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汴河的河水,急湍地奔流着。
天近黃昏,一片橘紅光華,渲染得整個河面上交織成瑪瑙的紅色。
十數只沙鷗鳥,低低地在河面上盤旋着,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嘹亮的短嗚,使得原本就夠嚴肅的場面,更增加了幾分肅殺氣氛!
一道、兩道,無數道兵刃的寒光,在落日餘暉裏閃爍着。
沙岸上黑壓壓一大片,踞滿了人,有站着的,有蹲着的,形態不一而足!看上去,人數可是真不少,整個沙灘都擠滿了。可是如果你夠仔細的話,就可以看出來這許多人並非是屬於一個團體的。是三個團體。
散置在沙灘上,人數最多的這個組織,是皖北地面上最具聲勢的黑幫——十三把刀。
十三把刀顧名思義,當然指的是十三個人。可是那只是十三個首腦而已:實際上這個幫會的人數,由於連年擴充的結果,現在已是皖北地面上最大的幫會,它的總人數,據保守的估計,也當在兩百名左右。
這些人此刻看來似乎全部來了。將近兩百名大漢,加上他們所攜帶的各類兵刃,散置在沙灘上,黑壓壓一大片,着實驚人!
第二撥子人,也就是靠着土丘坐着的那一排,人數約在六七十名之間。六七十個人,人人都穿着黑色的勁服,比較顯眼的是,這些人每人都佩帶着一口金色的大刀。這必然是金刀盟了。
這個組織一向是盤踞在皖北的宿縣,説起來,在眼前三個組織里,雖然分量不重,可是論及在地方的惡跡,卻是另外兩個組織所比不上的。
第三撥子,也就是人數最少的一個組織:蒙城九醜。
九醜,九醜,當然是九個人,可是現在看起來卻只有五個人,五個人“一”字形地倚着蘆葦坐在地上。
不要看輕了這僅有九個人的小小組織,在皖北地面上一提起來,卻是響叮噹的角色。那是由於這個組織,自九醜為首的瓢把子“紫面梟”馬一波,九個人每人都有一身不錯的功夫,人數少,行動利落,再加上心狠手毒,所以自出道以來,無往不利,不及數載,在蒙城地方上已經立下了“萬兒”。論聲望,雖然不及十三把刀那麼顯赫一時,卻也駕乎於金刀盟之上,在敕個皖北黑道上來説,有舉足輕重之勢。
十三把刀的地盤在阜陽。金刀盟是在宿縣。蒙城九醜是在蒙城。雖説是黑道上的組織,可是卻分踞稱雄,平常是難得見上一面的,當然也就更談不上像今天這種聚會了。當然是有非常特殊的事情,否則他們是絕對不會聚集在一塊的。
汴河岸邊上,拴着大小十條快船,顯然是專供這些人乘坐的。他們分別由不同的來處到這裏聚集,卻是等着同一的作戰目標。
一切一切,到目前還是一個謎,令人更費解的是,什麼人有這麼大的力量,竟然能夠把這三個平素蠻橫不羈的組織,乖乖地聚結到了一塊?他們的任務又是什麼?當然這個謎結,用不了多久,馬上就要揭開了。
蒙城九醜的瓢把子是“紫面梟”馬一波。
金刀盟的老大是“洗雲刀”李桐。
以上二人前文俱曾出現過,陌生的是十三把刀這個組織的首領“黃面太歲”花二郎,與以上二人比較起來,這個人算得上是個神秘的人物,即以此刻而論,“紫面梟”馬一波和“洗雲刀”李桐都已經露了臉,卻只有他仍然大剌刺地坐在船上!那是一艘漆成黑色的大型快船,大船前後各仁立着一對彪形大漢。
花二郎獨坐中艙,正獨自個飲着悶酒。
這個人足足有七尺高矮的個頭,闊肩,濃眉,一身紫色的緞質長衣,在夕陽下閃閃生光。比較特殊的是他那一張臉,看上去就像是塗了一層黃顏色那麼的黃,稱之“面若金錠”
確是至為恰當不過,他斜斜地躺在椅子上,七尺壯軀懶懶地伸展着,那副樣子就像是一隻曬太陽的黃額猛虎。
他就是“黃面太歲”花二郎。
三十五六的年歲,憑着一身傑出的能耐,掌中一口“三折刀”,囊中一槽“甩手箭”,出道以來所向無敵,不及一載,已取得了十三把刀這個組織的魁首位置,緊接着一年整頓。
一年擴充,不過是兩年的時間吧,已使得這個組織由原來的數十人擴充到了如今的二百之眾。
如今,他們有了固定的地盤,大份的家當,聲勢越來越大。“黃面太歲”花二郎的威名山越來越響!
