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分宮後院一間廂房前面的走廊上,那名紫衣翁副隊長非常詫異地向一名頭纏血布的紫衣劍士問:“你怎麼跑來這裡?”
那名三號紫衣劍士走上一步低聲道:“報告副座,那個姓錢的橫豎不會放他活著出去,派人看著,實在是浪費人力,所以卑屬擅自將他暫時擺平了,現在來向副座報到,如果另外有甚緊要任務,儘可再差卑屬擔任。”
那位前副隊長點點頭道:“這樣也好。”
接著,沉吟道:“你能幹是滿能幹的,可是,你現在這副樣子看來著實不雅,到底派你一件什麼工作好呢?”
紫衣三號道:“卑屬之傷,乃榮幸之標記,即今帝君問起,卑屬都可以直言不諱,副座大可不必顧忌到這一點。”
翁副隊長又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你就帶個兄弟到西密院接替守衛之職,將兩位藍衣弟兄換下來,密院由藍衣弟兄值班,帝君見了總是不妥……”
紫衣三號垂手道:“是!”
紫衣三號應諾一聲是,轉身走出院子,在轉彎處向一名徘徊在走廊一角,顯得有點侷促的紫衣劍士大聲招呼道:“倪十五,你隨我來。”
被喊的那名倪姓第十五號紫衣劍士面現喜色,忙不迭向三號老大哥這邊奔了過來,三號低聲道:“報準了,我們去守衛西密院,那兒正是將有好戲上演的地方!”
血劍第三分宮的西密院,為宮中東西兩大密院之一。東密院例屬分宮主起居之所,西密院則屬備用之特級賓館,向為接待總宮專使之用。平常時候,東西兩密院均不容任何人擅近一步,即連守衛之紫衣劍士,也只能局處院外之崗亭中,而不許隨便探首院內一望。
今天的血劍第三分宮西密院內,不知住著什麼特殊人物,院裡院外,靜成一片,設於密院外面的兩座崗亭中,這時分別站著二名紫衣劍士,兩名紫衣劍士如臨大敵,長劍出鞘,神情顯得相當緊張。
此刻,北面崗亭中那名劍士以眼角偷偷掃了通向前宮的偏門一眼,轉向南面崗亭中一名頭上纏有血布的劍士傳音問道:“喂!小胡,我問你,剛才那兩個藍衣魔徒交代,說‘任何人’均不得進入這座密院,這裡的‘任何人’包不包括‘分宮主’在內?”
對面那名劍士傳音答道:“這道命令既屬帝君下達,分宮主當然包括在內!”
這二名“劍士”,正是華雲表和怪叫化胡畢義二個。二人奉命換下二名藍衣劍士之後,華雲表因為始終不見什麼好戲登場,不禁有點不耐煩起來,他問怪叫化,怪叫化只是叫他等,等到什麼時候呢?怪叫化笑著說道:“如等天黑仍然不見動靜,我老胡輸給個耳光就是了!”
這時,華雲表正待接下去再問什麼時,前面走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緊接著,出現三條身形。
最前面一人,身軀高大,內著豹皮緊身勁裝,外技一襲玄色風衣,雙目灼灼如電,但臉色卻甚晦暗,行家一望可知,此人臉上戴有人皮面具而且不止一二層。
接在此人身後,是二名紫衣佩劍壯士,正是這座分宮中的紫衣正副隊長!
在血劍魔宮中,不論總宮或分宮,紫衣劍士均屬一等近衛,只有紫衣劍士才能接近宮主或分宮主。
這時,兩名紫衣隊長及亭止步,一致躬身道:“帝君聖安”
對面崗亭中怪叫化眼色一使,華雲表立即仿樣挺直身軀,眼觀鼻、鼻觀心,同時將劍尖緩緩垂落。
血劍魔帝大步昂首而過,根本沒朝二人望上一眼,這位魔帝似對總分宮各級紫衣劍士之忠誠程度充滿信心。
等魔帝與二名隊長分別於院內外消失,華雲表再度傳音問道:“這人就是血劍魔帝?”
怪叫化傳音相嘲道:“等於廢話!”
華雲表也覺得這一問未免多餘,停了停,搭訕著又道:“那麼你瞧這老賊像不像韋天儀?”
怪叫化反問道:“你說呢?”
