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讓我叫他Joyce。
我不喜歡這樣叫他,是因為我知道,這肯定不是他的真名。但是這並不代表,我不喜歡他。我喜歡和聰明的人打交道,這個神秘小子是我認識的人裏面最聰明的那個,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週三的時候,戴愛玲和我爸從她老家歸來,我藉口有參考書沒帶,特意跑回家一趟,發現我爸一邊洗澡一邊哼着小曲,心情特別愉快,估計是求婚成功。就在我鬱悶之際,天助我也,闕薇和花枝在宿舍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她用我牀上的書砸了花枝的頭。花枝家以“腦震盪”為由,向她家索賠五萬塊,闕薇還面臨着被處分的危險。
為了取得戴愛玲的信任,我以目擊證人的身份陪我爸去了花枝家調解,最後以我爸安排她家兩個人進服裝廠工作為條件,取得了暫時的和解。
我去看了一眼花枝,她頭上包着誇張的白紗布,坐在牀上看物理書。看到我,她恐嚇我:“做偽證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知道。”我説,“所以我一定會説真話。”
“你等着報應吧!”她憤然將手裏的書扔到了牀下。
我走過去替她撿起來,拍拍上面的灰,再放到她手裏,對她説道:“腦震盪,要小心控制你的情緒。”
出了花枝家門,戴愛玲一直誇我:“我發現小安遇事真冷靜,與人爭辯也是頭腦清楚,我家小薇能有你一半就好。”
“人各有所長。”我爸説,“我就覺得小薇比小安懂事很多。”
“反正別人家的孩子總是好的。”我替他們總結。
我爸哈哈大笑,趁機向我説明情況:“爸爸已經向阿姨求婚了,阿姨以後來我們家和我們一起生活,你和小薇以後要情同姐妹,互相學習,互相照顧,你説好不好?”
“只要你們幸福就好。”我聽到自己的謊言,像泡沬一樣飄向空中,然後碎裂。
我爸帶我們去消夜,趁我爸泊車、她上洗手間的機會,我把Joyce給我的那一大疊卡片塞進了她的包裏。那晚,我也不知道Joyce用什麼辦法,一夜之間就搬空了她的店,什麼也沒給她留。Joyce讓我去她家看她反應,闕薇説她在睡覺,於是我沒有見着她。那個沒見識的丫頭,居然跟我動起了手,我示弱的演出相當成功,蹲在她家地板上咳嗽的時候差點笑場。想要真正地贏對手,就得在她面前盡力隱藏你的真實面目。
Joyce顯然也深諳此道。
“你到底怎麼弄的?”在帝豪飯店的房間裏,我問他,“店裏的那些東西為什麼説沒了就沒了?”
“一點小魔法。”他正在弄一個小方盒一樣的東西,一邊弄一邊對我説,“一會兒去房間的時候,記得放到電視機下面,放進去一點,小心被發現。”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闕薇不肯跟劉翰文進房間怎麼辦?”“那完全取決於你的演技。你這兩天不是演得挺high嗎?我看好你。”他看着我説,“劉二我搞定,逼瘋劉翰文的事你搞定,咱倆分工明確。今晚就可以收工了。”
“你確定那玩藝不會讓劉翰文暈三天三夜嗎?”
“你心疼?”他説,“看來下藥還得下重些。”
“還需要點血做道具。”我白他一眼。
“要不你在我手腕上放一點。”他擼起袖子説,“來吧,用你口袋裏的小刀。”
“真的假的?”我問他。
“聽説過狼人的故事嗎?”他説,“你今天運氣好,可以見識見識。”
這人真太壞了,我決定教訓他一下,也讓他見識見識,可是一掏口袋,卻發現刀不見了。他的手往他後面一掏,居然摸出了我的刀,在小黑盒上搗來搗去,看他那樣,用得還挺順手!
“我都借一天了,你才發現。”他得意地説,“以後小心點。”
我覺得我整個人都要炸了。我在房間裏轉來轉去,找到一根細麻繩,我決定要把他捆起來,捆成個大麻花,然後打開窗户直接扔下去。
“別捆我。”他頭也不抬地説,“那根繩子是給你捆劉翰文用的。咱們的計劃要是完不成,你過兩天就要有後媽了,想想後果吧。”
他會讀心術嗎?我灰溜溜地把繩子揉成—團,背到了身後。
“對了,小安。”Joyce饒有興趣地問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人生的意義何在?”
