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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鞘

    狄青聽那人説出香巴拉三字,不由動容。那人見狄青這麼好奇,眼中好像也有驚奇,但住口不言,臉色肅穆中又帶着神秘。

    狄青見那人不語,緊張問道:“你知道香巴拉在哪裏?”

    那人微微一笑,慢慢坐下來,問道:“這位……兄台,我可以坐下來嗎?”那人眼角皺紋細細,鬍鬚已有些發白,年紀看起來都可以做狄青的爹了,但稱呼很是客氣。那人坐下來的時候,見到狄青臉頰上的刺青,臉色微變。

    狄青道:“當然可以。先生……你真的知道香巴拉在哪裏嗎?”這時酒水上來,狄青為那人滿了杯酒,那人也不客氣,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嘖嘖有聲,吐沫橫飛,少了分高人的神色,喝道:“夥計,來斤上好的羊肉。再來兩斤酒,把我的酒葫蘆裝滿。”

    狄青這才留意到那人腰間繫個葫蘆,亮得和那人的頭頂差不多。

    夥計向狄青望去,那人不耐煩道:“有這官人在,你害怕有人付不起錢嗎?”

    狄青伸手懷中一掏,丟了塊銀子在桌上,沉聲道:“照他的吩咐做。”

    夥計見了銀子,眼睛發亮,忙不迭的上了酒肉。那人也不客氣,也不用筷子,雙手齊用,吃塊羊肉,喝一碗酒,他吃得樣子如同餓鬼,不過盞茶的功夫,桌上的酒肉竟被他吃個乾淨。那人愜意的打個飽嗝,伸手拍拍了肚子,很是怡然自得。

    狄青這才發現那人的肚子也不小,有如飯桶。

    不是飯桶,怎麼能吃這麼多的酒肉?

    可他竟還能忍住,等那人酒足飯飽後,方才又問,“先生……”

    那人爽快起來,眼中卻掠過分怪異,“我當然知道香巴拉在哪裏,你要香巴拉嗎?”

    狄青有些不解,遲疑道:“我要香巴拉?香巴拉怎麼能要?我只想去香巴拉。”

    那人皺眉道:“去香巴拉?何必去呢,讓他們端來不就好了。”

    狄青錯愕道:“端來?怎麼端來?”

    那人一扭頭,對夥計道:“夥計,來盤香巴拉!”

    狄青呆坐那裏,半晌説不出話來。

    香巴拉終於被熱氣騰騰的端了上來,狄青望着桌上的那盤東西,苦澀道:“這就是香巴拉?”

    端來的不過是盤熱氣騰騰的螃蟹,香氣撲鼻。

    那人齜牙,口水像是要流淌下來,笑道:“當然了,這就是香扒辣。”望着那盤香氣撲鼻的螃蟹,那人搖頭晃腦道:“俗語説的好,‘九月團臍十月尖,持蟹飲酒菊花天’,官人,你可真是聰明人,也夠風雅,竟在這時候吃螃蟹,也找對了我,可惜這裏就缺點菊花點綴。你聞聞,這河蟹做的多香,這東西要扒開來吃,裏面葱薑蒜俱有,還有這裏獨家的配料,辣是夠辣,因此叫做香扒辣。”

    那人説的唾沫橫飛,心中暗笑。他來到狄青的面前,不過是看狄青風塵僕僕,感覺好騙,這才危言聳聽,本看出狄青憂心忡忡的樣子,想隨便給狄青算兩句,吃盤香扒辣過過嘴癮。不想他提出香扒辣,狄青竟和見鬼一樣,他當然不肯錯過機會,就坡上驢,索性大吃狄青一頓。

    狄青望着那盤螃蟹,端着酒碗,笑道:“好,很好。”

    那人見狄青雖在笑,可笑容中滿是悽慘,不知為何,竟忍不住心中惻然。見狄青雙眉漸漸豎起,不由駭了一跳,説道:“兄台若是喜歡,大可全包回去吃。我和那面的幾個軍爺……”他來騙人,早就算好退路,因看到廖峯等人在此,暗想這人必定不敢胡來。

    哪裏想到他扭頭望過去,才發現廖峯幾人都已不見。

    “波”的一聲,狄青手中酒碗已裂成碎片,可一隻手還和鐵鑄般,沒有半分傷痕。

    那人駭然,不信世上還有這種人物,見狄青眼中空洞,忙道:“兄台,在下不過是吃你點羊肉,你不用這般……感動……”

