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老人一落向地面,緊接著身子再次彈起,起落之間,已至三丈開外,落向黃衣釣者正面,可是他卻又快速地後退出了丈許。等到他站定之後,那張白中滲青,青筋暴現的瘦臉上卻由不住帶出了一種驚異的稀罕神態。
一旁的乾堂堂主歐陽不平,容青面老人站定之後,隨即上前一揖見禮道:“多謝厲前輩對敝堂賜以援手,感激不盡。”話聲微頓,他遂以手中摺扇指向郭彩綾道:“此女乃是白馬山莊郭前莊主之後,前輩一位高足,據悉就是傷在她同門師兄寇英傑之手,前輩若能就此將此女擒到手裡,即不愁那寇小輩不上門送死,對前輩與敝幫來說,都有好處!”
這番話自是極具扇動挑撥性,姓厲的青面老人聆聽之下,頓時神色一變,那雙小如彈丸的眸子裡,頃刻間湧現出一片兇光。
歐陽不平察神觀色,知道自己這番話算是用對了地方,正是火上添油,眼前大有可觀,自己等正可退居一旁,坐山觀虎鬥,何樂不為!話聲出口,心裡十分得意,偷眼向一旁的風雷手秦漁遞了個眼色,二人隨即匆匆退向一旁,現出一副悠閒的觀望神態。
郭彩綾雖不知來者何人,可是觀其出手,以及由歐陽不平對其執禮甚恭的神態上看來,當知來人必具非常身分,而且在武林中輩分甚高。眼前情形,敵眾我寡,自己方面只得二人,郭彩綾情不自禁地向著黃衣釣者身前走近過來。
黃衣釣者原意要她離開,可是由於眼前這個青面老者的忽然現身,迫使他不得不臨時改變了心意。他仍然保持著原有的鎮定,用那雙深邃,極具關切的眼睛,向彩綾注視著。
郭彩綾向著他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我不走,看樣子暫時我是走不了啦。又得給你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
黃衣釣者面上不著表情,用手指了一下身旁的一塊巨石,示意她到那邊去。
郭彩綾對於他的始終不開口說話,心裡實在是大惑不解,若非是眼前形勢特殊,自己非得要激一激他,好歹也逼著他說話不可。然而眼前她豈能這般胡鬧任性!當下只得依著他姍姍走到對方指定處,倚石坐下。
那塊大石一面背水,高高居上,黃衣人把她安置在這裡,大可放心,因為敵方如有任何圖謀,必先要衝過黃衣人這一關隘。
青面老者目睹及此,由不住發出了一陣子陰森森的怪笑,面色益見陰沉!
他焉能不知道面前這個黃衣人的厲害!是以自現身之始到現在為止,除了擺定了姿態之外,一直遲遲不曾出手,這當然是有道理的。
越是所謂的高手對招,越是吝於出手,常常是殫精竭慮的結果,只作一招之搏,這一招也就是決定彼此生死存亡,抑或勝負之分的關鍵所在。
兩個當事人遲遲不出手不打緊,倒是幾個旁觀的人看得心裡沉不住氣。
當然,以風雷手秦漁、瀟湘俠隱歐陽不平這等閱歷見識之人,自不會膚淺到看不出眼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微妙情勢。
他們兩個甚至於更能體會出他們雙方所以遲遲不出手的原因,俱不禁暗中為他們彼此捏上一把冷汗。
青面老者與黃衣人四隻眸子對視了甚長的一段時間,奇怪的是青面老者自從上岸之後,即與黃衣人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一直不曾向前逼近,黃衣人自始至終也只守鵠著足下方寸之地。由於他心裡一直記掛著郭彩綾的安危,生恐與對方青面老者鏖戰之際,歐陽不平與秦漁兩位堂主乘虛而入,他二人合力之下,郭彩綾勢將不敵,這是黃衣人所不樂意的。正因為如此,他才緊守著眼前方寸之地,絕不予對方任何人可乘之機。
青面老者在幾度運施內力與對方抗衡之後,已清楚對方的用心。登時,他青白的瘦臉上再次罩起了一片怒容:“這位朋友,老夫給你取個商量!”休看他一副雞皮鶴髮,老態龍鍾模樣,一開口說話,卻是清脆的童音:“你我之間,說起來全系局外人,犯不著拼個你死我活,這樣吧……”青面老人眼神如鷹,直直的注視著面前的黃衣人:“你老弟退一步,我退兩步,你意思怎麼樣?”
大概是沒有得到預期的回話,青面老人冷笑一聲,繼續道:“老夫的意思是……你老弟只管扭頭走你的,我們這邊人誰也不許攔阻你,只是,我們要留下這個姑娘!”
黃衣人臉上不動聲色。
青面老人道:“怎麼樣?而且老夫可以答應你,絕不傷害這個姑娘。你應該知道,我只是用她作為人質,目的在迫使與她同一師門的那個姓寇的小輩自投上門。”提起了這個姓寇的,青面老人眸子裡兇光迸現,由不住連聲發出了一陣子冷笑!
殊不知這個姓寇的,對於那個黃衣人與郭彩綾所引起的感應,更為深刻強烈,絕不在青面老人之下,只是一方寄以深情關懷,一方意在仇恨,深痛惡絕,兩個極端罷了。
“怎麼樣?”青面老人神色已似不耐:“老夫只等你老弟一句話。”
那一句話還是沒有出口。只是黃衣人卻作了一個搖頭的否定表示,表示對於青面老者的提議不予贊同。
“哼!”青面老者冷哼了一聲:“這麼說來,你是非要與老夫我動手不可了?”
黃衣人冷笑不語,只見他的一隻手,緩緩將那根插在地上的釣魚竿拔出來。
青面老者頓時面色一怔,現場各人也無不大現緊張,只以為黃衣人要出手了。
然而猜錯了。但見黃衣人釣竿划動,在地面上寫了幾個字:“你莫非是來自苗疆鐵花塢厲鐵衫麼?”
青面老者登時一呆,獰笑道:“原來你有嘴一張,卻是不能言語,不錯,老夫正是厲鐵衫,足下又是何人?”
黃衣人唇角帶起了一絲傲慢,搖搖頭,繼續用釣竿一端,在地上書寫:“少小出家江湖者,不識姓名久矣!”一筆狂草,雖然是信手揮來,卻是力透地面。
厲鐵衫冷冷一笑道:“你是不肯實說罷了。一向在哪裡盤桓?”
黃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力注竿梢,寫下八字:“幕天席地,四海為家!”
青面老者厲鐵衫嘿嘿一笑:“好狂的口氣,今天你我適逢其會,就此討教!”話聲出口,只見他一雙鳥爪般的瘦手,陡地一合,即聞得一陣清脆的骨響之聲,密如貫珠,厲鐵衫的兩隻腳隨之向兩邊跨了出去。
現場登時有了一番異樣,沿著厲鐵衫站立之處三尺範圍之內,頓時形成了一個氣渦,只聽得一陣沙沙之聲,無數灰沙小石,隨即在那團向外擴充的氣機裡,開始緩緩移動起來。
漸漸地,環繞在厲某人身側的那個內力圈子,似乎越來越大,厲鐵衫的那一雙眼睛,情不自禁的也就眯成了一條線,透過一線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視向眼前那個他絕對不敢輕視的陌生大敵。
黃衣人偉岸的身子,一動也不動的仍然站在原處。對於厲鐵衫這般功力,他當然有所感受,淡棕色的面頰上,忽然顯出了一番淒涼,長竿探出,繼續作書,在地面上寫著:“你有今日成就,確是不易,毀於一旦未免可惜!勸你還要三思!”
厲鐵衫眼神越見凌厲,枯瘦的面頰上現出冷森森的笑容:“話倒是兩句好話,只是光說不練,看來你倒是個外家,可知老夫所施展的是什麼功力?”
黃衣人面現微笑,揮竿道:“內提三虛,外形三罡,謂之混元霹靂,此功倡之崑崙雷鳴子,終不脫前人窠臼!”
厲鐵衫神色一變,點頭道:“好見識!這麼一說足見高明。說到前人窠臼,莫非你一身所學,豈能無師自通?”
黃衣人點點頭,寫下道:“然。我之武功皆脫胎於自然天機,前所未見,你欲勝我萬萬不能,我要勝你卻是容易之至。你不可不慎重其事!”
一對一答,各人俱目睹耳詳,對於黃衣人的這番自負,未免不心裡暗自猜疑。
厲鐵衫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足下過於自信,只怕未必,老夫擇居化外,已數十春秋不問外事,這一次承鐵總令主惠書相邀,千里作客,這件事照說不便我這個客人多事,只怪你行事過分猖狂,二位堂主存心禮讓,與你好言相商,居然毫不知情,這等行徑,分明大悻武林道義,老夫實在看不下去,說不得插手管上這件閒事。你自不量力,休怪老夫手下無情。不必多說,即請出手賜教!”
黃衣人聆聽之後,臉上興起了不屑之色,只見他往左跨出一步,噗!將長竿插入地面,入地尺許,極見功力。
厲鐵衫雖然話聲不絕,卻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兩隻手依然合十在胸,足下大闊步的跨出,看看內功已凝聚成形,冷哼了一聲:“開罪!”二字出口,那一雙形若鳥爪般的瘦手,已栗顫顫向外徐徐推出,頓時就有一片成形的罡力,自他栗顫的十指間向外湧出。
黃衣人與他對面而立,間隔距離約在丈許之間,他偉岸的身子仁立在當地,就象打入在地裡的一根石樁,絲毫也不移動。
厲鐵衫發自十指的罡力,該是何等的威力,這一點只須觀諸他面前飛沙走石的情景即可想知。然而黃衣人卻是那等的無動於衷,一副宛若未覺模樣,非但如此,甚至於他身上那襲寬大的黃色長衣,也像他昂然的軀體一樣,連衣角也不曾飄動一下。
洶湧的風力,事實上已在他身側四周形成了威力,拳大的石塊咕嚕嚕向後面滾動著,然而偏偏黃衣人茫然無覺。
郭彩綾站在黃衣人身後約有兩丈遠近,卻已感覺到正面風力的罡勁,對於厲鐵衫的功力大感驚異,對方雙掌只不過才作勢推出,已是如此,一旦全力擊出,其威力可想而知。這麼一想,她心裡哪能不為面前的這個黃衣人懸心!
