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劍平的那陣子不安,誠所謂心靈感應,並非情出無因。
就在他兩人身形遠遠消失之後,正面嶺陌間,猝然閃現出一點燈光。
一乘小轎,在兩個青衣轎伕與那個紅衣跟班兒阮行的侍從之下,直向嶺上走來。
山風呼呼,在萬樹飄搖,草木蕭蕭聲中,小轎已來到嶺上,忽然停住。
轎子裏的那個姑娘甘十九妹,出落得異常標緻。像往常一樣,她臉上仍然罩着一襲輕紗,透過轎前的那盞琉璃燈,依稀可見她掩飾在輕紗後面那張美麗的臉。明媚的眸子裏,永遠地閃爍那種智光!看上去永遠都顯得那麼冷靜!
冷靜與無情恰似一體的兩面,所以看上去她雖是美若天仙,卻只是冷若冰霜的那一型。
小轎是在她的命令下,才猝然停下來的。
山風蕭蕭,吹得紅衣人身上那襲長衣獵獵起舞。這四人一轎,驀然的登臨,不曾帶出一點聲息痕跡,就像是深宵幽靈,忽然的顯現出沒,轎前的那盞泛有微微青光的琉璃燈,更是像煞飄流荒野墳墓的一點鬼火,看上去別具陰森之感!
轎子裏的姑娘睜大了眼睛,只是靜靜地觀察着,足下輕踏兩下,小轎遂即輕輕放下。
紅衣人阮行趨前躬身道:“姑娘可是發現了什麼?”
甘十九妹微微點頭道:“你看呢?”
阮行回身打量了一下。
雙鶴堂高高聳立面前,門側擁聚着深鬱的樹木,看上去別具氣象。
雙方距離,看上去不過三十幾丈遠近。
阮行觀察了一下,奇怪地道:“姑娘莫非是説這不是雙鶴堂?我們走錯了?”
甘十九妹道:“雙鶴高聳,怎麼會不是雙鶴堂?路也沒有走錯,只是卻有些不對。”
阮行驚了一驚。
對於這位姑娘,他説得上是敬若神明,如果她看出了什麼不對,必然就是真的不對了。
“姑娘可看出了什麼不對嗎?”
“阮頭兒,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奇怪?”阮行怔了一下,窘笑道:“卑職並不曾覺出有什麼不對……姑娘,請明示才好!”
甘十九妹欠身步出轎外,向前注視了一刻,冷冷笑道:“你看看,距離雙鶴堂還有多少路?”
阮行打量了一下,道:“至多三十丈!”
甘十九妹回身入座,吩咐道:“起轎。”
小轎在兩個青衣轎伕的扛抬之下,繼續前進。
前行了約莫有十丈左右。
甘十九妹輕聲道:“停下。”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為什麼又停下來?”
甘十九妹道:“你再看看距離多遠?”
阮行聆聽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雙方距離,顯然仍是與先前一般,不禁吃了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欠身步出,微微冷笑道:“我們顯然小看了那個老道人。”
“姑娘是説這裏面有什麼蹊蹺?這個老道還能有什麼鬼名堂不成?”
甘十九妹雙手輕輕揭起了臉上的面紗,只是運轉着那雙明媚的大眼睛四下裏觀察着。
少頃,她才輕輕嘆息了一聲!
阮行道:“姑娘可曾看出了一些什麼?”
甘十九妹道:“想不到坎離上人,居然也深通“五行土木之法’,我倒是小瞧了他。”
“姑娘是説……”
“眼前設有一個陣勢!”甘十九妹道:“你我一時無知,險些困在了其中。”
阮行一驚道:“什麼陣?”
甘十九妹搖搖頭,向側面走出三步,看了一下,再向右側方又走出三步,停下來又看了一下。
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上,微微泛起了一些笑容!
阮行立刻道:“姑娘可曾看出來了?”
甘十九妹道:“看出來了。”
説完回身入轎,兩名轎伕遂即把轎子又抬了起來。
甘十九妹道:“阮行,你改隨在小轎後面,跟着我的轎子前進,就不會錯了!”
阮行應聲道:“遵命!”
小轎遂即起步前進。
前行六七步,甘十九妹輕聲道:“停!往右面彎。”
前頭的轎伕應了一聲,遵命右彎。
可是,立刻他嚇得又停了下來。
甘十九妹道:“怎麼不走?”
轎伕道:“啓稟小姐……前面沒路……”
一片山霧起處,似乎已經斷了前面的道路。山風呼呼,在開合的霧氣裏,只看見陡峻的一片山崖,小轎前進之勢,如果不止,只須前行三數丈,即有墜落懸崖之慮!莫怪乎,那轎伕不敢走了。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阮行把燈給他,繼續前進。”
“燈”交到了前面轎伕手中,小轎繼續前進。
那轎伕打量着前進之勢,自忖着必將身落懸崖,禁不住嚇了個亡魂喪膽!
甘十九妹的命令卻不敢不遵,只嚇得雙膝連連顫抖不已。
甘十九妹在轎中微微笑道:“沒用的奴才,你怕些什麼!轎子翻落下去,死的又不是你一個。”
轎伕下巴打顫道:“啓稟小姐!前面已是崖邊,再走……就掉下去了。”
甘十九妹輕哼一聲,笑道:“那就掉下去吧!”
