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颼颼,夜色益加顯得昏黯!
尹劍平身軀再轉,用“追星趕月”的步法,三數個起落,已飄身在第三進院落之內。
這所院子,遠比第一二進院子要小得多,一邊建立着兩排房屋,是為素日弟子宿住之用,再一邊卻聳峙着岳陽門的宗廟詞堂。岳陽門新添的這些冤魂,就供奉在宗廟裏!時值新喪大禮,岳陽門的兩位掌門人以及一干同門的靈位都供奉在宗廟裏,神案上點有兩盞長生燈,顫曳着碧森森的寒光!
尹劍平輕靈地來到了宗廟門前,距離三丈站定。
那宗廟兩扇門扉半掩半合,輕輕地發出喉呀聲息,一方舊匾懸在檐下,吞吐着未襲的夜風,輕輕噓嘯着,更似增添了一份夜的陰森恐怖!尹劍平站在門側,考慮着是否要進去拜別宗廟。有一絲異感,使他感覺到將有什麼不測。他緊緊握着玉龍劍的劍柄。
身後的段南溪目睹着本門宗祠,內心升起一種異樣的悲哀!
他喘息着道:“進去看看吧!”
尹劍平輕輕應了一聲,足尖點地,已來到門邊,右掌隔空推出,那扇門霍地大開。也就在這扇門啓開的一剎,一道寒光猝然由門內的側面落下來,夾帶着一股尖鋭的兵刃劈風聲音。
一個白衣人正以快速的手法,劈出了他的殺手劍法,只可惜由於他的估計錯誤,以至於眼前的這一劍落了空招,連帶着敗露了身形。尹劍平的機警,使得他躲過了一招凌厲的殺着。把握着此一瞬進身良機,他足下陡地向前襲進,就在對方白衣人驚惶失措中,還不及抽招換式的一剎那,他己向對方展出了殺着。玉龍劍在一聲輕微的龍吟聲裏閃出劍鞘,由於劍身上聚集着劇毒,看來一片黝黑,絲毫不見光澤。
出劍手法極佳。
有如金鱔行波,空氣裏傳出尖鋭的一聲輕嘯,白衣人臉上現出了無比的驚嚇,趕忙翻腕掄劍,只是卻限於對方那種怪異的劍式!不知怎麼回事,白衣人的劍卻翻不上來,格限於對方那口黝黑的劍下!
自衣人猝吃一驚!他想回身換步,巧的是也侷限於對方那雙站立的腳步,就是這麼一遲疑,尹劍平的玉龍劍,已由他頸項前斬了過去。劍尖過處,正中白衣人咽喉喉結。
這一手劍法,不但絕妙,絕狠,更厲害的是使對方不得出聲,連最起碼的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就這般他步履踉蹌着,跌倒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尹劍平這一劍施展得更為巧妙,一招得手,他身軀毫不遲疑,旋風般地轉到了另一個方向,猛可裏白影一閃,就在他身子方自轉開的一剎,第二口劍,貼着他的衣邊削了下來。這一劍看上去較人門前的那一劍,更具驚險之勢,只是也格於尹劍平的事先警覺,而變為空招,白衣人身法疾勁,一招失手,點足就退。
在一個擰身現腕的勢子裏,第二劍再次出手,這一劍白衣人是以“玄烏劃沙”的手法施出的,冷森森的劍鋒由下而上,直向着尹劍平前腹間撩上去。尹劍平鼻子裏冷哼了一聲。多日以來,他隱忍着對方的咆肆,強制着己方的滅門血恨,已到了怒血沸騰,無以復加的地步,想不到在亡命之際,敵人仍然步步進逼,毫不放鬆!此時此刻,他自忖着有絕對的把握,能夠制勝對方,豈能有手下再為留情的道理?
墨色的玉龍劍鋒向外輕磕,“當”一聲,格開了對方的劍勢。就在白衣人張惶失措,尚還來不及抽身的一剎,尹劍平的身子己如影附形地貼了過來。
明眼人,如段南溪者流,方自驚悉出這一勢身法的詭異——分明是南普陀“冷琴閣”閣主“冷琴居上”的“六隨”身法之一。白衣人已被逼得遁影無形,他踉蹌着向後退出一步,地上有隙,卻苦於無處下腳,掌中有劍,卻礙於無出劍之機。
這雙白衣人,身法劍術,均非泛泛,顯得經過高明傳授,如非深得甘十九妹器重,也不會收留在身邊效勞,此行隨十九妹走闖江湖,所向披靡,幾乎不曾遇見過一個強硬敵手,不覺目空一切,養成了驕縱性情。這一次,遇見了尹劍平,活該他們倒黴喪生。
白衣人乍然覺出不妙,方待出聲呼叫,已吃對方一隻左腕扼住了咽喉!那是他有生以來,從來也不曾領受過的巨大力道,隨着對方那只有力的手腕力收之下,怕沒有萬鈎巨力!
哪裏是一隻肉腕,分明像鋼鐵所鑄!
白衣人雙眼翻白,全身一陣子顫抖,只聽得頸項骨上“噗”的一聲輕響,用以縱貫全軀的那根中椎項骨,已自折斷。一陣死前的痙攣掙扎,白衣人霍地翻起了掌中劍,劍鋒狠狠的砍在了尹劍平那隻用力扼殺他的臂腕上,只聽見“嗆啷!”一聲,反彈起來,聲若鳴金,哪裏像是砍在肉肢上?
