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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是第四天了,茉兒再也吃不進任何東西,雪白的臉頰映在雪白被褥間,失卻生氣。

    要給軒轅棄的信,短短幾句,直到昨日,好不容易完成,信寫完,心中大石放下,茉兒鬆口氣,睡得安心。

    “不能再這樣下去,茉兒姑娘今日清醒時間,不足兩個時辰了。”

    小凌兒在屋內來來回回繞,她們用盡所有辦法,沒能逃出冷宮,向外頭報訊。

    小凌兒本想找到馨兒,讓她去向王后求情,説不定看在王后份上,王上肯饒茉兒姑娘一條生路,畢竟他們曾經恩愛,哪裏知道,衞兵防守得那麼嚴密。

    “再拖下去……怎麼得了。”

    小紫兒幾次央請送飯菜的宮女,替她們送訊給王后,可是沒人肯為冷宮女子出頭。

    “衞兵不放我們出去,我請他們去找御醫也不見下文……”

    説到御醫,自然是沒下文的,王上要茉兒姑娘死呵,哪個御醫肯多管閒事?

    “我們若把茉兒姑娘寫的信,交到王上手裏,也許王上會相信茉兒姑娘的清白,饒她一命。”

    “問題是我們根本離不開這裏。”

    小凌兒推開門,屋外雷聲隆隆,好一陣子的壞天氣,讓人煩得更徹底,幾時天才能放晴-?

    “今兒個是王上壽誕,王后在長寧殿裏設席,宴請文武百官,衞兵分了一半兒往前頭去,要是不把握這個機會,恐怕茉兒姑娘真的沒有希望了。”

    小紫兒看着穿蓑衣,在門前巡邏的衞兵。

    “偏生文公公不在,否則多個人商量也是好的。”

    “我真想念文公公還有咱們的小黃狗。”

    説着,小紫兒聲音哽咽,那段大家一起生活的日子,多麼愉快呀!哪裏曉得白雲蒼狗、世事多變。

    “是啊,小黃狗……小紫兒,茉兒姑娘有救了。”小凌兒突然跳起來。

    “怎麼怎麼?-有辦法啦?”小紫兒忙問。

    “記不記咱們的小黃狗在後牆挖個洞,它老從那個洞溜到惠妃那兒,只要咱們鑽過狗洞,從惠妃屋後溜到長寧殿,就能見到王上了。”

    “好主意,我去把信用油布包好,外面下大雨,可別把信打壞了。”

    小紫兒起身,就要去拿信,小凌兒翻出油布,兩個人合力,一層層把信給包裹好。

    “弄好了,我們走吧!”小紫兒説着,就要把信往前襟裏擺。

    “不,我去就好,狗洞不大,我個子小才鑽得過去。”小凌兒將信自她手中抽走。

    “那我呢?”

    “我們得留一個人幫茉兒姑娘料理後事,萬一王上看了信,仍然不肯饒過茉兒姑娘呢?

    這兩天我們光顧着哭、顧着跳腳,茉兒姑娘交代的東西還沒預備下呢,女孩子家,總不能讓她赤裸裸來、赤裸裸走吧!”小凌兒想得仔細。

    “可是,若王上在氣頭上,-這一去豈不凶多吉少?”

    話説、淚淌,她們知道,這是生死關頭。

    “若真如此,我們約定下輩子,下輩子,-我和茉兒姑娘再來當好姊妹。”

    伸出手,小凌兒握住小紫兒,走到茉兒身邊,在她耳畔輕語。

    “茉兒姑娘,小凌兒去幫-把信拿給王上,如果-憐惜小凌兒的話,就撐着點兒,和我們共同努力,一起過幸福的下半輩子。”

    轉頭,她又對小紫兒吩咐。

    “我走了,心慌的話,就拾掇拾掇茉兒姑娘的東西,裝起盤子,以備萬一。”

