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勃然大怒,喝聲一出,屈寒臉色蒼白,衙內並沒有人上前。夏隨見狀,嘴角帶了分哂然,心道狄青才到新寨,就要立威,可新寨的人和狄青不熟,如何會聽他的號令?
孫節見狀,忙道:“狄指揮……此事……不可……”
狄青斜睨着孫節,問道:“若有人無故殺了你的親人,你該如何?”
孫節喏喏不能言。
狄青環視衙內眾人道:“屈寒草菅人命,他自己都已承認,無需再審。今日我斬屈寒,除為了天道循環,還想告訴你們一件事,阿里是羌人不假,但他何辜?遭此厄劫?今日我狄青不替他討回公道,日後你們有冤,是否要我狄青像對阿里一樣的對你們?”
眾人動容。
阿里已落淚,額頭的鮮血混着眼角的淚水,順着那小臉流淌下來,有着説不出的悽然。
“旁人有難,我狄青的確可以不理,你們也可以不理。”狄青愴然道,“別處有難,我狄青也可以不理,你們當然也可不理。可等党項人殺到新寨的時候,殺到你們親人的頭上,誰會來理?你們想理,只怕也無能無力了!”
衙內眾人有垂頭、有昂然、有激動、有羞愧……
狄青再次喝道:“綁了屈寒,推出去斬了。”
有兩副都頭上前,一人眼睛細長,總是眯着,如同一條線。另外一人手臂奇長,幾可垂膝。
那兩人已到了屈寒的身前
“嗆啷”聲響,屈寒退後一步,伸手拔刀,叫道:“魯大海,鐵飛雄,你們敢動我?”
魯大海眯縫着眼睛道:“屈寒,我不敢動你,我只是奉命抓你。眼下新寨以狄指揮最大,我當然要聽他的。”
狄青望向司馬不羣,見司馬點點頭,知道魯大海、鐵飛雄兩人應該也是司馬等人的兄弟,微笑道:“魯大海,你説的不錯,這裏狄某最大,你儘管按照我的吩咐做好了。有什麼事情,自有我來承擔。”
魯大海聽到狄青此言,精神一振,才待上前,一人已冷冷道:“狄青,你錯了,這裏如論最大,還輪不到你説話。”
夏隨端着茶杯,神色冰凝。
屈寒見夏隨出頭,欣喜不已,忙道:“夏指揮救我!”
夏隨道:“屈寒,你過來,站在我身邊。”屈寒急急走過來,站在了夏隨的身旁,心中稍定。夏隨淡淡道:“我倒是要看看,誰敢動屈寒?”
魯大海、鐵飛雄怔住,扭頭望向了狄青,臉色訕訕。他們不過是個新寨的副都頭,如何敢和延州部署作對?
眾新寨軍官心中忿然,均是望着狄青。
狄青笑了,説道:“夏大人,屈寒有罪,你真的要包庇他嗎?”
夏隨只回了一個字,“是!”在京城的時候,夏隨從未瞧得起狄青,更不信狄青敢對他如何。
錢悟本、鐵冷見狀,都站在了夏隨的身邊,喝道:“狄指揮,有話好好説。”他們看似相勸,但已表明了立場。
新寨餘眾見狀,都有了不安。司馬不羣更是想,“狄青畢竟只是個指揮使,聽説夏隨的老子夏守贇本是三衙中的馬軍都指揮使,如今調到延州,為鄜、延兩州都部署,官職僅次於安撫使範雍。狄青和他們鬥,怎麼會有好結果?”
雖只和狄青見過兩面,可司馬不羣已看出狄青為人剛正,不想這樣的指揮使才到新寨,就被官場之爭弄下去,圓場道:“狄指揮……這件事……”
狄青一擺手,已打斷了司馬不羣。手一翻,亮出面金牌道:“夏隨,你可知道我手上拿的是什麼?”
夏隨見到狄青手上的金牌,臉色微變,有些不安。
屈寒還不知死活,喝道:“是什麼?”
狄青肅然道:“此乃天子御賜的免死金牌!”
眾人譁然,夏隨霍然站起,失聲道:“你説什麼?你胡説!聖上什麼時候給你這面金牌了?”
狄青冷望夏隨道:“天子要給誰免死金牌,還要問問你夏隨不成?天子在我出京時曾説,‘狄青,你有這面金牌,不用考慮太多,諸事自有天子做主!’今日我不要説斬了屈寒,就是斬了你夏隨,天子也會為我免死!既然如此,我有什麼不敢動?”