果然,隨著厲鐵衫緩緩推出的那雙手掌,眼前所形成的空氣壓力漸漸加劇。
厲鐵衫那雙推出的手,不像是在凌空運功,倒像是在著力推動一座山。只見他雙掌顫動的那麼厲害,微微下蹲的身子,雖然剛挺如故,只是所擔當的力道必屬驚人,這一點只須注意他那一雙踏在地面上的腳步即知。
那一雙腳步,不知何時已深深陷入地面寸許有餘,好厲害的混元霹靂掌功!
在他推動的掌力之下,三數丈範圍之內,地面上已無可移動的浮物。倒是那幾塊一人多高的巨大石頭,尚挺立如昔,再剩下的就只是那個黃衣巨人。
黃衣人岸然不動的身子依然如昔,儘管他身側四周石滾土削,他卻能依然故我,那炯炯的目神,既經註定厲鐵衫之後,就再也不曾移動過。
厲鐵衫的雙手已推出了一半,他顯然遭到了極大的困難,那未推出的一半,卻是較已推出的要吃力得多,簡直難以推出。
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清楚的聽見自他掌力下所形成的那種轟轟低鳴聲,這也是何以冠名為混元霹靂中的“霹靂”二字。從而也就可以聯想到,一旦這種掌力推出之後,所形成的音波功力,該是何等駭人!
然而,厲鐵衫卻並不能如己心意而有所發揮。
漸漸地,他那如鐵柱磨盤般結實的身子,也開始動搖了,一連搖動了好幾下,隨即又吃他死命的定住。
一片紅雲起自厲鐵衫削瘦的臉上,甚至於他的一雙眼睛也都變成了血紅顏色。
旁觀的幾個人,看到這裡都禁不住暗自驚心。事實明擺在眼前,厲鐵衫雖然是發動人,似乎卻是自討苦吃,對方黃衣人雖然站著不動,甚至於連手臂都不曾抬動一下,但是在眼前雙方暗較之下,他已經毫無疑問的佔了上風。
難在厲鐵衫的這一雙手,可應了“羞刀難入鞘”那句話,眼前是前進無力,後退不能。
每個人耳間都發出一陣隆隆之聲,強大的氣壓力道繼續有增無止。
厲鐵衫那雙手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又向前推進了寸許,他那張臉已由原來的紅色變成了紫色,一根根青筋顫顫著,象是無數條小蛇在蠕動著,他似乎已盡到了他所有的能力。直到這時,黃衣人臉上才現出了一片欣慰的笑容,只見他邁動足下,徐徐向前跨進了一步。
這一步,對黃衣人來說,似乎並不十分吃力,可是相對的加諸於厲鐵衫身上可就大不輕鬆,驀然間,他身子搖盪得那麼厲害,黃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一雙光華內斂的眸子逼視著他,臉上微現怒容——他已經給對方顏色看了,怪在厲鐵衫仍然夢想求勝,不自量力,因此這雙眸子裡的光采,含蓄著凌厲的責怪之意,像是予對方最後的一種警告。
厲鐵衫身子在一陣劇烈的搖盪之後,竟然又為他穩了下來。那雙踏立在地面上的腳步更見深入,幾乎沒陷及足踝部位。
有一種十分怪異的現象,那就是先前為厲鐵衫功力逼近離開的土礫石塊,這時竟然紛紛的又向回移轉回來,非但是紛紛回來了,而且更是超過了原來停置之處,飛沙走石,較諸先前情景有增無減,更生奇趣。
郭彩綾與對方的兩位堂主看到這裡心裡俱都雪亮,妙在他們竟無從體會自黃衣人身上所發出的功力。
顯然不同的是,厲鐵衫的功力是有形,而黃衣人的功力卻是無形,似乎這種無形的勁力,已取得了勝利。
厲鐵衫既然硬撐著死不敗陣,黃衣人就不得不再予以顏色,當下他冷冷一笑,霍地向前又跨進了一步。跨進了一大步。
厲鐵衫陡然神色一陣大變,身子一陣大晃,倏地後退了三步,發出了一聲輕咳,似有一股急起的怒血,直湧喉結,卻硬生生地又被他嚥到了肚子裡。那張枯瘦的臉顯然已不再是紫紅顏色,一時間變成蒼白,大顆的汗珠,由那張瘦臉上流滴下來。
看著黃衣人,他什麼也沒有說,只作出了一個苦笑,歐陽不平與秦漁兩位堂主,看到這裡不約而同的向著他偎近過來。
厲鐵衫緊緊咬著牙,不發一言,然而他已經敗陣了。敗得相當得慘。
黃衣人臉上帶著一絲冷笑,再也不願在眼前這個地方逗留一下,由地上拔起了魚竿,他轉身步向郭彩綾身邊,指了一下前方,郭彩綾會意,就同著他一併離開。
身後面的人,再也沒有一個敢阻攔,一個個怒目凸睛的目送著二人的背影消失眼前。
郭彩綾同著黃衣人一徑的來到了林子裡,就在彩綾乘騎的那匹愛馬黑水仙面前定下腳步。黃衣人指了一下馬,示意要她上馬離開。
郭彩綾實在忍不住,道:“你這個人實在奇怪,為什麼不說話?莫非你是啞巴!”
黃衣人搖頭,臉色並不忿怒,卻很淒涼。
“不是?”郭彩綾更奇怪了:“那你為什麼不說話呢,真是一個怪人!”
黃衣人又搖搖頭,表示不願談這個問題。
郭彩綾無奈的道:“可是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可以問你的名字麼?”
黃衣人想了一下,用手裡的魚竿在地上寫著:“我的一切,寇英傑最清楚,你問他就可知道。”
“寇英傑?”郭彩綾驚了一驚:“你認識寇英傑?”
黃衣人點了一下頭,臉上現出一片故人情誼。
郭彩綾驚喜道:“你們是好朋友?”
黃衣人點了點頭,竿下書寫道:“情同手足!”
郭彩綾笑道:“這麼一說,我們就不是外人了……他是我師兄。”
黃衣人頻頻點頭,表示他很清楚。
郭彩綾奇怪的道:“你們認識很久麼?”
黃衣人搖搖頭。
郭彩綾會意道:“這麼說,你們認識並不久,難怪我沒有聽他提起過你!”提起寇英傑,她卻情不自禁生出一種哀怨,長長地發出了一聲嘆息,不再多說。
黃衣人凝視著她,隨即用釣竿寫道:“我與他相處年許,砥勵切磋,情同手足,無所不言,你們之間的誤會,他曾告訴過我,你父臨終曾將你終身大事交付與他,而姑娘顯然聽信二位師兄讒言,對他心生誤解,誠乃痛心之事!”
郭彩綾一邊認一邊看,看著看著,禁不住悲從中來,眼淚在瞳子裡打著轉兒。
黃衣人並不因她傷心而中止,繼續寫道:“寇兄弟真純正直,仁愛可風,他無日不為姑娘安危與白馬門興亡為念,姑娘當要體念其苦心,同心合力,助其完成未來之艱鉅任務,切記不可再意氣用事,自誤誤人,愧對你父在天之靈!”
郭彩綾眼淚不停的淌著,先是頻頻冷笑,繼而手足失措,忽然忍禁不住,伏在馬背上泣出聲來。
黃衣人表情驚愕,那雙炯炯的眸子,盯視著她,似乎是在思索著她何以會如此傷心的原因。
郭彩綾傷心了一陣,回過眸子看著黃衣人,忍著淚道:“你說的這些,當我不知道麼!
既然你與寇英傑情同手足,幹嘛你不去問問他去!再說……這些事你也管不著,我幹嘛非要去求他!沒有他我一樣也能為我爹報仇!一樣也能復興白馬門的聲威……他也別看不起我。”越說越難受,越說越傷心,大顆大顆的眼淚,滴滴答答的濺落下來。忽然,她躍身上馬,倏地策馬疾馳如飛而逝。
黃衣人先是愕然,繼而臉上現出笑容。他雖然貴為皇子,久處深山,然而畢竟也曾享有過綺麗多采的愛情時光,小兒女惺惺作態的那一套,他焉能不懂!
這件事他倒是不再為寇英傑擔心了。
他是誰?
——朱空翼。
朱空翼仍然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倚坐石畔垂釣,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卻是臨淵垂釣不在魚,一條條的魚釣起來,再被他放回水裡。
白晝漸逝,黑夜來臨。夜風在江面上迴盪著,四下裡一片黝黑。耳際漸次響起了夜蟲的低鳴,繼而是蛙類的鼓譟。
他插穩了釣竿,打開了隨身的革囊,取出了幾樣瑣碎的東西:一盞燈、一罐水、一團包有竹葉的冷飯。
燈是經過特製,適宜於露天燃點的那一種,一經燃起,頓時放射出栲栲大小的一團碧光。他把燈端起來,放置在邊邊的石頭上,然後倚石用餐。抬起的眸子,隨即看到隔江對岸的那片龐大的建築物——風雷堡。
這時候堡裡也已亮起了燈光,數千團光華燦爛的明滅燈火,花團簇擁般的閃爍在每一座樓閣裡。彼此對映,金碧生輝,遠遠看去,有如一片密集的星海。
遼闊的江面上,靜靜的不見一艘歸舟,和諧的浪花,一片片揚起來,又落下去……更顯得夜的單調與沉寂。
天空裡陳列著恆河沙數的繁星,朱空翼仰首靜靜的觀望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智慧與靈性,已經發展到與繁星為伍,並能由此善察人世的盛衰氣數,每試不爽,“星相”顯示了許多高深莫測的學問,那些也只有像他這般深具慧心,獨具慧眼的人,才得善以體會,有所領悟。
於是,這夜觀星相也就成了他極具趣味探討的必修課程之一。
堡壘廳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八名金衣衛士,左右抱刀仁立,總司全堡安危的四堂堂主,俱都在座。他們是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坤堂堂主墨羽嶽琪。
四位堂主左右對坐,都是面色深沉,不發一言。
另外,負責調派全堡武力幹勇,新領總提調之職的龍虎拐呼延雷斜坐側面。他身後是四名年輕身壯的分令令主,各領陸戰、水戰、封鎖、遊擊職司,每人捧著一面三角形金色令旗。他四人表情嚴肅,隨時待命出戰,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這一切的一切,在在顯示出今夜宇內二十四令遭遇到了不平凡的事情,要不然輕易不見露面的總令主鐵海棠絕不會親自出面主持。
鐵海棠居中而坐,一襲雪白長衣,金色的披風,鑲有藍色寶石結子的風帽……這一切把這位聲勢顯赫,黑道第一瓢把子,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襯托得極其雍容華貴。
鐵夫人披著百雀羽的華麗披風,一聲不吭的輕偎在他身邊,她的臉看上去較昔日更為蒼白,一些兒不見笑容。
她是昨天才由興隆山白馬山莊轉回總壇的,從那個時候起,她那張美麗的臉上,就再也沒有看見一絲笑容。
比較起來,倒是這位黑道盟主鐵海棠要顯得鎮定多了。
這位總令主在今春二月參透一部失傳武林的“火海真經”之後,幾乎已成不死之身,一身原已登峰造極的武功,更不禁大大地向前跨進了一步。
又有人知道,鐵氏的劍術,目前也已練到“劍以氣使”的地步,凌厲的劍法,每每能在寶劍出鞘的一剎那,殺人於不知之間。
鐵氏武功既然有了如此境界,莫怪乎他目空四海,不把天下任何人看在眼裡了。
然而這“任何人”三個字,事實上卻有修正的必要,起碼就有兩個人,目前使得他很是頭痛。
說來奇怪的很,這兩個人令他不得不為之重視的人,出現得都極其突然,包括今夜在內,不過是前後兩天之內,先後都顯現出來。
前者寇英傑,已經令他頭痛萬分,不旋踵間,卻又來了後者這個莫測高深、不見傳聞的黃衣奇人。
能夠在舉手之間擊敗宇內二十四令兩位堂主的人,武林中簡直極其罕見,尤其驚人的是,有“苗疆一怪”、“陸地神仙”之稱的青毛獸厲鐵衫,竟然也在來人手上吃了敗仗。這樣的大敵,焉能不令鐵氏刮目相待!焉能不令他視之為大敵!