前面轎伕應了一聲是,身子越加戰抖得厲害,哪裏敢前行一步。
甘十九妹嘆息一聲,卻不加責怪道:“你要是害怕,何不閉上眼睛,再走十步,大概就看出不同了。”
那名轎伕戰抖着應了一聲,着實地閉起雙眼,向前行進,他忖思着何須十步,只要再前進兩步就勢將跌下山崖,置全轎於萬劫不復了,卻是哪裏知道,一連十步之後,並未曾感覺到有什麼差異,睜開眼睛一看,禁不住心花怒放!敢情眼前情勢大異方才!面前非但不見了懸崖斷嶺,卻似根本已換了一番天地,在眼前的一片蒼鬱林木深處,窺見了雙鶴堂這所古老巍峨的建築物。
小轎儼然就在雙鶴堂前,雙方距離不足十丈。那轎伕心中一喜,大步前進,甘十九妹卻吩咐道:“好了,停下來。”阮行轉向前方,由前面轎伕手中接過了那盞提燈,甘十九妹卻已由轎中步出。
阮行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這個老人,還會玩這一套鬼吹燈,若非是姑娘識破,我們還真着了他道兒!卑職這就進去,取他的狗命!”
“慢着!”甘十九妹冷冷地笑道:“你如貿然撲進去,只怕我也救你不出。”
阮行一驚道:“莫非還有什麼名堂?”
甘十九妹微微頷首道:“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算不上奧妙了,這裏面還大有文章!”
她果然師出名門,見多識廣!當時,妙目一轉,花容失色,説道:“好險!”
阮行一怔道:“怎麼?”
甘十九妹道:“剛才那一場幻景,幸虧我發覺得早,要是依原來道路,繼續前行,現在料必已被困在了生克的陣勢之中,這陣勢一經發動,雖然未必將我們困住,卻有‘太阿倒持’反客為主之勢,我們要想從容進出可就要大費周章了!”
阮行道:“什麼陣這麼厲害?”
甘十九妹冷笑了一聲,道:“四明幽暗出入,看來像是這種陣法了。”
阮行想了一下,道:“卑職不曾聽説過有這麼一堂陣名。”
甘十九妹又搖搖頭道:“好像情形還不止如此,阮行,你把手上的燈給我。”
阮行怔了一下,將手中琉璃燈遞上,甘十九妹接在手中,略微觀察了一下,遂即放步前進。
由阮行站處觀看,只見甘十九妹提着燈的背影進進退退,時左時右,轉了一週,忽然又折了回來。
阮行詫異地道:“姑娘可看出了眉目?”
“‘八木易象陣’,”甘十九妹道:“四明幽暗,看起來不像是雙鶴堂的門路,這陣式我聽説過。”忽然她冷笑一聲,道:“我們又遇見了厲害的對手,我倒要見識一下這人的厲害!阮行你隨我來。”阮行答應一聲,將手中竹杖橫持手中。
甘十九妹道:“這人‘八木易象’是就地取材,得力於眼前楓林,以四易八為雙數,逢單則吉。”
看來她無所不精,對於五行生剋的土木之數,更有深湛造詣!只見她將手中琉璃燈高高挑起,燈光照射裏,看見了左側方的一列樹木。
阮行驚訝道:“奇怪,這裏方才沒有樹木,怎麼會忽然現出?”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這就是八木易象之妙了,以實化虛,虛中有實!”説到這裏燈光再挑,往前踏進一步。阮行連忙跟上。
忽見這排樹木,化作千百根滾木,直向二人當頭滾落下來,阮行大吃一驚,正待點足退身。甘十九妹輕叱道:“不要動。”話聲甫落身已躍起,驀地出掌,就先前認定的那行樹木中第三棵拍去。
這種手法誠然説得上高明,既快又準。就在眼前幻景尚未迫近眼前的一剎,她的手先已觸及樹身。也就在這一剎間,眼前幻景,倏地為之消失。
阮行眼看着千百滾木勢如倒海地迫近,卻又風捲殘雲般地消失,一來一往,有如電光石火,頃刻消失於無形之間!其間微妙,非目睹者不能窺其萬一。再看眼前,即使那原先的一行樹木也不再存在,唯獨甘十九妹手中所觸的那一棵是實在的。阮行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甘十九妹冷笑道:“這棵單木也就是全陣的奧秘所在,以戌火而破乙木,他這陣法雖然存在,其實已等於無用!”