白衣人倒了下去。他的眼睛瞪得極大,他實在不明白,對方這隻胳膊,何以得能不畏懼劍鋒?然而無論如何,他是得不到這次答案了。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尹劍平已料理了兩個強敵。
他不慌不忙地回劍入鞘,走向神案前,卻聽得身後的段南溪發出了嗆咳聲音,他呼息沉濁,似乎不妙!
尹劍平驚道:“堂主,你老可好?”
“放下我……”段南溪嗓子像是有一口痰:“快……放下我。”
尹劍平一怔道:“堂主,我們不能久耽擱,恐怕他們就要來了段南溪嘶啞他説道:“放……下我,放下我。”
尹劍平意識到了不妙,匆匆解開絲帶,將他放下來,燈下,段南溪的臉色異常的憔悴,整個臉膛,泛出了一片黝黑!有了前此那麼多的經驗,根本不需要置疑,只一眼,就可以判斷出,毒!極深的毒!
尹劍平驚得一果,只覺得眼睛一陣發酸,兩行淚水滂沱落下!
自古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這一剎那,他無寧感覺到極度的傷心。
忿怒、自卑、仇恨……那麼多的感受,一股腦地紛至沓來,岔集在他腦海裏……他傷心,傷心的是岳陽門碩果僅餘的一個長者,最後也要去了,忿怒、自卑,是怨恨自己的無能,至於仇恨,那只有對敵人了!
“劍平!”段南溪嘴角掛着微笑:“你去吧!我不行了,但是我心裏很高興!”
尹劍平冷漠地搖頭,眼淚一顆顆地掉落下來。
“你老還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若是你……”段南溪的身子成一盞弓的樣子:“你……還活着,只要你活着,岳陽門就還有希望!”
那盞彎起來的弓,終於鬆弛了下來。
他要死了,只是還不甘心:“告訴我……你怎麼能不畏毒?還有你的那些奇妙……奇妙的武功?”
他雖然提出了心裏的疑問,卻來不及等着聽知答案,在一陣劇烈的抖顫之後,七竅裏溢出了紫黑的血,遂即命喪黃泉!
尹劍平緊緊地咬着牙,忽然苦笑了一下,動手由死者背上解下了那個包有岳陽門“鐵匣秘芨”的布包,改系在自己背後。目光掠處,忽然覺出了有異,身形略閃,已來至神案前,案上置有一隻玲瓏的小小香爐,爐內嫋嫋地散發着數縷香煙。
顯然含蓄着桂花的那種馥郁清芬!
毒!一個念頭由他腦中掠過。
他忽然明白,何以段南溪在進入宗廟之後,猝然為之喪生,毒!好厲害的“七步斷腸紅”!
如非是冼冰垂死前。所贈送給他的那塊“闢毒玉塊”。焉得還會有他的命在?想到這裏,他不禁驚栗得由眉心裏沁出了汗珠!尹劍平轉向兩個白衣人屍前,用腳尖踢開了兩人的下顎,匆匆看到兩人嘴裏。赫然都含有一顆綠色的藥丸,大如雀卵,是化毒丹!
在歷代宗師的牌位前,叩行了別師大禮,他站起來,方欲向宗廟外步出,卻機警地中止住這個動作。他彷彿聽到了一種異聲,足步聲,身軀微閃,飄向窗前,點破紙窗,向外窺探了一下,頓時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在那個紅衣人阮行的護伴之下,己進入了這座院落眼前形勢,當真是千鈞一髮:
此時此刻,再想從容脱身,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
尹劍平退身一步,他有一種衝動,恨不能立刻向門外縱出,然而他卻不能,不敢如此莽憧行事,因為他知道,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武功確是了得,自己絕非是她的對手!”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口氣,他只有吞到肚子裏。眼前已沒有思索的餘地,既不能奔出,就只有就地藏身,目光一轉,發覺到神案下有四尺見方的一塊空隙,外面垂有藍布的布簾。尹劍平不假思索地潛身入內,以如意卸骨之術,將身了縮得異常的瘦小,強倚向神案下的角落裏,他身子剛剛掩好,幾乎來不及審視一下是否得當,門外紅光乍閃。那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已同着她那個紅衣跟斑兒阮討,在那盞紅燈的門照之下,雙雙現身廟內。
透過了布簾的側面縫隙,尹劍平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兩個人,大敵當前,即使他冉能自持,又焉能不為之驚心?總算他平素養性功深,慣於亂中取靜,當下忙即閉住了”呼吸,身軀固苦磐石,紋絲不動。
甘十九妹與那個紅衣跟班阮行,在進入宗廟的一剎那,先後都怔住了!
一片怒容,起自甘十九妹那張秀麗的臉上,她緩緩走過去,在一雙白衣人屍身前,各自站立了一刻,最後才轉向段南溪屍前站定。紅衣人阮行跟着走進來,他臉上帶出十分驚異的表情!
甘十九妹注視着段南溪,冷冷地道:“這個大概就是冼老頭子了吧!”
阮行蹲下身子來細認了認,搖頭道:“不!他不是,這個人姓段,在岳陽門是一個堂主,卑職見過他,雖不曾和他動過手,但是自信當時對他審查得很清楚。奇怪……想不到他竟然會有這麼一身好功夫,居然能把盛氏兄弟殺死,這倒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不像!”
阮行奇道:“姑娘是説……”
“你還看不出來嗎?”甘十九妹道:“這個人是中了七步斷腸紅而致死的,他焉能會有能力去對付盛家兄弟?一定是另有高人。”
所謂的“盛家兄弟”,當然是橫死地面的那兩個白衣戴笠的少年。
一聽説另有高人,紅衣人阮行頓時面色一驚,那張瘦削木訥的臉上,起了兩道很深的紋路,冷冷地搖了一下頭。道:“卑職不以為然!”