更不解的是,那個黃衣怪人在重創宇內二十四令威名之後,竟然未曾離開,仍然守在總壇大門對岸遲遲不去,這才不得不令總令主以次各人大為震驚。
今夜這場不平凡的聚會,原因正在於此。
為了不予敵人的觀察,偌大的堡壘廳內,只燃點了兩盞高腳架燈,各置大廳兩角,光度僅容辨物,整個大廳裡於是就顯現出一片陰森氣氛。
既名堡壘廳,顧名思義當然有“堡壘”的涵意在裡面。事實上這座大廳高舉插天,整個暴露在外,是金沙堡最近外圍的一所高出建築,甚至於有一半的地基柱石建築在水裡。
大廳共分上中下三層。每一層的面積都極為寬敞,除了第一層用為各有關職司發號施令之外,第二層第三層,都用以本堡攻殺武力的聚結,一次聚結三五十人,並不會顯得太擁擠。
這座規模至為龐大的巍峨建築,全系一色的堅固黃色花崗石塊所建築,全樓共有八處進出口,一聲令下,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裡調遣攻防。
尤其是屬於水戰令的三十六艘戰船,平常原本就收藏在最下層的船塢裡。
船塢其實就是堡壘最下層的一部分,只須一聲令下,絞開臨江的活動門扉,三十六艘金甲快船可以一鼓而出,在遼闊的水面上展開攻殺。在普通的情況下,三十六艘戰船根本無須全部出動,只消出動數艘,已能盡殲來敵。
時令雖已是暮春的四月,卻也有幾分春寒的料峭,陣陣寒風,由圓形大廳不同方向的十六扇敞窗裡進來,氣氛益加顯得陰森。
鐵海棠面向窗外,隔著遼闊的江水,注視著對岸那一盞星星之火已經很久了。
四位堂主也俱在全神貫注,大體來說,這幾個人都能保持著鎮定。敵人雖然莫測高深,到底不過是一個人,再說眼前尚有鐵總令主親自坐鎮,無須大驚小怪。
在任何情況之下,本堡都寄予總令主無比的信心,在他們的印象裡,即使天塌下來,只要有鐵氏在場負責,就可以高枕無憂。
鐵海棠三字大名,對於宇內二十四令上下逾萬的手下說,有想象不到的魔力,在這個名字驅使之下,即使喪失性命亦在所不惜。
座中那位新領本堡總提調的龍虎拐呼延雷,說起來,在幾位高階職位裡,算是年紀最輕的一人。這個人看來頂多三十出頭,身材偏高,生得豹頭環眼,眉濃而挺,雙顴高聳,兩太陽穴高高隆起,一望即知是擅於權術,多機智而有精湛內功的卓然之輩。
呼延雷原非本幫之人,據說早先是海南雙燕峰黑衫客邊震手下的股肱愛將,自為鐵海棠收容之後,愛其武功,在短短一年之內幾次擢升,由一個分令令主,提升到今日總提調的職位。
這個職位原是晴空一隼鷹千里——鷹九爺把持經年的寶座,自從不久前鷹千里因叛逆之罪,遭受整肅伏刑之後,曾經空懸經月。
龍虎拐呼延雷的上任是經過鐵氏一再衡量推敲之後才明令發表。果然,呼延雷在即位之初即表現了他過人的才幹,對本堡二十四令,九十六舵,作了一番新的佈置更換,尤其對於每一位令主、舵主都有一份精確的考核分析,註明花冊,呈現總令主,用以今後調遣任免的憑藉。
年輕人畢竟不同於年長者的老成,在長時間的靜寂觀變之後,呼延雷首度現出了不耐。
由座位上站起來,踱向窗口,他舉起了昔年海島為寇時,得自海寇嫋首的一架精緻遠望鏡,拉出鏡管,湊於眸子上,向外觀看了一下。收下遠望鏡,呼延雷來到了鐵氏座前,前傾上軀,恭敬的請示道:“總座,以卑職所見,這個人也許並非意在本堡……”
鐵海棠不等他的話說完,隨即搖搖頭:“不不不……他的來意已經很清楚,是針對我們來的。”微微一頓,偏向身側,對那位倚為股肱的四堂之首的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道:
“三多,你看呢?”
晏堂主七十開外的年歲,長眉朗目,細須修髯,望之即知其卓然不群。
聆聽之下,他微微一笑,一隻手輕捋著一部飄然長髯,打著一口含有百粵口音的官話道:“總座所見甚是,屬下也是這個看法。此人竟在肇事之後,不思脫逃,反倒暴露身分,其用心實在耐人尋味。卻又不像公然與本堡對敵模樣,這就更叫人費思不解了!”
鐵海棠冷冷一笑,道:“能夠以內力擊敗厲先生的人,武林中尚前所未聞,只是此人貌相清奇,顯得十分陌生,以本座數十年之閱歷,竟然翻遍腦海,也想不出江湖武林中有此一人。”
“唔!”晏三多搖搖頭,輕輕嘆道:“怪事……怪事,屬下也實在猜不出這人是什麼來路……”
鐵海棠目光轉向地堂堂王風雷手秦漁,後者十分汗顏的窘笑了一下,搖搖頭。
歐陽不平在一旁冷哼了一聲道:“此人功力大悖傳統,怪異得很,以日間與屬下交手而論,屬下感覺出他練有一種異功,不知總座可有見地?”
鐵海棠點頭道:“你且說來。”
歐陽不平點點頭道:“此人可以靜立不動,自身上放出一種潛力,其熱如焚,而又深具吸力,一經加之人身,受害者非但難以消受,簡直轉動俱難,此功力足以消蝕對方元炁。屬下想,厲前輩很可能就是敗於這怪異功力之下。屬下不敏,對此功力竟是前所未聞,尚請總座開釋,以解愚頑!”
鐵海棠先是驚得一驚,既而發了一陣子呆,遂即點了一下頭,喃喃道:“是了,你等當知所謂‘三火之功’……相火遊行於周身上下,內火延燒於五髒六腑,神火燒逝於夢虛幻境,斯為‘三昧’。此三火在我等武者,擇一而練,已難於有成,如有合一,即剛柔由心,發放由意!”輕嘆一聲,他又道:“陰有陰勁,陽有陽罡,二者相輔,無柔不硬,無硬不柔,加輔以三火,即與歐陽堂主所述那黃衣人所施之功力相彷彿。”
四堂堂主各自點頭,對於總令主這番精闢見地,十分欽佩。
天馬行空晏三多隨即點頭道:“總座這麼一說,屬下倒想起來……昔年似乎曾聽先師提起過,有一門奇異的功,乃是借於自然的培練……”
“不錯!”鐵海棠冷冷一笑:“罡風暴體,水火同濟,即能成功。但是這類功力,非意志極堅,而又生具過人異稟者不堪承受,莫非此人……”
“這就行了。”久不發言的秦漁忽然點頭道:“那黃衣人自稱他一身武功拋離前人窠臼,全然得於自然,看來必如總座所說了。”
鐵海棠聆聽之下,半天不曾說話,那張冷峻的臉,看上去簡直更是傲骨的冷。
聽到這裡,一直敬陪末座,始終不曾說過一句話的那位坤堂堂主墨羽嶽琪,忽然發出了一聲喟然長嘆,這聲嘆息顯然有感而發,因而聲驚四座,使得每人目光俱都不約而同向他集中。
嶽琪苦笑的看向鐵海棠道:“方才歐陽兄這麼一說,倒使得屬下想起了那個寇英傑,顯然與眼前這個黃衣人的武功路數如出一轍,這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鐵海棠長眉微斂,看向身邊的沈傲霜道:“是麼?”
沈傲霜點點頭道:“確是這樣。如就這一門功力來說,他二人確是有相似之處,莫非他們是一路的!總令主,莫非就任憑這人在堡外逗留不去?”
鐵海棠冷笑道:“我只是等著看他下一步意欲何為,既然他久無行動,我倒要碰一碰他了。”
龍虎拐呼延雷巴不得他有此一說,當下抱拳道:“卑職之意,打算先派幾個精通水性的兄弟,就近觀察他的行動,再待機給以顏色!”
鐵海棠搖搖頭道:“這樣是沒有用的。我倒是有一個想法……”冷冷一笑,他緩緩地道:“這個方法固然是過於小題大作,只是卻可以給他嘗些厲害,如果湊巧的話,說不定還能把他一舉就殲,倒是不妨一試。”
龍虎拐呼延雷道:“總座莫非打算命‘水戰令’全體出襲?”