狄青金牌倒不見得是免死,但趙禎的確説過這句話。狄青見眾人神色驚凜,喝道:“有金牌在手,如聖上親臨。夏隨,你竟然包庇罪犯,與罪等同。來人,將夏隨一同拿下!”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猶豫不決。
夏隨氣急反笑,手按刀柄道:“好吧,我想看看,誰敢拿我。”他話音未落,就見到一道人影撲到了眼前。
狄青出手!
夏隨一驚,拔刀就斬。錢悟本、鐵冷見狀,均是拔刀。
一時間衙內錚錚鐵鋒,殺氣瀰漫。
夏隨出身將門,畢竟有些本事,一刀斬出,法度森嚴,其快如風。不想刀才劈出,就被狄青的刀柄擊中肘部,手指發麻,單刀脱手高飛。“奪”的一聲,單刀已砍在廳頂的橫樑處。
夏隨凜然,不由倒退了一步。
狄青用的是刀柄,若是拔刀,這一招已卸下了夏隨的小臂。
錢悟本、鐵冷才拔出刀來,胸口都被踢中一腳,倒飛了出去。
眼花繚亂中,只聽“砰”的一聲大響,屈寒已被狄青抓住了衣領,摔到對面的牆壁上。屈寒哇的一聲,噴出口鮮血,摔落地上的時候,已四肢乏力。
狄青片刻之間,擊飛夏隨的刀,踢飛錢、鐵二人,順便抓了屈寒扔出去。
塵煙起處,眾人輕呼,片刻後衙內已靜。
狄青還站在原地,宛若未動,眼角跳動幾下,冷笑地望着夏隨道:“我就動了屈寒,我很想看看,誰還敢擋我!”
無人敢擋,無人能擋!
衙內眾人眼中已露出驚駭之色,就算廖峯等人知道狄青武技高強,可也沒有想到過,夏隨四人聯手,也接不住狄青的一招。
狄青再喝道:“將屈寒綁起來。推出去斬了。”
鐵飛雄上前,綁起了屈寒,屈寒渾身無力,驚恐叫道:“夏大人救我。”
狄青道:“夏隨若出手,就將夏隨一起綁了!有聖上御賜金牌在,有事由我狄青一肩承擔。”
眾人振奮,再無畏懼。夏隨臉色鐵青,咬牙望着狄青,一字一頓道:“狄青,你記得,你一定要記得今日的事情。你除非殺了我,不然你形同造反,朝廷不會放過你。”
狄青譏誚道:“我行得正,無愧天地。你真以為天子會不辨黑白?你真以為你現在可以一手遮天?”
説話間,那邊的鐵飛雄已要將屈寒押出廳堂,屈寒叫道:“夏大人,救我。錢都頭,救我!”他聲音淒厲,聞者又是驚心,又是厭惡。
狄青聽到屈寒聲音中滿是驚怖,突然道:“鐵飛雄,等等。把屈寒押回來。”
鐵飛雄返回,茫然不解。狄青盯着屈寒,凝聲道:“屈寒,夏大人和錢都頭都救不了你了。”
屈寒心中一動,突然跪下來道:“狄指揮,我錯了,求你救我。”他生死關頭,突然明白了什麼。
狄青微微一笑,“我也救不了你,能救得了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自己?”屈寒有些困惑道。
狄青道:“這件事只誅首惡……有些人,本不用死的。可他若是非要把責任攬到身上,那就無可奈何了。”
錢悟本、鐵冷臉色都變,屈寒已叫道:“狄指揮,這件事我只是盲從,是錢都頭叫我這麼做的。”
衙內譁然,司馬這才知道狄青的用意,不由暗自欽佩。狄青只抓住屈寒不放,無非是分化對手,再各個擊破,所用的計謀很是高明。
狄青緩緩轉過身來,望着錢悟本道:“原來還有錢都頭的事情……屈寒他……説的可對?”
錢悟本嘶聲道:“屈寒,你胡説什麼?”