甘十九妹斜睨着他,冷笑了一聲!
阮行道:“在未來岳陽門以前,卑職奉姑娘的命令,已把岳陽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查得很清楚,這裏絕沒有任何外人。”
“我並沒有肯定他説是外人。”
“那更不可能了!”阮行説:“岳陽門的人都死光了,哦……”
他似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大聲道:“冼冰!莫非這個人就是冼老頭?”
甘十九妹方自點了一下頭。可是眼光一瞟,立刻發覺到停置在宗廟兩廊之間的兩副館材,身軀微閃,一陣風似地已來到了棺前!阮行忙跟蹤過來。
眼前是兩副白木新棺,上面各有神籤標寫着死者的姓名,其棺正前方赫然標寫着冼冰與李鐵心的名字。甘十九妹面色不驚地注視着冼冰的那具棺材。
紅衣人阮行大聲叫道:“不!這一定是假的!”
“我看是真的。”甘十兒妹冷笑着道:“我判斷冼老頭子應該早就死了。”
“可是。”阮行道:“剛才那個答話的老人又是誰?”
“是他!”
甘十九妹伸出的那隻纖纖玉手,指向地面上的段南溪。
阮行怔了一下,真有點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
甘十九妹道:“不信,你就打開棺材來看看。”
阮行雙下向那具白木棺材上一按,只聽見“嚓”一聲,他正欲施展“巨靈金剛掌”力,將整個棺材震碎,甘十九妹卻阻止住了他!
“個要這樣,”甘十九妹説:“對方是一代名門宗帥,應該得到起碼的尊敬,你只打開棺蓋,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也就算了。”
阮行道:“卑職遵命!”
説話時他已施展內力,將釘入棺蓋內的木楔震斷,一扇棺蓋就這樣地啓了開來。
神案下的尹劍平感到一陣難以剋制的憤怒與傷心,對甘十九妹卻也有了另一種的認識,他原以為她是個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卻沒有想到,倒也有令人尊敬的一面。
棺蓋啓開了。
阮行把燈重新挑起,就近照向棺內。
甘十九妹道:“這個人你見過嗎?”
阮行細認再三,搖搖頭道:“沒有。”
“那麼毫無疑問,他必然是洗冰了。”
甘十九妹一面説着,向後退了一步。
阮行遲疑着道:“姑娘怎麼知道?”
“不會錯的,”甘十九妹臉上帶出了一抹冷笑:“阮行,難為你學會了一身不錯的功夫,卻連這一點閲人的眼力也沒有,把蓋子蓋上吧,除非是那個冼老頭,別人是不會有這種氣派的。”
阮行訥訥稱是,遂即把棺材蓋子蓋好。
甘十九妹輕移蓮步,走到了盛氏兄弟屍身旁邊,低眉凝目地注視着兩人。她臉上雖沒有顯著的悲傷,但是一雙剪水瞳子裏卻含蓄着很深摯的情誼,阮行那張白臉上,卻現出了無比的悲忿!想不到盛氏兄弟這等的武功,居然也會遭人毒手,這個人卻又到底是誰?
阮行臉上起了一陣痙攣,狠狠咬着牙,狠聲道:“我要是找着了他,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盛氏兄弟的武功,雖不及你,卻也相差不多。兄弟聯手,武林中己罕有敵手,即使是冼冰在世,也未必能夠同時取勝他兩人,這個人的武功非但是高,簡直是高不可測!”
阮行呆了一呆,木訥地道:“姑娘怎麼知道?”
甘十九妹道:“只看盛氏兄弟的死狀就可以知道了。”
她指着第一具屍體。道:“你只看這一劍.是何等的利落,從他全身各處,不見任何傷痕,由這一點看起來,我敢斷定,對方只出了一劍!”
暗中的尹劍平,不禁一驚,由衷地心生欽佩!
甘十九妹道:“能夠一劍就傷他人性命的人,該是何等身手,你應該可以想到。”
然後她轉向第二具屍體,冷笑道:“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阮行道:“卑職看不出他身上有什麼傷痕,自然是死在對方內家手法之下了。”
“錯了!”甘十九妹微微冷笑着道:“你試着抬動一下他的頭就知道了。”
阮行應了一聲,探身下去,伸出一臂試着把死者的首級,向上抬動了一下,頓時吃了一驚。
甘十九妹道:“你可知道了?”
阮行神色驚愕他説道:“他……他的頸項椎骨斷了!”
“不錯!”甘十九妹道:“你可知道是什麼手法?”
阮行想了一下,道:“莫非這人練有磨盤功?”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真要是這種功夫也就不足為奇了,舉手之間,生生把他頸項骨擰斷,據我所知,天下只有一種厲害的手法,可以達到這個程度。”
阮行一怔道:“什麼功夫?”
“金剛鐵腕!”
“金剛鐵腕?”
“不錯!”甘十九妹苦笑着道:“這個人顯然是具有這種功力,而且還精於此功。”
暗中的尹劍平豈止是欽佩,簡直是震驚了!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對方几眼,越覺得對方這個叫“甘十九妹”的少女珠玉其外,錦繡其內,以其絕世風華與靈智心思,再加上那一身蓋世的武功絕技,這樣的一個人,一入江湖,善則為天下利,惡則為蒼生害,端的是一個令人極為擔憂而可怕的人物!