花二郎更是一個野心極重而有素謀的人!漸漸地,他覺出阜陽這個地方已經容不下他們這幫子人了,必須要向外擴充。首先,他們擴充到了鄰近數縣,這就和金刀盟、蒙城九醜多多少少有了些磨擦,然而論聲勢威望以及本身的能耐,後二者都難以與十三把刀這個組織抗衡。如此情況之下,難免受了許多窩囊氣。
“黃面太歲”花二郎的野心更不止此,他主要的目的,是在於控制整個的皖北。這樣,一個問題可就產生了!要想控制整個皖北,所面臨最大的威脅,並不是以上所論及的兩派黑道組織,卻是座落在洪澤湖的正派組織銀心殿,以及控制銀心殿中樞的清風堡。這麼一來,可就牽連到了樊家父子:樊鍾秀與樊銀江。
“黃面太歲”花二郎知道,惟有消滅了樊家父子,才能控制住整個的皖北大局,只是樊氏父子之扎手,顯然不是等閒的人物,以花二郎目前勢力,似乎還不是他們對手。就在這個時候,甘十九妹手下的跟班兒阮行卻找到了他們,鎮懾于丹鳳軒與甘十九妹的大名,三派組織陸續被收買了下來。只是花二郎卻不是隨隨便便就聽人家指揮的人物,在與阮行接頭聯絡的當兒,一再顯現出他的狂放不羈、不易馴服!
阮行代傳了甘十九妹的命令。三個團體的主力,通通集結在這裏。
顯然是出擊的大任務,卻由於總攬大局的甘十九妹與她那個得力手下阮行的遲遲不到,每個人都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花二郎伸了一個懶腰,由位子站起來,七尺長軀映着夕陽,投落在地上,老長的一條影子。踏着船板,他一步步地來到了岸上。
凡屬於他手下的弟兄,俱都站起相迎。
十二把刀中的十二把刀,都偎過來,聽其指使。其中比較有分量的幾個人是:老二“緊背低頭”莫三畏,老三“血蚱蜢”孔翔,老四“弔客”謝連城以及老八“飛索刀”李平,另外是排行十一的“血手印”趙武。
這幾個人各有能耐,平日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最稱拿手,無不野性難馴,要不是花二郎的再三囑咐,以及有懾于丹鳳軒這個神秘組織的威名,豈肯這麼甘心地聽人指使?
話雖如此,甘十九妹與其紅衣跟班兒阮行的遲遲不來,大夥也都有些忍不住了。
“當家的!”莫三畏咧着他那兩片又幹又癟的嘴:“姓甘的那個丫頭,好大的架子,咱們這麼多人等她,她卻是遲遲不到,這算是怎麼回事?”
“弔客”謝連成立刻附和道:“他孃的,這叫傻老婆等痴漢子,我看八成兒別是黃了吧?”
這兩個人一領先開頭,頓時在場各人俱都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黃面太歲”花二郎在一堵石頭上坐下來,冷冷一笑道:“你們哥兒幾個少安毋躁,姓甘的丫頭這是存心殺殺咱們的火性子,哼,也好!咱們就等着瞧吧。”
揚了一下他那張黃臉,吩咐身邊人道:“去,把蒙城的馬老大還有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給我立即請過來。”
話馬上帶了過去,“紫面梟”馬一波和“洗雲刀”李桐以及他們幾個得力的手下,俱都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三巨頭湊在了一塊。
“黃面太歲”花二郎仍然大剌刺地坐在石頭上,屁股都不離開一下,勉強地拱了一下手,冷冷他説道:“馬大哥好,大傢伙坐下説話!”