“這問題有點大。”我説。
“就憑直覺答唄。”
“活着總得有點價值吧。”我説,“人生苦短,最起碼,要讓你最在乎的人快快樂樂的。”
“我沒猜錯的話,你最在乎的人應該是你爹吧?”他問。
“是。”我毫不猶豫地答。
“既然這樣,那你為何還要苦苦追尋那些你爹不想讓你知道的東西呢?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他會很不快樂。”
“你在暗示我什麼嗎?”我問他。
“你猜。”他放下手中的盒子,抬眼看我。
“我只想知道我媽到底死還是沒死。”我説,“要不你現在吿訴我吧。如果今晚順利,你將闕薇帶走,我到哪裏去找你才好?”
“你忘了我説的嗎?你知道的越少,痛苦越少。這是真理。”
“我可以承受。”我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好吧。”他説,“我告訴你,你媽媽沒死,她確實還活着。”
“她在哪裏?”我發現我聲音都在抖。
他看着我,思索了—下,這才回答我:“這個,我真不知道。”
“你撒謊!”我撲上去打他,他卻不躲,而是伸長了胳膊,温柔地抱住了我。我從來都沒有和任何男生有過這樣親密的關係,好像全身骨頭都軟了,手腳完全不聽使喚。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説道:“如果你相信我,我會替你查清楚,然後回來告訴你。”
我真的相信他。我緊緊地抱住他,儘管我知道,過了今夜,他將不再回來。他只是我灰色青春裏最亮的那顆水珠,温潤過我,照亮過我,卻註定要消失在太陽下。
但是我就是相信他,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難道這就是愛情裏的“弱智定律”?就算絕望到冰點,感覺也是那麼的好。
“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嗎?”我問他。
“我叫池軒。”他説完,輕輕放開了我。
那天晚上,我們的計劃完美地完成了,一切天衣無縫。
劉翰文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曰清晨。他掙扎着睜開眼,問我們:“闕薇呢。”
“跟Joyce跑了。”劉二剛洗完澡,用毛巾擦着頭説,“我們姐弟倆,這一次是徹底被涮了。”
“他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劉翰文掏出電話,惡狠狠地説,“一個外地人,在我地盤上撒野,看我不找人綁了他們來,五馬分屍!”
“你就嘴狠,若不是你犯蠢事,怎麼會這樣!”劉二説,“你要是敢動,我先讓人把你綁起來。”
劉翰文走到門邊,劉二給我一個眼神,我上前攔住他。他推我一把,我掏出繩子,只用了兩分鐘,就把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放開我!你個臭八婆。”劉翰文破口大罵。
劉二走上前,把一個黑盒子扔到地下,對他吼道:“強姦!除了這本事你還有別的什麼!人家故意設計你的,還錄了影,你要不要自己欣賞一下!要不是小安,你就真的坐牢去吧!”
劉翰文低下頭,不説話。
見他氣頭已過,我掏出小刀,一點點割開他身上的繩子,替他鬆綁。
那小刀上,還留有某人的氣息。他叫池軒,他已經帶着闕薇離開,我想我會記住這名字,在我追憶似水年華的時候,我才不會忘記。
兩天後,戴愛玲也神秘消失。彷彿這對母女,從來都沒有進入過我們的生活。唯一有變化的是我爸,他常常找不到東西,説過的話前面説後面就忘掉。夜晚,他長時間坐在屋頂花園裏,抽一整包煙,不説話。我給他端去—杯茶,吩咐他早睡,留他一人獨自療傷。
短痛好過長痛,我相信他總有—天會沒事。
只是那個少年,他還欠我一個答案。
冬天,天很冷了。天中校園變得灰撲撲的。就在那日,我忽然接到一條陌生電話發來的短信:“等今年第—朵雪花飄落到你鼻尖的時候,我會來到你身邊,帶你去尋找這一個答案,你等我。”
我打開手機,天氣預報説,三天後有雪。
池軒,我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