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萬里追風忽然在洛陽出現,各人全意料到事不尋常。酒過三巡,華雲表忍不住問道:“祁大快自從太平谷別後,可曾聽到什麼消息?”
萬里追風笑道:“沒有什麼好消息,只是追蹤韋天儀那老賊,認出了他六座分宮。”
華雲表大喜道:“這消息大好了,祁大俠能夠指認魔帝六座分宮,對我等誅滅此獠,實在大有幫助。”
萬里追風搖搖頭道:“我只能算是跑跑腿吧!如果歇下幾天不跑,也許就難跑得過那老賊。過一會我再把六個分宮的位置,詳圖表露出來,現在先聽聽你們的。”
華雲表想了一想,遂將到達洛陽之後,和百步神拳申奇正大鬧魔宮內外的事,先説了一遍,接着又指着韋愛玲道:“小弟和申大哥離開魔宮,匆忙趕回,卻不知拙荊已潛入魔宮,放了一把大火。”
這話一出,萬里追風、百步神拳,連那怪叫化胡畢義都瞪大了眼睛,百步神拳忍不住一拍桌面,長嘆一聲道:“老弟,你這下做錯了,我問你如何再能向令岳丈下手?”
華雲表倒沒想到一和韋愛玲成了夫婦,魔帝也自然成了自己的岳丈,被百步神拳一語提醒,不禁任了怔。
韋愛玲粉臉一紅,矍然站起,毅然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父親為害武林至烈,傷害武林人物至多,我雖是他的女兒,而我母親卻死在他的淫威之下。
我是他一點骨血,不能大逆不道,手刃兇魔,但云哥哥為武林盟主,除暴安良是雲哥哥的責任。雲哥哥若殺死魔帝,那是代天行道,代武林人物報仇,沒有半分兒女私情夾雜在內,我絕不怪我雲哥哥;請雲哥哥放手去做,也請申大哥、胡大哥和祁大俠,轉告武林各老前輩安心。”
三位在座的老少俠客,見她氣概昂揚,侃侃而談,不約而同地大為激賞。
萬里追風首先鼓掌,大讚道:“韋姑娘真了不起,我矮子願意替您跑斷這兩條狗腿。”
百步神拳起身作揖道:“小兄同行多日,竟不知韋姑娘懷此胸襟,方才失言,請勿見怪。”
怪叫化縱身大笑道:“妙哉,我這窮叫化幸逢快事,當浮三十大白。”
小玉女笑道:“什麼三十大白,不醉死你才怪。”
怪叫化翻翻怪眼道:“尋常快事,浮三大白。遇上韋小妹這等快人快事,應加十倍就是三十大白。將來輪到你大婚,我不浮三十大白,你就罰我。”
小玉女輕呸道:“你已爛醉,也用不着罰了。最好討個叫化娘娘先管你一管。”
三俠齊聲大笑,震得滿樓風聲嗖嗖。
韋愛玲流下雨滴感激之淚,向三俠躬身一揖,坐回原位。
怪叫化忍着笑道:‘小妹別哭了,再哭就更難看。司徒小妹要我討個叫化娘娘,一樂也。但叫化子討老婆,生了孩子註定要當叫化,不但現了祖宗的世,生生不息下去,自己也成了叫化祖宗,我想想倒不如算了。”
這下連華雲表也樂了,小玉女更是笑得捧腹呼痛。
萬里追風笑道:“這就夠了,韋姑娘那把火燒得怎樣?”