顯然他眼睛裏,還不敢輕視“紫面梟”馬一波,而對於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卻是壓根兒也沒有瞧在眼睛裏。
倒是無獨有偶,看上去,這兩個人都身上帶傷,身子骨都顯得不十分利落,尤其是“紫面梟”馬一波。自從在鳳陽道上,遇見了尹劍平這個要命煞星,算是他們哥兒們倒了血黴,老七“老刀螂”許九,老九“地旋風”桑青,當場喪生。他自己雖然倖免一死,可是卻也受傷不輕,吐了好幾天血,現在雖然養好了,可是腰桿兒卻是到如今也直不起來,看上去簡直就像老了十年似的。雖然如此,這個老傢伙一身功夫猶是了得,誰也不敢小瞧了他。
對蒙城九醜哥兒九個來説,今年算是很不吉利的一年。馬一波受傷,許九、桑青喪生,另外“郭老八”開了小差,老五又突然暴病而死。老三“雙頭蛇”秦衝比較起來,算是最幸運的了。
各位如果不健忘的話,當能記得此人在載運尹劍平前往青陽的水道上,表演過一手“炸驢”的驚險玩藝兒。當時雖然沒有炸死尹劍平,卻也使其飽受虛驚,秦老三居然藉着他精通水性,適時入水而遁,算是逃得了一條活命。
蒙城九醜就這麼剩下了“五醜”,除了“紫面梟”馬一波與“雙頭蛇”秦衝之外,下剩的三個人分別是老二“白麪判官”罩追風,老四“火赤鏈”張方,老六“長臂猿”徐大勇。
五個人也同十三把刀一樣,個個都稱得上險損狠毒,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厲害角色。
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紫面梟”馬一波緩緩地在石頭上坐了下來,並且,舒適地伸延了一下他的那隻獨腿。
“兄弟,這檔子事,你得拿個主意。”馬一波冷笑着道:“咱們這夥子人,可全衝着你啦!咱們不能像牛一樣的,老叫人家牽着鼻子走,是不是?”
金刀盟的老大,李桐李大麻子嘿嘿笑着説:“馬大哥話可不能這麼説,誰叫我們哥兒們拿了人家的錢呢,常言道的好,受人錢財為人消災,再説,這位甘姑娘可不是好説話的人呢!一旦開罪了她,可就……”
馬一波獰笑道:“不錯,姓甘的姑娘是不好説話,可是你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大傢伙心裏可是有數得很,我們這是在為誰賣命,到現在為止,那位甘姑娘的影子都沒露過,只聽人家一個跟班的指使,咱們也他孃的太孬種啦!”
這番話含蓄着極大的挑逗性,在場各人頓時起了一陣子騷動。
十三把刀的老二“緊背低頭”莫三畏恨聲道:“馬一波大哥這話講的有理,咱們不能只憑姓阮的那個老小子幾句話,就被打發得團團轉,叫我們往東就往東,叫我們上西就上西。”
“黃面太歲”花二郎輕輕哼了一聲道:“莫老二,你就少説幾句吧!”
“緊背低頭”莫三畏頓時搭下了他的一雙黃眉毛,十分服貼地垂下頭應了聲:“是。”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赫赫一笑,道:“馬大哥的話也不無道理,不過那位阮大爺可是親口答應咱們的,今天晚上,我們是見錢之後才談別的。”
“紫面梟”馬一波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看靠不住……錢當然是好,卻也要看看值不值得過,李老大!你別睜着兩隻眼光認識錢呀!”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張開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本來嘛,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他開得起價錢,什麼都好辦。”
“這件事恐怕不是你李桐作得了主的。”
口音異常的冷,出自十三把刀的頭兒“黃面太歲”花二郎的嘴裏,顯得陰沉十分!