屈寒眼看要死,哪裏顧得了許多,喊道:“狄指揮,一切都是錢悟本的吩咐,我和鐵冷是奉命行事。這件事千真萬確,卑職不敢撒謊。”
錢悟本臉色蒼白,不由向夏隨望去。
狄青道:“錢都頭,莫要看了,你總不會説,這一切都是夏大人指使的吧?”他不過是隨口一説,想叫夏隨莫要多管閒事,不想見到夏隨眼中有分倉惶,心中微動。
狄青來不及多想,知道夜長夢多,立即道:“把錢悟本、鐵冷也綁起來。若遇反抗,格殺勿論!”
司馬不羣、廖峯聽令上前。
錢悟本、鐵冷已見識了狄青的厲害,看狄青目光如刀,隨時要拔刀砍過來的樣子,不敢反抗,轉瞬被捆個結實。錢悟本只是望着夏隨,低聲道:“夏大人……你一定要救我!”
錢悟本口氣中有股懇切,好像還有點別的含義。
夏隨目光閃動,正沉吟間,有兵士衝進來報道:“範大人、都部署夏大人到了新寨。”
安撫使範雍,都部署夏守贇到了新寨!
眾人聳然,可更多的是奇怪,範雍、夏守贇是西北的重臣,怎麼會突然來到新寨這種小地方?
夏隨眼中露出狂喜,仰天長笑道:“狄青,範大人、都部署都來了,我看你還能狂到什麼時候!”
眾人都替狄青擔心,唯獨狄青若無其事,不鹹不淡道:“有兩位大人過來做主,豈不更好?”
狄青才待出門迎接,就見人羣分開,有精兵入了衙內,不由皺了下眉頭。
精兵散開,分列兩班,範雍和一老者前後走了進來。
眾人紛紛施禮,心中為狄青發愁。夏隨已上前道:“卑職參見範大人、夏大人。”狄青只是走上一步,微施一禮,暗自皺眉。
夏隨心中得意,暗想有父親在此,狄青的囂張也到了頭。
狄青斜睨了夏守贇一眼,見他鬚髮皆白,精神矍鑠。夏守贇也正凝視着狄青,神色間不怒自威。
狄青移開目光,心中想到,“當年在京城,我雖知道夏守贇、葛懷敏等人,倒從未見過,不想是這般模樣。不過爺是英雄兒好漢,老子狗熊兒笨蛋,夏隨陰險,這個夏守贇就不見得是個善類。”
狄青琢磨間,範雍已皺眉道:“狄青,這是怎麼回事?”他見到衙內亂做一團,還有三個人被五花大綁,不由詢問。
狄青道:“卑職正在緝拿兇徒……”
範雍嚇了一跳,忙問,“那可曾捉到?”
狄青一指錢悟本三人道:“卑職幸不辱命,已將擅殺熟户的兇徒緝拿,眼下證據確鑿,正準備將他們斬首。”瞥見屈寒驚恐的眼神,狄青又道:“不過屈寒帶功贖罪,可饒一死。”
屈寒暗自高興,雖知道就算活下去,也不見得好受,但畢竟能活一時算一時。錢悟本、鐵冷眼中都露出怨毒之意,死死的盯着屈寒。屈寒不敢去看,心中暗罵,剛才老子要被砍了,你們又有誰為老子説過好話?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你們死總比老子死要好。
狄青一句話,就已在三人之間,埋下了一把刀。同時目光向外望去,心道,我本以為葛振遠不用出來了,但現在看來,他出來也不見得有用了。
夏隨急道:“範大人,一切都是狄青擅自做主。請範大人明察。”
範雍已到狄青的位置坐下來,皺眉道:“到底怎麼回事,狄青……不,還是夏隨你説説吧。”
夏隨得意,立即道:“範大人,新寨的屈寒擅自殺了蠻子取功,還想誣陷錢悟本、鐵冷一同頂罪。狄青不明黑白,竟將三人一起抓了起來。請範大人做主,殺了屈寒,放了錢悟本二人。”他説話間,已到了屈寒身邊。
錢悟本暗自舒了口氣,和鐵冷交換個表情。
屈寒叫道:“你撒謊,根本不是這樣的,是錢悟本指使的我。夏隨……你……”他話未説完,驀地嘶吼一聲,踉蹌倒退。
狄青一驚,就見到屈寒咽喉現出一道刀痕,鮮血狂噴。
屈寒喉間咯咯作響,死死的盯着夏隨,但終究未説一句,仰天倒了下去。
夏隨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把匕首,一揮手,就割了屈寒的喉嚨。他殺了屈寒,向狄青望了眼,嘴角帶着若有如無的譏笑,回到範雍面前道:“範大人,兇犯已伏誅!這件事……已然了結。”