華雲表想了想答道:“論身材,的確很像,不過,這也作不得準,因為武林中有著這等身材者並不止韋天儀一個……”
怪叫化傳音笑道:“也是一篇廢話!不過這一次比較可以原諒,因為它跟咱老胡要說的相同。總結一句:實證尚嫌不足!”
華雲表接著問道:“‘好戲’到此為止了吧?”
怪叫化笑了笑道:“不,剛剛開始!現在才只是第一要角登場,院內的開鑼戲也許已經在進行之中,但離開戲上演似乎還差一段時間。”
華雲表惑然道:“院內?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在這名血劍魔帝進入之前,密院已經住下了什麼人不成?”
怪叫化笑答道:“算你猜對了,住下的是個女人,但不是本宮那位分宮主,不過也許要比那位分宮主更為標緻!”
華雲表甚是意外道:“這女人是誰?”
怪叫化搖頭道:“不知道,同時本叫化也沒有詳加打聽的興趣!”
華雲表有點糊塗道:“那麼……”
怪叫化接著道:“本叫化看到的只是一頂輕便小轎,其餘均屬本叫化之猜測,不過,本叫化對任何判斷敢說還沒有發生過不確情事!”
華雲表不信道:“這怎麼可能?這兒是第三分宮,那位第三分宮主她能忍受得了嗎?”
怪叫化笑答道:“假如忍受得了。又哪來的什麼好戲可瞧?”
華雲表這才明白過來,所謂“好戲”,原來是指一場“醋海風波”而言!華雲表既失望,又掃興,這全是怪叫化的一種推想,就算真的發生,又有什麼好看的?
華雲表不樂之餘,正想好好痛訓怪叫化一頓,然後設法離去之際,忽見怪叫化一出亭,長劍一橫道:“宮主請留玉步!”
華雲表不假思索,同時挺劍躍身而出,雙劍相交,搭成一道斜斜的十字,正好將那名玉容鐵青的第三分宮主去路攔住!
那位氣得渾身發抖的第三分宮主嗔目叱道:“趙老三,你昏了嗎?”
怪叫化揚聲說道:“帝君聖諭如此,卑屬們不得不遵”
緊接著低聲道:“請宮主慈悲出手!”
那位分宮主臉色稍緩,當下舒單一抄,分將華、胡二人手中之長劍同時摘下,玉臂一抖,遙遙擲人院內,應手響起長劍落地的咔啷聲響。
第三分宮主自二人之間過去,怪叫化低低傳音道:“這樣便沒有我們的事了!”
華雲表惶惑地道:“底下怎辦?”
怪叫化輕聲說道:“現在,我們正好趁機跟進去,你不要開口,一切看我樣子行事,我們大可以裝作嚇呆了的神色在一旁瞧個飽。”
怪叫化說著,伸手一拉,帶著華雲表向院中奔入,口中一面高呼道:“娘娘,使不得……”
怪叫化僅喊出這麼一聲,便不須再喊下去了,因為在院中一座紅樓之前,那位衣冠不整的血劍魔帝已經合怒出現,怪叫化伸手一攔,便與華雲表雙雙就地站定。
二人挺立著,雙目直視,神情本然,就像魂魄已離軀殼一般!
血劍魔帝充血的雙眼狠狠一瞪,沉聲道:“唐金蘭,誰宣你進來的?”
那位第三分宮主緊上數步,顫聲道:“帝君……您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
賤妾隨聖上多年,不看功勞,也看苦勞,今新封這座第三分宮,全是聖上恩寵……
聖上應知賤妾並非爭專之流,可是,帝君今天這樣一來,賤妾今後如何做人……”
血劍魔帝揮手叱道:“去,去!”
第三分宮主一撲面上,悲聲叫道:。“聖上,您好狠心啊!”
血劍魔帝好事受阻,怒火早已騰燒,這時眼見第三分宮主撲至,還以為對方意在耕命,大喝一聲:“賤人敢爾!”
話發同時,閃電般一掌拍出!
第三分宮主不虞血魔狠毒如此,一個閃避不及,一掌兜心打實,嬌軀仰翻,噴血如注……
血劍魔帝將那三分宮主一掌打翻,就彷彿信手趕開一隻蒼蠅似的,當下連看也懶得看一眼,嘿嘿冷笑著,身軀一轉,便待入室。
就在血魔一條身軀將轉未轉之際,半空中陡然傳來一聲斷喝:“老賊站住!”
