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維暫時打消了與周然速戰速決的想法,她聽懂了乙乙隱約給她的暗示:坊間傳聞周然目前正處於事業關鍵期,在這個當口離婚,會有損他的形象。
周然這些年事業發展得很不錯,但曉維認為自己並沒幫上什麼忙,或許還扯過他的後腿。這麼多年的相處,她與周然即使沒有愛情也有友情和親情的存在,所以現在她還是不要拆他的台,等他順利過了這一關再説。
但是,婚是一定要離的。她用了那麼久的時間才下定的決心,決不輕易改變。
既然不能把周然逼得太緊,那就只能自我調節了。看到乙乙與沈沉在婚禮結束後便駕車出發渡“蜜月”,曉維也受到了啓發,她決定出去透透氣。
曉維出發的那天,航班晚點了一小時。她在機場給周然的助理打了電話,告知他自己要出遠門。以前曉維找周然,他要麼在飛機上,要麼在會議上,手機總有一半時間處於接不通的狀態,所以她很久前就養成了“有事找助理”的習慣。
曉維百無聊賴地在候機室翻完兩本中老年婦女最愛的雜誌《知己》和《情人》。巨大字號的標題比封面女郎佔據的版面都大,一本寫着“親愛的丈夫喲,我們已經攜手走過了七年的蹉跎歲月”,另一本寫着“女人啊,知足常樂才是幸福的源泉”。
廣播通知開始登機。周然的電話恰在這時打進來:“你要去哪兒?”
“隨便走走,隨便看看。”
“你從沒一個人出過遠門。”
“有過,你不知道而已。”
“別一時衝動做傻事。”
“我出門散散心而已,怎麼就做傻事了?”
周然還未回應,電話裏已經有人喊:“老周,再不回來,罰酒了喔。”他那頭有一點亂,多半在娛樂場所。
“就這樣吧,我要登機了。”曉維掛了電話,將兩本雜誌隨手砸進垃圾筒。
單身旅行的林曉維已經走過了四處地方。人生地不熟,她不泡吧,不夜遊,每天早早回到賓館,除了上網、看片和玩遊戲,沒有更多的娛樂。
這個晚上,她又一邊聽着音樂一邊玩着某個單機小遊戲,越玩越上癮,等一鼓作氣玩到通關,已經是下半夜,不得不在本子上將第二天的行程作了調整,然後去洗澡,準備睡覺。
浴室裏,水汽氤氲中瀰漫着馥郁的香氣,令曉維有點暈眩。她渾身濕淋淋地四下裏找了一會兒,才找到角落裏的一捧新鮮白玫瑰,幾小時前她隨手丟在那兒的。正是這花的香味害她發暈。
曉維拿起那捧花,將花瓣一片片揪下來,撕碎,丟進馬桶,放水沖走。水汽裏那詭異的香氣終於消散了,而她的手指上的餘香,卻怎樣洗也洗不去。
已經很久無夢的林曉維當夜陷入離奇的夢境中。她夢見自己在雨中奔跑,雨下得不大,可淋在身上非常冷。她跑了很久,總也找不到一處避雨安身的地方,跑到失了力氣,越跑越慢,最後一步一挪地走着。
而那些雨滴,卻不知何時化作了花瓣雨,起初是白色的,紛紛揚揚地漫天灑落,又不知何時,那些從天而降的花瓣換成了紅色。
夢中的曉維有些疑惑。她很少收到過花,而且她不喜歡紅色。她平生只收到過一次紅玫瑰,就是周然向她求婚的那一回。可是現在,從哪裏來的這麼多紅玫瑰花瓣?