適才羣情洶湧,夏隨本不敢就這麼動手,但現在有老子頂着,他再無擔憂。
夏守贇開口道:“這件事,這麼處置,也是不錯。”他由始至終只説了一句話,但一開口,就給此案蓋棺定論。
血腥氣濃,範雍吃了一驚,皺了下眉頭,可心中倒也贊同夏隨的處理方法。他抬頭向遠處道:“衞慕山風,這件事兇徒已死,你帶着他們回去吧。”
人羣中走出一人,消瘦的臉頰,身披個灰色大氅。
衞慕山青和阿里見到那人,不由撲過去,衞慕山青叫道:“大哥。”阿里叫道:“族長。”
狄青見了,已知道那人就是衞慕山風,也就是衞慕族的族長。
屈寒被殺,出乎狄青的意料,狄青心思飛轉,趁衞慕山青上前之際,突然走到了司馬不羣的身邊,低聲説了幾句。
司馬不羣有些錯愕,扭頭望向華舵詢問,華舵臉色蒼白,低聲説着什麼。
這時候衞慕山風已走到了範雍面前,猶豫片刻,終於道:“範大人明斷,在下佩服。只是在下還有個請求。”
原來衞慕族的人被殺,衞慕族過來算賬,幾次沒有結果,衞慕山風竟去延州找範雍主持公道。
衞慕族一直都是託庇於宋廷,衞慕山風心中雖忿然,也不想因為此事和宋廷決裂。
範雍見衞慕山風到了延州,其實懶得理會。可範雍是被貶延州,不想羌人之事傳到朝廷,再加上聽夏守贇説,最近党項人又有兵出橫山的跡象,範雍就和夏守贇同去金明寨安撫金明寨的鐵壁相公李士彬,因此繞路到新寨。
聽衞慕山風有要求,範雍耐住性子道:“你説來聽聽吧。”
衞慕山風疲憊道:“這件事,可以就這麼算了……”
此話一出,阿里已叫道:“族長!不能這麼算了,還有兇徒!”
衞慕山風扭頭喝道:“住口。這件事,我説了算!”阿里一怔,淚水湧出。衞慕山青已拉住了阿里,低聲道:“阿里,族長也為難,這裏有範知州和都部署,狄指揮也難做。你若懂事,就應該不讓他們為難。”
阿里咬牙不語,扭頭望向狄青,突然發現狄青向他點點頭,笑了笑。阿里有些不解,但突然有了信心,他覺得,狄青不會就這麼算了。
衞慕山風呵斥了阿里,對範雍道:“範大人,小孩子不知輕重,還請你莫要見怪。我只想請求範大人答應,這件事後,宋軍再不會出現殺害我族人一事。”
範雍一聽,輕鬆道:“這是自然。那好,這件事就這麼……”他才待要宣佈了結,不想狄青已道:“這件事還不能這麼算了。”
範雍黑了臉,心中不悦。
夏守贇望着狄青,問道:“狄青,你難道真的以為,你可以左右範大人的決定嗎?”
狄青道:“我當然不能左右範大人的決定,但我必須要提醒範大人,丁指揮是被人所害,新寨千餘兵士,數千的百姓,在等着範大人為丁指揮申冤。”
範雍這才記起來丁善本一事,皺眉道:“這件事不是羌人做的嗎?”
狄青肯定道:“不是。卑職已查出了兇手。”
廖峯等人心中激盪,不想狄青直到現在,還要為素不相識的丁善本申冤。這人難道真的沒有畏懼的事情?
眾人沉默,範雍四下看看,這才問道:“兇手是誰?”
狄青目光從夏守贇、夏隨的身上掃過去,落在了錢悟本的身上。
官衙內眾人也在望着錢悟本,沉默中沉積着要噴薄的怒火。
錢悟本還在綁着,沒有人給他鬆綁。他有兩個同夥,一個被殺,另外一個也被綁着。
狄青才待開口,廖峯已叫道:“錢悟本,就是你殺了丁指揮!”
眾人譁然。
錢悟本目光一冷,反倒笑了,“廖峯,我知道你平日對我不滿,我不怪你。”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轉移了視線。廖峯額頭青筋暴起,手按刀柄就要衝過來。
夏隨冷笑,才待喝止,狄青已一把抓住了廖峯,向他搖搖頭,低聲道:“莫要衝動,要給丁指揮報仇,就要聽我的。”見廖峯冷靜下來,狄青才道:“狄青得範大人器重,前來新寨,除了要擔當指揮使一職外,範大人還要我查丁指揮被殺一案。範大人,卑職説的對不對?”