尹劍平想到來日終將與她為敵。心中由衷地潛生出一種畏懼!不得不為自己的未來任務感到擔憂!大敵當前,尹劍平不得不格外謹慎小心。所幸他學兼多家之長,其中“閉氣”一門,已有七成內力,一經屏息,即使貼其鼻邊,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他的這番謹慎並非多餘,事實上甘十九妹。確是剔透玲瓏,綿密精嚴的一個慧心姑娘,明面上雖在與阮行一對一答,其實她的注意力,卻遠達於户外十丈方圓內外,在這個範圍之內,哪怕是飛花落葉,也難逃她的聽覺之外。
她確是美豔動人,在阮行手上的那盞紅色琉璃燈照射之下,越覺仙姿容貌,幽步窈窕。
而舉止大方,出言中肯更似“銀碗盛雪,不容纖塵”!尹劍平多看了幾眼,已由不住心旌搖動,不得不把眼光移向紅衣人阮行身上。
他們談話的重點,似乎距離尹劍平越來越近了。
阮行道:“這麼説,這個人莫非是來自雙鶴堂的高手?”
甘十九妹輕嚷秀眉道:“這個問題,我也正在想,我想不會是雙鶴堂中人,雙鶴堂自從前掌門人坎離上人退隱之後,他們那一門裏,已經沒有一個真正有什麼功大的人了。”
“那麼會不會是坎離上人本人?”
“不會是他。”甘十妹輕輕搖與頭,説道:“在我這一次涉入江湖之前,姑姑已詳盡地把當今江湖各門派人物,跟我講得很清楚。你知道,姑姑料事如神,論人淪事,是不會錯的。”
尹劍平提高注意力、更加凝神細聽!
阮行已代他提出了疑問道:“主母是怎麼説的?”
甘十九妹道:“我姑姑曾經對我説過這個坎離上人。生平膽小如鼠,行事畏首畏尾。少年時這樣,到了老年更是抱定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樣的一個人,豈會涉足在這種事情裏,所以我斷定絕不會是這個人。”
尹劍平聽到這阻,幾乎由不住心裏擊節讚歎,因為她形容坎離上人的這幾句話,實在是中肯極了。
甘十九妹接下去又道:“以此而推,我猜想非但不是坎離上人本人,甚至於也絕不會是他們雙鶴堂中任何一人所為。”
她眉頭微皺,又道:“以我看來,事實上這個人的武功更在那個坎離上人之上。”
紅衣人阮行聽到這裏,顯然被她這番話驚得呆住了!
甘十九妹輕輕發出了一聲嘆息,清秀的面容上含蓄着一片憂慮!
阮行道:“姑娘何必嘆氣?”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道:“我是在擔心,姑姑把所有的信心與希望都寄望在我的身上,她這麼做可能是錯了。”
阮行冷冷地道:“姑娘也未免太過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憑姑娘這身能耐,普天之下以卑職看來,是無論如何再也難找出第二個人,即使是主母本人,也未必就能勝過姑娘多少。”
“你這種説法倒是和姑姑同一個論調。”
“事實上也是如此。”
“事實上是不是這樣,誰也不知道。”甘十九妹淡淡他説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過於自信和自大,遲早必將會後悔莫及!”
阮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頗不以為然的樣子。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就拿眼前這個人來説吧,我就感覺到他是我一個勁敵!”
阮行搖頭道:“卑職可以斷定他不是姑娘的對手。”
“那要看怎麼説了,”甘十九妹緩緩道:“也許在武功方面,他還不是我的對手,否則,他也就不必這麼張惶地躲着我,可是,話也不能這麼説……總之,我雖然不曾見過這個人,卻感覺到這個人是我此番出道江湖以來所遇見過的最厲害的一個勁敵!”
説到這裏,她忽然展顏一笑,露出了潔白的一口貝齒又道:“這樣也好,我倒希望能夠見一見這個人,跟他比劃一下,看看到底誰厲害!要不然。這一趟江湖行,豈不是太乏味了一些!”
阮行道:“這個人即使是走。也絕對走不遠,何況由此而前,水旱兩道都有我們的人,我們這就追下去,看看他能走得開不?”
甘十九妹搖搖頭道:“我倒希望他根本就還沒有離開岳陽門的好!”
阮行道:“姑娘説這個人還在這裏,未曾離開?”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如果不幸他真的走了,那麼我們派出去的人,不知道要有多少喪命在他手裏!”
阮行一驚,似乎忽然想起了不妙!
甘十九妹目光在神廟裏轉了一轉,點頭道:“我們走吧!”
嬌軀微閃,翩若驚鴻般地,已經遁出了廟門外。
紅衣人阮行巴不得趕快追上那個人,當下跟蹤而出。
廟房裏頓時一片沉寂。倒只是神案上的一對白燭。“噗突,噗突”地向空中吐着火苗子!映襯着那兩副白木新棺,以及地上血淋淋的三具屍身,倍覺陰森恐怖!
足足有小半盞茶的時間,尹劍平都不曾現身出來。他甚至於像剛才一樣地閉住呼吸,仍然侷促在神案下的角落裏,保持着方才同樣的姿態,一動也不動。對“非常人”,就得用“非常”的措施!尹劍平似乎較先前更為提高警覺!果然,他的機智,又為他再一次帶來了安全!
廟旁里人影一閃,甘十九妹去而復返!
