燃,但那決不是主流!人類有光明的前途,決不需要照你的辦法,用犧牲十分之九的人類生命,使人再回到洪荒時代,才能做到消滅惡靈!”
辛開林越説越是激動,“神”的獨眼之中,射出了強烈的光芒來,令得辛開林無法向他迫視。辛開林的心中,害怕到了極點,可是他卻鼓起了他所能聚集的勇氣,勇敢地挺立着!
“神”的聲音又傳入他的耳中:“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説些什麼!”
辛開林嘶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得比你清楚,我知道人類可以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你,作為來自另一世界的神,你可以影響我們,指導我們怎麼做,把你的教義,在世上廣為傳播,但是別把地球作為戰場,別讓地球人回到洪荒時代!”“神”的聲音聽來令人不寒而慄:“遲了!當‘欽蘭’受了十八種不同力量的激光的照射,已經發動了我們儲存的能量,我很快就可以運用這般能量,來實現我消滅惡靈的計劃!”
辛開林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
那一陣震動,連伊鐵爾也不知道的震動,是儲存的能力在發動!而“神”可以運用這股能量,來實現他的計劃!
辛開林緊緊地握着拳,一半或甚至十分之九的人的死亡!他真後悔為什麼不早一點打開那個木箱來,把木箱中的東西毀去,而只是傻瓜一樣,積年累月,對着那隻木箱,去猜測箱中放着什麼東西,當作是一種娛樂!
只怕那是有史以來,代價最大的娛樂了!
辛開林只覺得自己的心直往內絞,正當他不知如何才好之際,甘甜忽然道:“這股能量,可以實現你的計劃,也可以使你回到原來的星球去。”
辛開林陡然一怔,睜眼向甘甜看去,進入“玻璃房間”之後並沒有多久,可是甘甜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整個美麗的臉龐上,充滿了智慧的光輝,這時,她正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神”,看來對於“神”,並無驚懼。
“神”陡地震動了一下,身子仍然在椅上,可是獨眼中的光芒,不但更強烈,而且在不斷地急速地閃動。
辛開林一時之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在甘甜的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甘甜繼續道:“是的,不久以前,我還什麼都不懂,是你在極短的時間內,令我懂得了一切的。現在我所懂的,已經比地球上任何一個人更多,我——”
她講到這裏,伸手向辛開林指了一指,道:“我同意他的話,讓地球人自己來處理這場鬥爭好了,人類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惡靈的影響,會慢慢消失!”
“神”的聲言聽來是極其刺耳的,道:“你……你想怎麼樣?”
甘甜並不回答,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到了辛開林的身邊,辛開林忙握住了她的手,心中的驚喜,實在不是任何言詞所能表達的,他只是喃喃地道:“甘甜,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甘甜向“神”指了一指,道:“他給了我智力,其中經過,慢慢説不遲,我們會有太多的時間在一起。”
她説着,轉過身去,將一塊透明的立方體,轉移了一個方向。“神”在這時,發出了一下可怕的怒吼聲來。甘甜又轉動了另外一個透明立方體,辛開林感到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甘甜又回到了他的身邊,道:“我們要和地球告別,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地球了!”
辛開林震呆了一下,更不明白。甘甜緩緩地道:“我已經把能量轉移!使他能回去,而我們無法離開這裏,只好和他一起離開。”
辛開林張大了口,説不出話來,甘甜道:“是的,這裏根本是一艘遠程太空船。”
甘甜向辛開林靠了一靠,聲音極温柔,道:“我們如果不這樣做,照他的辦法,不知多少人會死亡,讓他離去,人類才能自己解決問題!”
辛開林已經明白了,明白他和甘甜,和“神”會一起離開地球!這時,震動已漸漸劇烈,在那剎間,他想到了不知多少事,想到了他的財產,他的地位,然而,當他和甘甜充滿情意的眼光一接觸之後,他覺得一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和甘甜在一起……不論在什麼樣的情形下,他和甘甜在一起!
辛開林自然地笑了起來,他笑得那麼自然,那麼歡暢,他和甘甜緊握手,道;“還是那句,不論你到哪裏,我都在你的身邊!”他們一起向“神”看去,“神”的獨眼已閉上,甘甜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人,可以為了他人而不顧自己的,你對人類的前途,還是那樣滿有信心?”
“神”的獨眼睜開一下,但立時又閉上。在他睜眼開來時,甘甜和辛開林,都想到“神”的目光是柔和的,充滿了鼓勵的。
震動已經更劇烈了。
在廟堂中的所有人,都感到震動,他們之中,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在各人都感到惶然之際,一下震耳欲聾的巨響傳來,令得人人都僕跌在地上。
當他們跌跌撞撞,奔出廟堂去的時候,只看到廟前,那四根大石柱中的一根,正迅速地升向天空,且石柱的尾部,噴出閃亮的火焰,石柱的頂部,則冒出如同陽光般燦爛的光芒來。
總共只是一瞥之間,震動停止,聲響消失,“石往”上發出的光芒,混進了陽光之中,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
伊鐵爾和李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在定過神來後,已無法再找到那個“圓筒”。“神”和辛開林,甘甜,一起不見了。
他們曾見到“石柱”升空,李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感到“神”、辛開林和甘甜,已經離開了地球,他們到哪裏去了?是不是還會回來?李豪卻全然不知道。
李豪在神廟中,又足足等了一年,每天,他都抬頭望着天空,希望辛開林和甘甜會突然白天而降,可是他卻什麼也沒有等到。
李豪無法再等下去,他帶着阿道離開,回到了原來屬於他的世界之中。
伊鐵爾仍然領導着他那個教派,寇克的情形沒有改變,雅蒂對着植物一樣的丈夫,仍然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