範雍記得耿傅曾説過此事,點頭道:“不錯,狄青,沒想到你還挺有心呢。”心中暗道,“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狄青知道範雍可能平庸些,但是他眼下能拉攏過來,抗衡夏守贇的人,是以又恭敬道:“範大人心憂西北,勞苦功高,從今日親到新寨查案,平息羌人積怨,可見範大人的操勞用心,卑職念及此事,都是心中感動。”
高帽子誰都喜歡戴,狄青説的是廢話,可範雍喜歡聽。
範雍手捋鬍鬚,怡然自得,心道這個狄青,其實也挺會來事的。
狄青本性狡黠,只因歷經傷痛,再逢打擊,這才難以振作。但正因為痛楚磨難,加上這一年來邊陲的風霜刻磨,狄青不但武技大漲,更是磨去性子中的浮躁衝動,變得愈發的睿智。
見範雍已對他印象改觀,狄青這才道:“範大人雖心憂邊陲,有些人卻在暗地興風作浪。如今新寨太平,一些人貪圖軍功,殺無辜羌人冒領功勞,結果被丁指揮發現。丁指揮本正直之人,因此找那些人質問,不想那些人狗急跳牆,竟搶先出手,殺了丁指揮。”
範雍遽然而驚,詫異道:“原來殺丁善本的不是羌人……”
“不錯,不是羌人!”狄青聲調轉高,大聲道:“錢悟本殺人取功,罪大惡極,事情敗露,這才夥同鐵冷殺了丁指揮!”
眾人又是喧譁,議論紛紛,錢悟本反倒冷靜笑道:“狄指揮,你是指揮使,不代表你可以信口胡説的。”
鐵冷再也無法沉默,高叫道:“狄青,你胡説什麼,範大人,都部署,我和錢都頭冤枉呀。”
錢悟本見狄青不語,又忿然道:“狄指揮,你今天若不給我們個交代,你讓手下怎麼服你?”
廖峯急得額頭冒汗,只是瞪着司馬不羣和華舵,希望這二人挺身而出,為狄青解圍。不想這二人都是沉默,竟不出來。
廖峯一顆心已沉了下去。
狄青不看華舵等人,只是冷笑道:“錢悟本,你們真以為做的手腳乾淨嗎?你們真覺得,我沒有確切的證據揪出你們嗎?”
錢悟本見狄青目光咄咄,心中發虛,還能咬牙道:“我們沒做過,怕你何來?”
狄青上前一步,逼視鐵冷道:“你叫鐵冷?”
鐵冷不由退後半步,轉瞬挺胸昂首道:“是。”他斜睨了夏守贇一眼,來了底氣。
“你是新寨的副都頭吧?”狄青目光閃動,像在琢磨着什麼。
“是!”鐵冷大聲道。
“我聽説……丁指揮死的時候,你在新寨沒有出去?”狄青突然扯到了正題。
鐵冷微凜,猶豫片刻,點頭道:“是。”
“那有誰給你作證呢?”狄青嘴角帶分難以捉摸的笑。
“是屈寒!”鐵冷立即道。
狄青冷哂道:“可他死了,死無對證了。”
鐵冷叫道:“就算屈寒死了,可新寨當時很多人都知道此事。我的確是事後才知道丁指揮被殺一事。”
狄青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據你所言,丁指揮死時,屍骨無存,你們並沒有看到他的屍體?”
鐵冷忍不住向錢悟本望去,狄青陡然喝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望向錢都頭,難道以為是他埋了丁指揮的屍體?!”
鐵冷聽狄青沉雷一喝,身軀微顫,臉上的刀疤都有些發冷,謹慎回道:“我們都沒有見到過丁指揮的屍體。錢都頭當時説,是羌人搶走了丁指揮的屍體。”
錢悟本臉色有些發綠,不想狄青不問他,竟從鐵冷開刀。
狄青仰天大笑道:“你們不把丁指揮的屍體帶回來,是不是怕我們從屍體上看出什麼?可你們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丁指揮沒死,他就在廳外!”