她的身法全為輕巧,輕巧到像是一隻穿窗而入的燕了,不驚塵灰那般地已經落在了廟房裏。緊接着她身後紅光閃爍,紅衣人阮行持着燈跟蹤而入,他不明所地問道:“怎麼。姑娘又回來了?”
甘十九妹娟秀的臉上帶出了一種失望,那雙澄波的剪水雙瞳仍不死心似地,緩緩在這間廟房裏移動着。
她當然不會發覺出什麼異態!
阮行道:“這裏有人?”
甘十九妹搖搖頭,索然道:“等一會派人把盛家兄弟的屍體抬上船,我們走吧!”
阮行怔了一下道:“那麼……這個人?”
甘十九妹一笑道:“這個人我們早晚總會要見面的,你還怕見不着他嗎?”
話聲甫落,人已穿窗而出。
***
北出洞庭入鄂境,沿江水東去,披星戴月,不分晝夜,以四日夜的時間,來到了襄陽,舍舟登陸,深入隆中,再一日夜來到了白石嶺。這一路緊趕,尹劍平幾乎跑斷了氣!
現在,當暮色蒼冥,倦鳥歸林的傍晚時分,他已來到了這片昔日的楓樹林前。目睹着那扇掩藏在林內的青石洞門,尹劍平心裏禁不住浮起了一番傷感!這雪殘晚楓之景,誠足令人迸淚!如果有一點可以告慰他的,那就是他感覺到自己終於走在了敵人的前面,最起碼要早他們一步來到了這裏:雙鶴堂。
青石的門柱,嵌着兩扇半月形的大門,門是純銅所鑄,看上去十分堅固,只是卻因為長年未曾打磨的緣故,門面上生長了一層綠苔,看上去古意盎然。就在那兩扇門扉上,左右各鑄有…只展翅待飛的仙鶴,這個標誌,顯示出此一門派正是名噪江湖的武體名門——雙鶴堂。
稍具見識的武林朋友,當然都不會忘記這雙鶴堂莊武林中昔日的威望,對於那位擅施“七面飛鑼”以及“金剛鐵腕”的門主“坎離子”米如煙的大名,尤其不會感覺陌生!然而曾幾何時,雙鶴堂的名聲沒落了,在波譎雲詭的武林中,雙鶴堂的崛起好像只是曇花一現,往後的歲月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也不曾再能記憶起來這一門派到底在武林中有過任何作為。
人們可能還記得那位掌門人米如煙,在接掌雙鶴堂之初,曾經很乾過幾件震驚武林的事情,雙鶴堂一度曾經大放過光彩,被稱為江湖道上第一名門,但是萬萬卻料想不到,這一門派的衰落,竟和竄起是同樣的快速,一經衰退,武林中就再也聽不到雙鶴堂的名字了!
“坎離子”也就是後來的“坎離上人”,這位昔日的武林健者真個地跳出塵俗,成了三清界內的修行者,有幾年他這雙鶴堂的香火倒是鼎盛的。雙鶴堂成了典型的一所道觀!米上人除了終日燒汞煉鉛以外,得暇的時候,偶見他揹着藥箱子,拿着串鈴,騎着一頭小毛驢,四下裏走走。人們但知他是個道士,是個草藥郎中,卻很少人知道他老人家還是個武林名宿!再過幾年,這裏的香火也不行了,他老人家似乎連騎驢為人看病的雅興也沒有了。到此為止,這雙鶴堂才是真正的沒落了。
香火不繼,門人星散,雙鶴堂前門可羅雀,倒是那一山楓林,每當晚秋季節,開得一片耀眼通紅,較比昔年更有甚之,稻晚楓秋之意,令人無限悵惆!
尹劍平踐踏着滿地枯枝敗葉,吱喳有聲地一直來到了雙鶴堂石門正前,“嗡嗡”聲中。
一大羣雪蠅被驚飛起來,在空中聚散着,山風起處,萬樹悲嘯。尹劍平在門前停望了一刻,這裏一樹一石,都是他的舊相識。
他來到大門左側,找着了那棵大棗樹,樹高五丈,粗可合抱,就在光禿的樹身上,佈滿了橫七豎八無數傷痕!他就是在這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苦練他的“金剛鐵腕”絕技的。
他尤其不曾忘記那一道“十”字形的交叉痕跡!那道痕跡深入樹一干寸有餘,正足他交叉雙臂,以“金剛鐵腕”功力留在上面的。
這一手功夫,曾被“坎離上人”擊節讚賞,也是他功力成熟的鐵證。
在那道“十”字形的痕跡一旁,也曾經用手指留下了一行字跡“尹劍平技成於乙亥年紅葉初染”,算起來,那已經是七年以前的事了。
輕輕抬起手,摩挲着那些樹痕、他彷彿義回到了當年來此習技的那段時光。
幾隻寒鴉在屋檐上嬉戲着、檐角下的驚鳥鈴不時傳出叮叮聲,驚鳥鈴成了招鳥鈴,這院堂的冷落也就可想而知了。
尹劍平繞過正門,來到了側面,那一排召頭牆,不過只有三尺來高,只須要一跨腿就過去了。他來到牆邊,剛剛抬起腿來,眼睛卻看見了一個人,這條抬起的腿情不自禁地又放了下來。
一個形容消瘦的黃衣長身漢子,正停立在一棵樹下平視打量着他,彼此相隔不過六七丈的距離。尹劍平猝吃了一驚,這麼近的距離裏,站着一個人他居然不知道,不能不謂之疏忽了!
黃衣人正在向着他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他實在很瘦,但是並不蒼白,年歲約在三十上下,看上去略比尹劍平大一點,一身衣服洗得乾淨平貼,有一種飄逸瀟灑的意味!