華雲表代答道:“地底魔宮沒有多少木料,但憑那些油和酒,當時雖然煙火熾熱,想來並未造成更大的災害。煙火未熄,魔帝已經回宮,小弟只好帶同拙荊,由隧道逃出。”
怪叫化笑道:“我已聽小妹説過了,那是宮女們出來偷野食的路。我見魔帝帶了一大羣人走進墳墓,索性把前後門都給堵死,如果他尋不到那條隧道,我敢説他不餓死,也要渴死。”
百步神拳道:“餓死總不至於吧,解語既然知道那條隧道,血劍侍婢也許全知道,她們餓急起來,也許會設法使魔帝發現那條隧道。”
怪叫化一怔道:“有理!我們速傳訊本幫,叫每一弟子找十條毒蛇,放進那座古墓,斷絕魔帝復辟之路。”
華雲表急道:“古老前輩不知行蹤何處,解語已聽出小弟口音,不難推知他老人家曾偽裝老夫子,得設法通知他老人家才好。”
怪叫化笑道:“我這位師父長命萬歲,這點小事還不算要緊。”
華雲表點點頭,轉向萬里追風道:“祁大俠足跡滿江湖,可知除了寒門之外,還有其他處華的武林人物麼?”
他這麼一問,不但萬里追風攢眉苦思,怪叫化和百步神拳也端杯淺飲,靜悄悄幫他思索。”
萬里追風想了半晌,忽然問道:“老弟問的是怎樣一個人?”
華雲表道:“據説那華的,在武林上極負盛名。”
萬里追風笑道:“極負盛名,除了貴府一連四代,哪裏還有?”
華雲表心頭一震,身子微微前傾,囁嚅道:“名望較次的有沒有?”
萬里追風搖搖頭道:“不入流的江湖人物雖也不少,但若能算得成名的貴同宗,可説絕無僅有了。”
華雲表一聽這話,俊臉頓時變作蒼白。
怪叫化目光炯炯一直注視在他臉上,詫道:“老弟究竟因為何事不肯説明,難道以為我們還不夠朋友麼?”
華雲表長嘆一聲,遂將解語婢的話轉説出來,一臉悲憤道:“胡兄善於思維,請替小弟想想看,那華姓美婦應該是誰?”
三俠聽他説出心中疑慮,全都心情沉重起來。
怪叫化思索多時,沉吟道:“那美婦究竟是誰,我實在也無從推斷,但劍婢解語也絕無騙你的理由。不過,我敢斷定令堂絕不至於辱身從敵。”
華雲表知道這位丐幫總護法的推斷十有九中,眼睛跟着一亮,忙道:“胡兄憑哪點得此結論?”
怪叫化微微一笑道:“你可想想看,令尊十九歲開始當盟主,三年半失蹤;然後輪到司徒盟主繼任,任期十年,接着是魔帝連任十年,這裏共有二十年之久,但你僅十八歲,可知令尊在失蹤之後一年中,尚未亡故;令堂則在你出生之後遇難。
既然令堂有時間留下血書,説明你的身世,可見她死志已決,豈有辱身毀節之理?”
華雲表聽他提及血書舊事,不禁黯然垂淚,但心情卻已開朗,槍然道:“小弟在悲痛中忘了這樣推斷,幸有兄台提示明路,但何以又説解語婢不致騙我?”
怪叫化笑道:“解語婢原希望你收她為妾,所以對你説了真話,也許還可帶你乘虛救人,可惜你太笨呀!太笨!”
夜闌燈熄。
人聲已悄。
華雲表伏案疾書,只有小玉女司徒芳卿杏臉含暈,羞態可掬,陪伴在他身邊。
但見他頃刻寫罷幾張小箋,又小心地一張一張揭起來輕輕念着:
血劍魔帝所餘十四分宮,經月來訪查獲知六處,為使魔帝措手不及,定於某月某日某時,請負責各宗派同時下手挑除,慎毋濫殺。茲將各分宮概略位置圖及負責挑除之各宗派,舉例如左:
一、少林派負責挑除魔帝周家口分宮。
二、終南派負責挑除魔帝長安分宮。
三、武當派負責挑除魔帝江陵分宮。
四、衡山派負責挑除魔帝平江分宮。
五、匡盧派負責挑除魔帝永修分宮。
六、天台派負責挑除魔帝錢塘分宮。
令到之日,立即秘密籌劃行動,倘若執行之日,發現魔帝適在某宮,為避免實力不足,招致巨大損失,可由該負責宗派擇日執行,務期達到徹除之目的。
第十屆盟主華雲表謹啓×月×日
他輕輕唸了幾遍,忽然提起筆來,將二三四五六各條完全塗黑。
小玉女愕然道:“你塗得亂七八糟,還發得出去麼?”
