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我救人的事,不知道為什麼就在學校傳開了,就連班主任也特意把我叫進辦公室,要我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是我。”我矢口否認,“沒有的事。”
“那還真怪了。”老師説,“有經過的同學一口咬定是你。”
“可能是我長了一張大眾臉吧。”我説。
我出了辦公室就看見花枝,她靠在操場邊的一棵樹上,手裏捏着的依然是她最愛的蒜香青豆。見我走過,她不屑地説:“那麼搏命演出,就因為對方是富家千金吧。果然跟你媽一樣,做夢都想嫁進豪門。”
我站定,命令她:“你説什麼?再説一遍。”
“有錯嗎?”她説,“誰不知道你媽是個地地道道的拜金女!”
我冷靜説:“你信不信,一分鐘之內,我可以把你倒掛在這棵樹上。”
“你根本不是什麼英雄,你的基因決定了,就是一個小人!”她説完,勇敢地和我對視了三秒,最終還是選擇投降,飛快地跑遠了。
那一刻我真慶幸我媽是領養的,如果我的基因跟她一樣,我真不如在前面這棵大樹上一頭撞死算了。
本以為這件亊就這樣過去了,哪知道週五放學,我剛走出校門就被一男生擋住了去路,並用他蹩腳的英文跟我打招呼:“Hi,女俠,It’sMe!”
我定神一看,竟是那個“鋼絲頭”。不過這一回他的髮型又變了,不再豎在頭上,而是染成了深紫色,劉海又長又斜,乍一看就像是在商場門口玩cosplay的人戴的那種假髮,相當出位。
見我認出他來,他雙手抱拳對我説道:“在下要麻煩女俠跟我走一趟!我二姐急着要見她的救命恩人,快急出病來了。”
“她沒事了吧?”我問。
“放心,完全O那個K!話説那天她失戀了,酒又喝多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酒醒了以後她嚇得半死,對你更是感激不盡!我敢保證,要不是這事不光彩,她指定敲鑼打鼓來你們學校送錦旗了!錦旗上寫着:恩人維維安,謝謝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警覺地問。
“初一(9)班,維維安小姐。”他輕佻地扯我校服一下説,“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這是我的母校,裏面有很多我的線人,還有馬子。”
見我拿眼瞪他,他馬上又知趣地説:“你可千萬別有啥異樣的感覺,在下對女俠斷然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不明白他來找我的意圖,我覺得我還是小心點好。於是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警告他説:“不許跟着我!不然直接把你扔到河裏去!”
“No,No,No,你完全搞錯了,不是我跟着你!是你要跟着我!”他表情誇張地説,“我二姐下死命令了,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你。如果我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她一定會挑斷我的腳筋,戳瞎我的雙眼,剝了我的頭皮,把我扔到油鍋裏炸香了,直接拿來喂dog!”
“那關我什麼事?”
“你是俠女呀。”他油嘴滑舌,“路見不平,還能不拔刀相助麼!”
“你叫什麼?”我問他。
他甩甩頭髮説:“免貴姓劉,劉就是姓劉的劉,翰是很難寫那個翰,文嘛隨便什麼文都ok。”
“我那天救的人是你姐?”
他伸出兩隻爪子在空氣中猥瑣地抓了兩下,朝我一擠眼:“是我二姐劉波,波嘛就是女生的那個,波波,你懂的,哈哈哈。”
“那天路邊停的那輛悍馬又是誰的?”
“是我爸的。”他説,“怎麼?”
“沒事,帶路吧。”我説。
他一聽我答應去,立馬樂了,喜滋滋跑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他坐在前面,我坐在後面。我聽到他對司機説:“去易龍。”
我知道易龍,那是年輕人聚集的一個商場,離我們學校很近,公交車兩站路,如果步行過去,也不過十分鐘而已。
我説:“有必要打車嗎?那麼近。”
“趕時間啊。”他説,“話説你對我爸那輛車好像比對我們姐弟倆更感興趣。”
“是的。”我説,“我喜歡那車,很霸氣。”
“你的意思,像我嗎?”他臭屁地問。
“不像。”我老實地答。
出租車不到五分鐘就飆到了目的地。我下車,就又看見了那輛悍馬,它就停在停車場的最外面。我發現我的心跳得快起來,説不定那個叫劉國棟的人,此時此刻就在裏面。如果我們撞見,他認出來我,我該怎麼辦呢?是不是可以直接問他:“你認不認識我媽媽?”
見我盯着那輛車看,劉翰文拖我一把説:“你這麼軎歡,回頭讓二姐開這車帶你去兜兜風!”
“不是你爸的車嗎?”我説。
“我爸出差在外,就被我二姐偷用了!”他説,“這裏五樓是我二姐開的KTV,剛營業,以後沒事你常來玩。”
“你們都很喜歡唱歌嗎?”我問他。
“Sure!”他在電梯裏搖擺着身子問我,“你呢?都會唱什麼?”