李大麻子聆聽之下,愣了一愣,一雙紅光畢露的眼睛視向花二郎,一副想要頂撞的樣子,可是一想到此人的威望以及難以招惹,實在是不敢得罪。
眾人目注之下,他打了個哈哈,自嘲地道:“兄弟才疏學淺,武功更不能服眾,這件事自然要看我花當家的怎麼安排了,不過……”
花二郎冷笑道:“不過怎麼樣?”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兄弟是有一句説一句,丹鳳軒的威望,兄弟是沒有見過,不過眼前的這個甘十九妹可是極不好惹。”
馬一波冷哼一聲,插口道:“這麼説李老大你見過甘十九妹了?”
“這……嘿嘿!”李大麻子搖搖頭道:“兄弟也沒見過。”
十三把刀的二當家的“緊背低頭”莫三畏嗤笑道:“李老大,我看你就少説兩句吧。”
李大麻子這張臉實在是掛不住了,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卻被他手下一個黑臉膛的矮子,用力地把他拉了下來。
“好好……”李大麻子臉上兇光直冒:“我什麼都不用説,這件事統統由你們來處置好了,不過我是有話要説在前面,甘十九妹可不是好惹的,要惹你們惹,可沒有我們金刀盟什麼事。”
一面説他兀自氣得直吐氣,遂即把頭擰向一邊。
“黃面太歲”花二郎雙眉一挑,冷森森地笑道:“李桐,我認識你,我知這檔子事全是你在裏面穿針拉線,你少拿姓甘的姑娘來嚇唬咱們,哼,姓花的不是沒見過錢。可不會像你見錢眼開的那份德性樣!”
李大麻子霍地站起來道:“姓花的!”
花二郎緊跟着也站了起來,冷聲道:“怎麼樣?”
李桐目睹着對方的沉着氣勢,想到了對方的厲害,終於又忍下了這口怨氣,用力地跺了一下腳。忿忿地又坐了下來。立刻金刀盟這邊,就起了一陣子騷動,可是十三把刀這邊更不含糊,由“血蚱蜢”孔翔領頭,登時就站起了十七八條漢子。
金刀盟全體人數不過五六十人,十三把刀這邊可有二百餘眾,相形之下差得太遠,就是想打羣架也不是對手。兩相對照之下,金刀盟這邊頓時相形見絀,一個個也就乖乖地不再敢吭氣了。
“洗雲刀”李桐像是忽然想到了這件事情發展下去的嚴重性,當下忍着氣站起來,向着花二郎抱了一下拳道:“花當家的,這件事兄弟不再發表意見,一切都聽你的就是了,其實兄弟所以這麼説,實在也是心存息事寧人,關於那個甘十九妹的種種傳説:想必花兄你也有個耳聞,不要到時弄得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可就不是個滋味了!”
“紫面梟”馬一波一聲怪笑道:“對了,李老大這幾句話還像個人話,來來來,大家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呢!坐下,坐下……”
李桐坐下來嘆口氣道:“馬大哥你説我這話有沒有道理,還是那句話: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軟,誰叫我們一上來就收了人家的錢了呢!”
馬一波冷笑道:“哼,我們雖然錢是拿了,可是你可知道我們卻也賠上了兩條人命,到底命還是比錢重要呀。”
花二郎卻在這時插口道:“那也不一定,有時候錢就是能買命,可就看他們出不出得起了。”
李桐一喜,笑道:“對了,花當家的,你這麼説可就對了,這件事兄弟早已把話轉了過去,今天他們要是沒帶錢,光是空口説白話那可是不行。”
花二郎冷冷地道:“錢是要拿,人也是要見。”
話聲方歇,就聽見有人嚷着:“來了,來了,有船來了。”
各人聞聲,遂即向水面上望去,即見一艘畫肪,正自由河面上,緩緩地向這邊岸上攏近過來。船上操舟的是兩名年輕俊健的青衣少年,一路運施篙法,像是別有一手,一任怒波翻湧,卻將那艘小小畫肪駕御得極其平穩,很快地小舟已攏上岸來。
兩名青衣少年一直把畫肪上了河岸沙灘,才行收住手裏長篙。即見前艙垂簾倏地撩起來,由裏面慢慢地走出了一個紅帽活殭屍般的人來。在場立刻就有人認出來這個紅衣人的身分,頓時不再出聲。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看到這裏,立刻道:“阮大爺來了,我得過去一趟。”
花二郎冷哼一聲道:“李桐。”
李大麻子驀地停了腳步,回過頭來。
花二郎冷笑道:“你不是説過了這件事你不管嗎?”