華雲表笑道:“若不塗黑,被人截去一張,立即全部泄漏了秘密。”
小玉女茫然道:“你不必寫另外的宗派在上面不行麼?”
華雲表搖頭道:“我也曾想到這層,雖然能省寫幾個字,但收信的宗派容易誤認只有他一派單獨行動,以致疑慮而不敢盡力。如果連同別的宗派,則收信的宗派便可料到是共同行動,為了保持自己的門面,無論如何也得拼命幹了。”
小玉女瞪他一眼,纖指着第二條,笑笑道:“終南派人數不太多,要他消滅長安分宮,只怕力有未逮,怎不教華山派去?”
華雲表點點頭道:“你説得有理;但是,華山派人數雖多,藝業高強的也不過是‘金龍八劍’,而‘金龍八劍’上次在長安死了六人,只剩下首劍和三劍,實在説起來也不行了。終南派的人數雖不多,高手卻比華山派多,如果魔帝不在長安分宮,終南派定能勝任。”
“這可説不定,魔帝已來了洛陽,怎知不往長安分宮;再則如要華山、終南兩派聯合起來,實力不是大得多麼?”
華雲表笑起來道:“你可是專想駁我,忘了魔帝是由長安分宮來洛陽了?他有十四個分宮,才去過長安分宮,怎會又回去?再説我擬定的動手日期在兩個月後,有祁大俠暗地跟着,又會發現好幾處分宮。要説兩派合力,那是兩個和尚抬水吃的事,華山自有掌門人,終南也有掌門人,要誰聽誰的好?”
小玉女一噘櫻唇道:“我怎麼忽然笨起來了?”
華雲表深情地注視他一眼,笑笑道:“芳妹不會笨的。”
小玉女被瞧得粉臉發熱,輕輕“呸”了一聲,一轉嬌軀,滾上棉褥,羅帳也迅速垂下。
兩個月後,周家口、長安、江陵、平江、永修、錢塘等六處地方,在同一個晚上發生大火,火光中殺聲震天。誰都知道是武林派系聚眾械鬥;老百姓固然是各自關緊門户,不理閒事鬧非,無能的官府也不願多加理會,而閉關自守。
第二天,火場口一堆堆被燒焦的木石瓦礫,顯出一片悽慘蒼涼的景象。輕風吹起餘煙,不時還夾雜有一點點火星,正像條墓時的帶火紙灰,更令人意味到生命的短促。
華雲表的計劃,也許完全成功,但他還沒有接獲各處的飛報。
不過,有一點是他事先敢於確定的,那就是經過這一次正義進軍,同時向魔帝分宮下手,足以令魔帝膽寒。不論這六處分宮是否被徹底清除,魔帝是不會再去的了。
為了使血劍黨徒現身,並讓武林各宗派知道他的行蹤,他這時已不再喬裝,四匹駿馬,帶同三位如花美眷,取道南下。
表面上看來,這位武林第十屆盟主,並不像魔帝那樣前呼後擁,聲勢驚人,但他早有丐幫總護法和總香主暗作前導,又有丐幫各處分舵妥為戒備,所以比魔帝那樣專靠血劍徒黨護衞還要周密安全。
這四匹駿馬縱令不能日行千里,也該能日行五百里,只因主人按轡徐行,從洛陽南下,竟行了一個多月才到達當陽城郊。
當陽,因張飛橫矛一喝,嚇退曹操大軍,而成為歷史上的名城,但這座名城縱橫不過二里,任何人登上東門一喝,也能立即傳到西門。
小玉女頭一次來到當陽,眼見城小牆低,不覺笑起來,鞭梢一指道:“雲哥哥,你試上北門一喝,看南門那邊有沒有人聽到。”