“不不不……”鐵海棠慢吞吞地說道:“建築本堡之時,你還不在這裡。莫怪乎你不知道……”
天馬行空晏三多立時會意,哦了一聲,說道:“總座說的是頂上四門火炮?”
鐵海棠臉上頓時帶出了一片笑容:“不錯,這四門炮原是打算一旦官兵來襲,拿來對付他們用的,哪裡想到多年來太平無事,只怕炮管都已生鏽,今夜不妨拿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發發利市!”
各人臉上頓時現出一片驚喜。
龍虎拐呼延雷笑道:“總座這一妙想,實在太好了!卑職這就著手安排。”說罷轉向身後四位漢子道:“封鎖令主聽令!”
四人中一個頭頂金盔的矮壯漢子,頓時跨前一步,抱拳道:“卑職在。”
呼延雷道:“頂樓火炮平日由你維護,性能如何?”
職掌封鎖令的令主是個黑矮子,叫齊飛猛,人稱十剎閻羅,此人生就火眼金睛,慣於夜間作戰,復精水性,由他職領總壇封鎖令主,實在是十分恰當。
當下他趨前一步,躬身道:“回總提調,四門大炮屬下常有審視,維護如新,十箱鉛丸都在庫房安置如故,隨時可以開火。”
鐵海棠一笑道:“很好,齊令主看看火炮射程,能否達到彼岸?”
“這個……”齊飛猛前跨了幾步,站向窗前打量了一刻,吶吶道:“看來似乎略遠了些。當日安裝操習時,用以試炮的靶子,都在江面正中,倒不曾打向對岸,射程能否到對岸,卻是難說?”
呼延雷把手裡的遠望鏡交給他道:“你仔細看看,目標是射向對岸那個黃衣人。”
十剎閻羅齊飛猛接過來,抽開看著。——由於江面上罩有沉沉的一片水霧,天又是異常的黑,所幸有那麼一點燈光,標明所在,否則將一無所見。
他看了一會,放下遠望鏡,點頭道:“四門火炮中有一門威力較強,只消調整一下炮位,定可命中。只是屬下只見燈光,卻是不曾看見總提調所說的黃衣人。”
呼延雷接過遠望鏡親自看看,皺眉道:“起霧了!所幸還能看見那一點燈光。”
天馬行空晏三多嘿嘿一笑:“這可是他自尋死路,這點燈光正好標明瞭位置!”這位宇內二十四令首堂堂主,一邊說一邊手捋著那部俊美修長的鬍子,神態極見從容。“總座,”
他轉過臉看向鐵海棠道:“怎麼樣,現在就開炮?”
鐵海棠五隻手指輪流的在椅子把上輕輕敲著,顯示他心裡正在想著什麼,聽了晏三多話後,甚久他才冷冷笑道:“我只是在為這個人那一身武功可惜,火炮威力至猛,一旦開火,焉能還會有他的命在!這麼就似乎……”然而這種“仁慈”的意念,只不過在腦子裡閃了一下,隨即消失,代之而起的卻是他那種兇殘本性,隨即點頭道:“好吧!”目光一轉,盯在封鎖令令主十剎閻羅齊飛猛的身上:“齊令主,我知道你過去曾在承天衛,而且任職火炮營總旗之官,可有此事?”
齊飛猛躬身道:“總座真是無所不知,卑職在承天衛當過差,確曾任過火炮營司炮總旗之職。”
“那好極了!”鐵海棠微微點頭道:“我對我手下的每一名親信都知悉得很清楚,正因為如此,所以本座才任命你今日這個封鎖令令主之職,正是要藉助你在這方面的知識和經驗為本幫效命!”
齊飛猛受寵若驚的道:“卑職謹慎任事,平素絕不敢絲毫怠忽職守,如有差遣,萬死不辭!”
“好!”鐵海棠目光遠眺對岸那一點星星之火:“我希望你能僅開一炮,而又一炮命中,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能做到麼?”
齊飛猛微微一怔,隨即躬身抱拳道:“卑職可以做到。”
“好極了!”鐵海棠臉上帶著笑容,“你應該明白本座的心意,本座是有恐炮聲驚動了遠處駐軍,雖然我們如今實力已不足畏,但是畢竟還是不要過於招惹他們好。”
各人這才明白他何以要“只開一炮”的原因,俱不禁對總令主的細心與顧慮周全心生欽佩。
鐵海棠臉上含著微笑,接下去道:“再說,我們正可藉此機會,看一下齊令主你還始終不曾顯露過的高技,我想你一定能恪盡職守,不使大家失望!”
十剎閻羅齊飛猛雖是身任一令令主,只是由於這個職位在總壇來說充其量只算得一箇中下的位置,平常由於職務的關係,雖常可見到身膺總責的鐵氏,但是嚴格來說,自他就任令主之後,並沒有幾次機會能像今夜這般與鐵氏對面互答,近承威柔。
那鐵海棠不愧為黑道魁首,平素對手下絕不假以詞色,信賞必罰,是以才得使上萬子弟手下為其忠勇效命。
齊飛猛只覺得這位總令主自有一種威儀,能使自己等一干手下聽令驅使,死而無憾。
即以此刻而論,短短數言,卻給他咫尺天威,不勝鼓舞的激勵,當時只顧著連口稱是,再也不敢對當前的鐵氏再看一眼。
聽到這裡,一旁的總提調——龍虎拐呼延雷,隨即上前一步,朗聲道:“總座已有交待,必須不辱使命,齊令主你就領命去吧!”
“卑職遵命!”
說起來堂堂一名總壇封鎖令令主,夠神氣了吧!可是在今天這個情況下,在場的人,除了與他平行的另三名令主之外,幾乎每一個人都是他的上司,都夠資格招呼他。
齊飛猛當下匆匆行禮離開,出得堡壘廳長長吁了一口氣,才得吐出心裡的緊張,隨即匆匆帶領幾名手下開庫拿取炮彈鉛丸,然後直奔頂樓負責開炮。
鐵海棠容得齊飛猛去後,目光轉向豹頭環眼的總提調呼延雷道:“齊令主雖說是曾任炮隊總旗,但是本座卻擔心他年久生疏,老實說是否能一炮命中,大有疑問,果真一炮命中,自無話說,如果一炮不能命中,對方即已有了警覺,往下哪怕再開上十炮八炮,也休想再能傷著對方分毫。”
龍虎拐呼延雷一驚道:“總座所慮極是,總座的意思是……”
鐵海棠道:“你速令‘遊擊’、‘水戰’二令備戰,如果一擊不中,那廝自此而去倒也罷了,如有侵犯本堡之意,當把他殺於江面之上。”
呼延雷抱拳道:“屬下遵命,請總座放心,屬下絕不容那廝稱心得手。”
鐵海棠冷冷地道:“這人陸上功夫,只怕非你所能抵擋,我意若能乘其渡江中途,將他翻在水中,情形將會大見不同。總之,絕不容許他踏近本壇,你這就速速安排去吧。”
龍虎拐呼延雷領命之後,速速帶領著水戰、遊擊二令主離開。
不久,即聽見底層大開水閘的轆轆之聲,六艘金甲戰船,已緩緩馳出備戰。
這類金甲戰船,其外狀與操作性能,均較一般不同,系宇內二十四令獨具匠心,自行製造,在操作的手法上,捨棄一般的篙槳,而運用靈活的輪槳,其設計為在船艙內側兩邊近底部位,各設騎座四處,左右各二,發動時分由四人就座互踏輪槳,有如農家排水灌溉時之水車一般模樣,性能亦差堪比擬,稱得上名副其實的輪船。
當然這種設計,絕非是宇內二十四令的新發明,按然宋朝兵制史冊記載,彼時即已有類似此等的發明,那時稱之為“車輪舸”,即是這般設計。
一經行馳水上,速度極快,轉動靈活,用以水戰,自是較諸一般帆槳要方便得多,原因是一般帆槳長篙,皆暴露舟上,交戰時茗有死傷,即行廢置,而這種輪船,由於操行者皆在舟身之內部,免於暴露,專心操作,自無交戰時弓矢來往死傷之可虞。
閒話少說,高踞堡壘廳的鐵氏夫婦與四位堂主。眼看著六艘戰船馳出,在遼闊的水面上施行佈防工作,他們俱知道水戰一令,在本壇攻守四令之中,實力最稱雄厚。
事實上這水戰令除了擁有金甲戰船三十六艘之外,另有供接應調遣的其它船隻數十艘之多,除此之外,更有近兩百名勇卒,聽使效命。
這兩百名勇士非但是百中選一,精於技擊的能者,更經過嚴格的水底訓練,每一個人都有極為傑出的水功,並配備有專司水戰的各類兵刃,是一支無懈可擊的勁旅。
鐵氏夫婦等眼看著這等佈置,俱不禁寬心大放。
遙望著對岸漫天霧色裡,那一點皎皎燈光,若隱若現,依然如故。
是時,各人俱已清楚的聽見置於頂樓的重火器移動聲音,悉知齊飛猛必然正在校正炮位,以期一擊而中。
偌大的堡壘廳裡,顯示著一片安靜。鐵氏夫婦既然保持沉默,別人也不便再妄置一言。
忽然,樓頂光華大盛,置於頂樓四周的十二盞特製孔明巨燈,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光華大顯,十數道白光,矯若遊龍,匹練一般地直向江面對岸上照射過去。
恰於此時,火炮聲起,只聽轟然一聲大響,整個堡壘廳都為之震動了一下。
眼看著對岸爆起一聲巨響,火光強烈的閃了一閃——這一炮無疑直接命中。
在一片光火石屑飛濺裡,眼看著那一點星星之火,頓時為之消滅。
任何人都不會懷疑這一炮的準確性,的確是直接命中,其準確程度,几几乎那枚鉛丸炮彈,直接落墜在黃衣人用以照明的那盞燈上。是以,備人目睹之下,俱都禁不住發出了讚歎之聲,盛讚那位齊令主不負重望。
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看到這裡由不住拍了一下手,高聲道:“好!”緊接著他冷冷一笑,想起舊恨道:“這一來,就算那人是銅人鐵羅漢,也不愁他不支離破碎,腦袋搬家!”