    小凌兒再看一眼茉兒和小紫兒,深吸氣,她要一鼓作氣不回頭。

    搬來椅子,她從茉兒的窗口往外爬,那裏距狗洞最近。

    摸黑向前,矮身前進,她感激起大雨,雨天讓禁衞軍的巡視疏漏。

    狗洞真的有點小,勉力鑽過後,小凌兒身上多了好幾道傷口。

    小凌兒跑的很快,陣陣閃電沒緩下她的腳步,隆隆雷聲沒嚇阻她的行動,雨很大,模糊了視線,她常不小心踩進水窪中。

    跑跑跌跌,跌出滿身傷口。

    出了惠妃的屋子,她轉挑僻靜小路走,繞了不少冤枉路,她跑的氣喘吁吁,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沒有碰上禁衞軍。

    終於,小凌兒來到長寧殿前。

    長寧殿裏燈火通明,絲樂聲大作,人人都在慶祝王上壽誕,哪裏想得到冷宮中,芳草萎萋,茉兒正和死神搏鬥。

    走到這裏,小凌兒再也走不進去了,殿前一百多名侍衞交替,還沒衝到正門口,她就會被攔下來……

    嘆口氣,就這樣承認失敗?

    跑那麼遠的路,竟然在這裏放棄……心不甘……摸摸胸口的油布包,那是茉兒姑娘的血淚呀!

    假設她衝進去,會被當成刺客,讓侍衞們殺死,但……説不定有一絲絲希望,他們會在她身上發現油布包,然後轉呈給王上。

    好吧!就這麼辦。

    她咬住牙,準備往前衝。

    走出樹叢,她對自己説:“我不怕。”

    正準備跨開腳步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凌兒,是-嗎?”

    猛地回頭,她沒想到會在此刻碰見文公公,他正領一班太監,準備進長寧殿服侍王上和官員。

    “文公公,太好了。”

    無法多想,小凌兒衝進文公公懷裏,剛提起的勇氣泄底,她的腳軟得站不住腳步。

    “小凌兒,-不是在玉貴妃那裏當差,最近有沒有茉兒姑娘的消息?”他拉起小凌兒説話。

    “茉兒姑娘快死了,我必須馬上見到王上,否則就來不及了。”小凌兒有了支柱,忍不住的淚水汩汩而下。

    文公公向身後太監吩咐幾聲,讓他們先進入長寧殿,然後將小凌兒帶進旁邊的涼亭中問話。

    “慢慢來,別慌,把事情説給我聽。”

    小凌兒簡單將事情説一次,有文公公在,她的心踏實了。

    文公公沉吟須臾,不一刻便作好決定。

    帶着小凌兒直奔長寧殿,他在侍衞長耳邊低語:“發現歐-御了。”

    接下來,他們由侍衞長領進殿旁房間,十數人在旁看管。

    沒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門大開,王上和幾名官員陸續進屋。

    “是誰看見歐-御?”軒轅棄冷聲問。

    “王上恕罪,是奴才欺騙王上。”

    文公公匍匐到軒轅棄腳邊。

    “戲弄朕很有趣嗎?”厲眼一閃,他氣勢震人。

    “王上恕罪,是小凌兒的錯,可茉兒姑娘快死了,再不見到王上,就沒人能救她了呀!”小凌兒聲聲哽咽。

    茉兒快死?不可能,他不是派一隊侍從去保護茉兒嗎?“-在説什麼?抬頭回話。”

    小凌兒抬頭,那天向玉貴妃叩首的舊傷痕,撕裂出新傷口,再加上雨水濕透,一行行鮮紅往下流,她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勾扯破碎,整個人狼狽不堪。

    軒轅棄皺眉,小凌兒的狼狽、小凌兒的哽咽敲上他心間,窒迫感充塞。

    “從頭到尾把話説清楚。”

    寒冽的語氣嚇壞小凌兒,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害怕,幾個日夜,想的全是如何才能見着王上,現下見着了,怎能退縮?