眾人悚然,就算夏隨都是霍然站起,向廳外望去。
鐵冷打了個寒顫,也忍不住的向廳外瞟了一眼。廳外雖也聚了不少寨兵百姓,但哪裏有丁善本的蹤影?
只有錢悟本不為所動,冷笑道:“狄指揮,你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狄青盯着錢悟本的雙眸,一字一頓道:“錢都頭,別人都向外看去,為何你沒有去看?是不是你親手埋了丁指揮的屍體,這才確定他已死,因此根本不信丁指揮活着,所以不向外看呢?”
眾人雖不出聲,但每人看錢悟本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着兇手!
錢悟本額頭汗水已冒,大叫道:“你胡説。我不過是覺得丁指揮身受重創,必死無疑了。”
狄青冷笑道:“你説的沒錯,丁指揮的確死了。”
眾人一片靜寂,只覺得狄青笑的森氣凜然,讓人大氣都難喘。
狄青突然道:“我們已找到了他的屍體。”
鐵冷剛才被嚇的心驚肉跳,聽丁善本死了,舒了口氣,才要抹去冷汗,可聽到狄青找到了丁善本的屍體,又是一驚。
狄青又道:“但鐵冷你只怕沒有想到過,丁指揮臨死前,用血在沙地上寫了你鐵冷的名字!天網恢恢,只怕你從來沒有想到……”
鐵冷臉色發綠,不等狄青説完,已尖叫反駁道:“你撒謊,埋丁指揮的地方根本不是沙地!”一言既出,鐵冷突然住口,眼中滿是驚惶之意。
眾人表情各異,就算範雍,都皺起了眉頭。
狄青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根本不是沙地?你不是説過,丁指揮被害的時候,你在新寨嗎?難道説,是你掩埋了丁指揮的屍體?”
鐵冷大汗淋漓,已無從置辯。
錢悟本也是驚慌不已,叫道:“鐵冷……難道真的是你……”他本來想威逼鐵冷莫要把他也牽連出來,不想廳外有些吵鬧,葛振遠跑了進來,手中拿着塊青色的破布叫道:“丁指揮的屍體旁,有這塊破布,上面用鮮血寫了字!”
葛振遠雙手高舉,展開了破布。
眾人望去,驚呼連連,破布上寫着幾個血字,“殺我者,錢悟本……”
字未寫完,字體瘦骨嶙峋,司馬不羣見了字跡,叫道:“我認得丁指揮的筆跡,這的確是丁指揮的字。丁指揮離開時,不就穿着青色的衣服?難道説這是丁指揮臨死前寫的字?”羣情洶湧,眾人怒道:“殺了錢悟本!”
陡然間,一陣疾風吹過,狄青陡然厲喝道:“是誰?”
他喝聲凌厲,壓住眾人的喧譁,眾人倏靜,不解的望着狄青。只見狄青陡然一震,雙眸突然變得發直!
雖是青天白日,可所有人見到狄青的表情,都是心頭髮冷。
狄青好像突然換了個人,變成了一個陌生人,鬼氣森森。
他直勾勾的望着錢悟本道:“你妄殺蠻人,領取軍功,真以為我不知道嗎?”那聲音滿是陰冷森然,完全不像狄青的話語。他這時候突然説了這麼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是摸不到頭腦。
錢悟本精神緊張,聽到那句話後,雙眸滿是駭然,望着狄青,嗄聲道:“你説什麼?”
狄青緩緩道:“你不認得我嗎?你和屈寒、鐵冷殺了我……你在我肚子上捅了一刀,屈寒砍了我的腿,鐵冷刺傷了我的腰!我好痛呀!”
葛振遠眼中滿是驚嚇之意,嘶聲道:“丁指揮,你是丁指揮?丁指揮上了狄指揮的身!”
此言一出,眾人驚叫,有膽小的,甚至都驚的尿了出來。鐵冷聞言,晃了兩晃,竟然嚇昏了過去。錢悟本驚叫道:“不是,你不是……”他雙腿打顫,不想相信,但當初他殺丁善本的時候,就鐵冷、屈寒在場,狄青怎麼會知道?
難道説,真的是丁善本的鬼魂上了狄青的身,這才能説出一切?
狄青喋喋笑道:“可我在你右手臂抓了一把,你手臂上有傷痕的。你賴不掉了。”
錢悟本不由將右手臂一縮,狄青一字字道:“那須彌善見長生地,五衰六慾天外天一事,你認為是大是小?”他話未説完,伸手已搭住了錢悟本的肩頭,目光森冷道:“你到現在……還不説嗎?”