然而,華雲表這時正凝視沮水上游裏許處的兩條黑衣身影,根本沒有聽到她説什麼。
前面那條身影瘦弱纖小,雖然沒施展輕功,但由她那舉步從容,雙肩不動,像流水行雲般飄然而行,分明在武藝上有極高成就。後面那條身影軀幹高大,舉步如飛,一看便知是武林人物;然而,這人好像對前面那纖小人影有所顧忌,只遙遙跟隨,不敢過分接近。
小玉女只顧訕笑當陽城小,沒留神側面出現的事物,見華雲表沒有答腔,擰轉頭來,正要發話,哪知道這一回頭,立見那兩條身影掩映在麥田之間,不覺失聲道:
“居然又遇上了。”
華雲表見她回頭發話,倒也聽得真切,目光仍然注視上游的二人,同時也頷首答道:“昨天才在江陵大動刀槍,今天在這裏遇上武林人物,並不足怪;奇怪的是這兩人的身影都十分熟悉,而他們彼此又像各在忌諱,就想不出是誰來。”
小玉女也是一怔,道:“前面那人是個女的,別是美玲姐姐吧?”
韋愛玲笑道:“芳姐你忘了,美玲姐姐已當了尼姑了呀!”
奚玉環笑道:“我倒確實知道,雲哥哥快追!那是血劍七婢之一。”
她出身於血劍總宮,曾與七婢同堂習藝,當然説來不會有錯。
華雲表“啊”了一聲道:“果然是她們,我一時料不到剩下的六婢會各走各的路,你姐妹先進城和申大哥他們見面,我夜裏一定回來。”
小玉女急道:“我也去。”
華雲表含笑道:“你應該多歇息了。”
小玉女雙頰泛起紅暈,輕呸道:“我去不得,王姐也去不得,倒便宜那唱‘何是藕;幾時蓮’的小丫頭了呀!”
韋愛玲微帶嬌羞道:“做人家姐姐的就是這等不正經。”
華雲表無限喜悦道:“原來玉妹也有了喜,同樣需要好好養息,我確實需要一人在身邊防備萬一,小妹跟我去吧!”
韋愛玲含羞下鞍,將馬交給奚玉環,華雲表也將坐騎交給小玉女,叮嚀一番保重,與韋愛玲向沮水上游追去。
不消多少時候,二人距那後面的黑衣人,已只有三四十丈,而走在前面的纖影,還遠在二里之外,定睛一看,原來這被追蹤的二人,全已施展輕功向荊山方向疾奔,黑衣人的輕功顯然不及前面的血劍婢。如果華雲表和韋愛玲不是一開始就以追風身法追趕,也許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華雲表着急道:“我們若讓後面這漢子擋着,前面的血劍婢可能就逃脱了……”
韋愛玲搶先道:“我們硬闖過去,那大塊頭既追血劍婢,一定不是怎樣壞的人。”
“小妹好聰明,可以單獨行走江湖了。”
“唔,當面贊人家,走呀!”
韋愛玲雖也練習成萬里追風那種輕功,只因時日尚淺,自知比起華雲表大為遜色,為求能夠同時追截血劍婢,立即搶先起步。
走在後面的黑衣人,但覺一陣疾風由兩側掠過,前面十幾丈遠,已多了兩條人影,不禁訝然叫出一聲:“華盟主!”
華雲表猛一怔,身法略緩,已見韋愛玲疾掠出好幾丈遠,知道她輕功與各種藝業都遠勝血劍七婢,停步回頭道:“閣下是……”
下面“誰”字尚未出口,忽轉訝然道:“原來是金龍首劍常大俠!”