李大麻子點點頭道了聲好,遂即坐下來不再説話。大傢伙沒有一個人再出聲音,數百道目光一齊集中在岸邊的那艘畫肪之上,當然更不會放過了站立在艙前那個紅衣紅帽的阮行。
一剎時,這裏靜悄悄的,再沒有一點人聲,只聞得水花拍打着岸邊,一次又一次的水響之聲。
紅衣人直直地站立在艙前向這邊注視着,只見他身子微微一振,就像是一隻大鳥般,“呼”的一聲,已落在了眾人身邊。
在場幾個與他見過面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各自抱了一下拳,喚了一聲:“阮大爺。”
阮行狗眼看人低地掀動了一下唇角,卻是理也不理,一雙冷鋭的眸子很自然地落在了“黃面太歲”花二郎的身上。
“這一位想必就是花當家的了?”一面説,阮行抱了一下拳:“失敬,失敬。”
“豈敢!”花二郎仍然大刺刺地坐着,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阮兄了?”
阮行鼻子裏哼了一聲,那一雙白果眼,在現場各人臉上轉了一轉:“花當家的真夠意思,人都到齊了?”
花二郎森森地笑了一下:“金刀盟的李兄傳來了話,並且出示了丹鳳軒的信物,兄弟一行,是專程來恭候甘十九妹甘姑娘的大駕的。”
阮行點點頭,説道:“很好,甘姑娘來是來了,可是,還不打算見各位,一切可由我便宜行事。”
花二郎嘿嘿一笑,伸出了一隻長腿,“阮兄,你且説説看,都有些什麼事吧,能效勞,咱們兄弟一定幫忙,不能效勞,我們拿腿走人。”
阮行雖然久仰這個花二郎的大名,但是今天卻是第一次見面。他早已聞知這個花二郎為皖北黑道上第一高手,手底下人數既多,平素行徑最是乖張,這時見面,雙方雖交談數句,他即能立刻體認出對方的狂桀不馴。
“好!”阮行一隻手持着青竹杖:“花當家的快人快語。佩服,佩服!”
輕咳了一聲,他翻動了一下那雙白果眼珠子,斜掃着一旁的“洗雲刀”李桐,冷冷他説道:“李老大,怎麼,你沒有把我的話交待清楚?”
李大麻子尷尬地笑了一下,搓着兩隻手道:“這個……在下德威不足,還是阮爺你自己説吧!。
“哼哼!”阮行挑着一雙老鼠眉毛,不屑地冷笑着:“也好!”
白果眼一掃面前各人,他冷峻地道:“在沒有宣佈這件事以前,有點東西要先請花當家代表各位收下。”
説罷,他用手裏的竹杖,擊敲着面前的石頭,大聲向着船上那兩個青衣人吩咐道:“來呀!把姑娘賞下的東西給抬過來。”
兩個青衣少年答應了一聲,遂即由船上合力搬起了一個雕製得頗為考究的大樟木箱子,船身立刻起了一陣劇烈的動盪。
那個箱子像是分量極沉,兩名青衣少年雖然看上去都有很好的武功底子,可是在合力抬動這個箱子時,卻都顯出很吃力的樣子。費了老半天的勁兒,這個大箱子才被抬上了岸,卻只是放在岸邊,暫時前進不得。
“沒有用的奴才,”阮行向着兩名青衣人揮着手:“下去,下去。”
眸子一轉,他視向身邊各人一笑道:“煩請哪位朋友代勞一下,把這箱玩藝兒抬過來請花當家的過一下目好不好?”