    他也真的不怕死,這時候竟然還敢這麼説,狄青一伸手,已把那盤螃蟹推到了那人的面前,説道:“你喜歡吃,就給你吃吧。”説罷竟轉身離去。

    那人幾乎不敢相信發生的一切,望着狄青的背影,眼中露出沉思之色。

    狄青已走到酒肆外,輕輕地吸口冷冷的秋氣,又嘆口氣。他這一年來,不知經歷了多少希望失望,這一次雖有打擊,但對他來説,已算不上什麼。

    那人雖在騙他,但狄青終究原諒了他,狄青甚至不想再在這種事上,多費功夫。

    店中那人喃喃自語道:“這人為何要找香巴拉?這世上,真有香巴拉嗎?”他這次吐字清楚,説的的確是香巴拉三字,原來他也知道香巴拉的。

    禿頂邋遢那人沉默了半晌,目光閃動,又自語道:“這人真是個罕見的人物,不知道是誰?這種人,老漢我豈能錯過?”他才待站起呼喚,就聽到店外有馬蹄響起,緊接着一聲厲喝傳來。

    狄青出了酒肆,雖心中失望,還沒有忘記廖峯幾人前時的鬼鬼祟祟。他方才被那個禿頂老漢吸引,雖見廖峯等人離去,也沒有追趕。

    出了酒肆,狄青也不着急,暗想廖峯這些人都是新寨有頭臉的人物,就算真的要動手殺人,也不會選在白天。

    正黃昏,夕陽落處,有馬蹄聲響起。

    狄青迎着夕陽望過去,見到那面有三騎奔來,馬蹄輕快,那三人也都是一副輕鬆的表情。看他們的服飾,和廖峯等人相似。

    狄青扭過頭去,正尋思去哪裏找廖峯他們,瞥見個小乞丐畏畏縮縮的走過來。

    那三騎已到了酒肆旁,三人翻身下馬。為首那人乾瘦枯乾,雙眸凌厲,向狄青看了眼,有些詫異。

    那人身後跟着兩人,一人肩寬背厚,走路一頓一頓,有如釘子刺地,另外一人臉上有道刀疤,隨着表情蛇一般的扭動。刀疤臉提議道:“錢都頭,不如進去喝兩杯吧。”

    為首那枯瘦的漢子點頭道:“也好。”

    三人已要邁入了酒肆,狄青的目光,卻已盯在了那小乞丐的身上。

    他感覺那小乞丐有些問題。那小乞丐一張臉滿是灰色,衣衫襤褸,可狄青怎麼看,那小乞丐都不像是乞丐。因為那乞丐眼中,只有怨恨,沒有懇求。

    狄青突然從小乞丐的神情中,想到當年自己為大哥報仇的情形。

    念頭不過一閃而過,錢都頭三人已和小乞丐要擦肩而過。

    刀光一閃,已映了錢都頭的一雙眼。

    小乞丐拔出把短刀,一刀刺向錢都頭的小腹。他個頭稍矮,刺的部分偏低,這本是必中的一刀。乞丐實在不引人注意,誰也想不到乞丐會殺新寨的都頭。

    就算狄青都想不到。

    這一刀實在太突然。但乞丐顯然經驗不足,他拔刀時正對着夕陽。他一拔短刀,不待刺出,耀眼的刀光就警告了錢都頭。

    錢都頭斷喝聲中,扭腰而閃,短刀堪堪擦腰而過,他甚至感覺到刀鋒貼肉的寒冷。錢都頭又驚又怒,閃身之際,一腳踢了出去!

    “砰”的一聲響,小乞丐驚叫聲中,已凌空飛了出去。

    錢都頭眼中殺機陡現,不等出刀,身邊兩個副都頭早就飛身縱起,空中拔刀,一刀向那乞丐砍去。

    狄青皺了下眉頭,心道那乞丐刺殺錢都頭,錢都頭出辣手也正常,誰都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可他身邊的兩個人,根本不問緣由,出手就要殺人,難道已知道乞丐是誰?