她低頭拈起一片,四下尋找。周圍突然升騰起霧氣,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清,耳畔卻傳來嬰兒的啼哭聲。曉維大驚,再低頭,手指上那一片花瓣凝成一滴鮮紅的血。她大汗淋漓地醒了過來。
她的手指間還縈繞着先前扔掉的那些白玫瑰的香氣,而她身上的汗水,猶如剛才被雨水淋濕的夢境。嬰兒的啼哭也是真實的,正從牆壁另一面傳來,隔壁那對小夫妻哄孩子的聲音也隱約可聞。這間賓館隔音效果不太好。
曉維又洗了一遍澡,沖掉一身的冷汗,然後就再也睡不着。她已經很久沒做過這樣的噩夢了,今天又舊疾復發。
多年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曉維天天都在這樣的噩夢中哭着醒來。周然推醒她,摟她入懷,輕輕拍着她,把她當作孩子一樣,哄她重新入睡。
她是那種醒來就不容易入睡的人,翻來覆去難再成眠,害周然也睡不好。
那時的周然很有耐心。冬天,他把兩人一起裹進厚被子裏,給她講催眠故事。他的故事從來沒有創意,但他的音色與語調在深夜裏像動聽的催眠曲,她不知何時就又睡着了。夏天,周然陪着她坐在陽台的躺椅上教她辨認天上的星座。這之於她是另一件催眠的事,用不了多久便有了睏意。
她還記得有一回,第二日是週末,周然索性不睡,帶着她去了小區外面的花園,捉回許多螢火蟲。
周然其實不太會哄女人。以前他肯哄她的時候,用的也是哄孩子的方式。那時曉維就想,周然一定會是個很好的父親。
曉維將這樣不合時宜的回憶擠出腦海。難道果真要應了書上常講的那樣,當要與一個人分別時,才會記得那人的好。這麼多年,她與周然的關係形同雞肋,早已記不得對方的任何優點。
但是,曉維想,如果當年沒出意外,如果那個孩子能夠順利出生,是不是一切都會是另一個樣子,無論她,周然,還有他們如今的生活?
那一年,意外懷孕的曉維,無論生理還是心理,都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地適應。
她在牀頭堆滿了孕嬰雜誌,她摒棄了一切不良習慣。本來就挑食的她,由於孕吐連水都很難喝下,但她含着淚一口口吞掉那些她平時從不肯吃的蔬菜的綠色葉子。
周然也在努力地適應。曉維的妊娠反應很厲害,聞不得油煙味,他每天回家繫着圍裙做飯。他在看專業書籍的同時也研究孕婦食譜。
有一次他晚上有應酬,因為對方客户飛機延遲兩小時,其他同事在等待的時間裏開始打牌,而他匆匆趕回家中替曉維做好了飯,又趕回飯店。
那時候,他們真實心意地期待着一個小生命的到來。
曉維沒想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那個小生命,全心全意地等待它的時候,它卻消失了。
那一天公司實驗室裏發生了意外事故。本來曉維已經到了安全地帶,但她突然意識到到她在情急中忘了關一個閥門,那將有可能給公司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她又匆匆地跑了回去,並且受了一點輕傷。
若是正常人,不會有大礙,可她是孕婦。
醫生説:“這個孩子最好不要留下。你們還年輕,以後有機會。”
胎兒已經六個月,只能做引產手術。手術結束,醫生面無表情地讓家屬確認。
曉維掙扎着想看她的孩子一眼時,周然捂住她的眼。
曉維哭得很傷心。那個小生命就像惡作劇小精靈,改變了她未來的一切後,卻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她。
曉維的睡眠從那時起開始變差,她的身體和精神都漸漸虛弱。
知情人説:“她懷孕懷得那麼辛苦,本以為馬上就熬到頭了。六個月啊,孩子完全成型了,再多一個月都能成活了。這事對她打擊實在太大了。”
曉維急切地渴望再懷一個孩子。她纏着周然,賴着周然。可能是引產手術損耗了她的身體,直到一年半以後,她才再次懷孕。這次曉維小心翼翼,草木皆兵。
到了第九周,其實那天她只不過踮着腳伸手去拿放在櫃子高處的一個試劑瓶,落腳時她的腳突然抽筋,重心不穩地一歪,抻到了腰。