“洗雲刀”李桐首先應了一聲,吩咐手下人道:“錢老二和趙武你們過去一趟。”
兩個彪形大漢,聆聽之下,遂即由地上站了起來,答應了一聲,匆匆來到了那個大箱子跟前。二人俱都自負很有一把子力氣,聆聽之下各自彎下身來,一人抄住了一隻箱子上的耳環,驀地向上一提,嘿!這一下子可真是臉丟大了,眼看着那隻大箱子只不過微微移動了一下,卻是連地面也沒有離開。錢老二和趙武,再次用力搬動了一下,仍然和前一次沒有什麼兩樣,也只是動了一下而已,看到這裏,活殭屍似的阮行由不住面帶着不屑地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眼看着自己手下兩個兄弟,當着眾人給自己丟了面,大大的不是滋味。當下他忍不住怒吼了一聲道:“都給我滾開!”一面説,他本人遂即氣呼呼地自己趕了過去。在場不少人都知道這個李桐練的是橫練功夫,這種場面正是他賣弄的時候,見他自己出手,俱都寄以厚望。
只見李大麻子的兩隻蒲扇大手張開來,一左一右地按在了大箱的兩邊鋼環上,足下八字步,跨虎登山式地一站,叱了一聲:“起!”那具將近有一人高的大木箱,霍地隨着他的雙手,被舉了起來,全場登時爆起了一陣子掌聲。
李大麻子這一剎,那張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塊紅布也似的紅,足下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一陣子踉蹌。倒也難為他,就見他晃晃悠悠地一直走出了好幾十步,卻是再也前進不得,“哐當!”一聲,沉重地擱下了箱子,卻只有喘氣的份兒!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臉上一陣子發燒!“黃面太歲”花二郎那張臉,更是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一絲怒容!
卻見阮行“吃吃”地笑了兩聲,奚落地道:“李老大這是存心客氣,哪能連一個箱子都抬不動,既然這樣還是我這個客人自己效勞一趟吧!”
“慢着。”花二郎一旁插口道:“阮兄你是客人,哪有勞動你老兄大駕的道理?哼哼,不過是個箱子罷了,兄弟這就去勞動一下也活話這身筋骨。”
算是正合了阮行的本意,聆聽之下,只見他“吃吃”一笑,抱拳道:“花當家的,這個可就太不敢當了吧!”
“黃面太歲”花二郎正要向前,他身後忽地閃出了一人道:“當家的且慢。”
紫黑的臉膛,乾瘦的個頭兒。説話的這個人,正是十三把刀裏面的二當家的“緊背低頭”莫三畏!
莫三畏一面説,那對鷹似的眸於直直地逼向阮行,輕哼一聲道:“阮爺這是笑話我們這裏真的沒有人了,嘿嘿,只不過是個箱子罷了,莫某人還不相信二十年學藝,就連這點能耐都沒有。”
“黃面太歲”花二郎微微一笑,點頭道:“二哥你就辛苦一趟吧!”
“當家的放心,丟不了臉。”
一面説着,莫三畏已來到了那個大箱子面前,只見他面對着西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就見他平扁的小腹部霍地脹起了甚高一大塊來。
紅衣人阮行立時面上現出了一絲驚異的表情,那雙白多黑少的眸子頻頻在這個莫三畏身上轉動不已,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陣營裏,竟然還有這等人物。他這裏轉念之間,那個莫三畏的兩隻手已經搭在了兩邊箱蓋角上。
莫三畏生就的瘦骨磷峋,兩隻手一經用力,看上去真像是兩隻雞爪子似的。也就在他的一雙手方自搭上的一剎,眼看着那隻幾有一人高的碩大箱子,霍地隨着他兩隻手的一個舉勢,驀地抬了起來。緊接着這個莫三畏右手向後一掄,十分靈巧地已把這隻大箱子背在了背上,掂了一下重量,莫三畏這才起動雙步,極其從容穩當地已把這隻箱子抬到了眼前。
他面不紅,氣不喘,一雙鷹眼,瞪着阮行,冷冷地笑道:“阮爺請賜示,這隻箱子要擱在哪裏?”
阮行笑了一下道:“這就不敢當了。”一面説,他倏地伸出了一隻手,向着箱面上一搭。
休要小看了他這一搭之力,隨着他這隻手掌一搭之下,就只見“緊背低頭”莫三畏身子霍地大震了一下,足下打了一個踉蹌。
説時遲,那時快,眼看着莫三畏無論如何負荷不住的一剎那間,一旁的“黃面太歲”花二郎忽然搶上一步。
他嘴裏説着:“阮兄你太客氣了!”