斷喝聲中,一條粗短矮胖的黑色身形,緊接著自紅樓上空閃撲而下!
華、胡二人抬頭望去,看清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名為血魔始亂終棄,且為血魔生下兩個女兒的蒙山醜尼!
醜尼撲落,搶前數步,回身一指院心地上那名氣息奄奄的第三分宮主,手顫身搖,切齒厲聲道:“老賊你,你,你”
蒙山醜尼這突如其來,似乎頗出血魔意料之外。不過,血魔之表現錯愕,為時極為短暫。
血魔神情平復後,雙睛一瞪,打鼻管中間沉沉地哼了一聲道:“老夫怎樣?”
醜尼氣為之結,迫上一步,戟指怒吼道:“你,老賊,你老賊可知道她是老身的什麼人?又是你老賊的什麼人?老賊,你,你究竟是人還是畜生?”
血魔又打鼻管中哼了一聲,冷冷答道:“她麼?以前她是老夫座下之玉劍令主,如今則為老夫新收之分宮列妾,就算她是你的徒兒,她現在又能拿老夫怎麼樣?”
“徒兒?哈哈哈……”
醜尼之神智顯已微呈錯亂,喊罷一聲徒兒,突然仰天狂笑起來。
血魔雙睛滾動,待醜尼笑聲稍頓,注目沉聲道:“不是徒兒,難道是女兒不成?”
醜尼又復大笑起來,笑聲有如破竹裂帛,蝕心刺耳,令人聽來極為難受,於笑聲中活似狼嗥般尖叫道:“算你老賊聰明,總算給你老賊猜著了,一點不錯,她是老身的女兒,換句話說,她也就是你老賊的女兒,老賊呀老賊,你連自己親生女兒都不肯放過,假如你老孃遲死幾年,豈非也要被你老賊納為下陳?哈哈哈哈哈哈!”
血魔額暴虯筋,隔著好幾層人皮面具,都還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時猛跨一步,如打焦雷般一聲吼喝道:“賤尼胡說!”
醜尼笑聲頓收,迎上一步叫道:“老賊,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老賊有沒有問過她今年多大歲數?假如問過了,那麼你老賊不妨再回過頭來計算一下你老賊作孽的日期看看?看你老賊這個賬算得清楚,算不清楚!”
醜尼數說著,不容血魔有開口的機會,緊接著又道:“老賊,你生的女兒一共是兩個,她們是雙胞胎,另外的那個,比你老賊現在打傷的這個漂亮些,怎麼樣,老賊,要不要老身將那個丫頭也一併奉獻過來?”
血魔向前大跨一步,指手喝道:“住口!”
醜尼視如不見,聽若不聞,狂笑著接下去道:“知道嗎?老賊,你那個大丫頭,天性奇,人盡可夫,與你這個做父親的,正好兩代輝映……”
血魔雙睛盡赤,獰容恨聲道:“你這個老娼婦,不知去哪兒偷漢子,養下這批雜種,現在居然想賴到老夫頭上,嘿嘿,做你的夢去!”
醜尼閃開來招,反臂揮出一掌,挫牙厲聲道:“好得很,我們之間這筆賬早就該結一結了!”
吆喝聲中,掌影翻飛,兩個老魔頭立即搏成一團。由於這邊爭吵太烈之故,這時,密院門外,已聞聲集攏來大批分宮護法和各級武士,那批護法和武士們,似因懾於血魔淫威,雖明知院中已生事故,然在未奉傳喚之前,依然不敢輕越雷池一步。
華、胡二人發覺後路已遭堵塞,警惕之心大增。
蒙山醜尼能夠一徑闖入宮中重地,如入無人之境,這正說明宮中之戒備不夠嚴謹,目前因為正處在極度混亂之中,這一點,當然無人加以追究,然而,待會兒風波過去,老魔事後檢討,勢必不會放過主事者之疏忽責任,到那時候,他倆如因藏身不住面再想開溜的話,恐怕就嫌太遲了!
華、胡二人心意相同,這時不期而然相互勾了一眼,在眼色中互相告訴對方,只要一逮住機會,立即溜之乎也!
院中的血魔與醜尼,拼鬥得異常劇烈,但是,很顯然的,二人似乎都不擅於拳掌功夫。
換言之,二人手上如果都能夠有著一支寶劍,屆時之戰況,勢將更為可觀!
而現在,由於二人均是用非所長,拼搏雖然劇烈無比,然於章法上,卻顯得相當凌亂!