金龍首劍是華山派僅存的第一高手,不在陝西出現,而來到當陽追蹤血劍婢,華雲表自是大感意外。
常遊天見被盟主認出,只是慘笑一聲道:“盟主快快追擒那賤婢,體要放她走了。”
華雲表聽這金龍首劍常遊天也要急追趕血劍婢,自己身為武林盟主,理應接受對方懇求,點點頭道:“在下先行一步,並請常大俠也趕來相助。”
他當然知道對付血劍婢無須別人幫助,甚至於韋愛玲單獨也能擒下那名血劍婢,但因常遊天乃華山派僅存第一高手,又是自己任盟主時的監察人,不欲因自己逞能,而令對方難堪,所以加上一句客氣話。話聲一落,已施展追風身法如飛而去。
不久之後,他看見韋愛玲遙跟前面那名血劍婢,忙趕上前去,悄悄道:“你怎麼不截留她下來?”
韋愛玲搖搖頭道:“我想只要她跑不脱眼界,就直跟到地頭,查個水落石出,總比殺她一個好。”
華雲表沉吟道:“玲妹説來有理,但玉妹、芳妹全在當陽等待……”
韋愛玲不等他説完,早已笑了起來道:“我一心看前面那賤婢往什麼方向,會什麼人物,竟忘了還有人在家裏等着哩。”
華雲表聽她忽然提到“家”,心下也覺悽惶,忙道:“我們快走。”
原來和走在前面的血劍婢相距不過半里之遙,二人一加緊腳程,距離立即迅速縮短。血劍婢忽然停步回身,冷叱道:“你們跟姑娘幹嘛?”
話聲中,一支紅色的短劍,已執在手上。
幾個月前,這支血劍出鞘定令武林人物喪膽,血濺原野;曾幾何時,“血劍令”
主人面目一經揭發,這支血劍立即成為武林公敵。
華雲表一見對方亮出血劍,不禁劍眉一豎,目射電光,逼近她身前喝道:“嫣紅!你若不想死,火速棄劍答我的話!”
他恢復本相,血劍婢嫣紅並不認得,詫道:“你是甚麼人,怎會認識我?”
韋愛玲接口道:“你認不認得我?”
嫣紅舉頭一看,粉臉頓時變色,退後一步,驚道:“你不是三公主麼?”
韋愛玲點點頭道:“不錯,我這三公主並不吃人,你為何失驚?”
嫣紅定一定神,冷冷道:“昔為公主,今為罪人,我嫣紅雖只是一名劍婢,已有密令在身,絕不因私情而縱你。”
韋愛玲笑道:“你奉誰的密令?”
嫣紅昂然道:“當然是帝君的。”
韋愛玲顫聲道:“密令怎樣説?”
“殺……毋……赦……”
嫣紅一字一字冷冷説出,雖在旭日之下,仍帶着肅殺的氣氛,令人不寒而慄。
韋愛玲嬌軀一顫幾乎倒下。
華雲表急一臂拘着,面向嫣紅道:“照你這樣説來,血劍魔帝是不認這位親生女兒了。”
嫣紅悠然得意道:“那是當然。”
忽然,她又一驚,急忙連退三步,劍失也向前直指。
華雲表微微一笑道:“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若不是解語向魔帝檢報,相信他未必就知道這樣詳盡。你休以為多退幾步就能逃得脱,若不好好答話,我讓你多退二十步如何?”
嫣紅冷笑道:“我就不信。”
但見身子一轉,旋風似的已斜卷出十丈開外。
“走?”
華雲表喝聲未落,身子已如一片流雲,掠過她的頭頂,飄落前面三丈之地,同時轉過身軀。
但那嫣紅一心只想逃命,未待華雲表再度欺上,蓮瓣微抬,又折過另一方向。
韋愛玲因為知道被“魔父”遣人追殺,以致悲痛攻心,幾乎昏倒,及到華雲表追逐嫣紅,也就定下神來,“唰”一聲,寶劍出鞘,攔在嫣紅身前,嬌叱一聲:
“丫頭,跪下!”