    “前幾日,茉兒姑娘茶不思飯不想,直説王上誤會她,小紫兒勸她多吃點東西,留下力氣好日後向王上解釋,可茉兒姑娘吃下去的東西全嘔出來,小紫兒發現情況不對,忙請來張御醫。張御醫診斷出來,茉兒姑娘是喜不是病,説要來向王上稟報。”

    “這些事我全知道,張御醫説茉兒身子骨太弱,勉強把孩子生下,怕母子均危,宜趁胎兒尚小立即打下,才能保住大人,之後再好好調養母體,便可恢復,我下旨要他去辦了。”

    張御醫説的輕而易舉,他以為這只是小事情,不會發生任何意外,怎料得到,又是另一個陰謀。

    “可……回王上,事情不是這樣的呀,玉貴妃説王上疑心孩子是歐-御的,説茉兒姑娘不潔,王上要她……服藥,那藥裏除開墮胎藥外還加了斷魂鈴,茉兒姑娘以為王上要她死……

    喝下藥不久,她便開始吐血,開始向我們交代後事……這些天,茉兒姑娘要給王上寫信,筆老拿不穩,不過幾行字寫了整整三天,昨兒寫完了,就睡得更沉了……”

    呈上油布包,小凌兒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

    “這麼嚴重的事,為什麼到現在才回報?”不過幾日工夫,就發生這麼大的事兒,該死!

    這幾天,他之所以忙到沒時間去看茉兒,是因為他和令沐文正積極研究歐-御闖宮事情。

    由於疑點甚多,他們一個個盤查見過歐-御的禁衞軍,並且抽絲剝繭,釐清事情原貌,他們幾乎要抓到冒牌歐-御的同時,茉兒竟然碰上這種事。

    這下子,他更能篤定,這個陰謀要對付的人不是他,而是茉兒。

    打開茉兒的信,娟秀字跡中,珠淚朵朵。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稜,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短短幾句,寫滿她對愛情的堅定。

    “回王上,我們出不來,衞兵不讓任何人出人,還是想起小黃狗在後牆那兒挖了洞,我才能逃出來的。”

    小凌兒想喊冤,但還有誰比茉兒姑娘的冤屈更甚啊!

    “辛植儒,你把小凌兒帶下去,張御醫、玉貴妃的事交給你去辦,務必查清楚,寫奏本呈上來。”

    “臣遵旨。”宰相領着文公公、小凌兒下去.

    “莊君山,你去集合宮中所有御醫替茉兒看診。”

    “臣遵旨。”

    “令沐文,你跟我來。”幾道旨意,長寧殿的繁華笙歌停止,宴會提早結束。

    軒轅棄的寢宮裏,御醫站滿牀邊。

    他們對茉兒中的毒束手無策,至於小凌兒、小紫兒説的斷魂鈴,更是連聽都沒聽過,沒聽過的毒要怎生解。

    眼看茉兒一天比一天更虛弱,軒轅棄後悔,他沒事把她抓回宮裏做什麼?他給不起保護、給不起幸福,有什麼資格強逼她留下?

    摟抱住她,茉兒身體冰冷,若非尚存些微呼吸,證明她還活着,恐怕軒轅棄早已崩潰。

    “請王上放寬心,茉兒姑娘福大命大,幾次大難不死,她是有後福可享的人啊!”王后勸慰。

    這是第五天了,所有人都知道情況不樂觀,都知道眼前能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結束。

    小凌兒、小紫兒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日裏哭、夜裏揹着人悄悄落淚,沒希望了呀!

    錦書更是自責,在玉貴妃起歹心同時,她就該告訴王上,一個鄉愿想法,竟讓她害死一條性命,背過身,她暗暗拭淚。

    “啓稟王上,宰相辛植儒求見。”

    “叫他進來。”軒轅棄聲音沒了往常的威肅,只剩下深沉悲慟。

    不一刻,辛植儒帶着林御史跪在王上面前。

    “啓稟王上,案子經查明,確定玉貴妃策畫計謀,並夥同十二名禁軍侍衞及御醫張鴻福共同行動,一干人等已押人大牢,等候王上定罪。”辛植儒呈上奏章。

    餘公公代為收下。

    辛植儒話停,室內一片寂靜,沒人敢喘口大氣,生怕破壞這分安寧。

    林御史東看西看,雖然時機不對,可玉貴妃終是他的女兒呀,賠上老命,也要替她求下一絲生機,趴在地上,林御史老淚縱橫。

    “請王上恕罪,念在玉貴妃年幼不懂事,才會闖出這樣滔天大禍,求王上饒她一命。”