即使你有極等武功,也難望在火炮直接命中轟擊之下,尚還能保全性命。是以,包括總令主鐵海棠在內,每個人臉上,情不自禁地都帶出了一片笑容。
似乎高興得太早了一點一一也不知是火炮的餘威,抑或是各人的眼睛看花了,在無數道孔明燈光照射之下,眼看著一道白煙,直由炮擊附近不遠處倏地直起,足足拔起來有五六丈高下,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呈弧狀的直向江面上墜落下來,其狀如飛星天墜,顯然快到了極點。
等到各人發覺那是一條明顯的人影時,那人顯然已墜身在水面之上。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頓時使得身列堡壘廳各人為之大吃一驚。
鐵海棠手拍椅把:“好狡猾的東西!”
由那人縱起的跡象顯示,似乎黃衣人早已料到了對方有此一手,很可能那點燈光是故佈疑陣,是以一俟炮彈墜地之後,才迅速向水上縱落。
那真是驚人的一瞬!眼看著那人在十數道強光交織之下,一襲黃衣,翩翩如海鳥掠波,極其瀟灑的已落向水面。更令人驚異的是,黃衣人並非是落足在江面凸出的礁岩之上,亦非著足於任何飄浮在水面上的東西,他的一雙腳,竟是不曾藉助任何浮物,而是實實踏在水面上。隨著波浪的起伏,他身子不時的揚起來又落下去,竟然不沉落下去。
看到這裡,這幾個武林中自認為強人一等的傑出高手,也都不禁直了眼睛。
天馬行空晏三多一向都很能沉得住氣,看到這裡竟然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總座可曾看見了!”他滿臉緊張模樣的道:“這人足下踩著什麼東西麼?”
鐵海棠一雙眸子收縮成了一道線,卻是瞬也不瞬的向著那人注視著。片刻,鐵氏由鼻子裡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什麼東西。”
晏三多神色猝然變了一下,吶吶道:“這麼說,此人功力莫非已達到了御風駕波之境界了?”
鐵海裳徐徐點了一下頭道:“雖不至於亦相去不遠。且慢高估了他,看下去。”
晏三多一聲不吭地又坐了下來。
其他三位堂主,無不瞠目結舌,他等雖然高居內四堂堂主之尊,武功俱都稱得上一流之輩,但目睹了這般怪異的功力,無不觸目涼心,有些驚慌失措。
一片浪花反捲而起,站立在船頭上的總提調呼延雷,手執紅色令旗乘風破浪來到了眼前。
一道燈光,直由他座舟船頭上照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照射著水面上仁立的那個黃衣人——朱空翼。
呼延雷目光方及,不禁大吃一驚,手上三角令旗舉了一舉,足下快舟登時停住。
是時另兩艘快舟呈弧度,極為快速的由左右馳來,船上人目睹呼延雷手中令旗之後,兩艘快舟同時停住,連同呼延雷的那一艘,三艘快船遠遠的呈品字形停在水面上。
同時在另一個方向,由水戰令主所率領的另三艘金甲快船,卻由朱空翼身後方向逼近過來,約莫與這三艘快船同一個時候,也都一齊停了下來。
六艘金甲戰船,這般前後左右的停下來,形成六個不同的角度,在距離三丈見圓的水面上,緊緊的把站立在水面上的黃衣人朱空翼包圍起來。
水戰令令主,此人姓索名雲彤,有個外號叫“分水犀牛”,一身水功最是見長,其人中等身材,一身肌膚黑光淨亮。這時他穿著一襲緊身油綢子水衣,靠背插分水刀,卻在兩肋部位各配有兩口短刃,燈光下閃爍出刺目耀眼的兩道寒光。就在他的指令之下,兩側快船,一連縱起了四條人影,在空中略一挺躍,蒼龍入海般的先後縱身入水,水花不驚,只炸開了四條紋路,以此而觀這四個人一身精湛水技,實足驚人。
站立在水面上的朱空翼,已有足夠的時間把各處來敵以及附近形勢觀察清楚,他雖然幾已功參造化,卻也不能這般絲毫不移動,太長時間的站立在水面上,尤其是面臨著狠惡的一群頑敵,勢將一場廖戰,卻須要先把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才可以不變而應萬變。
朱空翼原具有一顆菩薩慈心。設非是遇見十惡不赦的極兇之敵,他絕不輕易取人性命,只是卻也不禁被鐵海棠眼前這番伎倆所激怒,決計放手一搏,要對方嘗此厲害。心念一轉,足下微踏,黃衣振處已拔身平竄而起,落身於丈許以外的一方八尺見長的凸出礁石之上。他身子方自落下來,水花翻處,一名水戰勁卒已揚波而出。
這名勁卒手中持著一對分水蛾眉刺,一經現形,右手揮處,那根蛾眉刺由下而上,直向著朱空翼肩上斜揮下來。
這一下落了空。妙在是如何落的空,這個人竟然是莫名其妙,似乎對方那個黃衣人,只是隨便的轉動了一下,他那隻全力下飛的蛾眉刺,竟然走了空招,非但如此,一招落空之下,即使他再想抽招換式,已是不及,眼睛裡那個黃衣人,單手向下一沉,一股巨大力量,重如山嶽般,已直逼前胸,這名勁卒只覺得當胸一陣巨疼,宛如著了一記鐵錘似的,禁不住哇地一聲猝咳,嗆出了一口鮮血。
朱空翼目睹及此心中一軟,陡地將擊出的內勁收回,五指改擊而抓,噗!一把,已抓住了這人前胸上,像是抓起了個玩具人似的,只一掄,已把這個人摔起當空,直向身後落去。
雖是隨便的一摔,卻也並非無的放矢,被摔出去的這名勁卒,無巧不巧的正好和另一名剛剛由水中冒起的勁卒撞在了一塊,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兩個人俱都暈死了過去。
分水犀牛索雲彤乍見此情,忙即指派專人搶救,一時六七條人影,相繼縱身入水。
是時,早先入水的另外二卒,眼看著同伴方一出手,簡直連對方身邊都不曾摸著,已相繼負傷,不禁大為驚心,哪裡還敢造次出手!彼此打了個招呼,只是圍繞著朱空翼所站立的那塊礁石泅著。
這時四面八方燈光如同蛛網般地聚集過來,把站立在礁石上的那個黃衣人朱空翼照射得纖毫畢現。
六艘金甲船在總提調龍虎拐呼延雷的旗令之下,又向前前進了一些。
雙方之間距離,約在三丈左右。這個距離已經相當近了,六艘船船頭上都懸掛著一盞孔明燈,燈光的焦點,正是朱空翼站立之處,但他卻是顧盼從容,顯然不曾把這般陣勢看在眼睛裡。
水裡泅行的兩個人,彼此作了一個手式,驀地潛身入水,水面上由於燈光的照射,交織出萬條金蛇,江風時起,水波頻興,氣氛真是說不出的肅殺。
忽然水花一揚,潛水的兩個人同時揚波而起,兩個人早已有了默契,身軀一經翻起,同時揚手擲出一口飛刀,兩口刀一前一後,活像是竄波躍起的兩條飛魚,直循著朱空翼前心後背上擲來。
朱空翼雙手猝分,在同一個時間裡已拿住了飛來的一對匕首。
兩個人飛刀一經出手,更不怠慢,同時由水裡躍身而出,只聽見嘩啦一聲水響,一前一後同時向朱空翼撲上來。
他二人一個手執魚鱗刀,一個是三股鋼叉,不待分說,一前一後,照著對方黃衣人身上就扎。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他們顯然慢了一步,卻忘了方才出手的一對飛刀,如今還在對方手上,只見對方那個黃衣人雙手倏分,銀芒乍閃,兩口飛刀已閃電般的擲了出去。
他果然心存仁厚,對下手之人,都不忍喪其性命。
雙刀倏出,血光迸現,雙雙擲中二人肩窩,由於力道勁猛,差一點刺了個透穿。
二卒負痛之下,俱都禁不住叫了一聲,來的快,退的更快,雙雙遁入水中逃命去了。
這些情形毫無遺漏的都看在六條金甲船上各人眼中,自然也不曾逃過對岸堡壘廳內各人銳利的目光。
站在金甲船首的龍虎拐呼延雷,目睹著這一切,始知來人簡直功參造化,一時冷了半邊身子。然而他面承總令主當面交待,豈能就此干休,說不得硬著頭皮也得拼他一拼!況乎手下還有眾家兄弟,再不濟身後還有總令主與四堂主押陣,又懼他何來!
這麼一想,頓時他的膽子又大了。手指著黃衣人,怒喝一聲道:“黃衣小輩,你真想找死不成!瞎了你的狗眼,也不仔細瞧瞧眼前這是什麼地方,豈能容你撒野麼!”
話聲一落,只見燈光照射下的黃衣人坦然自若,那雙炯炯的瞳子只是註定著自己,不發一語。
呼延雷大聲道:“小輩,你報上名來!”
朱空翼仍然不吭一聲。
呼延雷驀地記起兩位堂主方才似乎說過,很可能對方這人是個啞巴,自己叫嚷了半天等於對牛彈琴,心中一火,低罵了一聲,一反手把背後一面竹胎彎弓取到手裡。
原來這呼延雷素有神箭之稱,能夠一弦雙箭,各取其的,的確是前無古人。
雙方距離不遠,他張弓搭箭,怒聲道:“看箭!”弓弦響處,一雙白羽颼然作響,直向對方黃衣人一雙瞳子上射來。
這裡弓弦響,那裡雙箭,已落在了對方手上。
呼延雷再發雙箭,情形亦是一般無二,禁不住心裡有些發毛,眼看著對方雙手翻處,四支箭矢原封退還,較去勢,並無不及。
呼延雷心中一驚,正待出手迎撥,身後一陣子驚亂,己有多人倒翻了下去。
敢情對面敵人並不曾朝他發箭,而是選中他身後各人,那些人既無準備,更無接箭功力,一時紛紛負傷中箭跌倒。
呼延雷怒火中燒,決計與對方一拼,當下乃向著隔船的水戰令主分水犀牛索雲彤怒叱道:“索令主只管下手對付這廝,有我給你押陣。”
分水犀牛索雲彤自信一身水功無人能及,滿打算好歹把對方帶到水裡,再行出手給他一個厲害,卻未曾料到對方卻是守著足下陣腳不曾移動,呼延雷既有令下,自己也只得捨出一死,與對方一拼了。心裡想著,索雲彤高應了一聲:“卑職遵命!”