錢悟本驚的瞳孔都放大,嘶聲吼叫,“丁指揮,是我殺你。可我不得已!你饒了我,你饒了我!”他雙腿發軟,再也支撐不住,軟軟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一時間説不出話來。
眾人又驚又怕,又氣又怒,一時間廳堂鬼氣森森。
狄青才待再問,夏守贇突然道:“狄青,你莫要裝神弄鬼了。”
狄青驀地靜了下來,目光不再陰森,而是有了沉思之意。
錢悟本再驚,陡然醒悟過來,失聲道:“你……你不是丁善本。狄青,你是裝鬼騙我!”他又恨又悔,才知道中了狄青的圈套。
狄青心中嘆氣,知道夏守贇旁觀者清,已看穿了他在做戲。
原來這是狄青刻意佈局,不但要擊潰錢悟本的心理防線,逼他自承是兇手,還想套問須彌善見長生地兩句的意思,不想被夏守贇打斷。
夏守贇沉聲道:“狄青,你過來。”
狄青扭頭望過去,緩步走過去道:“夏大人有何指教?”
夏守贇臉上突然露出分微笑,點頭道:“狄青,你很好,很聰明。這件事,你做的不錯。”
狄青微怔,心想夏守贇説這些廢話做什麼?不等再想,就聽到兩聲慘叫,狄青驚凜,霍然回頭,只見到夏隨單刀帶血,錢悟本、鐵冷二人,已被夏隨當場格殺!
狄青心中狂震,不由暗自痛恨。他棋差一招,竟然在這時候,被夏隨殺人滅口!
夏隨殺了錢悟本,難道是不想錢悟本説出須彌善見長生地的秘密?
這件事,絕非殺蠻人領功那麼簡單。
狄青雖早知道這點,也防了夏隨如殺屈寒一樣的對錢悟本下手,但沒想到,夏守贇一句話拖住了他,夏隨趁機出刀。
這夏家父子,果然陰險,可他們先殺丁指揮,後殺了錢悟本滅口,到底想要掩藏什麼秘密呢?
狄青呆立當場,心亂如麻。
夏隨已收了刀,向範雍施禮道:“範大人,卑職見錢悟本、鐵冷二人如此狠毒,竟然對丁指揮下手,禁不住胸中的怒火,這才將這二人當場殺了。還請範大人恕罪。”
他説的大義凜然,寨中兵士,不明真相的人,都覺得夏隨出刀殺了錢悟本,為他們出了一口怨氣,議論紛紛道:“殺得好。”
範雍到現在,還有些糊塗,但知道錢悟本殺了丁指揮是肯定的事情,見羣情洶湧,微笑道:“他們該死,這般處置,再好不過了。”
夏守贇嘆口氣道:“隨兒,你不出手,狄指揮也要出手的。”
狄青也嘆口氣,若有所指道:“我不出手,都部署大人説不定就要出手了。”
夏守贇淡淡道:“好説,好説!”
夏隨走過來,對狄青道:“狄指揮,適才我被奸人矇蔽,竟為他們出頭,實在慚愧。好在我親手宰了他們,不然真不知道如何面對狄指揮了。”他以一個部署的身份,居然對狄青這麼客氣,看像是真心悔過。
狄青望着夏隨的眼眸,嘴角又露出分微笑,喃喃道:“好在夏部署親手宰了他們。夏部署大義滅親,我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夏隨彷彿沒有聽出狄青的諷刺之意,只是笑道:“他們該死。該死的一定要死!”夏隨和狄青目光相對,像要擦出火花。
狄青不懼,只是笑笑道:“你説的對!該死的一定要死!”他知道現在説什麼,都難再扳倒夏家父子,索性不再多説。
範雍見他們一團和氣,也很高興,笑道:“你們正該如此。眼下邊陲就需要你們齊心協力……”
話未畢,衙外馬蹄急驟,有警訊傳來。
範雍臉色微變,急問,“何事?”
蹄聲倏然而止,有兵士衝了進來,叫道:“保安軍加急軍文,請知州大人定奪。”狄青伸手接過急信,遞給了範雍。
範雍接過書信,展開看了眼,臉色大變。
軍文簡單明瞭,署名王信,內容卻是石破驚天,“元昊出兵數萬,進攻保安軍,請範大人派兵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