只因為這麼小小的一個事件,幾小時後,她又一次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曉維就此精神崩潰。她噩夢連連,夜夜在夢中哭泣。她的夢總是與實驗室有關,與嬰兒有關。再後來,她工作時都會產生可怕的幻覺。
周然説:“先別工作了,好好休息一陣子。”
曉維聽從他的安排,給自己放了一個很長的假期,每日看書上網聽音樂,養花養魚,收拾房間,做飯,等他回家。
周然那時正處於事業的轉型關鍵時期,每日忙忙碌碌,疲累不堪。
他在婚後出人意料地離開原先那家實力雄厚、薪水優越的公司,接受了一家瀕臨破產的的小公司的聘請。他的運氣與每一步的選擇都足夠好,他從技術經理做到總經理,令那家公司扭虧為盈,轉危為安,併成為那公司的股東之一。當老闆舉家移民,把更多的股份出讓給他。再後來,他説服其他股東,將公司加入某個著名大集團,憑藉他們的資本與後台,在幾年內將原先這家不起眼的小公司迅速發展成為本地知名企業。這些都是後話了。
當時曉維試着重新找一份工作。周然説:“留在家裏吧。我喜歡回家時樓上亮着燈,敲門時有人給我開門,一進屋就聞到飯香。”
那時候曉維已經無法繼續原先的工作,也沒做好找一份新工作的準備。她接受了周然“我賺的錢裏有你的一半功勞”這種説法,安心地做了全職家庭婦女。她研究各種新菜式,她學會了插花、縫紉和按摩,她的生活裏只剩下了兩個人,周然,還有她自己。
其實這樣的靜謐時刻已經只是偶爾。周然越來越忙,回家越來越晚。經常是曉維做好了一桌飯菜,卻等不到人。曉維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憂鬱,狂躁,沮喪,失落,並且難以自抑。再後來,他們開始吵架,冷戰。
曉維自己支撐得很辛苦。她不需要很多錢,她只需要一點貼心的關注與安慰。而這一切,當時忙得恨不得有三頭六臂的周然卻沒有給她。
周然也很辛苦。他的事業進入了最艱難最重要的階段,他不需要林曉維幫他什麼,他只需要一個回家後可以安靜休憩的港灣。而這一切,當時陷入輕度抑鬱症的曉維也給不了他。
那時周然認為曉維小題大作。很多女人都失去過孩子,但是沒有人像她那樣摧殘掉自己。他將曉維的神傷理解為,她本是因為孩子而與他步入婚姻,如今孩子不存在,而他們的婚姻還在繼續,這一點令曉維無法容忍。
那時林曉維認為周然已經厭倦了這場婚姻。他本來就是為了孩子才走入婚姻,如今孩子不存在,這場婚姻對他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們漸漸地開始忽視對方,漠視對方,鄙視對方,仇視對方。他們在彼此最需要的時候,錯過了彼此。
曉維孤身一人漂泊時,乙乙與沈沉也慢慢悠悠地開着車一路南下。他們的蜜月旅行選擇了自由自在的自駕遊,兩人輪流開着車,配合得還不錯。
當初乙乙決定與沈沉結婚時,覺得他倆速配指數挺高的。比如沈沉最喜歡的幾部電影她也挺喜歡的,沉沈最愛吃的幾種食品裏沒有她特別討厭的,沈沉最討厭的幾種動物恰好她也不喜歡。她認為這種審美觀一致性是兩人能夠和睦相處的基礎。
但事實上,當他們入住飯店的第一個晚上,乙乙就發現兩人的相處遠沒有她想像得那麼簡單。尤其是與她相處的那個“對方”,雖然説着一口字正腔圓的標準中文,如她一樣黑髮黑眸黃皮膚,連籍貫和出生地都與她相同,卻是一個自童年起就到了國外,受了二十幾年標準西方教育的傢伙。這樣的人與她不是一個物種。
第一次爭吵關於訂房。之前分工作準備時,丁乙乙隨手訂了一間有兩張牀的標準間。沈沉認為她太不重視他們的旅行,數落了她兩句。
其實乙乙本無心與他故意保持距離,她只是因為不常外出旅行所以搞不清各種房間的區別。可沈沉上綱上線,彷彿她犯了通敵之罪,她豈會受氣,氣沖沖地説:“你好像忘了,我們週末才算正常夫妻。今天是週四!分牀睡是正常的!”然後便擺了整晚上的壞臉色給他看。
第二次爭吵關於分帳。丁乙乙每天晚上睡覺前都很煞風景地詳細記帳,她記性還不夠好,總是扯了沈沉問“過路費與加油費多少錢”“那頓飯多少錢”。後來沈沉忍不住説:“別算那麼清楚了行不行?這次旅行的全部路費也説好了是由我出的。”