二魔出手都很辛辣,一拳一掌,無不指向對方要害。如論拳掌之把式,二人均屬乏善可陳,若論功力,二人則在伯仲之間,軒輕難分。二人最大的差別之處便是,血魔是猛而狠,醜尼則有點狂而近躁。
在目前,二人雖然一時難分高下,但如果長久耗下去,看情形似乎仍以蒙山醜尼落敗之可能為大!
圍聚在密院門外的那批護法和武士們,他們雖然明明看到他們那位分宮主躺在血泊中呻吟掙扎,但是,沒有一個人臉上可以看到同情和憐憫之色,他們的眼光,始終跟著血魔和醜尼的身形轉移,正在進行中的惡戰,似乎才是他們所最關心的對象!
胡畢義朝身後偷偷掠了一眼,忽向華雲表傳音道:“快,小華,我們這就衝上去,出其不意,幫醜尼將血魔一下收拾掉,你看怎麼樣?”
華雲表一驚,忙道:“不,使不得!”
胡畢義不樂道:“為什麼?”
華雲表皺眉道:“你有沒有弄清周遭形勢?”
胡畢義輕輕一哼道:“願聞教益!”
華雲表傳音分析道:?你小子要知道,這座密院乃宮中心腹重地,老魔雖非我們三人聯手之敵,但是,老魔他也不是笨瓜,他現在一個拼一個,全是一股好勝心在作祟,到時候,他一看苗頭不對,難道就不會召進我們身後這批護法和武士嗎?
這批護法和武士,現在距離我們僅數步之遙,我們一擊不中,其將何以善後?在今天,我們兩個身上有多少任務需待完成,你仔細想過沒有?”
胡畢義嘿了一聲道:“膽小鬼!”
華雲表含笑回答道:“匹夫之勇,並不足為法。請問,你閣下目前之一身成就,比令師他老人家如何?他老人家混進魔宮數年,接近血魔之機會當不止一次二次,你想想,他老人家為什麼始終沒有下手?”
胡畢義無言以對,呼了哼,搭訕著別過臉去,眼光剛剛移開,忽然低促地道:
“華小子,快注意對面樓頂!”
華雲表依言抬頭,可是,樓梯上空除了偶有一二片白雲冉冉飄過外,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華雲表以為怪叫化存心捉弄他,不禁有氣道:“小子,你是”
胡畢義急急分辯道:“不,不,小華,絕對不是開玩笑,我看到有人自窗口一閃而入。不過那人身法太高了,以小弟這等目力,居然都沒有分清對方是男是女……
啊啊……快!又出來了,對不對?這下看到沒有?”
是的,這下華雲表是看到了,那人自窗中縱出時,背上似乎馱著一個人,因而在起落方面均不見如何靈活,饒得如此,亦非普通武林人物所能望其項背。華。胡兩人這次所看到的,依然只是那一道模糊的側影,不過,即此便已足夠華、胡兩人憑以認出來人為誰了!
誰?萬里追風祁天保是也!
祁天保的輕功固為天下一絕,而他閣下那副身材,也可說一時無兩,那麼靈妙的身手,以及那麼瘦小的體軀,除了一個萬里追風祁天保,還會有誰?
華雲表心中一動,頭一點忙道:“小胡,藉此開溜如何?”匆匆答道:“得!
英雄所見略同!”
胡畢義怪叫化說著,突然手向對面樓頂一指,放聲大喝道:“好鼠輩,居然——”
不待語畢,已然縱身而起!
華雲表不敢怠慢,接口一聲大喝,也跟著縱身而起!
二人身形如矢,疾射樓頂,於樓頂稍一借力,折身復向西南方縱躍而去!
二小離開樓頂時,隱隱聽得身後密院人聲鼎沸,叱喝連連,顯系變生非常,那批護法和武士們已由老魔下令召人所致!
華、胡二人不敢稍有耽擱,身形加速,先後七八個起落,漸漸,人聲遠拋,二人終於脫身魔宮之外,來到西城一座古寺後面的竹林中,現在,二人算是處在安全地帶了!
胡畢義一面剝下那襲劍士服,一面笑向華雲表道:“這種脫身之法,可說最妙不過。”
華雲表不解道:“妙在何處?”