    “你軟出來的好女兒,還有臉在我面前求饒?”嚴峻的五官,冷肅的U吻,要他饒命?不,他想殺人。

    “老臣知罪,老臣願以命相抵,求王上饒恕玉貴圮。”

    “如果茉兒死了,我會將她千刀萬剮,祭茉兒在天之靈。”他是認真的,不是恫嚇威脅。

    “王上……”林御史還想説話。

    “出去,擾了茉兒,我誅你九族。”他承認自己瘋了。

    林御史搖頭,隨宰相辛植儒走出寢宮。

    輕輕地,軒轅棄覺得有人在拉他的衣袖,低頭,懷裏的茉兒醒來。

    “-還痛嗎?”求不下她的命,他唯能求她不痛。

    茉兒搖頭,輕語:“我沒騙你。”

    “我知道,我抓到兇手了。”

    “歐-御出家。”

    “我懂,他是方外人士,是和我流着相同血緣的表兄弟,我會饒他一命,再不追究過去。”

    軒轅棄願意盡全力配合她的要求,只要她還有本事向他要求。

    “我愛你,是真的。”茉兒説。

    又能躺在他懷裏,真好……

    “我知道,我喜歡-也是真的,我對-説過的每一個字句都是真的,氣話除外。”

    他從不是個好男人,但他樂意在她面前當好男人。

    “你信我……就好了。”輕籲口氣,她微笑。

    “-真笨,明知道藥裏面有毒,為什麼還喝下去?”

    “我以為你要我死。”

    “蠢女人,我叫-死-就死嗎?”

    “是。”他要她死,她別無選擇。

    還需言情談愛嗎?只要他一句話,她就願意去死啊!八年前是這樣,八年後也是這樣,他居然還去懷疑她的心?

    “笨死了,-當大夫應該先醫醫自己的腦袋,哪有人笨到這等程度。”

    “我不過和玉貴妃一樣笨,饒了她好嗎?”

    “不,她害。”

    “那是女人間的戰爭,她贏了,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她害的是一條生命。”

    “戰爭本殘酷,若你心憐生命,就別讓女人為你開戰。”

    “-為什麼不努力一點,讓自己贏?”

    “我不適合宮廷生活,缺乏戰鬥力,棄……饒了他們吧?”

    “不饒。”他斬釘截鐵。

    “求你,別為我沾染血腥。”

    她求了他,卻是為他而求,她怎能如此專心一意相待?

    茉兒很累,閉起眼,手仍用盡力氣,抓住他的袖子,不放。

    捨不得她辛勞,捨不得她不安心,軒轅棄放棄。

    “好,我允。”

    聽見他的承諾,茉兒心滿意足,鬆開手,放心入睡。

    茉兒醒的時間越少,離死亡就越近,軒轅棄抱住她,理解她正一分分、一——離自己而去。

    “我答應-,如果-醒來,我就不這-留在宮內,我給-自由、給-一片山、一條溪、給-桃花村人民,我把所有從-手上拿到的東西統統還給-,只要-醒……”

    茉兒回答不來他了,她恬靜的睡容靜靜宣告時間將罄。

    小凌兒、小紫兒自外面進入,手上託着兩個鏤金盤子,上面擺着一襲白衣和一柄玉篦。

    “小凌兒,-們在做什麼?”王后問。

    “這是茉兒姑娘交代的東西。”

    錦書看見衣服上的玉篦,心一驚,取過,仔細審視,手竟微微顫抖。

    她快步走到軒轅棄身邊,蹲下,輕推茉兒。

    “茉兒、茉兒,-聽得見我嗎?如果-聽得見,能不能醒來,告訴我這玉篦來處,這個對-、對我都很重要。”