“誰跟你説好的?為什麼要你出錢?我又不是沒錢。”
“但這次旅行是我提議的,起初你不贊成,後來你改變主意願意陪我一起來我已經很高興了,當然要由我承擔費用。”
“你當我是伴旅小姐麼?那僅僅替我承擔路費可不夠。”乙乙口氣冷冷,卻擺出一個輕佻妖嬈的動作。
“丁乙乙,你這人真是太沒勁了。”沈沉板起面孔。
“哦,你後悔跟我結婚了?那我們明天就回去辦理離婚手續。”
“丁女士,你好像忘了,我們協議裏規定的,兩年以後才可以談離婚。”沈沉的口氣也冷了。
毫無疑問的,這個晚上他們又冷戰了。
他們爭執的內容形形□。
比方説,乙乙洗衣服時用了太多量的洗衣粉,沈沉在糾正她的同時向她講述環保主張,從而被丁乙乙控訴他“以外國人的苛刻的畸形的標準對中國的經濟發展橫加干涉指責”,進而把國際社會對國人的種種誤解扭曲都賴到了沈沉的頭上。洗衣服這等雞毛小事在幾分鐘內便上升到了關於國家立場民族尊嚴的頭等上事上,直聽得沈沉瞠目結舌。
比方説,沈沉有個讓人乙乙想撞牆的習慣,他總是在旅遊景區裏提着一個袋子撿遊人留的垃圾。這本是環保主義者的高尚行為,卻再次戳傷乙乙脆弱的民族心,她一口咬定這是敵特分子沈沉對國內同胞的變相污辱,是故意讓她難堪。她為了表明要與他劃清階級界限,中途自己跑掉了。
凡此種種,都是雞毛蒜皮事,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沈沉覺得乙乙無理取鬧亂髮脾氣太可惡,而乙乙覺得沈沉假正經又堅持原則不讓步,實在討厭。好在丁乙乙大人大量,沈沉也不記仇,第二天他倆又沒事人一樣地按着計劃,友好和諧地一起奔赴當地的各大知名旅遊景點。
類似的事件越來越多,每每鬧得兩人不痛快,所以他們不得不緊急增加了新的協議內容:要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對方的意圖;説話前要三思;不得干涉對方合理的行為……諸如此類。
某日晚間二人到達新的目的地,等候辦理飯店入住手續時,某位發福的老男人摟着年輕嬌豔衣着暴露的女子從外面進來,歪歪斜斜地進了電梯。電梯門合上後,前台服務員嘴角露出一絲不以為然的神色。
於是臨到他們倆作房間登記,當服務員仔細核對證件時,沈沉主動出示結婚證:“我們是夫妻!”
服務員一臉茫然:“不需要這個。”
“請你看一眼。我們真的是夫妻。”
服務員尷尬地接過,看清了的日期:“哦,二位新婚愉快!”
“你神經病。”乙乙在電梯間抱怨。
“我倆的證件住址不是一個地方,我又是外國國籍,如果不給他們看結婚證,他們一定會誤解。”
“那又怎樣?”
“我們是合法夫妻出行,為什麼要被別人當作不正當關係?”
“這位大哥,不是夫妻出行就是不正當關係?你真純潔。”
“口誤口誤,我就是想表達某種意思,不想別人誤會。”
“好吧,我明白了。”
“理解萬歲!”
這樣幾天下來,乙乙漸漸習慣了沈沉的種種古怪行為,見怪不怪了;而沈沉也摸熟了乙乙的脾氣,儘量順着她讓着她。兩人的相處是需要磨合的,磨着磨着就合了。
可是好景不長,這兩人又吵上了。
本來,他們剛剛度過了最甜蜜温馨的一天,手挽手在古樸清幽的江南小鎮裏遊逛,與當地居民一起跳了舞,在酒吧的牆上留下簽名與塗鴉,在河裏放了許願燈,一邊划着船,一邊講述彼此的過去。
河面燈光點點,身邊耳畔水聲陣陣,遠處歌聲隱隱。
沈沉講述自己六歲以前在福利院長大,從來不記得父母的模樣,後來被人接到國外,十八歲以前一直住在寄宿學校,後來半工半讀唸完了書,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監護人。
乙乙則告訴他,她的父母在她少女時離婚,媽媽在她上大學以前去世,她畢業後不久外婆也病故了,從此她也變成一個人。
這兩人上了牀,結了婚,此時才從最基礎的部分開始互相瞭解,次序有些奇怪。但是,有這個過程總比沒有強。
遇見故人時乙乙正靠着沈沉的背半睡半醒,上升中的電梯“叮咚”一聲停下來,有人進入,稍後,乙乙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雅凝?”