胡畢義得意地道:“若是硬往外闖,魔徒少不得還會追蹤搜索一番,換了現在這樣,老魔見我們一去不返,一定以為我們已經因公殉職,說不定會為我們舉行一次隆重的追悼儀式亦未可知。”
華雲表忍不住嗤了一聲道:“就是你聰明!”
胡畢義眨眼皮道:“哪點笨了?”
華雲表哂道:“我且問你,失蹤的既然是兩名真的紫衣劍士,那麼,那個告密的‘錢萬發’哪裡去了?那名倪姓‘十五號’劍士又是誰人所擺平?哼!如果那批魔徒的頭腦都跟你小子一樣,那還差不多!”
胡畢義摸摸腦袋,縮肩怪笑道:“不對勁,不對勁,本叫化前此對任何事都算無遺策,自從跟你小子混在一起,不知怎的就變得迷糊了,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先賢名言,誠不我欣,交友寧能不慎哉!”
華雲表好氣又好笑,正待出言相斥之際,竹林外邊忽然有人平靜地向林內探問道:“兩位之中,可有一位是華少俠?”
華、胡二人吃了一驚,一聲輕噫,霍地旋轉身軀,一面提神戒備,一面循聲抬頭朝來人打量過去。
看清來人面目之後,華雲表第一個搶上前去,一把抄起來人雙手,用力握著,連連搖撼著道:“啊,是你”
來的是位面容英秀,眉宇間微透悒鬱之色的青衣少年,此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武功極高,行蹤飄忽,常年不知為著何事而始終愁眉不展的當今盟主之獨生愛女“太平仙鳳”韋美玲!
太平仙鳳雙手被握,雙頰大紅,用力掙了掙道:“你……放……開……”
華雲表啊了一聲,慌忙放開雙手,一張臉孔,也跟著紅了起來。
怪叫化胡畢義冷眼旁觀,唇角笑意隱現,這時伸了個懶腰,乾咳一聲,自言自語道:“老果在這兒也不是辦法,肚子空了,該找個地方去弄點東西填填啦!”
說著,拉開腳步便往林外走去,華雲表連忙叫道:“胡兄且慢!”
怪叫化深打一躬道:“對於這位韋兄,小弟知道得頗為清楚,等會兒華兄只須將小弟介紹給這位韋兄也就夠了,小弟餓得發慌,失儀得很,回頭再見!”
太平仙鳳望著怪叫化背影,怔怔地道:“此人是誰?”
華雲表道:“就是那位風塵老兒的徒弟,姓胡名畢義,師徒倆可謂一對怪物。”
太平仙鳳哦了一聲沒有開口。
華雲表又道:“上次在半帖莊,你為什麼要不辭而別?”
太平仙鳳含混地道:“臨時想起一點事,走急了,以致未能告訴你們一聲,實在很抱歉,噢!對了,我們也去吃點東西怎麼樣?”
這時太陽已傍西山,歸鴉點點,暮靄重重,華雲表也感覺有點餓,於是,點點頭同意道:“也好。”
兩人並肩舉步向林外走來,華雲表因為仍是一副苦力的外表,跟瀟灑俊逸的太平仙鳳走在一起,顯得甚是不配,二人走到鬧市之內,兩旁路人均朝二人投以驚奇的眼光,不是嗎,一位公子哥兒怎會跟一名下人這樣親近的呢?
不過,華雲表和太平仙鳳都沒有將這些眼光放在心上,二人繼續前行,太平仙鳳負手俯首,目光經常落在自己的足尖上,一連過去好幾家有名的酒館,太平仙鳳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華雲表起初以為太平仙鳳另有要去的地方,又走了一段,華雲表漸漸感到有點不對,他發覺太平仙鳳神思不屬,根本就沒有去留意什麼酒館或飯館!
華雲表只好主動在一家館子面前停下來,輕咳了一下道:“韋……這一家您看如何?”
太平仙鳳抬頭啊了一聲,如自夢中醒來一般,連連說道:“好,好,就這一家吧!”
在登樓之前,華雲表偶爾回掃身後,目光所及,不禁暗道一聲不妙!
身後大街上,三三兩兩,滿是魔宮劍士,十人有九人的眼光是盯在他和太平仙鳳身上。
直到這時候,華雲表這才省悟到他雖然脫去一身武士服,但是,他的面目並沒有更易,此刻的他,依然是先前混入魔宮出賣假報告的“錢萬發”!
怎辦呢?
華雲表刻下之處境,真是為難極了!