説完驕二指向着樹身一戳,纖指着力之處,堅硬的樹身上,頓時留下了一個洞孔!她遂即將手中燈盞插入樹身,退後一步,微笑道:“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前進了。”
阮行再注意看時,情形果已不同,只見雙鶴堂那座古老建築物就在面前兩丈外聳峙着,兩扇銅門,鑲嵌在青石的門框裏,矮小的院牆,迤邐地向兩邊伸延下去。這些在如霜的月光襯托之下,看上去寧靜異常。
阮行張望了一下,奇怪地道:“太靜了,莫非所有的人都不在,還是都已經睡了?”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早就説過了,如今雙鶴堂門人星散,只有雙鶴堂主一個人。”
説時她目光已經留意到了一點燈光,那點燈光,是由後院丹房傳出來的。“如果我猜得不錯,”甘十九妹手指燈光射處:“米如煙大概就在那裏。”
阮行精神一振,冷笑道:“姑娘請少待,容卑職這就去取他性命便了。”言罷身軀微蹲,正要騰身而起。
“慢着!”甘十九妹喚住他道:“對方大小也算是一派之主,你把他請出來再説。”
阮行應了一聲,瘦軀伸展之間,長空一煙似地拔身而起,身子甫一落下,已踏足在矮牆上。
這時候,他眼睛裏忽然看見一件物件。那條系在樹枝上的黃麻。
月色下,那條麻穗,就像是一面細長的旗幟在飄拂着。
其實,這原是一件不值驚怪的事情,只是對於某些見多識廣的武林中人,卻含蓄着非常的意義。阮行乍然目睹,驚得一驚,遂即向樹林撲過去。甘十九妹嬌軀同時撲到。二人站立在繫有麻穗的樹邊,目睹那條黃麻長穗,顯然吃驚不小!
阮行嘴裏啊了一聲,縱身面前,伸手將那條麻穗解在乎中,略一注視,臉上變色,遂即回身,把手上黃麻呈上。甘十九妹接過來細看了幾眼,娟秀的臉上,隱隱現出了一片怒容!
阮行驚異他説道:“姑娘,你可認出來了……這可是那個晏……老頭的信物……黃麻令?”
甘十九妹點頭道:“不錯!”輕輕一嘆,她苦笑道:“想不到姓晏的居然在要緊關頭,會插手管起閒事來了。”
“是‘黃麻客’晏鵬舉本人來了?”
“那就不知道了。”她冷冷地道:“姓晏的目空四海,如果他以為僅憑一束‘黃麻令’,就能把我嚇跑也未免太託大了!”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你打算……”
甘十九妹蛾眉輕挑道:“怪不得我看方才陣勢,不像是雙鶴堂的傳統路數,原來是出自晏家的手法,這就難怪了!”
阮行自從確知“黃麻客”插手這件事後,頓時吃驚不小,在在顯現出情虛與畏懼神態!
“姑娘,”他喃喃道:“如果真是這個老頭兒……姑娘卻造次不得,記得出來之前,軒主曾經特別提起過這個人,要姑娘你小心留意。”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知道,用不着你饒舌多説。”
阮行後退一步,垂首道:“是,卑職只是提醒姑娘,這個人萬萬招惹不得!”
甘十九妹冷笑道:“依你主意呢?”
阮行左右看了一眼,確定附近無人,才道:“依卑職的意思,先行放過雙鶴堂,不妨暫時賣給姓晏的一個交情。”
“然後呢?”
“然後,”阮行上前一步,小聲道:“我們直撲淮上,去找那個姓樊的。”
姓樊的,當係指的是淮上的那個樊鍾秀。
樊鍾秀、米如煙、冼冰早年義結金蘭,連同已經故世的四人共稱為當時的“武林七修”,這幾個人也正是參與當年親手圍堵水紅芍,火焚地道的幾個元兇,也正是甘十九妹此次出山,首先復仇的對象。
聽了阮行的話,甘十九妹沒有出聲。
阮行以為她已經同意了,遂即道:“等到解決了姓樊的再回來對付米如煙,説不定晏老頭就已經走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説道:“要是他沒有走呢?”
阮行一怔道:“這個……”
甘十九妹哼了一聲,道:“如果他再插手管姓樊的閒事,又將如何?”
阮行又是一愕,一時無話可説。
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臨行之前,軒主雖然要我留意這個人,也只是叫我不要輕易招惹,現在他既然硬要插手管這件事,我倒想要見識一下他姓晏的又有什麼了不起的能耐!”
阮行驚得一驚,正要説話,甘十九妹雙手連搖,已把手上那束黃麻,撕扯得寸斷片碎。
“姑娘你千萬莽撞不得!”阮行臉色猝變道:“姓晏的不是好惹的!”
甘十九妹微微笑道:“真的嗎?我要他看看姓甘的更不好惹!我們進去!”
嬌軀略閃,捷如電閃星馳般地已來到了丹房門前。
阮行深知道這位姑娘個性倔強,拗她不過,只得硬着頭皮跟着縱身上前。二人站立在丹房門前,只見門扉緊閉,透過紙窗,隱隱看見裏面昏暗的燈光!
阮行道:“姑娘小心,千萬不要着了姓晏的道兒!”
阮行似乎己被這個冥冥中的“黃麻客”嚇破了膽!
甘十九妹看着他冷笑道:“你在自為軒主器重,想不到一旦面臨大敵,竟是這般的情虛,真是沒有用的東西!”
説完話,玉手憑空,向前一推,丹房房門,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霍地大敞開來。
坎離上人米如煙,正坐在蒲團上打盹兒,見狀驚嚇得張惶站起。
颼颼的寒風,由外面灌進來。
在他看清了外面男女二人的面目時,不禁大吃一驚,剩下的一點睡意,霍然消逝!