喊出她已棄用多年的名字的中年男人白白淨淨身材發福似曾相識,乙乙立即從沈沈的背上閃開。
“真的是你,我以為認錯了人。”中年男子看着她迷茫的表情自我介紹,“我是孫志平呀,你孫叔叔。沒記起來?我是你……”
“孫叔叔,我記得。”乙乙瞬間恢復了清明的神情,利落地打斷他的話。
孫志平説:“我到這兒來開會。你是來旅遊的?”他好奇地打量一下沈沉,“這位是……”
“朋友。”乙乙迅速接口。
他們恰好住同一層。孫志平主動與沈沉握手,交換名片。乙乙沒在意,打着哈欠洗了澡,不等頭髮晾乾就摸上牀。她困得睜不開眼了。
沈沉上網查東西,狀似不經意地問:“剛才那人是你的什麼人?”
“很久以前的一個長輩。”乙乙漫不經心地回答完便進入了夢鄉。
她睡得矇矇矓矓中,感到有人幫她擦頭髮。先前她頭髮還滴着水就鑽進了被子。
龜毛。她迷迷糊糊地想。
沈沉的服務態度雖然積極主動,服務質量卻不怎麼樣,扯得她頭髮痛。後來他又換了吹風機,熱風吹得她頭皮生疼。她“哎喲”了一聲,沈沉把幹發器的出風口挪遠了一點點。扶着她的脖子放她重新躺下時,他將她的枕頭翻過來,估計原先那面濕了。
乾爽的頭髮加乾爽的枕頭,比先前舒適很多,乙乙很快睡沉了。
然而很快她又被另一種不適給弄醒,身上忽冷忽熱,有壓迫感,喘不過氣。當她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時,沈沉剛把自己埋進她的身體。
乙乙倒吸了一口氣,瞬間清醒了,半帶惱意地使勁地推他:“大半夜的,你做什麼呀?”
“□。”沈沉在黑暗中回答得一本正經。
“我很困也很累,我們的協議裏説,不能在對方……啊!”乙乙的掙扎與抗議最後只換來自己的一聲尖叫。
雖不情願,但似乎也算不上吃虧,何況她真的又困又累。乙乙嘟囔一句:“算了,隨你吧。你不要忘記戴套子啊。”然後便放棄了抵抗。她的睏意又漸漸襲來,隨着他的動作猶如漂在夜晚的海面上載浮載沉,但每每她將要睡過去時,總會被他突如其來的一下又弄醒。
這樣反覆了幾次後,乙乙忍無可忍地使勁掐他:“你弄疼我了。”
第二天乙乙醒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估計是沈沉自覺昨晚有愧於她,所以放她睡個囫圇覺。之前數天她可是每天一早就被他從被子裏挖了出來。她在半夢半醒間依稀聽到有人與沈沉説話,沈沉説:“我們下午就走了……去S市。”
等乙乙洗漱完畢,沈沉已經收拾好了他的行李,房間裏的物品也全部歸位,連乙乙到處隨手亂丟的私人物品也被他擺整理到一起,以免她遺漏。
乙乙讚歎:“龜毛沉,以後你如果失業了,可以去當管家。”
沈沉看了她一眼,沒説話,繼續檢查房間。
乙乙覺得沈沉今天不算高興。她想了想,或許是因為今天她睡懶覺令他們不得不取消一處行程,沈沉礙於他們的和平共處協議不得發作而鬱悶。但是,管他呢。
他們用了幾小時的時間到達下一個目的地。路上,乙乙因為沈沉邊開車邊打電話借題發揮地找了他的麻煩:“熱愛地球誠信文明的優秀人類沈沉先生,你開車打電話難道符合你的文明守則嗎?我也是地球人,我的生命安全難道不在你的保護範圍之內嗎?”
“對不起,可是事情真的很重要。”
“我的性命也很重要!”
他們新下榻的酒店房間裏竟然擺着十分喜慶的巨型花籃。乙乙興致缺缺地看了一眼:“你弄的?”
“公司送的。晚上有人要為我們接風,你願意去嗎?”
“誰?”
“我公司,還有供應商。我們的副總裁剛好在這裏談新一季的訂單。”
“可供應商的事情與你這個搞技術的有什麼關係?”