尹劍平着實地吃了一一驚,連日來他已是驚弓之鳥,猝然見到陌生人,不禁令他怦然心動!
黃衣人笑容收斂住,目光裏多少也帶出一絲驚異。
他正在打製一串繩結。很奇怪的一串繩結。
説它是“繩”其實並不確實,那只是一種麻——黃麻,像是新繅的生絲,一縷縷地隨風揚起。一端系在粗樹幹上,下剩的部分統統垂散下來,卻在下垂的部位。緊打着二個結頭。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動作,黃衣人顯然還在打第四個結頭,也就在這時,他發現了尹劍平。
尹劍平走到了他的面前。黃衣人看了他一眼,繼續打他的繩結,他的手法很怪,繞過來又插進去,插進去又繞出來,總之,那是一種不可能為別人所模仿的手法。就這樣,第四個繩結打好了。
尹劍平靜靜地在他身邊看着,只覺得對方温文儒雅,一如處子,然而説不出是什麼理由,尹劍平卻斷定他絕非是時下的書生。他身上那襲長衣質料很特別,像是為麻所制.同他系在樹上的那一綹黃麻看上去是同一質料,在這種寒冷季節裏穿麻質長衣,確實顯得極為怪異!
忽的,尹劍平又發覺出來,對方可能對於“黃麻”似有偏愛,他的頭巾、鞋、同樣地為黃麻所制。此外,在他瘦長的下指上還配戴着一枚黃色寶石的戒指,他可能讀過萬卷書,也行過萬里路,温文儒雅的面頰上,曾為風塵的歷練,留下了很深的條紋路!
總之,這個人的出現,給人一種絕非偶然的感覺!尹劍平終於忍不住抱拳道:“這位兄台請了。”
黃衣人微微點了一下頭、把注視在黃麻套結上的一對眸子改向尹劍平。
“來朝山進香的?”他立刻又搖了一下頭:“不是?”
尹劍平手指了一下雙鶴堂羌爾笑道:“雙鶴堂乃是在下昔日師門,在下己久年未歸,特此前來探視。”
黃衣人一笑道:“聽你口氣,好像你是雙鶴堂門下傳人?請問上下!”
尹劍平抱拳道:“不敢,尹劍平。”
黃衣人立時臉上現出了笑容。點頭道:“原來你就是尹劍平,我聽説過你的名字。也曾拜賞了你在那棵棗樹上留下的功力,很好!只是,遺憾的你卻不是雙鶴堂的衣缽傳人,算不上是雙鶴堂門下弟子。”
尹劍平陡然一驚,由不住頓時呆住!
這些事在他來説,一直視為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外人自是難以獲知,想不到這個黃衣人居然知道這麼清楚,一開口即與道破。
“你不必驚異我是怎麼知道的。”黃衣人冷冷地笑道:“總之,在雙鶴堂危急傾亡之前。你還想到回來,卻還算不昧良知,比起其他各門下來,總算是強得太多了!”
説到這裏,黃衣人臉上興起了兩條深刻的紋路,那雙深邃的眼睛裏,現出了一種濛濛的寒意。因為那種過人的涵養,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容易被人家一上來就捉摸清楚的。
“你回來的也許正是時候,”他説:“雙鶴堂如今人去樓空,剩下的人不多了,米如煙已經喪失了昔日的鋭氣,你應該鼓舞鎮定他戰勝強敵的信心!”
尹劍平一怔道:“兄台,您是……莫非您已經知道了雙鶴堂未來的這場劫難?”
那人微笑了一下,道:“水紅芍老醜不堪,卻打發了個漂亮的徒弟出未,想為她找回己失的面了。這件事狂妄復荒唐。江湖上已有風聞,我豈能有所不知了?”
尹劍平心中怦然一動。着實吃驚下小。
黃衣人無視於他,繼續道:“姓甘的姑娘一身本事確實了得,三天的時間踏平了洞庭岳陽門,可憐李鐵心老少兩代,皆遭毒手。小妮子的手段也着實大厲害了一點!”
尹劍平內心大驚,表面卻不現出,問道:“這件事兄台何以知道?”
黃衣人一笑道:“江湖上沒有一件中事能瞞人耳目的,這種事更何能例外?”