“誰?”他不勝驚異地打量着二人道:“你們是……誰?”
甘十九妹的一雙剪水瞳子,直直地注視着他。
“你就是米如煙,米前輩吧?”
坎離上人米如煙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非但睡意消失,就連沉濃的酒意也清醒了一半。
“姑娘……你們是哪裏來的?”
“米老前輩真的不知道嗎?”甘十九妹緩緩向前邁進了幾步:“我是來自滇中的丹鳳軒,我姓甘,甘明珠,人稱甘十九妹。”
米如煙後退了一步,喃喃道:“什麼,你就是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水……紅芍的徒弟?”
甘十九妹點頭道:“對了,水紅芍正是家師。”
米如煙神色一陣驚惶,倏地由几上抓起了一口劍!對方甘十九妹身軀紋絲不動,那個紅衣跟班阮行,樣子也並不驚慌!四隻眼睛緊緊地逼視着他!米如煙忽然覺出了不妙,驚叫一聲,倏地向門外縱出。他身子才一縱出,只覺得面前人影一閃,已被那個紅衣跟班的攔在了眼前!米如煙身軀再轉,向右側方撲出三丈!這已是他目前功力所及,最大的界限了!
身子一落下,由於衝力過猛,足下一蹌,幾乎摔倒在地,等到他仗劍站起,才發覺到不知何時,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年輕姑娘,已當面而立,站在眼前。米如煙驚呼一聲,一振腕抽劍出鞘,二話不説,足下一上步,掌中劍矯若遊龍,化為一道銀虹,直向當前甘十九妹喉間橫斬過去。
在他劍勢之下,甘十九妹亭亭玉立的身子,就像一具紙人那般輕飄,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米如煙那般快勢的一劍,竟然走了一個空招。
以他昔日雙鶴堂堂主,曾是執掌此一名門掌門人的身分,儘管他武功早已荒廢,伎倆卻斷斷不僅如此。一劍走空之下,米如煙緊跟着一個頓步,以左手輕託着右手腕,倏地向後一個疾滾,第二劍“唰!”再次亮起一道疾電,卻向甘十九妹前胸上倒扎過來。
這“連手雙劍”,封喉掛胸,各具威勢,曾是他雙鶴堂最得意的劍法之一,有一式雙招之妙,僥倖逃過了第一式,卻萬萬逃不開第二式,一經展出,渾為一體,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米如煙雖説是老邁不堪,這昔日拿手劍法,施展起來,亦是頗具火候,不可輕視!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甘十九妹的武功實在太玄妙了!幾乎和他出手的劍勢一般的快捷。
米如煙的劍來得快。
甘十九妹的手更快。
其間的空隙,間不容緩,幾乎連米如煙自己也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覺得對方一隻手,兼具有奪劍、攻敵的雙重任務!頓時虎口一陣發熱,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中。同時一股生平從來也未曾領略過的無形力道,直叩前心。米如煙借力退身,發出了悶啞的一聲嘶叫,身子箭矢也似地向後退出。饒是這樣,仍然由不住使得他一連在地上打了幾個筋斗,身子方自坐起,“哧”的噴出了一口鮮血!面前人影再閃,甘十九妹當面而立。
米如煙身子霍地站起來,對方掌中劍,恰於這時指向他的眉心。一股冷氣直貫腦門,米如煙身軀就像是一尊石像般地定在了當場,頓時動彈不得。
“姑娘饒……饒命……”米如煙全身劇烈地戰抖着:“姑娘……你已經看見了,我已是一個不中用的老人了……你放了我吧!”
甘十九妹眼睛裏,頓時流露出一片猶豫,她力貫劍身,只需要內力一吐,根本無需劍尖觸及對方面門,只憑透過劍身的那股凌厲劍炁,也足能貫穿對方眉心、取他的性命於彈指之間!是以,她根本就不顧慮到米如煙的再能脱逃。
“我奉師命,取你性命,不得有半點容私!”甘十九妹微微冷笑道:“只是我卻沒有料到你的功夫這麼不濟,其實根本不須我親自出手,就是我這個手下的跟班要取你性命,也是遊刃有餘。”
米如煙身軀抖戰着,一時涕淚交流。
“甘姑娘……劍下……留情……你……你饒了我吧!”
米如煙像是一個孩子般地哭泣起來。甘十九妹忽然心軟了。
她手裏的劍雖然仍舊指在對方眉心部位,劍氣依然陰森,只是她深湛的目光裏,卻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凌厲與殺機!
米如煙對於這一點顯然觀察得很清楚。他老淚縱橫地繼續道:“我已經是一個老廢物了……我不中用了……姑娘,你忍心下手殺一個可憐的老人嗎!不……你一定下不了手,因為你的心是仁慈的……”
甘十九妹陡地丟下了劍,冷哂道:“你不要再説了。”
米如煙眼看着對方丟劍在地,心裏一塊石頭落地,才算鬆下了一口氣。
“謝謝你姑娘……”他感激涕零地道:“你真是大好了……你真是太好了!”