假如沒有太平仙鳳在身邊,老實說,好辦之至,無論來硬的或是來軟的,他相信這批劍士大概還不能拿他怎樣。
如今,令人頭痛的是:他既無法一走了之,以示怯於魔徒,且又不便將這情形告訴太平仙鳳,因為一時之間,要說也說不清楚,以致他現在不但自己需得當心,同時還得留意太平仙鳳的安全。血魔究竟是不是一劍震八荒,尚在存疑之中,就算兩者為一人,血魔底下這批魔徒也不會知道這位太平仙鳳與他們魔頭的關係,到時候,魔徒們若是來個皂白不分,太平仙鳳豈非為他所連累?
華雲表最後牙一咬,心想:管它去,這位太平仙鳳也不是好惹的,等下這批魔徒真的不開眼,也只好盡力而為,見一個斃一個,大事殺戮一場了!
華雲表走在太平仙鳳後面,戒備著升登二樓,樓上佔地頗廣,夥計們正在四下裡點燃壁燈,二人走去邊座上佔了一張臺子,不消片刻,樓梯上一口氣上來二十多名紫衣武士,連那名陰沉幹練的翁副隊長亦在其中。
那名翁副分隊長故意繞過華、韋二人桌前,且朝華雲表拱拱手道:“錢老大,您好。”
華雲表不甘示弱,也將雙拳一併道:“翁頭目好!”
太平仙鳳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等那名貧副隊長走過,僅淡淡問了一句道:“這些人都是哪兒來的?”
由此可見,太平仙鳳這大概還是第一次見到血劍武士,而從她那副淡漠神情看來,她似乎並沒有將這批武士放在眼中,她這樣問,亦不過隨口問問而已,語氣間無一定要弄清這批人身份的意思。
華雲表不顧破壞她寧靜的心情,順口答道:“還不就是那些……”
太平仙鳳果然沒聽下去的興趣,她不待華雲表說完,這時忽然抬頭向華雲表注視著問道:“華弟這二天在長安有沒見著家父?”
華雲表心頭一震,因為他摸不清太平仙鳳問這句話的真正用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太平仙鳳輕輕一嘆,接下去說道:“現在,我們都不必瞞著對方了,華弟已知我是誰,同樣的,我也清楚華弟之身份,我們說起來可算是一家人,可是,不知怎麼的,每次,我見了華弟,似乎都有著一種慚愧的感覺……”
華雲表又是暗暗一驚,心想:“難道她已經”
太平仙鳳徑自說下去道:“令尊及令祖主盟武林時,武林中風平浪靜,人人如處開元天寶之世,可是,盟主一到家父手上,情形之成兩樣,你看,最近這一二年來,這裡也是血劍魔帝,那兒也是血劍魔帝,一劍震八荒這道名號似乎早已被人遺忘,華弟,你想想看,父親聲望一落千丈,我這個做女兒的,情何以堪?”
華雲表只好加以安慰道:“話不是這麼說……”
太平仙鳳微喟著接道:“自我韋美玲稍通人事以來,家人團聚在一起的次數寥寥可數,是的,關於這一點,我這個做女兒的不能加以苛求,他老人家是武林中安危所繫的盟主,公私不可得兼,自然應該舍私就公,可是,這些年來,他常年奔走在外,有沒有奔走出一個名目來呢?血魔聲勢愈來愈盛,丐幫弟子一死就是幾十名,黃山派解體,半帖莊破亡,華弟剛才還問那天在半帖莊我為什麼不辭而別,現在我也得請教華弟了,試問,眼看半帖聖手那種家破人亡的慘象,以我韋美玲今天身為武林盟主女兒的身份,你說我韋美玲呆得住嗎?”
華雲表默然無語,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由衷的同情。
同時,華雲表也為這位心高氣傲的太平仙鳳連帶地擔憂到另外一件事:就是那位血劍魔帝如果不是一劍震八荒之化身固然好,否則,它所給這位太平仙鳳的刺激,到時候這位太平仙鳳會不會承受得了?
華雲表很想加以化解,可是,他能說些什麼?