在血劍魔帝之下的血劍七婢,亦婢亦妾,嫣紅心目中哪還有“三公主”的影子,短劍一指,身隨劍發,疾射韋愛玲心坎!
“敢!”
華雲表隨聲而到,中指一彈,將嫣紅那支短劍彈開尺許,指尖一落,已點中她的軟麻穴。
嫣紅位列血劍七婢,武藝不在各分宮護法之下,只因專心刺殺韋愛玲,才被華雲表一招得手,穴道受制,急得淚珠簌簌墜下。
韋愛玲悽然道:“你我全是女孩子,我真不忍看你哭,我知道你不服,先解開你的穴道,再打一場,好嗎?”
金龍首劍急急趕來,恰聽到她説放人的話,忙道:“女俠不可放縱兇徒。”
他雖參加太平宮第十屆盟主宴會,但韋愛玲是在宴會散後,才由太平仙鳳韋美玲送到太平宮,所以不曾見面,更不知正是盟主的愛侶,匆促之下,口氣也不十分愉快。
韋愛玲偏頭一笑道:“大俠請放心,能縱得她,當然也擒得了她。”
金龍首劍忙道:“只怕她要自殺,並不是怕她進去。”
韋愛玲倒沒有想到這事,聽來愣了一愣。
華雲表先替二人引見,因知一説韋愛玲是魔帝之女,即將引起不愉快,只好暫時不説,接着又道:“常大快由何處追蹤這名血劍婢,可否告知在下。”
金龍首劍道:“日前兄弟因事到武當,恰遇上該派奉到盟主剷除魔帝江陵分宮的令諭,兄弟以為敝派也奉到令諭行動,但將送達武當那張令諭一映火光,卻不見敝派之名……。”
華雲表恐被對方誤會看不起華山派,急接口道:“在下當時在洛陽發出武林帖,也曾想請貴派參加行動,但一想到魔帝長安下毒,貴派精英多半受殃,只好改派終南派,請常大俠見諒。”
金龍首劍笑道:“不瞞盟主説,兄弟忝居華山八劍之首,自從謝靈運師叔失蹤,就由兄弟暫攝全派事務,見盟主令諭六派居然少了華山,真正恨極氣極;當時若能獲見盟主,可能立即毀盟而去……”
華雲表想不到武林人物胸襟竟是那樣狹窄,雖已事過境遷,此時聽來仍因幾乎造成分裂之勢,而心頭一懍。
金龍首劍恨不得將胸中積鬱,一瀉無遺,並沒留意華雲表驟然一驚的神情,接着又道:“但是,武當雲真子倒測知盟主心意,他説的意思與盟主方才所説,不差毫釐,兄弟自然應該敬服。”
華雲表忙略躬身軀道:“常大俠太客氣了,在下年紀猶輕,處事不免有失,但當時不敢啓用貴派,確已考慮再三,至於塗過的字跡,仍能透光而視,卻非始料所及;若因此而招至各派眾多傷亡,在下決心身任其咎,尚望大俠盡情見告。”
金龍首劍目光又向四方一掠,才轉向華雲表道:“若照盟主帖上看來,理應有六處同時下手,派遣的次序並不按宗派大小,而是由北而南,就近徵用可是?”
華雲表點點頭道:“大俠明察秋毫,在下正是此意。”
金龍首劍面顯憂色道:“盟主列舉各派之後,再以墨塗黑,不知先塗哪一張?”