甘十九妹冷凝的目神,注視着他:“米老頭,你用不着給我來這一套,我不是容易受人騙的……我並沒有説要饒你不死!只是覺得還有幾句話要問問你……”
米如煙面色一驚道:“姑娘你有什麼話請問吧!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
甘十九妹道:“這裏應該不只是你一個人吧!其他的人呢?”
米如煙嘆息一聲道:“唉,別提了……都走了。”
“這麼説,只有你一個人?”
甘十九妹充滿了智光的一雙眸子,緊緊盯着他。米如煙在她深遂的目光注視之下,不容遁詞,只得搖了一下頭。
“這麼説,還有人了?”
“另外還有一個弟子……他是昨天才來這裏的!”
“哦,”甘十九妹明鋭的目光,在附近轉幾轉,冷冷他説道:“可是我卻沒有看到他!”聽到這裏,一旁的紅衣人阮行立刻就要去別處搜索。
“用不着去了!”甘十九妹阻止他道:“這裏沒有第二個人。”
米如煙喃喃道:“姑娘年紀輕輕,竟然精通‘天耳神聽’之術,誠是令人欽佩!”微微一頓,他才又嘆息一聲道:“我那個弟子他出去了……唉!唉……其實他也算不上是我雙鶴堂門下的弟子,他……太冤枉……姑娘你積積德吧!”
甘十九妹冷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説清楚一點,關於你那個弟子的事情。”
米如煙應道:“是……”
他心裏浮現出一片傷感,對於尹劍平,他感到一種説不出的內疚、由於自己的口無遮攔,很可能已把這個好心來拯救自己的弟子性命斷送,是以口齒吞吐,甚久不曾説出一句話來。
甘十九妹眉頭微微一皺道:“你怎麼不説話?”
米如煙道:“姑娘,這個孩子在這個事項裏,的確是無辜的!”
甘十九妹冷鋭的目神,劍光也似地逼視過來。米如煙在她目光逼視之下,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驚,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他身後左側方是那個紅衣跟班阮行,阮行身旁,是一扇可以通向內殿的雨廊。
米如煙心裏盤算着:如果一旦可以脱身,逃入內殿,那裏可供掩身之處甚多,而且在一具金身呂祖的雕像之下,有一條暗道,只要踏入暗道,藏身秘室,這條命八成是保住了。心裏想着,他抖顫的身子,遂即向着一旁移了一步!
甘十九妹同紅衣人阮行,兩個人四隻鋭利的眸子,都在注視着他。尤其是甘十九妹,她的眼神里交織着的那種智光,使得米如煙引以為警,而有所猶豫!
“米老頭,你心裏想的,我都知道。”甘十九妹的臉色,在説這句話時,忽然冷了下來:“如果你心裏想逃走的話,只有徒自取辱而已。”
米如煙心裏頓時一寒,涼了半截!紅衣人阮行更是不待吩咐,身軀移動,已攔身在那扇可通內廊的門前。主僕二人似乎是同樣的精明。米如煙心裏一陣失望,臉上神色也變得無限悵惆!
甘十九妹冷冷地“哼”了一聲,雖説是聲如黃鶯,只是米如煙卻獨能體會出,包藏在這聲嬌哼裏的無窮殺機!
自從昔年他親手領略過那個叫水紅芍女人的厲害之後,他再也不敢輕視天底下任何一個女人!眼前的這個甘明珠,無論就武功與心智上來説,似乎都不輸讓於昔日的水紅芍。米如煙逃走的心意,不得不暫時打消。
他失神的目光,含蓄着乞求與無助,默默地移向甘十九妹臉上,後者一隻修長白皙的纖纖玉手,這時卻已移向胸前。米如煙才發覺到,她胸前竟然懸有一口短劍!
那是一口不過尺許長短的精巧短劍,由於劍鞘外特別作了一個紅色的絨套子,將劍鞘子包住,而她身上的衣服,也是那種同色的紅,如非特別注意,很容易忽略過去。現在,當她纖纖五指握向那口短劍的劍柄時,一股透人肌膚的冷氣,驀地向着米如煙身上襲來。
米如煙儘管老朽墮落不堪,只是到底身為一門之長,見多識廣,對於名門武學,即使未曾涉獵,卻鮮有不知。這股冷森森的氣招,一經侵體,他頓時心中一驚,目光在一接觸到對方胸前那口短劍的一剎,更感覺出,透過那口短劍的劍鞘,閃爍出一蓬霞光冷焰!
不用説,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了。
“劍炁!”一種上乘的劍術菁華!
憑心而論,米如煙雖然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又曾身任過武林一派之掌門人,資歷不謂之不豐,閲歷亦不謂之不廣,然而對於所謂的“劍炁”這種上乘武學,卻僅僅只是聽説過而已。傳説中,這門劍術,是內功與劍術至高的化合,“以氣卸劍,以劍成炁”,是即為“劍炁”!
這門劍術一旦練成功,出劍取人首級於百步以外!