雙手作勢略一揮動,三艘快舟上的二十名水戰勁卒,全部都躍入水中。
索雲彤本人身形遂即如同海鳥一般地掠起,直向對方黃衣人立身之處撲擊了過去。
身子起在空中的一刻,他已反手把背後一口分水刀取到手裡,隨著他下落的身子,這口刀長虹貫日一般,直向著黃衣人朱空翼當頭砍了下來。
素雲彤當然知道對方的厲害,豈敢如此輕敵?是以根本就不曾打算與對方戀戰,只想將對方逼入水裡,以便群起而攻之。再者呼延雷既然有令,他不得不虛與應付,確實是色厲內荏。
當時只見他身子甫一落下,配合著出手的刀勢,左手凝結著凌人內力,陡地一掌擊出。
這一刀一掌,當得上有十分威力,換在一般武林高手,即使是不能取勝,最起碼將對方逼退後幾步,卻是一定可以辦得到的,哪裡想到他的這番用心卻是落空了。憑著他刀掌猛厲的出擊勢子,對方站立的身子竟然是穩若山嶽,看起來較諸先前並無二致,似乎根本就沒有想到退身之意。
索雲彤只覺得推出的手掌,不像是在擊打一個人,倒像是在擊一座山——自然山是絕對推不倒的。
眼睛接觸到黃衣人那雙閃亮的眼睛,耳朵裡似乎聽見了對方出自鼻咽間的一聲冷哼,索雲彤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膽怯,下意識裡感覺到自己只怕要糟。
一念方興,對方黃衣人已適時的揚起了一隻肥大的衣袖,嗆啷一聲,將分水刀卷向了空中。
索雲彤只覺得手腕子一陣發麻,那隻手由不住非得鬆開不可,五指一鬆,掌中刀奔雷駭電般地已划起了當空,足足拋起了十來丈高,向著遠方墜落下來。
朱空翼這隻揚起的袖子,其作用猶不止此,一經將對方鋼刀捲起半空,隨即袖鋒輕回,那一下揮的袖沿,不啻是一口鋒利鋼刀,刷地由索雲彤左胸前擦身滑過,雖說是擦身而過,情形也夠慘的。隨著朱空翼落下的袖鋒,在索雲彤結實的胸脯上劃開了尺把長的一道大血口子,後者先是一陣子發涼,吃眼前夜風一襲,由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一時間怒血上湧,自破處狂噴而出。
索雲彤吭了一聲,忍著痛剛待翻身向水中縱去,眼前情形已由不了他。只見前面黃衣人第二次袖鋒再起,肥大的袖角掃落之處,左脯日月穴上微微一麻,已吃對方透過袖角所傳出的一股罡氣,點中了穴道。
分水犀牛索雲彤登時木頭人般地愕在了當場,絲毫也動彈不得。
這一手功夫,堪稱微妙之至!
觀諸黃衣人朱空翼站立之處,只不過丈許短長,站一個人尚有轉動餘地,現在加上一個索雲彤,看上去已沒有多少空隙。再者宇內二十四令這一方面,由於自己這邊有了個人落在對方手上,無形中可就成了人質,不得不大生警惕,一時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二十名水戰勁卒,也只敢在水裡繞著圈子,來勢洶洶的局面,一時反倒成了僵局。
由於這番舉止來得過於突然,使得原本胸有城府的呼延雷登時為之瞠然。
換了手下別人,他或許根本不予理會他的死活,可是索雲彤卻是他得力愛將,又是總令主甚為器重之人,不能不有所顧忌。這麼一來,卻使得他原來預備下的一個連環箭陣,成了空無所用。
“唉!”呼延雷重重地跌足嘆道:“這一下子可糟透了!索令主這是怎麼回事……”
身後一人道:“總提調,咱們用飛網擒他,大不了連索令主一塊網著,卻也不致於送了性命!”
呼延雷咬了一陣子牙,道:“也只有這樣了。”
身後人立刻傳下話去,四個擅施飛網的漢子悄悄地持網潛入到水裡。
呼延雷揮動令旗,原先在水面上打轉的二十名勁卒,隨即退後消失。
朱空翼決計予對方几分顏色,卻也不急於求去,面上神色更是一片自然,彷彿眼前這番勞師動眾,根本就與他沒有關係。
四名擅施飛網的勁卒,由四個角落裡,向裡集中,但聽得水聲一響,四個人分別由四個角落裡,同時躍身而出,四面網子先後由手上飛拋而出,形成了大片雲障,霍地向著站在石上的二人當頭罩落下來。
幾乎與他們同時行動,第一面飛網自出手的一剎那,仁立當地的朱空翼倏地雙袖向後面一揮,身形如箭矢般地,已飛射而出。
無數燈光所交織的強烈光網之下,只見他直挺挺的高大身軀,霍地往水面上一沾,有如蜻蜒點水般地再次騰身而起。
這一次卻不是落向水面,而是直循著呼延雷所站立的那艘金甲船上落去。
龍虎拐呼延雷心中乍吃一驚,他畢竟一身武功不容欺凌,嘴裡叱了聲:“大膽!”迎著朱空翼直襲而來的軀體,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掌中一隻三角令旗權作兵刃,陡地向外掄出,呼嚕嚕一股極大的風力向朱空翼身上捲到,那閃爍著銀光,鋒利如刃的一截三角形菱形尖子,有如穿心之劍,更是無情的直循著朱空翼心窩上就扎。
朱空翼顯然並不少緩其勢,眼看著他碩大如鵬的身軀,夾附著兩袖之間巨大的風力,猛地向下一落,一手奪旗,一手出襲,看起來是那麼輕而易舉,竟然雙雙奏功。
呼延雷只覺得眼前張風壓體,其勢有如排山倒海,如果膽敢不退後,絕無倖免之理,值此同時,手中那杆三角令旗在一陣巨力擰絞之下,卻也到了對方手上。
朱空翼一手奪旗,一手卻敵,目的仍是同樣方法,右手鐵袖直向呼延雷臉上拂到。
呼延雷在令旗失手的一剎那,早已點足而退,他能夠職掌宇內二十四令總提調之職,當然功力不弱,較之索雲彤,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此刻面臨著朱空翼的強大攻勢,呼延雷足下一個疾翻,身軀轉動之下,已把身子旋出了五尺之外,雖說是萬幸沒有被對方的鐵袖拂在臉上,只是發自對方袖上的那陣子罡風,卻也逼得他發出了一聲嗆咳。
藉著此一線空隙,呼延雷雙手後翻,己把交插在背後的一對龍虎雙柺撤到手中。
所謂龍虎雙柺,顧名思義,當知是在拐身分別雕鑄有龍、虎二獸圖樣的一雙鐵柺,其實構成威脅的絕非是拐身圖樣,而是以此二獸頭部所仿製而成的拐首,一為龍形一為虎形,龍口之須,虎口之齒,分別滋生唇外數寸長短,一經沾身自然非見血不可。
呼延雷雙柺在手,交叉著在身前一合,緊接著足下向前一搶步,雙柺同時遞出,雙雙向朱空翼身上招呼下來。
朱空翼鼻子哼了一聲,不見他身子移動,卻已退出三尺以外,值此同時,呼延雷的一雙龍虎拐雙雙落空,砰砰兩聲大響,雙雙砸落在包有鐵皮的船板之上,整個快舟都為之大大搖動起來。
呼延雷一招落空後,就知道不妙,匆忙中似見對方黃衣人臉上帶有一絲輕睨的冷笑,眼看著他巨大的身軀,其勢若風般地猛襲了過來。
他只覺得眼前風力疾蕩,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也就在第三步的時候,只覺得當胸鳩尾穴上一陣發麻,登時呆若木雞。敢情也同索雲彤一般模樣,吃對方給點了穴了。
這艘快舟上除了呼延雷以外,尚有多人,眼看著主將受制於人,俱不禁大為驚慌!
在一片驚慌之中,首先是三口鋼刀,直向朱空翼身上招呼下來,卻被朱空翼手上三角令旗向外一掃,叮噹聲裡,三口鋼刀被捲上了半天。三個人大驚之下,哪裡還敢上前找死,一聲叱喝之下,紛紛棄船投落水中。
朱空翼長嘯一聲,霍地拔起身子,起落間已縱出數丈,不偏不倚的,卻正好落身在另一艘金甲戰船之上,一片喧譁聲中,只見他身過之處,這艘船上一干勁卒,有如滿天飛人般地俱都被拋落水中。
一時間,只聽見噗通噗通水響聲此起彼落,朱空翼長嘯中的身子,卻已又落到了另一艘金甲戰船之上,情景同前一般無二。當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刻。
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堡壘廳內鐵海棠以次的一干首要,無不神色大變,四堂堂主俱都不禁站了起來。
倒只有那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上萬人生殺大權的總令主鐵海棠,卻仍還能沉得住氣。他仍然端坐在那把金交椅上不曾移動,臉上神色卻是極其陰沉。
是時各方燈光岔集,照射著眼前這片江水有如白晝一般,由是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切,各人一覽無遺。
眼看著朱空翼那般神威,身過處如入無人之境,不旋踵間六艘金甲船上一干勁勇,幾乎全數都被他摔落江心,其中苟或有敢死之士,也無不紛紛都為他點了穴道,一個個成了活死人,一動也不動地仁立在艙面甲板之上。
看到這裡,鐵海棠身邊的愛妾沈傲霜,忍不住冷笑一聲道:“這人競是這般神勇,簡直是不可思議!”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急道:“總座請下令,容屬下急速召集本幫‘七殺勇士’與這廝一拼生死!”
鐵海棠微微一搖頭,冷聲說道:“何必小題大作!”頓了一下他接道:“再說也來不及了!”
沈傲霜道:“那麼我們眼前又該怎麼應付他?”
鐵海棠冷笑道:“不必緊張,如果我猜想得不錯,此人志在示威,不過是想給我們幾分顏色瞧瞧而已!”
歐陽不平心裡一鬆,他素來敬重鐵氏,心知他一向斷事如神,既然這麼說,必然可信,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問道:“總座的意思是……”
鐵海棠道:“他就會來的,我們在這裡等他。”一面說時,他那一隻留有長長指甲的右手,緩緩的探進袖子裡,細長的一雙眸子,慢慢地收攏下來,眯成一條線。
凡是他屬下的人,俱都知道,每當這位總令主現出這般神思姿態,必然也就是在盛怒之中,是以現場每一個人心裡都情不自禁地存下仔細,誰也不敢冒失出口,以免觸犯了他的虎威。
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外面忽然變得出奇的安靜。各人乍驚之下,居高下看,但見江面上一片平靜,六艘金甲戰船平平擺在水面上,船上的人一個個宛似木乃伊般地仁立著,顯然全數已為對方點了穴道,落在水裡的人顯然也不在少數,卻是不敢貿然登船上岸,只在水裡面不停地繞著圈子。
數十道燈光,四面八方蛛網似的交射江上,頻頻搜索著,奇怪的是,被搜索的黃衣人卻失去了蹤影。
風雷手秦漁一驚道:“這廝莫非跑了不成!”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獰笑道:“好狡猾的東西!”