陡地,他探出了一隻手,直向着莫三畏背上箱子另一端上拍去。看上去他像是扶住欲墜的箱子,其實卻不是這麼回事,隨着他落下的手掌,“緊背低頭”莫三畏頓時如釋重負,只覺得背上一輕。
相反地,另一個人,阮行卻似直接地承受了花二郎運施過來的這股子力道,眼看着他瘦削的軀體一陣子顫抖,青白的面色忽然間泛起了一片紅潮。
二人各出一掌,同時抵住了箱子的一端,由於雙方力道幾乎相等,是以那隻箱子看來紋絲不動,身背箱子的莫三畏,雖然如釋重負,卻由於身處在兩種力道之間,竟然是動彈不得了!
明服人一看即知,心裏俱都有數。悉知十三把刀的瓢把子“黃面太歲”花二郎,眼前是藉故在秤這個阮行的斤兩。
不要輕看了他們雙方各出一隻手掌,事實上這隻手卻聚集了他們彼此全身的力道,透過兩掌正中的這隻箱子,極力地攻向對方身軀。
極短的一剎,他們雙方看來一動也不動。
緊接着,“黃面太歲”花二郎那張黃臉上一陣子泛紅,耳聽着他鼻子裏哼了一聲,推箱子的那隻手猝然間抖動一下,這一下平添了無窮力道。
另一面的阮行當此巨力之下,萬萬吃受不住,身子在劇烈的一個震動裏,突地踉蹌後退!揹負箱子的莫三畏也踉蹌一旁。
妙在那隻推在花二郎手掌上的箱子,並不曾因為二人的忽然撤掌離開而下墜,竟然像磁石吸鐵般貼在他手掌之上。
大家都知道這隻箱子的重量,眼看着花二郎這等神奇的功力,俱不禁爆雷也似地喝起彩來。
花二郎雖以“內炁真力”擊退了阮行,單臂吸住這隻箱子,到底是這種力道不堪持久,實在因為那隻箱子太重了,花二郎僅能保持極短的一段時間,然後緩緩地攀過另一隻手來,抱托住箱子的另一端,從容地放落地面,這一切看來容易,行來卻大非易事。
看到這裏,全場又自爆發出一聲彩頭。
紅衣人阮行眸子裏充滿了驚異。他的震驚實在是可以想知,萬萬想不到對方一夥烏合之眾的江湖盜匪窩子裏,竟然會藏有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實在是不可思議。莫怪乎他目注着對方的那雙眸子,竟然呆住了。
“黃面太歲”花二郎,擱下了箱子,向着阮行抱拳一笑,説道:“阮兄,箱子放在這裏好嗎?”
阮行像是被他這句話忽然自一片遙遠遐思裏又拉回到了眼前,當下神色一凝,乾笑了幾聲,頻頻點頭道:“花大當家的好功夫,佩服,佩服!”
説時,他遂即邁動雙腳,來到了那隻大箱子旁邊,端詳了一下,冷冷地道:“這是敝軒‘前行特使’甘姑娘的一點心意,請花當家的代表各位笑納。”
一面説時,他的兩隻手已分別按在箱角的兩處暗鎖之上,一按一拍,只聽得“卡喳”一聲,樟木箱子的蓋子霍地敞了開來。
一蓬金光異彩,陡地由箱子裏湧現出來,四周圍攏過來的人,人人臉上都變成了黃金顏色。
箱子中分二格,一半是滿滿的赤金塊、金葉子,另一半卻是各色的瑪瑙寶石,金光萬道,寶氣千條,一剎間.現場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看直了眼。
現場這幫子人,雖然多的是滾馬殺人大盜,專司掠奪為生,可是像這大箱的金珠細軟,卻是有生以來從來未曾見過。
眼睛瞪着,嘴巴張着,臉上流露着無窮的貪婪!
每個人都看呆了!