當然這種傳説未免也太玄了一點,只是退一步説,在血不沾刃的情況下,又憑劍氣致人於死,這種威力,卻是絕對可能,昔日的水紅芍,以及西北的“黃麻客”晏鵬舉據説都已功力至此。
現在米如煙更是毫不懷疑的可以認定,面前的這個甘十九妹甘明珠,同樣地已具有這種能力。其實,米如煙應該早就有這個認識,在方才對方劍指眉心時,他已經領略到了那種劍氣陰森的滋味,只是卻沒有現在這麼具體罷了。
透過對方的短短劍鞘,那種冷森森的無形劍氣,像是一幢看不見的罩子,已經把米如煙整個身軀由頭到腳緊緊地罩定。米如煙除了寒冷之外,更覺到一種被拘束住的感覺,至此,他才着實心悦誠服,不敢心生冀圖了。
“米老頭,你説下去。”
甘十九妹那隻手仍然緊緊地握住劍把,任何情況下,只要她一發覺到不對,只需要拔劍出鞘,那種陰森森的劍氣,即可隨時使對方喪命!
米如煙面如黃蠟地搖着手道:“姑娘劍下留情……我説,我説……”
甘十九妹點頭道:“你非説不可,我問你這個弟子他叫什麼名字?”
米如煙怔了一下,腦子裏想胡謅一個名字,只是,他卻又口齒笨拙,在甘十九妹那深遂的目光注視之下,他甚至於連説謊的勇氣也沒有。他根本就編不出來。
“怎麼?”甘十九妹語音冷峻地道:“你還不肯説實話嗎?”
米如煙大夢初醒般地“噢”了一聲,道:“我説,我説,他叫尹劍平。”
口齒生硬,語音戰抖,以至於把尹劍平的“尹”字説成了“依”!
“依劍平?”甘十九妹又問了一句。
米如煙連連點着頭,他自以為作了虧心事,大是內疚,已無從在字音上考究。當時老淚縱橫,連連點着頭,一面痛泣出聲!
甘十九妹絕不再懷疑這個名字是偽的,她嘴裏小聲地念着這個名字:“依劍平,依劍平。”
米如煙看着她道:“姑娘……他是無辜的,你務必要饒過他!”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這一點,卻要由我來判斷!你倒説説看,他又是怎麼一個無辜法?”
米如煙抹了一下涕淚,嘆息一聲道:“他……其實不是我雙鶴堂的嫡傳弟子……他也不是岳陽門的弟子……其實他根本稱不上任何一門派的弟子……”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聽到這裏忍不住冷哼了一聲道:“姑娘何必跟他多費唇舌,一劍殺了他算了!”
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阮行當然體會出對方這一眼所含蓄的責備意識,頓時不再多説。
她的目光又轉向米如煙,表情卻變得温和多了。
“怎麼?”她挑動着細細的一彎蛾眉道:“這個姓依的,與岳陽門也有關係?”
米如煙登時就像是心裏着了一錘!他神色登時一變,這才發覺到,自己敢情又説錯話了。
甘十九妹問道:“他與岳陽門之間有什麼關係?”
“是……是這樣的。”米如煙喃喃道:“他……他之所以投奔岳陽門習技,是我所推薦的。”
甘十九妹點點頭説道:“我懂了,這個姓依的先是在你門下學武,後來你又介紹他到岳陽門去了,是也不是?”
“正是……就是這麼回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那是因為他……他的功夫不濟。”
“不對吧!”甘十九妹面色一冷,岔口道:“你豈能推薦一個不成材的弟子,到岳陽門去?”
“是……”米如煙只得點頭道:“他不是不成材……”
甘十九妹一笑道:“那麼他一定是你門下一個很傑出的弟子了?”
臉上雖然帶着笑,可是語音裏卻含蓄着幾許殺機!米如煙簡直不能與她那雙眼睛接觸。
聽了她的話,他覺得對方這個女孩子,簡直太過於精明,自己休想騙過她。嘆了口氣,他只得點頭道:“不錯,他是一個很傑出的弟子……”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剛才説他不能算是雙鶴堂與岳陽門的弟子是什麼意思?”
“因為……”米如煙道:“因為這孩子,他不是拜師入門來的,而是專為學藝來的。”
“這倒很新鮮!”
甘十九妹緩緩地在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了下來。不要以為這樣米如煙就感覺輕快了,她的手還緊緊地握在劍柄上,那層無形的劍氣依然陰森,米如煙絲毫也輕快不了!
甘十九妹接着説:“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説這個依劍平,只為學習雙鶴堂和岳陽門的武功,才來投靠你的?”
米如煙道:“對了!他就是這樣。”
甘十九妹微微仰起頭來,嬌美的臉上,顯現着智慧與精明。她緊緊地逼問道:“這麼説,他一定不僅僅投靠你們這兩家了?還投過別家吧?”
“這……這我就不清楚了……”
“哼,”甘十九妹注視着他道:“你豈能收錄一個來路不明的弟子,他是由哪裏來的?
是誰推薦他來找你的?”
“是……是冷琴居士。”
甘十九妹眸子一亮,微一點頭,道:“這就是了!你是説‘南普陀山,冷琴閣的冷琴居士?”