    “那是她父母唯一留給她的東西。”軒轅棄輕抬眼,代替茉兒回答。

    “是包在嬰兒包袱裏的,對不對?”錦書追問。

    “-怎麼知道?”軒轅棄疑問。

    “那就對了,她的名字叫令茉書,是我叔叔的小女兒,那些年兵荒馬亂,我們全家從江南往北遷移,準備去投靠大伯父,道路上不平靜,為怕遇到意外,孩子走散,家裏便打了五塊玉佩和三柄玉篦,分別讓八個孩子帶在身上,玉佩和玉篦上面刻了我們名字的中問字,以便後來相認。”

    “後來呢?”他不敢相信,居然在此時,茉兒尋到親人。

    “當時大人教我們背下大伯父的名字和住處,並在每個孩子腰間綁了金條,茉書年紀最小,讓奶媽專人抱着,便上了路。

    後來遇見盜匪,全家人走散,我和叔母靠着腰上的金條,花上大半年時間找到伯父家,到達時家人都已經到齊,獨獨茉書不見蹤影,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找她,卻杳無音訊。”

    “茉兒,-聽見沒?-説對於尋找親人不存希望,但奇蹟發生,-的親人就在-身邊。”軒轅棄對她喃語。

    誰説世上不存奇蹟,眼前不就是?奇蹟……奇蹟!

    “對,所以我們要相信奇蹟,相信茉書一定會好起來。”錦書拉起軒轅棄的手,振奮説道。

    “王上,若照茉書説的二十天生命,我們還有十五天可以用,請王上廣召民間奇人異士替茉兒治病,只要我們不放棄希望,茉兒一定有救。”

    “真的有救嗎?”

    “是。”錦書篤定。

    這個篤定,讓軒轅棄恢復往昔自信,是的,他不放棄,他會成功,他一向是成功的男人不是?

    軒轅棄每天在茉兒耳邊訴説同樣的話,他的心、他的愛、他的妥協和他們的未來。

    他相信奇蹟,也逼她相信;他不放棄希望,也不准她放棄,即使日子一天天過去,茉兒醒來的時間和次數,少到幾乎等於零,但他始終相信,這一劫,她會熬過。

    軒轅棄抱着茉兒看奏章、抱着茉兒處理國家大事,也抱着茉兒吃飯睡覺,一刻都不願將她自手中放下。

    他親自喂她喝水、為她擦去嘔出鮮血、為她更衣洗面,錦書幾次要幫他,他都不願意,他要將來不及對茉兒的温柔,全做齊。

    “王上,讓我來。”

    錦書接手巾帕,搓洗乾淨,回身為軒轅棄懷裏的茉兒拭去嘴邊殘血。

    “茉書,-要有信心,相信自己會好起來,叔父叔母找-二十幾年,日裏夜裏,每回想起總是心疼,對自己堅持點好嗎?讓他們有機會寵-、愛-,有機會彌補過去。”

    這個妹妹呵,善良得叫人心疼,是怎麼樣的生活養出她的寬恕性情。

    “啓稟王上,太師傅令沐文求見。”

    “宣。”

    令沐文進屋,看看錦書再看看茉兒,這些天弟弟和弟妹進宮,只得見女兒一面,兩個夫妻傷心於女兒多舛命運,終日淚眼相對,只能從軒轅棄對茉兒的看重裏,獲得幾分安慰。

    “王上大喜,日前貼的榜文召回當年為王上解毒的正覺大師,他正在宮外候傳。”

    正覺……軒轅棄眼睛一亮,是他?茉兒有救了。

    “快宣。”

    軒轅棄的眼裏出現生氣,他高興地抓起錦書的手,大聲嚷嚷:“茉兒有救、茉兒有救了!”

    錦書温和一笑,想提醒王上,他失態,但曾幾何時,見他那麼高興過,偶爾失態,沒有關係吧!

