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剛下樓,就看到肖哲埋頭衝過來。
他穿了一件灰色的羽絨服,凍得兩頰發紫。撞上我,咧嘴一笑:“這麼巧?”
“你怎麼來了?”我問他。
“順路啊。”他又來了,撒明明白白的謊。
我帶他到不遠的麥當勞,買了兩杯熱奶昔和他面對面地喝。也不知道他在學校到底吃不吃飯,看上去越發瘦了,像根麻桿。
我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那杯奶昔,對他説:“我得回去了,事務所有事,今晚肯定要加班。”
“我可以等你。”他説,“離這裏不遠有家書店。”
“沒書店開到半夜的,”我説,“你要無聊,就去替顏舒舒發貨好了。”
“我才不幹。”他説,“上次替她填快遞單,從晚上填到早上,手都填麻了,她連水都沒請我喝一口,真是小氣。再説我今天來,是請你吃飯的。”
“為啥要請我吃飯?”我吃驚。
“我生日啊。”他生氣地説,“我發現從你第一年忘掉我的生日後,就一次都沒有記起過,是不是很過分啊。”
還真是的。
我只好説:“你不也扔了我生日禮物嗎?到底誰過分啊。”
他嘿嘿地笑,笑完後冒出一句滄桑的屁話:“我們都老了。”
“是你老哈,別扯上我。”
“當然當然。”他説,“你天山童佬。”
“這樣吧,你還是去顏舒舒那裏等我。”我説,“我下班後去找你們,然後我們去Happy,好不好?”
“好的。”他開心地説,“再晚我們都等你!”
“祝你生日快樂!”我用空空的奶昔杯和他的杯子相碰,他看着我,表情嚴肅地賣關子,“一定要來,有驚喜噢。”
我抱歉地説:“你就別驚喜了,我還沒生日禮物給你呢,你看我連上街的時間都沒有。”
“不用啊。”他説,“你的驚喜就是我的驚喜!”
我正在琢磨他牛頭不對馬嘴的話,他又説道:“你幹嘛老要加班啊,你跟的那個律師到底怎麼樣,是不是正人君子啊?”
真不知道他整天擔都是哪門子心。
“多穿點。”我提醒他,“天很冷的。”
他嘿嘿地笑:“沒事啊,我見你就熱血沸騰。”
他一開自以為幽默的玩笑,氣氛就不算融洽,我就只能閉嘴。
告別肖哲後,我拎着一袋熱乎乎的麥當勞回到方律師位於12樓的辦公室,眼前的情景卻是我完全沒想到的。
只見洛丟丟騎在窗户上,俯下身子兩隻手緊緊地抓住窗框。牙關緊咬,面色猙獰。一場“跳樓自殺”的好戲碼看來正在上演。
吳媚媚和方律師均站在離她約三米遠的地方,吳媚媚正在低三下四地求她:“丟丟,你先下來,你下來媽媽什麼都會答應你。”
我注意到洛丟丟的眼角迅速地閃過一陣狡猾的光,但她依然萬分悲痛地用朗誦一樣的口吻大聲喊道:“你不要管我了,我死了,你不就什麼都不用煩了!”
我毫不懷疑她在演戲,因為當我進去的時候,她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我手上的麥當勞紙袋上長達五秒。試想想,一個連生命都準備放棄的人,怎麼可能還記得肚子的需求?更何況,真正的自殺我又不是沒見過,當於安朵用小刀片一下一下劃自己的手臂時,臉上表情哪有她這麼豐富多彩。
當你真正無所謂,唯一的表情只能是冷靜。
“小心掉下去。”我把麥當勞放茶几上,提醒她,“先吃吧,吃飽了再跳也不遲。”
她抬頭狠狠瞪我一眼,顯然對我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極度不滿。
“別亂説話。”方律師小聲叮囑我,示意我佔到他身後去。
中間這段大致是馬卓與洛丟丟打起來後來馬卓贏了。
“好了好了。”吳媚媚全她説,“丟丟,我們先回家,有什麼事回家再説。”
洛丟丟緊盯着我,終於停住了滿嘴的謾罵,轉而詭異地笑了。她笑完後,居然與其温和地對吳媚媚和方律師説道:“我不要回家,我要跟這個姐姐聊一聊。她要我寫的東西,我還沒寫完呢。”
方律師徵詢地看着我,我對她點點頭,表示我可以搞定。
“放心吧。”洛丟丟搖頭晃腦地説,“這位神仙姐姐有功夫,我打不過她的。”
一秒鐘一百種表情,要不是我提前對她有足夠的瞭解,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有神經病。把方律師和吳媚媚送出門,洛丟丟立刻跑到我身邊來:“謝謝你哈,最佳女配角,要不是你及時出現,我真擔心我下暈過去,他媽的沒想到那麼高!十二樓啊,還以為是在六樓來着!”
“救命之恩你該如何報答?”
“喂,你跟我説實話,我到底能不能救得了我家寶貝葉賤賤?”
“救不了。”我説,“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硬要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你媽媽無論如何都會替你洗清楚。最關鍵的是,為了洗掉這一筆,你們還得花掉一大筆錢,到頭來,葉賤賤該關幾年還是關幾年。你算算值不值得!”
“那,如果我媽和老方肯幫忙,賤賤會不會減刑?”
“在法律允許的基礎上,當然可以。”
“我他媽不要聽模稜兩可的話!”她又沉不住氣,開始亂吼。我給她做噤聲的手勢,然後指指茶几上的麥當勞的袋子。她坐下,打開來狼吞虎嚥。啃完第三隻雞翅後,她滿嘴是油地對我説:“好吧我信你,聽你的!但你要是敢騙我,我就真找人打你。”
我説:“你要真找人打我,我就真找人把你抓起來。”
她啃着第四隻雞翅,口齒不清地教訓我:“你不跟我頂嘴不行嗎,不要忘記了,我是你的客户哦。”
“好吧。客户大人,麻煩你先做完你的功課。”
“沒意思。”她把雞骨頭投到不遠處的垃圾簍,沒投準,掉在了地上。我走過去,彎腰替她收拾殘局。
她在我的身後問:“尊姓大名?”
“馬卓。”我答。
“幹助理一個月掙多少啊?”
“很少。”我説。
“你有男朋友麼?”她還真是八卦。
“不關你事。”
“我很想知道哦,到底是什麼樣的男生,可以鎮得住你這樣的猛女。我看出來了,方大伯伯明顯不行哦。”
我警告她:“你再胡説八道,我就告你誹謗。”
“我未成年!”她又來了。
我作勢要抽她,她識相地投降:“好了,好了,單身女郎助理小三馬卓阿姨,我怕了你了,行不行?”
我把白紙往她面前一推:“不能光説的,得用行動表示。”
她把紙推回來,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晃着身體説:“不過你也別太得意了哈,我跟你打賭,24小時之內,你一定有事來求我,你信不信?所以,你最好還是記一下我的手機號碼,不然到時候找不到我,我擔心你會急得七竅流血,不幸身亡啊!”
説完,她一把扯回那張白紙,寫下一排難看得要死的數字,把筆扔到一邊,下定決心地對我説:“我已經決定了,大義滅親,讓葉賤賤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