“國歌。”我説。
他看了我一眼,評價我説:“幽默!”
不過我也沒撒謊,儘管我喜歡音樂,但那些情情愛愛的流行歌曲,很少有一首能打動我。
電梯在四樓停了下來,劉翰文告訴我,他二姐的辦公室在四樓。他帶着我彎彎繞繞,一直來到走道最頂頭那一間,推開門,我就看見了一個女生,把腿蹺得高高的,正在打電話。這回她沒有化妝,頭髮也紮起來,以至於我完全沒法認出她到底是不是我從河裏救起來的那個妖孽。見到我們,她迅速掛了電話,起身迎接。
劉翰文從後面推我一把,大聲對她説道:“劉二啊,歷盡千辛萬苦,我終於把你救命恩人帶來啦!”
“謝了。”劉二説。
“廢話!小爺我什麼時候掉過鏈子!”劉翰文一面説着一面朝她攤開手掌。她拿出錢包,給了他好幾張紅票子,吩咐他説:“就這麼多了,我警告你哈,輸掉內褲什麼的別再來找我,讓你媽給你送遮羞布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俞潔同志早已經主動放棄對我的監護權了!”劉翰文説完,把那些錢塞進屁股口袋,在一秒鐘之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俞潔!聽到這個名字,我腦袋裏像有一羣蜜蜂飛過,嗡嗡嗡亂響了好一陣。混亂之後,我腦子裏閃過這樣一堆關鍵詞:棟,鮮血。俞潔,大紅叉。扔在我家地板上的水杯。一萬元的見面禮。我再也不懷疑這家人確實和我媽曾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此説來,我和他們的認識,算不算得上是命運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呢?
劉二拖過一張椅子招呼我説:“坐啊,別客氣。”
淡妝的她其實還挺漂亮,特別是嘴唇,性感而又豐滿。她今年多大,十九?二十?如果是的話,我爸媽離開這裏的時候她應該是五六歲,不知道她會不會對我爸媽有印象。
“我姓維。”我試探地説,“維持的維,這個姓你聽説過嗎?”
“還真沒有。”她説,“我叫劉波,不過大家都叫我二姐,你也可以這麼叫。”
“你跟劉翰文,長得不太像。”
“哦,我們不是一個媽。”她大方地説。
我的眼光忽然被對面的“照片牆”所吸引,整整一面牆,貼滿了各種各樣的照片,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各種尺寸,各種風格。
我站起身來走近它,指着其中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問她:“這是你小時候嗎?”
“這是我在麗江拍的,路人而已。”她説,“其實連名字都不知道。”
“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我羨慕地問。
“大半個中國吧。”她説。
“這些照片全都是你拍的嗎?”我問她。
“準確地説,是我年輕的時候拍的。”她笑着説,“我愛過一個攝影師,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記了。”
“但你還留着這面牆。”
“哈哈。”她笑,“我留着它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懷念,而是讓它時時刻刻地提醒我:劉二,你曾經是個傻逼,你以後不能再是一個傻逼,就這樣。”
“沒有全家福嗎?”我沿着照片一張張找過去,希望能找到俞潔,看看她到底長什麼樣。
“全家福?太土了吧。來吧,小安,我們來説點正事。”她招呼我走到她身邊,當着我的面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推到桌子前方,説,“我今天請你來,一來是想當面向你表示感謝,謝謝你那天救了我;二來是為了兑現承諾,聽説翰文當時在岸邊許下承諾,誰肯下水救我。就給誰一萬元。”
“我救你,不是為了獎金。”我説。
“這我當然知道。我也知道這個小城裏,有很多人恨我們劉家,特別是恨我爸爸,他們覺得,他為了私利,毀了他們的家園。其實,他們忽略了我爸為這個城市所做的貢獻,要不是我爸,西落橋那邊就是一個永遠的垃圾場。小安,這個錢請你務必收下,我不想別人覺得,我們劉家是那種説話不算數的人家。”
“你放心吧,這個城市每天那麼多新聞發生。我不説,你也不説,大家很快就會忘了這件亊。”
“這裏是一萬塊!”她拍了拍信封,仍然有點不相信我的拒絕。
“收回去吧。”我説,“交個朋友。”
她好像被我“朋友”兩個字打動了,看了我好一會兒,她終於慢慢地把信封放回抽屜,不過忽然間,她又從抽屜裏抓出一把糖來遞給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説:“你第一次來做客,我總得款待你點啥吧。”
為了讓她好過一些,我接過來,麻利地剝開一粒,丟進嘴裏。
酸酸的香橙味,小時候的味道。
“好吧,就讓我來試試,如何跟一個十四歲的小朋友做好朋友。”她拍了一下手,深吸一口氣,好像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一樣。
我正擔心她是不是嫌我太嫩的時候,她很快又補充説:“不過小安,我覺得,你和其他任何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都不一樣。”
好吧我承認,其實她説得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