“唉,”米如煙已經放棄再為尹劍平掩飾了,他點頭説道:“就是他……是他介紹來的!”
“這麼説,這姓依的,必然甚得冷琴居士器重,多半已經學會了居士的一身能耐了?”
她的聲音變得異常的冷!顯示出她已經不得不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年輕人心懷警戒!
米如煙又嘆了口氣,苦笑着道:“想來是吧!”
甘十九妹點頭道:“冷琴居士以‘春秋正氣’功與‘六隨身法’見稱武林,岳陽門是以‘血罩’功見聞江湖,至於你們雙鶴堂的……”説到這裏,她忽然想到在岳陽門後院宗廟內,慘死的盛家兄弟,其中之一致命之傷正是雙鶴堂的蓋世絕功“金剛鐵腕”。頓時她心內雪然,終於找到了殺死盛家兄弟的真正凶手。一股無名之火,在她心裏焚燒着!
自從她此番領命出山,遊行江湖以來,可謂之所向披靡,還不曾遭遇過任何阻攔,惟獨就只是那一次,盛氏兄弟居然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雙雙遇害,被人殺死,對於她來説,不啻是奇恥大辱!現在,她終於知道殺死盛家兄弟的人是誰了。
甘十九妹心裏反覆地念着那個人的名字,冷冷地看着米如煙道:“這麼説,你的‘金剛鐵腕’功也傳授給他了?”米如煙嘆息了一聲,嗒然無語。
阮行忽然想起來,大聲道:“姑娘,不要忘了盛家兄弟的死!”
甘十九妹冷冷插口説道:“我當然不會忘記!”
她遂即轉向米如煙道:“米老頭,你可知道,你這個姓依的弟子,曾經殺了我兩個手下,其中之一就是死在你雙鶴堂不傳之秘‘金剛鐵腕’之下。”
這一次米如煙才聽出來,對方甘十九妹把尹劍平的“尹”説成了“依”!他當然不會再去糾正。
甘十九妹遂即微微一笑道:“所以你剛才説這個姓依的弟子純系無辜,這句話,就不通了。”
米如煙道:“姑娘……你看見他了?”
“那倒沒有,”甘十九妹道:“不過這些景象前後一對證,已經證明了必然是他不會錯了。”
一旁的紅衣人阮行大聲道:“老頭兒,這個姓依的到哪裏去了?”
米如煙喃喃他説道:“他和晏家賢侄出去了……”
説到這裏,他心裏不禁動了一下,生怕尹劍平此時轉回,一雙眸子遂即向窗外望去。他這些表情,純系出之自然,不帶絲毫做作。
甘十九妹冷眼旁觀,也就知道他所説的一切,都是真話,當時再問道:“你是説晏春雷來了?”
“不錯!”米如煙像是忽然抓住了救星道:“陝西的黃麻客,暈老哥與我乃是摯交,是他算定了我今日有此一難,特命他兒子晏春雷來搭救於我。”
甘十九妹冷笑道:“但是他雖然來了,依然錯過了機會,並沒有救得了你,這是你和他事先都沒有想到的,是不是?”
米如煙愕了一下,忽然體會到話中的隱隱殺機,大吃一驚道:“姑娘你這話是什……意思?”
甘十九妹輕嘆一聲道:“米如煙,我原先倒有饒你不死之意,只怪你語出坦誠,我如果饒了你,倒顯得我是怕了那個晏春雷,這樣,我非要殺死你不可了!”
米如煙登時神色大變,放聲大哭起來。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
忽然他覺出對方罩控在身上的陰森劍氣,驀地為之消失!這正是千載難逢的逃走良機!
嘴裏叫着,他忽然轉身,向着窗外疾撲出去!就在這一剎間,一旁的紅衣人阮行驀地撲過去,隨着他的一聲怒叱,掌中竹杖拔風盤打直下,只一下,正中米如煙腦門,頓時腦漿迸裂。米如煙身子晃了一晃,遂即倒於血泊。
甘十九妹顯然沒有料到有此一着,以至於在阮行出手一擊的當兒,很顯明的想出聲制止。只是她的聲音沒來得及出來,阮行的竹杖卻已經先落了下來。看着米如煙倒卧在血泊裏的屍身,她不禁微微發出了一聲由衷的嘆息!
“你這個人!”她含有責怪的眸子,逼視着阮行:“你……太糊塗了!”
阮行怔了一下,道:“姑娘莫非沒有看出來,他想由窗户逃出去?”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我當然看見了,是我故意放他逃走的。”
“故意……為什麼?”
“傻子!”甘十九妹無可奈何地道:“他雖然跑出了窗外,又怎能逃得開我的手去?你太多事了。”
阮行臉上一陣大紅道:“卑職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是想借他的可憐樣子,可以把暗中的那個姓依的引出來,一舉而殲之,你這麼一來,再想搜他可就難了!”
阮行怔了一下,訕訕地道:“姑娘應該用‘傳音入秘’的功夫告訴我就好了。”
甘十九妹微微嗔道:“再説,這個米如煙老朽如此,實在已無戒備的必要,又何必要殺死他,這樣消息外傳,必為武林不齒。而且,這麼一來,將和陝西的晏鵬舉,更結了樑子,太不值得了!”