尹劍平心中着實不解,就岳陽門慘遭殺劫一事來看,不過是五日以前,自己身歷其事,晝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趕到了這裏,最快的消息,絕不至快過於自己這張嘴,而面前的這個黃衣人,居然在自己來抵隆中之前,就已先行知道,這豈非太不合情理了!這麼一想,他頓時心存警惕,原先到口想探詢對方的話又復吞在了肚子裏。對於岳陽門的事,更不便再提。
黃衣人微微頷首,道:“你大概可以進去了。”
尹劍平抱拳告辭,轉身自去。
他不曾進一步打聽黃衣人的來龍去脈,因為那樣,固然可幫助他解除對黃衣人的眼前疑惑,但是反過來同時也等於暴露了自己。大敵當前,他覺得自己的身分還是越少暴露為妙。
尹劍平前進了約有六七步,再回過頭來,霍然竟失去了那人的蹤影,倒是那一絡系在樹枝上的黃麻,還留在那裏,被風吹得像馬尾也似地飄灑着。這個人出現得好奇怪,那絡系在樹上打了結的黃麻,更不知是什麼路數,若非他眼前有重要的任務須待完成,他一定要弄個清楚。
由矮牆上跨進了院門,驚飛了那一羣檐前嬉戲的巨鴉。
尹劍平一直到了前殿。
兩扇門扉,隨風開合着,發出了“咿呀”聲息。
前殿裏積滿了枯葉,還是入秋時候的紅葉,被風吹進來,到現在都不曾為人清除。正殿裏,供奉着呂祖與太上老君的金漆法相。
曾是雙鶴堂門下的弟子,尹劍平當然不會忽略了本門的禮數,他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禮,找着了香,在長生燭上點着了。插好。
他原以為這些動作,必然會驚動了本門負責前殿的弟子,哪裏知道一個人也沒有露面。
踐踏着地上的紅葉,他穿出了大殿,順着一道偏廊走出去,驚動了兩隻正在睡覺的狗,猛地撲過來,向着他狂吠不住。由後面傳過來一陣叮叮的鈴聲,兩隻狗乍然聽見了鈴聲,夾着尾巴就跑了。
尹劍平方自覺出鈴聲傳自雙鶴堂主的丹房,即聽得一人嗟嘆着道:“你還是回來了!”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不禁使得尹劍平停住了腳步。果真那位雙鶴堂主米如煙算出他此刻來到,他可真是活神仙了。尹劍平心裏不勝驚異,剛要出聲詢問,丹房裏卻已傳出聲音道:
“你回來就好了,我是不會錯待你的。”
話聲少停。垂着的竹製門簾嘩啦捲起,由裏面走出一個白髮皤皤的青袍道人。若非尹劍平認定了這道人就是昔日的授業恩師米如煙並特別加以注意,否則,他是萬萬認不出他來了。
這位昔日名噪武林的健者,居然在短短幾年時光裏。變得這般蒼老,乍然一見之下,尹劍平疑心自己是認錯了人,只是在亂草般的白髮虯髯裏,那張清癯消瘦的臉上,仍然保留着可供故人追尋的些許痕跡。
發須白了,背也彎了,瞳子裏已失去了昔日的鋒凌,較諸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然而尹劍平卻斷定。眼前這個人,正是造就出自己“金剛鐵腕”功力的恩師“坎離上人”米如煙。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幾步!
老道人銀眉頻眨,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神色上滿布疑惑。
“你是……”他喃喃地道:“你不足石明江?”
“上人不記得弟子了?”
尹劍平快步走過去。親熱地去握他的手,道人身形一閃,飄出了丈許以外,顯然他的功夫,還不曾完全擱下。
“你是誰?快説。”
老道人不勝驚訝地打量着他,一隻左手曲如鷹爪,深藏在寬大袖統裏。
尹劍平深深一揖道:“老師父莫非連弟子的模樣也忘記了?弟子尹劍平回來探望你老來了!”
道人嘴裏哦了一聲,瞳子忽然睜大了許多。
“劍平?”他喃喃他説道:“你……你是尹劍平?”
尹劍平走近過來,正面向着他,那道人端詳了一刻,像是忽然認出來,一時眉開眼笑,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大聲笑道:“真是尹劍平,你怎麼想着回來了?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尹劍平道:“有重要的事要面稟你老,特來報告。”
坎離上人皺了一下眉,卻又展顏笑道:“來,我們進去説話。”
推開了丹房門扉,只覺得裏面黑乎乎的,未曾點燈。
坎離上人摸起了火摺子“叭打”一聲亮着了火,點着了燈。
“天敢情又黑了……”嘴裏喃喃他説着,他回過身子來,拍着尹劍平道:“坐下來説話吧。”
尹劍平答應一聲:“遵命。”遂即坐下。
丹房裏雜物堆置,只有當中一小塊方寸之地可供起坐,對着上人坐墊正前方懸有一小木牌,牌子上繪着縱橫的幾道線條,也不知是什麼玩藝兒。
尹劍平道:“上人,怎麼這裏只剩下你老一個人了?”
“不錯……”米如煙慨嘆着道:“這裏香火不濟……觀裏也無餘錢可供養活他們.只好容他們自行另謀出路去了,剩下我一個人,覺得怎麼都好。”
尹劍平心情甚是沉重,喃喃道:“你老人家也太委屈“沒什麼……這樣反而好,我一個人了無牽掛,反倒輕鬆,只是石明江一定,卻害得我斷了炊。”
他嘆息一聲道:“你是知道,我的辟穀術,一直都練不好,有時候嘴饞,想吃點什麼,可就為難了!”
尹劍平嘆息了一聲,心情至為沉痛!他發覺到昔日這位自己深深敬仰的武林名宿,變得自暴自棄,已經墮落不堪。一種深深的自責,刺灸着他,他忽然感覺到此一門派的垂亡,自己也有一份責任,而棄置曾經傳藝的師尊,尤其更是難辭其咎!
痛心、失望、自責……這麼多的錯綜心情岔集之下,尹劍平緩緩地垂下頭來。
過了一會兒,他才接日問道:“石明江是誰?”
“是我最後收的一個徒弟。”
尹劍平微微一怔:“弟子卻不曾聽説過這個人。”
坎離上人道:“你當然不認識,他是我近兩年才收的一個弟於,準知他外表忠厚,卻心藏奸詐,在騙得我信任把一身所學傳授給他之後,卻棄我而去,唉!我上他的當了。”
尹劍平冷冷一笑道:“他走了多久了?”
坎離上人嘆息一聲)道:“總有好幾個月了。”
尹劍平冷笑一聲,心裏把石明江這個名字牢牢記住!