華雲表惑然道:“在下先寫好六張疊在一邊,然後取上面一張下來,塗去二三四五六,僅剩少林派;再取下第二張,塗去一三四五六,僅剩下終南派。”
金龍首劍全神傾聽,最後才長喟一聲道:“盟主你並未做錯,也許是劫數難逃,致有此失。”
華雲表拱手一揖,滿面惶恐道:“請大俠不吝珠王,詳予指示。”
金龍首劍見這位年輕的盟主,並不傲氣凌人,遇事謙恭有禮,也急忙拱手道:
“不敢當盟主大禮,至於武林帖之事,歷來無人能如盟主細心防備被截,而塗去無關各派,是以兄弟敢説盟主並未做錯。不過,先寫好六張疊在一邊,理當後寫者上面,先寫者則留下字影。武當派乃倒數第四張,字影已現,則終南派與少林派的兩張,必然更易辨認。”
經他剝繭抽絲一説,華雲表頓起一種不祥之感,忙道:“常大俠方才曾説劫數難逃,可是因在下有此疏忽,致令有的宗派受到禍害?”
金龍首劍見他引咎自責,自己也禁不住面呈愧色,搖頭苦笑道:“雖説是因盟主疏忽,但武當一派確已受到禍害。”
華雲表一驚道:“武當派損失如何?”
金龍首劍泫然道:“武當派早於數日前,起盡精英南下,只留少數香工道人守在真武觀,該派鶴真子挽留兄弟多住二日,不料當夜即有血劍黨徒進襲,真武觀付之一炬,鶴真子與香工道人全已喪命,兄弟幸獲鶴真子捨命掩護,星夜兼程南下,趕上雲真子,但他們奉命維謹,不肯回師;並即直搗魔帝江陵分宮,不料竟撲一空。”
華雲表愕然道:“走了?”
金龍首劍苦笑道:“可不是走了!武當派撲進魔帝江陵分宮,找不到半個魔賊,但見正屋上貼有一首打油詩,説甚麼你我來做走馬燈,你殺我來我殺你,今日你來到江陵,武當先就成焦土。”
華雲表驚道:“這樣看來,進襲武當的兇徒,竟是由魔帝江陵分宮去的了。”
金龍首劍頷首道:“盟主説的不差,魔帝江陵分宮的人,也許早就在武當山附近,一待武當派大夥南下,立即進襲,雲真子雖已焚燬江陵分宮,卻抵不上鶴真子等數十條人命。”
華雲表黯然一嘆道:“‘斬草不除根,來春依舊發’;魔帝此舉,竟是放棄所有分宮,集中力量襲擊各宗派。這樣看來,任何一個宗派都無法抵擋魔帝淫威,除非各派也放棄根本之地,集中於太平谷,然後抽出一部分實力追蹤魔帝,才保全得武林元氣了。”
金龍首劍喜道:“盟主此計可行,今日就請另發一份武林帖。”
華雲表點點頭道:“常大俠既已贊成愚見,今夜到當陽再發武林帖就是。至於如何處置這名血劍婢,在下願聽大俠高見。”
金龍首劍先瞥嫣紅一眼,恨恨道:“武當派昨夜在江陵撲了一空,雲真子立即改道回師,兄弟認為魔帝江陵分宮雖已傾巢北上,未必不留三幾個黨徒在江陵附近看看風色,乃別過雲真子,獨自逗留江陵郊外,卻見這女的由一座塔頂上躍下,並急急忙忙沿江岸而行,兄弟原是好奇追蹤,無意中又發現她使的輕功身法,竟與夜襲武當的兇徒相同,這才知道她是血劍黨徒之一。”
華雲表笑道:“常大快追得不錯,這姑娘名叫嫣紅,正是魔市近待的七劍婢之一,我們得好好問她,也許能問出魔帝的行蹤去向。”
接着又轉向韋愛玲笑道:“請玲妹盡搜出這血劍婢的兇器與毒藥,再解開她的暈穴。”
韋愛玲點點頭,先收下那支赤色短劍,再搜嫣紅的衣底,收下十幾支毒釵、一封信、兩瓶藥末,再撬開她的櫻桃小口,取下兩粒玉色假牙,然後拍開她的暈穴,含笑道:“丫頭,你這下子想死也死不成了,好好回答人家的話,省得皮肉受苦。”
嫣紅一眼看見韋愛玲託在掌中的兩顆假牙,豔臉頓時變色,叫道:“三公主,你好毒!”