座中各人或多或少俱都面現驚忿之容,卻惟獨鐵海棠與他麾下首堂之主天馬行空晏三多,尚能保持著原來的鎮定。
鐵海棠倏地長眉一挑道:“這廝已經來了。晏堂主,你代我迎他進來。”
天馬行空晏三多倏地站起來道:“遵命!”大袖一揮,呼地騰身而起,宛若一隻巨大蒼鷹,直向堡壘廳外衝出。
要知天馬行空晏三多為宇內二十四令首堂堂主,一身內外功力,不過僅次總令主鐵氏少許,確已臻登峰造極地步。
風雷堡高手如雲,晏三多位高權重,平素簡直沒有他出手對敵的機會。是以,眼前各職司乍見這位晏堂主親自領命出迎來敵,俱不禁大為希罕,由此也可見鐵氏對於來敵黃衣人該是何等重視了。
天馬行空晏三多一身輕功極是了得,是以才會博得天馬行空這麼一個綽號。他位尊職高,平素事無大小,根本就煩不著他老人家,這時面承總令主關照,要他親自出迎強敵,可見事態之嚴重,確是不可輕視。
晏三多騰起的身軀,勢若脫弦之箭,颼一聲已竄至廳外。
身子方一落地,即發覺到眼前形勢大是不妙!原來通向堡壘廳外的一條迂迴廊道,早已由封鎖令派由二十四名紅衣殺手,嚴密防守。
二十四名紅衣殺手,每人一口薄刃雪花刀,更配備有一面藤盾,作戰時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攻守咸宜,確是厲害至極。
眼前,也就是天馬行空晏三多方自現身的一剎那,站立在樓廊石階最前面的四名殺手顯然已與那個黃衣怪人有了遭遇。
一片喊殺聲中,四名紅衣殺手各人掄動手中雪花鋼刀,正自狙殺黃衣人慾圖攀登梯階的來勢。
強烈的孔明燈光照射之下,黃衣人偉岸的身軀極具英雄氣概,他意態從容,面色不驚,哪裡像是才經過一場大戰模樣。
四名紅衣殺手早已奉有嚴令,黃衣人如果膽敢侵犯堡壘廳,當予格殺勿論,因此,黃衣人一經現身,站立在最前哨的四名紅衣殺手,立刻不待招呼一擁而上,四口雪花刀由四個不同方向,一併向著黃衣人猛厲揮砍下來。
天馬行空晏三多一眼看見,待要出聲喝止,其勢已是不及。
只聽得嗆啷啷一陣子金鐵交鳴之聲,四口鋼刀看上去無異全都是砍在黃衣人身上。
意料著,那將是如何慘厲的一刻!
黃衣人必將血濺當場。然而事實的發展,竟然是大出冷門!
武林中固然早已有金鐘罩、鐵布衫這類傑出功夫的傳說,可是到底見者不多,像眼前黃衣人這般肉體迎架四口鋼刀的情形,各人不要說是親自目睹,簡直連聽也不曾聽說過,一時俱都看直了眼。
在那陣子金鐵交鳴聲裡,四口雪花鋼刀一齊反彈了起來,其勢絕猛,反彈的力道端視各人下手輕重而各有不同,四個人隨著揚震而起的刀身,俱都摔了出去,其中二人甚至於連刀也都摔出了手。
反觀對方那個身材偉岸的黃衣怪客,卻像是沒事人兒一般,繼續踏階直上。
第二撥四名紅衣殺手,儘管是驚心萬狀,卻不能有失職守,為首二人一聲斷喝,兩口雪花刀平揮而出,徑向黃衣人攔腰猛斬了過去,閃亮的刀光交映著,眼看著已將挨在了他的兩處腰側,猛然間就只見黃衣人雙腕乍分,肥大的衣袖隨著他抬起的雙腕,只一下,已纏在了二人遞出的刀身之上。緊接著,兩口雪花刀雙龍出海般地已射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了匹練似的兩道白光。
妙在黃衣人這雙揚起的衣袖並未因此而中止,袖邊前拂,雙雙掃中二人身上穴道,兩名紅衣殺手,就在兵刃出手的同時,驀地呆若木雞,愕在了當場。
原來眼前二十四名紅衣殺手,每四人成為一組,共分六個戰鬥單位,一出手即是四刀,聯手而攻,不死不休。
黃衣人以傑出的流雲飛袖手法,在一出手之間鎮住了來犯的二人。倏見面前人影閃動,另兩名紅衣殺手,捷若飄風般地又來到了近前。兩口雪花刀上下翻飛,一奔頂門,一紮心窩,幾乎同時動作,向著黃衣人身上招呼了過來。
如就出手動作而論,他二人確實無懈可擊。雙刀聯手,威力無匹,奈何面前的這個黃衣人,一身功力高不可測,卻又非他等所能臆測想象。
兩名紅衣殺手雙刀方自遞出,就覺得自黃衣人身上陡地襲出了一股罡風,其勢絕猛,大有排山倒海之勢,可笑二人雖是全力進襲,奈何當此巨風凌身的情況下,卻連對方的身邊也難以接近,砰然聲中,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高山上,雙雙反跌而出,一時棄刀滾階而下,當場昏死過去。
黃衣人一經現身,來勢之快出人想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後鎮服了八名紅衣殺手,這等聲勢,休說使得在場其他十六名紅衣殺手大為驚心,一個個瞠目憂色,就連那位身負奇技,風雷堡首堂堂主晏三多看在眼中,亦不禁心驚肉跳,情知當前大敵之不可侵犯,一個處置不當,身敗名裂還是小事,只怕這條老命就許喪送在眼前。
成名不易,尤其是晏三多這麼一大把子年歲的人,更懂得明哲保身之理,以他浸淫武功數十年之經驗,什麼樣的角色一看即知,以此而判,眼前黃衣人這等身手,簡直是他畢生所僅見,萬萬不可力敵。是以,就在下餘各人奮身再上,猶圖與對方一拼之際,他隨即出聲喝止:“住手!”話聲一落,天馬行空晏三多突地拔身而起,施展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天馬行空身法。瘦削的身軀一經凌空,彷彿御風而行,長橋架波也似的,已落身在廊道正中,不偏不倚的立在了黃衣人的正前方丈許左右。
黃衣人光華閃爍的瞳子裡,微微現出了一些驚訝,原本前進的身子,陡地停住不動。
晏三多近看對方這個黃衣人,更不禁心中生出一番震驚。只覺對方偉岸魁梧身軀,宛若一座奇峰聳立面前,強烈燈光交織下,更見他英挺極具神采的五官。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心理作祟,晏三多忽然發覺自己在他面前,一下子變得十分渺小,渺小的微不足道。
黃衣人更似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氣質,即使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然而卻能讓人深深領略到他的英雄氣概,大氣磅礡。這種無形的威儀,竟能先發制人,使照面的強敵,在對他出手之前,先已喪失了自信,倒了內在的“心理長城”。
晏三多雖然一向恃技自傲,目無餘子,可是這一刻在他目睹著黃衣人的天人氣概,卻也由不住心中一陣情虛,連連打了好幾個寒噤。
黃衣人如炬的雙瞳,瞬也不瞬地牢牢注視著他。
晏三多雖然與他距離一丈,卻也能清晰的覺出透過對方偉岸的身軀所逼射出的凌人氣機,從而使他體認到一個所謂的強者,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容人輕視,即使是敵人,也情不由己的令他肅然起敬。
天馬行空晏三多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雙手抱拳道:“壯士神威蓋世,敝堡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之處,尚請海涵!”微微一頓,他隨即接道:“老夫晏三多,謹奉敝壇總令主鐵氏面諭,恭迎大駕,請壯士將來意賜示,看看是否有能為壯士效勞之處,老夫謹慎從命,敢不遵照!”