    不一刻,正覺大師帶着一名年輕徒弟進屋,把脈、喂丹丸、開藥,一氣呵成,他沒有御醫們的面帶難色,態度從容自若,彷佛這個毒只是小事一樁,為難不了他。

    他的態度讓軒轅棄吞下定心丸,沒問題,她會好起來,肯定。

    “正覺大師……”

    軒轅棄開口,正覺對他合掌鞠躬,阻止他的問話。

    “茉兒姑娘的病情無礙,十日之內必醒,再以温熱藥補養身子,三個月內身體定復原痊癒。”

    “多謝大師,軒轅棄感激不盡。”

    正覺拂開長髯,微微一笑,情緣情孽,端看個人。

    “貧僧有個不情不請。”

    “大師請説。”

    “貧僧想以一命換取一命,我救下茉兒姑娘,請王上饒我徒兒一命,好讓我那痴徒兒了卻俗世塵緣,遁入佛門。”

    “您徒弟?”軒轅棄不解。

    “慧淨,你與王上談談吧!”側身,他讓慧淨與軒轅棄面對面。

    “是你?”他是歐-御!在全國發動抓人命令中,他竟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

    慧淨依戀地看了牀上的茉兒一眼後,轉頭問軒轅棄:“我們要在這裏談嗎?”

    歐-御的眼光讓軒轅棄很不舒服。

    “不,我們出去。”他領身往外。

    走人御花園涼亭,軒轅棄停下腳步,轉頭,態度桀騖。相較於軒轅棄,幾個月的佛法修行改變了歐-御的氣度。

    “茉兒是無辜的,當時,她並不曉得我給她的紅布巾有什麼用途。”歐-御陳述往事。

    “我知道,茉兒告訴過我了。”

    “以你多疑性格,你會相信她?”

    “沒錯,我信她。”他只恨自己相信得太慢,讓茉兒多吃苦頭。

    “我將她打昏,帶離王宮;我恐嚇她,如果她敢離開我,我寧願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進宮行刺你。她聽進我的恐嚇,答應不離開,三年當中,我用盡心機,逼她對你死心,她用盡方法勸我為帝為寇,天數命定;她要我念兄弟親情,不再與你為敵。”

    這才是三年中,她不出現的真正原因?

    “她也拿相同的話勸我。”茉兒總是原諒迫她、害她的人,包括軒轅棄自己。

    “谷中歲月,我們相敬以禮,從無-矩。”

    “我知道。”

    “她把所有事情統統告訴你?那她有沒有説,我曾以酒醉為由,想迫她就範,她用剪刀在腕間狠狠刺下一刀,用血、用性命向我控訴,她不可侵犯?”

    原來,她手上的疤痕是這樣來的,軒轅棄搖頭。

    “她告訴我,你是君子。”

    “不,我一點都不君子,我逼她嫁我為妻,她若肯首允,我便放棄重新組織兵士,發動戰爭的念頭。她説她可以在谷中陪我一輩子,卻無法嫁我為妻,因為她的身心早已交給你。”

    是的,相同的話,他在夜裏的花園中聽到過,可是,他竟蠢得認為那是謊言,軒轅棄啊軒轅棄,你才是蠢得可以。

    “我告訴她,你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我説你畫了告示非置我們於死地;我告訴她,你娶令沐文之女為妻……

    我説了無數的話,她只是淡淡向我説對不起,笑説她的心裏住了人,只要心還在就會幸福,至於人……你們會在夢裏相聚。

    直到這時,我怎還能不看破,所以我出家了,出家前,我問她恨不恨我?她居然説不恨。”

    “她的生命中沒有恨字。茉兒中毒後,寫給我的紙箋上只有短短幾句話--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無恨無怨,堅持愛我到最後一刻,堅持不與君絕……”

    不落淚的男人紅了眼眶,遙望天際,這份恩愛,他怎生償還?

    “我們兩個大男人都敗給她了,誰説弱水無力,涓涓滴滴穿谷透石啊。好好照顧她,若她命中註定有苦有難,至此,總該結束了。”歐-御喟嘆。

    “是,苦難結束,她有權幸福。”

    四目相交,他們眼中不再存有仇恨,剩下的是包容和祝福。

    “很好,貧僧告辭。”

    合手行禮,了卻凡塵,自此他不再是叱吒一時的歐-御。

    夕陽西下,將歐-御的影子在背後拖出長長一道,他邁步走向他的全新人生。

    二十年後,一代高僧慧淨法師四處宣揚佛法,照護無數百姓心靈,兩個兄弟各自以自己的方法造福千萬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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