坎離上人臉上展開了笑容道:“他雖然走了,但是你又來了,太好了,從今天起,你就陪着我在這觀裏住下吧。”
尹劍個搖頭道:“你老人家錯會了我的意了,我不是來這裏與你老人家過日子來的。”
“那你來……”老道人顯然迷惑了。
尹劍平嘆息一聲道:“你老可曾聽説過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叫甘十九妹的姑娘。”
“甘十九妹?”
坎離上人搖了一下頭:“倒沒有聽説過,這個姑娘是幹什麼的?”
尹劍平苦笑道:“那麼你老是否還記得:一個叫水紅芍的女人?”
坎離上入頓時一呆,道:“誰?”
“水——紅——芍!”
尹劍平一個字一個字説出來,一面注意着上人的神態。
果然,坎離上人的臉色變了。
忽然。他由位子上站起來,道:“水紅芍?你説的是四十年以前在鳳凰山遇害的那個女人?”
“不錯!”
尹劍平忽然發覺到坎離上人在這一事件裏,幾乎近於無知。他不得不把詳細的情形,告訴他。
“你老人家居然不知道,”尹劍平説:“水紅芍那個女魔頭,並沒有死。”
坎離上人呆住了。
尹劍平道:“四十年前你老人傢伙同淮上的樊鍾秀以及岳陽門的冼冰等幾位老人家誘殺水紅芍於地道,冼老宗師因一時心軟。打開了地道,終使那個水紅芍於千鈞一髮之際逃得活命。”
坎離上人完全傻了,他的臉像是一下了被冰凍注了。
尹劍平接下去道:“水紅芍雖然當時逃得了活命,卻將一張花容月貌的臉,燒得慘不忍睹,因此她懷恨在心,發誓要報仇雪恨。”
坎離上人雙膝一顫,坐了下來。
“這……你又怎麼會知道的?”他看向尹劍平道:“你再説下去。”
尹劍平應了聲是,隨即搖頭,道:“那水紅芍四十年來非但未死,更練成了厲害的絕技,因自惡那張醜陋的臉,無顏見人,特地造就出一個出色的女弟子,代她復仇雪恨,這個女弟子,就是剛才我向你老人家提起的那個甘十九妹!”
坎離上人緩緩點了一下頭,苦笑道:“怪不得這幾天,我坐卧不寧,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只是,劍平,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尹劍平道:“是冼老宗師,親自告訴弟子的。”
“冼……老宗師?”坎離上人喃喃道:“你説的是冼冰?”
尹劍平只得把岳陽門滿門遭劫的事説了一個大概,坎離上人米如煙聆聽之後,一時面色如土!良久,他站起來,踟躕着轉了一個方向,尹劍平忽然發覺到,他的身子微微地在發抖。他的臉看上去異常的蒼白,神情遲滯而木訥!
尹劍平怔了一下,叫道:“上人,你怎麼了?”
坎離上人感觸遲鈍地看着他苦笑了一下,蹣跚地走到一角,坐下來。
那裏放置着一個瓷罈子,他抖顫的雙手摸在罈子上,臉上忽然帶出了一絲笑容。
“酒……酒……”
蓋啓開來,一股濃烈酒氣充斥丹房。
舀了滿滿的一碗酒,一飲而盡,接着他又去舀第二碗。那雙端着酒碗的手卻被尹劍平按住了。
坎離上人掙了一下,卻沒有把尹劍平的手掙開。
“你……”他瞪大了眼.啞着嗓子道:“你這孩子……怎麼不讓我喝酒,我的酒……
酒……”
陳年的“老二白”在花瓷大壇裏滴溜溜地打着轉兒,陣陣的酒香溢上來,嗅着那種味道,坎離上人全身的骨頭都酥了。他啞聲地叫着,用力地掙着,只是卻奪不開手裏的這隻酒碗,兩人爭奪中,酒碗的酒灑濺了一地。忽然那隻大瓷碗“叭”的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坎離上人大叫了一聲,猛地跳起來,一掌直向尹劍平的臉上打過去,叫道:“他媽的,你這小子。”
尹劍平右腕一翻,不費吹灰之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子。坎離上人大怒,厲吼一聲:“你,好小子!”右手一翻,一掌直向尹劍平頭頂上擊來。這隻手也不費力地被尹劍平接住了。
兩個人在丹房裏較起了力道,四隻腳快速地轉了幾個圈子,隨着尹劍平的手一個推送的勢子,坎離上人身子像旋風似地摔了出去,“噗通”一聲坐在地上。他還來不及站起來,尹劍平的一隻手已按在他肩上,坎離上人一連用了幾次力量,瘦削的臉漲得通紅,卻掙不開昔日這個徒弟那只有力的鐵腕。
坎離上人運出了全身之力仍是掙不開,他乾脆上不再掙了。只累得氣喘如牛。
“好小子……”他喘息着道:“你的功夫,是練成了……卻回來對付老子……真真氣死我了……”
尹劍平怒視着他。想要説什麼,可是話不曾説出來,卻禁不住傷心地垂下頭來,一時淚如泉湧。那隻按在坎離上人肩上的手,卻由不往鬆了下來。坎離上人一把搶過了酒罈了,雙手端起來,用嘴對着壇口,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個幹。大股的酒,順着他的嘴角淌下來,把整件道袍都浸濕了。放下了罈子,他大口地吐着氣,卻發覺到尹劍平正在注視着他,眼神里充滿了凌厲與悲憤,在他的目光裏,坎離上人下意識地感覺到一種戰慄,先前搶奪酒碗的勇氣忽然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