這番話確是語意至謙,極盡謙卑能事,出自晏三多之口,更為不易。
奈何對方黃衣人,設非是個聾子就是太也不通人情世故,在他諦聽過晏三多一番話後,居然無動於衷,只把一雙滾圓的瞳子,上上下下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繼而鼻子輕哼一聲,舉步繼續向前踏進。
天馬行空晏三多面承總令主告諭,要他迎擊對方一陣,但他見對方如此神勇才臨時收了主意,以禮相待,原意是想先摸清了對方的來意之後,再去“對症下藥”,想不到對方竟然不予置答,大有長驅直入之勢。晏三多職責所在,自忖著事態之嚴重,不能不予攔阻,身軀微挺,向前逼進一步,雙掌一沉,他冷叱一聲,喝道:“壯士止步!”話聲出口,隨即運施真力,五行罡氣霍地逼出體外,直向對方身上襲去。
不意對方舉步之初,先已有一股凌人力道襲了過來,兩種無形潛力乍然在空中甫一交接,天馬行空晏三多隻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宛若置身冰窖,前進的身子更像撞在了一座冰山之上,登時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雖是如此,晏三多到底不是一般泛泛之輩,所練五行罡氣有三十年真純功夫,雖然較之黃衣人的冰魄之功大是不及,卻也有其威力,竟能使得黃衣人前進的身子,陡然為之中止。
十六名紅衣殺手,眼看著晏堂主單身對敵,一時不敢疏忽,分為兩側,左右並進,鉗形將黃衣人箍制居中,十六口雪花鋼刀,迎著孔明燈光,交織出一片爍目刀光。這等陣勢,卻也不可輕視。
黃衣人臉上忽然現出了怒容,晏三多就覺得透過他身軀所傳出的那種無形潛力驀然為之大增,形成了一道攻擊力極強的無形障礙,隨著黃衣人邁動的雙腳,一步步向前逼進。
晏三多情知眼前已不能倖免,說不得只好與對方放手一搏,當下一沉丹田之氣,用千金墜身法,先行穩住了下盤。
只覺得當前罡風沐體,將身上一襲長衣吹得飄向身後,值此同時,站立在晏三多身側左右四名紅衣殺手,俱都當受不住,紛紛被逼得節節後退。
晏三多一面運用五行罡氣與對方這陣子冰寒力道對抗,一面向身後紅衣殺手道:“你等不得失禮,還不與我退下去。”
十六名紅衣殺手,眼看著八名同夥與對方這個黃衣人一照面的當兒俱都吃了大虧,早已心膽俱寒,聆聽之下,不啻皇恩大赦,哪裡還敢在此逗留片刻!轟然答應一聲,紛紛撤離現場。一時間,眼前只剩下晏三多獨自一人。
黃衣人對於晏三多反常的措施,微微有些出乎意外,一雙眼睛視向晏三多,目光深湛,更不知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忽然冷笑一聲,再次踏步前進。
晏三多身子大大地搖動了一下,卻將提運的五行罡氣全數逼出,一時間,他看來瘦削的軀體,忽然間為之漲大了不少。
黃衣人前進的身子,一連踏進了四五步之後,忽然迫得中止,但只覺兩股強大的氣流,在二人之間猛力對抗迂迴著。
晏三多忽然身軀彎曲了一下,被迫得向後面退了一步。
黃衣人相對的向前面踏進了一步,進退之間卻聚合著常人萬難當受的巨大力道。
晏三多後退一步之後即再次運施真力將身子穩住,只是由他臉上表情看來,顯然已極感吃力。
黃衣人忽然抱起一雙胳膊,改換了一副看來輕鬆的姿態,打量著對方,意思像是在審視對方到底有幾分能耐,能夠支持多久。
晏三多在對方強大潛力沐體之下,漸漸不支,他顯然不能再持續下去了,修髮長髯有如風吹馬尾般甩向腦後,挺立的長軀不時搖動一下,看上去隨時都可能敗退不支。
相形之下,黃衣人的神態卻極是從容,甚至於他身上的一襲長衣連衣角也不曾揚動一下。他只抱著一雙胳膊,不緩不急的向晏三多注視著。
忽然他比了一個手式,示意晏三多,他將要再向前繼續前進,後者頓時面色一驚。
緊跟著黃衣人輕鬆地舉起一條腿來,緩緩又向前進了一步。
晏三多頓時身子大大地搖晃一下,足下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方自拿樁站定。
然而黃衣人卻已不再予他緩和之機,緊跟著足下再次向前踏進,晏三多頓時又再退後。
黃衣人得寸進尺,一步步繼續前進,晏三多也就一步步繼續退後,雖然他極不甘心情願,卻是無能為力阻遏住黃衣人的前進。
一進一退,轉瞬之間已前進了三五丈,堡壘廳正門已在眼前不遠。
晏三多顯然已施出了全力,只見他每退一步,即由不住發出喘籲之聲,身子更搖動的厲害,那張漲紅的臉,更像是隨時都可能會炸出血來。忽然他挺了一下身子,堅守著最後一步崗位,不再退後。黃衣人倒也不急急進逼,他隨即站住了腳步,眼睛裡交織出一片惘然,似乎有點想不明白,晏三多明明不是自己的對手,何以還要堅持硬撐下去!
晏三多喘籲益烈,輕輕地咳了一聲,敗象昭然若揭。他抱了一下拳,現出了冷森森悲憤氣概:“閣下不發一言,敢莫是個啞巴?抑或是別有隱衷?”頓了一下,他又道:“還是認為不屑置答!總之,還要請閣下將來意賜告,老夫才能有所遵循。”
黃衣人意態軒昂的臉上,忽然綻開了凌厲冷笑,卻又有幾分苦澀莫名的意味混夾其中。
鼻子裡怪音調的長哼了一聲,他向前拂了一下袖子,示意晏三多趕緊讓路。
晏三多嘿嘿苦笑道:“壯士堅不吐言,卻令老夫莫測高深虛實,雖不是閣下對手,卻不得不加阻攔——開罪了!”三字出口,晏三多陡然側過身子,快速向前踏進一步,就勢右掌乍提,用斜單鞭,劈掛掌式,猝然向黃衣人當胸劈了過去,一股疾勁的掌風,聲若裂帛般地直劈了過去。
晏三多所以拖延到現在才行出手,有多重原因,一則忍無可忍,再則已臨堡壘廳正門,已無退路,三則總令主夫婦以及一干同僚俱在廳內,萬無坐視之理,有了這三重因素,他才下定決心,不計後果向對方全力出手。
這一掌凝聚了他全身功力,真有一掌開碑之威勢,掌風過處,眼看著黃衣人身子滴溜溜打了個轉兒,晏三多隻覺得掌勢一鬆,整個身子由不住向前一衝。當此同時,黃衣人大袖拂處,一股極大的力道撲面而至,其勢有如排山倒海,簡直無與倫比。晏三多前栽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向後一仰,猛可裡,他覺出前心部位一陣奇痛,彷彿為一物刺擊所中,忽見黃衣人一隻彎曲著手指的手掌由大袖子裡抖出,直奔向自己前心而來,那陣劇烈的疼痛,正是隨帶發自黃衣人手掌上的風力所致。
能夠把掌風聚結為風柱,自然絕不是一般內家高手者能達到的境界。晏三多心中固然驚心萬狀,觀諸眼前卻也無能閃躲,當時只得硬下心,霍然力聚右腕,施展大鷹爪功,一掌迎上去。
兩隻手掌甫一交接之下,晏三多隻覺得身上一陣子大震,彷彿五臟六腑俱都被這股子猛力震得離了位置,尤其駭人的,隨著對方手掌上如同電流般地傳過來一股冰寒氣息,晏三多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卻又似整個血液都將為之凝固。
畢竟晏三多功力精湛,大非尋常,就在他一經覺出不妙的當兒,立刻由丹田提升起一股暖流,才使得他未能在此一瞬間為對方凍結當場。
黃衣人一聲朗笑,倏地濃眉一挑,那隻緊抓住對方的手掌,猛然向上一舉。
晏三多幼習馬步,及長更習過大力千斤墜的內家沉實功力,饒是這樣,竟然無能招架住黃衣人的拔山之威,只覺得足下一晃,整個身子隨著對方抬起的手臂,驀地被拋了起來。忽悠悠急風之中,晏三多起在半空中的身子,足足翻出丈許以外,直向石階左側方墜落下來。
天馬行空晏三多畢竟不是泛泛者流,只見他在空中的身子,一陣子疾滾猛翻,隨即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雖然這樣,也無法掩飾他的醜態敗露,落下的身子已無能選擇適當的位置,直向堡壘廳外飄落下去。
黃衣人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只見他大袖輕拂,脫弦之箭似的射向大廳。
堡壘廳內,早已在嚴謹戒備之中,黃衣人突然闖進來,頓時引發起一陣騷動。
風雷手秦漁、墨羽嶽琪,一左一右,同時飛身而進,三人一左一右,各以勾摟掌式,直向黃衣人左右兩肋上插過來。
秦嶽二人,各為一堂之主,身手自非等閒,二人聯手更是極具功力,掌勢未到先有兩股尖銳風力陡然襲進,雙方對掌相迎,形成鉗形的攻擊力道,黃衣人昂偉長軀正在他們兩者夾擊之間。
眾目睽睽之下,黃衣人卻是從容不驚,就見他大袖一分,有如蝴蝶展翼似的己分開了一雙手腕,秦嶽二人頓時為他發自袖上的充沛力道擊得蕩了開去。
黃衣人身形再挺,大步初進,迎面人影一閃,身領乾堂堂主的瀟湘俠隱歐陽不平當身而出,他雖是黃衣人手下敗將,但是現在情勢不同,主座鐵氏夫婦在場,哪一個敢怠忽職守!
是以瀟湘俠隱歐陽不平身子一經切進,嘴裡低叱一聲,雙掌乍合,陡然以童子拜佛之勢,暗聚開山巨力,直向黃衣人前額上力劈直下。
黃衣人哼了一聲,抬臂而起,砰!撞了個正著。
歐陽不平身子一陣子搖晃,俊臉上驀的一紅,收腕旋身,轉開一旁,頓時噤若寒蟬。
在場俱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傑出高手,自然一看即知,判斷出這位平素身尊位高、技藝通天的堂主,必然在黃衣人單腕一架之間吃了大虧。
是時,負責陸戰一令的鐵筆夏侯三,手持雙筆,會合著八名紅衣殺手,猛可裡由堡壘廳側門襲了進來,乍見之下,不待分說一湧而上。
夏侯三赤紅臉色,五短身材,身法至為靈活,所隨身後的八名紅衣殺手,更是一個個如狼似虎。夏侯三職掌陸戰令令主,這個職位雖不若四堂堂主那般尊高,若是論職責卻是極為重要,他奉令外出支援晏三多拒敵不遇,才臨時折回來,發覺到敵人竟然已經闖入堡壘大廳,自是嚇得魂不附體,二話不說,率領手下一擁而入。
黃衣人凌笑一聲,駢指一點,夏侯三尚還距離甚遠,即不覺打了個冷戰登時動彈不得。
八名紅衣殺手見狀一驚,驚囂聲中,還待撲身上前,卻聽見發自總令主鐵海棠嘴裡的一聲斷喝:“住手!”
八名紅衣殺手聞聲而驚,登時退立不動。
包括黃衣人在內,所有人的目光俱都向著主座上的鐵氏集中。
儘管是大敵當前,這位總管宇內二十四令數萬手下生殺大權的黑道盟主,卻並不現出絲毫驚慌神態,冷峻的目光在八名紅衣殺手身上轉了轉,遂道:“這裡用不著你們,先退下去。”
八名紅衣殺手,各自躬身抱拳,稱了聲:“是!”匆匆退下。
大廳內頓時呈現出一片肅靜。
黃衣人那雙光華內斂的眸子,自一入堡壘廳,就註定在鐵氏身上,這時更不少瞬,冷冷一笑,繼續踏進。
墨羽嶽琪身子一轉,颼然聲中,已攔在了黃衣人正面當前:“大膽狂夫!”手指向黃衣人大聲叱道:“宇內二十四令總壇風雷堡所在,豈是你這狂徒逞能撒野的地方!主座當前,竟敢失禮,當真想死不成!”話聲一落,雙手內探。已把暗藏身上的一對奇形兵刃護手輪撤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