太平仙鳳等上菜的夥計走開,端起酒杯,淺淺啜了一口,又嘆了一口氣道:
“在前幾年,‘一劍震八荒’無論走到哪裡,武林中便會當成一件大事奔走傳告,而今,你看吧,我這個做女兒的明知道父親已經來了長安好幾天,可是,自我早上走進長安城,一直到現在天黑為止,就沒有聽見任何人談到這件事,你說,這種盟主再當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華雲表先端起酒杯敬了太平仙鳳一杯酒,然後從容說道:“‘禹不以繇隱,瞽叟不因舜貴’。玲姐你似乎可以看開些,人貴自立,上一代或者下一代的成敗貴賤,實在用不著當代人加以操心。就拿小弟來說吧:華家前面三代,聲威赫赫,萬人恭羨,可是,它們能為小弟帶來什麼呢?小弟假如生而不肖,一旦為盜為賊,那時,人們會因我華雲表是中州華家後人而原諒我的罪行嗎?所以說,一人之成敗,仍然系諸個人之作為!又譬如說,小弟之高曾祖,名不見經傳,也許他老人家僅為一窶人之子,但是,小弟曾祖憑一套游龍劍法揚名天下了,試問,有無誰人去查過敝曾祖家世?人們能因窶人之孫而賤視敝曾祖在劍術方面之傑出成就麼?”
華雲表說出這篇大道理的用意,乃屬一支遙遠的伏線,他冀望將來太平仙鳳在獲悉其父之醜惡面目後,仍能咬牙承受,他見太平仙鳳聽了不住點頭,並無逆耳之意,遂又接下去說道:“至於今尊來到長安而不為人知這一點,玲姐更不應妥生煩惱,要知道目前武林正值非常時期,世伯他老人家乃一代盟主,治理非常事務就必須要有非常手段,玲姐安知世怕他老人家此行別無寄意?”
太平仙鳳點點頭,神色稍見緩和。
華雲表接下去說道:“所以……”
華雲表方剛說得所以兩字,目光一掃,突然住口!
因為他發現樓梯口這時忽然靜悄悄地出現一名灰衣老者,那名灰衣老者四下一陣張望,接著便向他們這一席走過來。
華雲表朝太平仙鳳眼色一遞,太平仙鳳會意,二人同時採取戒備,目注來人,不稍一瞬。
灰衣老人近前,朝華雲表舉袖一拱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先賢名言,誠不我欺’咳咳,這位弟臺請了,老朽想向弟臺請教一件事,未知可否?”
樓上眾酒客,包括太平仙鳳以及那批魔宮武士們在內,人人聽得莫名其妙。
這算什麼呢?
黑話不像黑話,切口不像切口不過,別人不明白,華雲表是明白得很,這位“老者”正是怪叫化“陰魂不散”!
華雲表忍笑抬頭道:“長者但言無妨。”
怪叫化眼珠一翻,微怒道:“弟臺樂不思蜀,可知現下已經什麼時刻了?你……
你……將我們自鄂中荊門帶來的那……那件‘物事’放在哪裡了?”
華雲表暗道一聲慚愧,原來他七纏八扯,竟將晚上要送七巧仙子去給半帖聖手診治的事遺忘乾淨。
因為太平仙鳳及魔宮武士在旁,怪叫化無法明問,華雲表自也無法正面回答,他掙了一下,期期地道:“在,在環老弟處。”
華雲表呆了一下,連忙比了一個手勢,擠著眼角道:“這樣,反過來,看到沒有,對了,從這兒下去,到‘北門’,向‘東’走,‘最前面一家’,那家‘建築得最堂皇的’,在離城腳‘絕非’三二步便可到達的那個‘小水塘’‘右邊’!”
他先遞了一句“反過來”,意思便等於說:“到‘南門’,向‘西’走,‘最後面一家’,那家‘建築得最破舊的’,在離城腳‘不過’三二步便可到達的那個‘小水塘’‘左邊’!”
這點小花槍,怪叫化自然一點就通,當下嘿下嘿,振衣下樓而去。
怪叫化離去不久,兩名武士在那名翁副隊長眼色唆使之下,也跟著起身下樓,華雲表暗暗好笑,心想:“你們想去盯這位怪叫化的梢,算是你們該倒運了!”
華雲表藉故四望,四下裡坐著的那些武士們,一個個神態都很安閒,顯然在華、韋二人下樓之前,他們並無動手殺人之意。
華雲表看看時間還早,正想喊店家再做一二個時鮮菜送來時,樓梯上又走上來四五個人。
看到現在來的這五個人,太平仙鳳微微一怔,華雲表更是為之坐立不安,你道來的這五人都是誰和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