金龍首劍一驚,轉向華雲表急促地問道:“尊夫人是什麼三公主?”
華雲表迫無奈何,只好含笑道:“拙劑原是魔帝的第三女,但其母已被魔帝逼死於第十八分宮,拙荊亦不齒其父所為。”
金龍首劍沉吟道:“盟主由洛陽發出之武林帖,尊夫人有否過目?”
韋愛玲薄愠道:“韋愛玲請問大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龍首劍正色道:“兄弟當然不敢疑盟主夫人藏有私心,但若當時看過武林帖,而武林帖又有泄漏情事,夫人多少有點不便。”
韋愛玲泰然道:“不錯,武林帖我是看過了,但也沒有什麼不便。”
華雲表見二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恐怕鬧起來不好看,急道:“玲妹不須爭論,也難怪大俠有些顧慮。不過,拙荊父女冰炭,方才嫣紅姑娘也曾説奉有魔帝密令,對拙荊已是殺無赦……”
嫣紅冷笑道:“我沒有説。”
韋愛玲怒盯她一眼,一提手中那封信,徐徐道:“這封也許是密令吧!”
嫣紅毫不經意地笑道:“你何不看看。”
華雲表微微一怔道:“看這樣子,那封信不該是密令,莫非還藏在身上什麼地方。”
韋愛玲笑道:“管它是甚麼?倒是非看不可。”
她抽出信箋一看,禁不住粉臉通紅,“呸”了一聲,立即揉成一團,擲在地上。
華雲表詫道:“究竟是甚麼東西?”
韋愛玲急道:“別看了,我再搜這丫頭看看。”
她仔細向嫣紅身上摸索很久,才由衣角抽出一條薄薄的絹帕,只看上一眼,立即嘶聲叫道:“好狠的爹!”
華雲表奪過絹帕一看,原來上面以硃砂寫着:“逆女珠兒,乳名菁兒,自更姓名‘韋愛玲’,韋返本教,私通華雲表,着即戮屍歸報無違,此令。”等字樣,順手將絹帕遞給金龍首劍,笑笑道:“常大俠請觀魔帝此令,足證彼與拙劑已恩斷義絕。”
金龍首劍接過絹帕,看到“私通華雲表”一句,不禁勃然作聲道:“這魔帝真豈有此理!”
華雲表慨然一嘆道:“他如果講理,怎還號稱‘魔帝’!且喜大俠已能諒解,愚夫婦已感激無限了。”
金龍首劍帶着幾分歉意,交還絹帕,轉向韋愛玲一揖到地,道:“兄弟一時失言,尚請夫人見諒。”
韋愛玲慌忙還禮遜謝。
華雲表含笑道:“常大俠無須芥蒂,我們該訊問這姑娘了。”
嫣紅知道有苦受,悶哼一聲,猛將舌尖一咬。
哪知華雲表曾經見過半帖聖手的侍妾如意臨危自殺,恐怕嫣紅也依法炮製;見她忽然開口,急忙一指點去。
嫣紅牙關未合,已被制住穴道,櫻唇半開,舌尖微吐,急得兩眼發紅。
韋愛玲見嫣紅那副怪狀,不禁好笑道:“丫頭,你想死麼?先説為什麼非死不可?”
華雲表輕輕擺手,阻止她再説下去,走近嫣紅,正色道:“嫣紅姑娘,請你想想看,替魔帝辛苦跋涉,行惡殺人,像如意那樣,到頭來自己毀自己的性命,得到的是什麼?姑娘若自殺身死,一切希望都斷絕了,魔帝仍然是魔帝,縱令他念及你為了他保守秘密而死,而在你墳前杯酒祭奠,你又得了甚麼?……”
韋愛玲忽然搶先道:“對呀,你這丫頭如果死了,寫信給你的人,不知多麼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