不知是誰忍不住先伸的手,一剎時幾百隻手都向箱子裏伸過去。
阮行目睹及此,臉上總算綻開了難見的笑容。
“黃面太歲”花二郎,似乎是這一羣人當中,唯一保持鎮定的一個,遠遠地站在一旁,看着弟兄們那等如痴如狂,他心裏未嘗不高興?冷峻的臉上,情不自禁也着了一絲笑容。
“好了!”嘴角上掛着微笑,花二郎進上幾步,來到箱子面前,伸手關上了箱蓋。
所有的狂歡亂囂聲,在他關上箱蓋的一剎間,完全靜止了下來,大傢伙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了他的臉上。
“黃面太歲”花二郎面色倏地一寒,冷峻的目光倏地轉向阮行道:“阮兄,把話先説清了咱們才能收錢,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位甘姑娘憑什麼要送給我們兄弟這麼些錢?”
阮行“吃吃”一笑,頻頻頷首道:“大當家的問得好!天下當然沒有白送錢,也沒有白受錢的道理。”
“就是這個意思!”花二郎抱了一下拳:“還要請你阮老哥交待清楚。”
“好説!”阮行吃吃笑了兩聲,搖晃肩膀道:“花大當家這麼一問,阮某人可就不能再裝糊塗了!”
花二郎抱拳道:“洗耳恭聽!”
阮行“吃吃”一笑道:“很簡單,我們姑娘的意思,今天晚上要拿下銀心殿,這一箱金銀,也就是哥兒幾個賣命錢,數目不少,大傢伙可都看見了,只是能不能吃下來,卻要看各位的了。”
花二郎冷笑一聲:“阮兄這個話我明白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倒也不為過之,只是花某人有個小小請求,卻要足下代轉上去,否則恕難從命。”
阮行道:“好説,好説,花當家的,請説吧!”
花二郎冷冷地道:“這個請求,其實並無過分,那就是我們希望見一見這位甘姑娘,這件事如果由付姑娘親口交侍,花某粉身碎骨亦萬無不從之理。”
這句話一經説出,頓時引起了一片熱烈反應。
“對……我們一定要見一見甘姑娘。”
“要甘十九妹親自出來給大家説清楚。”
“甘十九妹出來……”
眾聲叫嚷,一時響徹雲霄!
“黃面太歲”花二郎等到眾聲稍平之後,冷冷地向着阮行道:“阮兄可看見?這件事並非我花某人一個人的意思,是大家的意思,如果阮兄不能如意照辦,咱們這件交易,只怕就很難談攏了。”
阮行擰着一雙弔客眉,發了一陣子愕,忽然冷笑道:“花當家的這個要求,雖然於禮並無不合,只是,對於我們丹鳳軒來説,卻是太過分了,我不妨直截了當地告訴你,辦不到!”
“黃面太歲”花二郎長眉一挑,嘿嘿一笑,道:“那很好,咱們這件交易,就不必再談下去。”
身子向一旁跨出一步,冷笑一聲,又道:“足下請便。”
阮行呆了一下,“吃吃”低笑了兩聲,那雙白果眼珠子,轉了一轉,瞟向地上的那個箱子。
他冷笑着道:“這麼説,大傢伙是不想要這筆錢了。”
才説這句話,已有蒙城九醜的老大“紫面梟”馬一波倏地閃身而出!他雖是肢着一隻腳,行動卻極其迅速,身子一轉,快若飄風,突地坐身子箱蓋之上,“嘿嘿”地一笑,抱起了一雙胳膊。這個老賊頭兒一副無賴神情道:“姓阮的,這箱子玩藝兒,你還想拿回去?我看,你死了這條心吧!”
十三把刀的二當家的“緊背低頭”莫三畏“嗆啷”一聲,撤出了兵刃:“五行輪”!他臉上突然間,罩上了一層殺氣,閃身橫在箱前:“姓阮的!你敢動這箱子一下,老子先宰了你,不信你就試試。”
一時間。九醜中的“雙頭蛇”秦衝、“白麪判官”覃追風、“長臂猿”徐大勇,以及十三把刀的“血蚱蜢”孔翔、“血手印”趙武等十數條漢子,全數躍出,團團把那個大箱子圍在了中間。
“雙頭蛇”秦衝大聲喊着:“把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小子給他做了再説。”
“對!殺了他!”
“宰了他!”
羣情激動,很快地蔚成了一片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