阮行登時又為之一驚,喃喃道:“只是,姑娘,是你説要殺他的啊!”
甘十九妹冷笑一聲道:“我只不過是説説而已。”
説罷悵嘆一聲,轉身步出。二人方自步出丹室,彷彿覺得眼前一暗,即有天旋地轉之勢!
甘十九妹輕叱一聲:“不好!”
她右掌猝然遞出,拍在了阮行肩上,急道:“退!”
二人霍地同時向後縱起,隨着甘十九妹的手抓勢子,飄身於兩丈以外,又復落在了丹房門前。
阮行愕了一下道:“姑娘發現了什麼?”
甘十九妹道:“輕聲!”
杏目微轉,那張美麗的臉上,頓時現出了沉重之色,她冷冷一笑,輕聲説道:“有人來了。”
阮行狐疑地道:“是誰?”
甘十九妹一雙剪水瞳子注視着附近,搖頭道:“還不知道,不過,那盞總樞全陣的紅燈已經熄了。”
這麼一提,阮行才恍然記起有這麼回事,再一打量,果然看不見來時插在樹上的那盞紅燈。
甘十九妹緩緩注視着附近,冷冷地道:“這陣勢來時,已被我破了一半,下剩雖不足為害,卻是討厭,所以,我才懸上那盞紅燈,借‘戌火’以破‘乙木’,看來,已被暗中這人識破。”
阮行開合着他那一雙三角眼,冷森森地道:“這人現在哪裏?”
甘十九妹搖搖頭,卻肯定地道:“他一定就藏在附近,這個人很聰明,存心想讓我們困在陣裏,疲於應付的時候,才現身出來。”
微微一頓,她轉向阮行道:“這陣勢你可看出了一個究竟?”
阮行打量着附近,點頭道:“剛才來時聽姑娘已經説過了,不是‘八木易象陣’嗎?以四易八為雙數,逢單則吉!”
甘十九妹點頭道:“不錯,你只要記住這個就好了,你記住,任何的變幻必為雙數,逢單則吉,你我現在就進去!”
阮行道:“姑娘且慢……我……還有點攪不清楚!”
甘十九妹道:“你身上可帶着火種?”
阮行點頭道:“有。”
遂即掏出了火摺子,“叭噠”一聲,迎風晃着了!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這就不怕了,隨我來。”
説罷舉步前進。阮行一隻手高舉着火摺子,緊緊隨在她身後向前跟進,甘十九妹快步前行,一直走出這片院落,來到通向前院的二條廊道前站定。沿途經處,除了阮行高舉的這一把火以外,不見任何光亮,四下都是黑黝黝的。
阮行放眼打量着四方,迷糊地道:“好黑呀!”
甘十九妹目光卻被眼前不遠的一排修竹所吸引着,那排竹子高可參天,百十竿連在一起,被夜風搖曳着,發出一片吱呀聲,而竹影婆娑,散葉如矢,更增加了幾許陰森恐怖之感!
看着看着,甘十九妹頗有見地地點頭道:“敵人的奧妙就在這裏了。”
別看阮行平常一身武功了得,此刻身處在這種微妙的陣式中,他卻難以逞能,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噤若寒蟬!
甘十九妹回過眸子來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怎麼,你害怕了?”
阮行伸了一下腰,作了一個倔強的表情。
甘十九妹道:“如果你還有膽子,就給我趕兔子去。”
“姑娘是説已經發現了?……”
甘十九妹輕“噓”了一聲,向着那片竹子噘了一下嘴,小聲道:“呶,你去吧。”
阮行向着那片竹子打量了一眼,沒有吭聲。
甘十九妹道:“你用不着害怕,對方陣勢雖然厲害,但是,你手裏的火摺子,就是護身符。”
阮行頓了一下,點頭道:“卑職遵命!”
話聲一落,身形已穿空直起,三四個起落、已撲向那片竹林!就在他即將縱身進入的一剎,猛可裏由林子裏穿出了一股寒風,阮行心中原就有幾分膽怯,乍然覺得有異便立刻站住腳步。不容他出聲喝問,一條人影電光石火般地已向他身邊襲了過來。阮行身子急忙向左一個滾翻,彷彿看見來人是一個長身瘦削的中年斯文人,本身又感覺到被對方張開的掌勢罩定。
來人端的是出手高明,一現身即擺出了強大的攻勢,使得阮行慌張中窘於應付,驚呼一聲,擰身就退。那人只不過是擺上一個架子而已,其用心無非是聲東擊西。
就在阮行誤以為他是用“排山運掌”的重手法來傷害自己時,對方那隻巧妙的手卻有“偷龍轉鳳”之妙,沉下去又揚起來,只一下,已搭在了阮行那隻拿着火摺子的右手腕上。
阮行心中一驚,這才弄清了對方的來意,心中一急,右手一翻,用手裏竹杖,直向這人臉上點去。可是,在動手過招上來説,已經太慢了一點。這個人手勁奇大,在阮行竹杖才翻起的同時,已完成了奪取火摺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