“大概是因為原材料需要我們來做鑑定,我跟他們也有聯繫的。”沈沉解釋,“聽説是供應方提出的邀請,要替我們慶祝新婚。”
“看起來你很吃香嘛。”乙乙説,“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沈沉很意外地發現,他們的接風宴席上竟出現了重要人物,正是他的上司合作多年也無緣一見的對方公司的集團高層,所以他那位面部肌肉一向僵硬的混血男上司,今天一反常態地親切活潑。
對方那位大頭目可巧與乙乙同姓,一臉迫人的嚴肅,不怒自威,但對待沈沉卻很和氣。他對於席間的公事討論很少發言,卻對沈沉的愛好特長很有興致。
乙乙對他們的話題也沒興趣,只一心一意地埋頭吃飯。耳邊聽得兩方都在誇讚沈沉。對方的某總經理感嘆:“沈工年輕有為,未來不可限量。”己方的副總裁點頭:“沈工很有可能成為我們集團近二十年來最年輕的一位地區技術總監。”
酒席中間一度只剩下沈沉、乙乙與那位嚴肅的丁先生,房間頓時冷清下來。
乙乙也把餐巾一扔,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我想出去透透氣。”她整個晚上沒説一句話,問她問題她也只是以笑帶過,令別人自感沒趣,便不再多問。
沈沉想阻止她,還沒來得從餐桌下拉住她的手,丁先生已經先開了口:“凝凝,你真的討厭我到了這種程度,連結婚這種大事都不跟我説一聲?”
乙乙不説話,冷冷地看着他。
丁先生把手伸向沈沉:“我是乙乙的父親。沈沉,很高興你能成為我的女婿。”
丁乙乙與沈沉不算完美但尚可稱之為美好的蜜月旅行,就這麼砸了鍋。
乙乙在回去的路上強忍着不發作,而有人偏偏火上澆油,那位喝得半醉的副總裁給沈沉打電話,聲音大到連乙乙都聽得一清二楚:“你是公司的功臣!我們下一季的訂單終於拿到折扣了,為了這個折扣,我們已經談了兩個星期了……很好,很好,記得早點回來工作……”
乙乙簡直氣炸了肺,一回房間就跟沈沉開吵:“沈沉,你雖然囉唆又麻煩,但我始終以為你是個誠實的人,沒想到你玩弄人這麼在行。今天你把我涮得很開心吧?”
房卡捏在乙乙手中,她連房卡都沒插就衝進內室了。沈沉啪地帶上門,在黑暗裏冷冷地説:“信不信由你,今天這事我根本不知情。但是你,丁乙乙,我覺得你才需要向我解釋。看着我像個傻瓜一樣,娶了人家的女兒,卻絲毫不知情,其實你才開心得很吧?”
“沈沉,幸好我們只是一場協議婚姻。”
“協議婚姻也是婚姻,你連起碼的尊重都做不到。”
“我説,你有點遊戲心態可以嗎?別這麼認真好不好?笑死人了。”
“對,我現在最後悔我居然想認真地與你維持這種關係,即使可能只有幾年時間。”
然後就是冷戰,徹底鬧翻。乙乙當天晚上就打電話訂機票要回去。沈沉冷眼看,不攔她。
第二天乙乙自己叫了出租車就走了,丟下她買的大包小包都不管。其實這已經是他們的最後一站旅程。
在去機場的路上,乙乙讓司機師傅在一家大型的手機連鎖店停下。她進去買了一副藍牙耳機,付了款,刷刷地寫好地址,請店員立即送貨。她可不希望沈沉因為被她氣壞而精神恍惚地邊開車邊打電話出意外。
沈沉與丁乙乙都很冤枉。
沈沉是真真正正地不知情。那位在丁董身邊做了大半輩子的精明世故的孫助理,在向沈沉要了名片後,第二天大清早就將他的身份來歷調查得一清二楚,立即向他的上司作彙報,又以告別為名去探聽他們下一站的目的地。那麼巧,他們去往的地方,丁爸爸也暫時在那裏。
至於丁乙乙,她已經十幾年對父親不理不睬。在她答應赴約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沈沉他們的供應方與父親有關。等她發現事情不妙時,她已經來不及解釋。何況當時她疑心沈沉與別人合謀戲弄她,她更懶得去糾正了。
於是,這場由量變成為質變的必然的誤會就這麼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