    這些人之間到底有什麼糾葛?他初到新寨,驀地發現新寨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麼風平浪靜。

    刀光交錯,就要斬到小乞丐的身上。

    狄青身形才動,驀地止住。遠處陡然竄來一匹棗紅色的健馬,如火焰撲到,馬兒長嘶,前蹄立起,竟向錢都頭的兩個副手同時踏到。

    馬快如風,雙蹄揚出,只怕鐵板都能踢穿,那兩人一驚,慌忙空中扭身,向一旁落去。

    快馬掠過,馬背上那人伸手一探,已抓起乞丐帶到馬上。那人身披紅色的披風,帶個斗笠遮住了臉,整個人也如火。

    火過風湧,那人抓起小乞丐,馬勢不停,竟從錢都頭身旁擦身而過。

    錢都頭冷哼一聲,手腕一翻,單刀出鞘,劃出一道弧線向馬上那人的背心追斬而去。眼看單刀明亮,就要插到那人的背心,不想馬上那人一翻腕,馬鞭甩出,竟擊在刀柄之上。

    單刀陡旋,沖天而起,團團舞動,煞是好看。

    可那匹馬兒,轉瞬間,已衝到街頭,消失不見。

    錢都頭的兩個手下才要上馬追趕,錢都頭一擺手,喝道:“莫要追了。”

    刀疤臉急道:“就讓他們跑了嗎?”

    錢都頭臉色陰沉,冷笑道:“你放心,他們還會再來的。”

    刀疤臉恍然道:“不錯,我們殺了……”話未説完,就被錢都頭用眼神止住。刀疤臉知趣的噤聲,見到酒肆前站着禿頂的那老者,皺了下眉頭,喃喃道:“這個種老頭怎麼會在這裏?”

    錢都頭低聲道:“莫要理會那老頭,他很麻煩。”他扭頭望去,臉色變了下,低聲問,“咦,方才那個帶氈帽的人呢?”他説的就是狄青。

    兩手下都奇道:“是呀,他怎麼突然就沒了。”

    錢都頭心中微凜,望着那匹馬兒消失的方向,良久無語。

    狄青已出了新寨,順着棗紅馬飛奔的方向跟去。他雖沒有飛奔,但腳步極快,跟了數里後,見前面已到了山區,皺了下眉頭。

    他方才見到馬上是個紅衣女子,救了那小乞丐後,就奔寨外逃去,總覺得事有蹊蹺,因此跟出來想要問問。

    不過他棄馬步行,也不想被人發現,因此慢了一步,等追出來後,那棗紅馬早沒有了蹤影。

    狄青並不氣餒,愈發覺得尋常個新寨也有很多秘密。這時夜已垂,明月升,他沿着馬蹄留下的痕跡又走了半里左右,突然聽到左手的山坡處傳來了一聲馬嘶。

    狄青微喜,縱身過去。他此刻身法奇快,腳步輕盈,荒野中行走,如同個尋獵物的豹子。轉過山坡,就見到前方有處低坳,坳中兩人一馬,馬是棗紅馬,暗夜中赤紅如火,那兩人赫然就是那紅衣女子和小乞丐。

    狄青伏低了身子,悄然掩過去,如同捕食的野獸。等近二人數丈外,再也不動。就聽那紅衣女子道:“阿里,你怎麼能這麼衝動。”

    那小乞丐悲憤道:“錢悟本殺了我三個哥哥,這個仇,怎麼能不報?”

    紅衣女子道:“仇當然要報,可你這麼冒失的去,除了送命外,還能做什麼?多虧我追了過來,不然你只怕也死在新寨了。阿里,你等等……我大哥已經去延州見範大人了,這兩天就能有消息了。”

    阿里怒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他們宋人都是官官相護的。這些年來,衞慕族避難橫山東,就是錯了。在橫山西被族人瞧不起,到了這裏被宋人瞧不起。我們躲在忽耳坳,本相安無事,錢悟本為了取功勞,就把我們的腦袋砍了去領功,我們再等下去,遲早有一天也被他砍了腦袋。”

    狄青微凜,已隱約猜到了端倪。他這一年來,在西北遊蕩,到處打聽消息,也知道了不少別的事情。

    如今元昊掌權,党項人勢大,不過党項人又是羌人的一支。西北羌人聚集,粗略數數,也有百來族之多。羌人中有勢力的,多數都搬到橫山西居住。而一些被壓迫排擠的羌人、甚至吐蕃人,很多都散居在橫山東線,形成一條党項軍和宋軍的勢力緩衝地帶。

    這些外族人,如果接近宋軍城池、或者直接入宋軍駐紮地居住,都被稱作熟户,但只是遊蕩深山,遊牧擄掠為生的羌人,都叫做生户。

    狄青聽人説過,邊陲太平的時候,有些宋軍為取軍功,就殺熟户去領功,極為血腥殘忍,不想他才到新寨,就碰到了這種事情。難道説這兩個人都是衞慕族的人,被錢悟本殺了親人領功,這才忿然報復?

    紅衣女子沉默許久才道:“阿里,你一定要忍。我們忍了這多年了……”話音未落,突然喝道:“是誰?”

    她聲到鞭到,啪的一聲,一鞭已抽在狄青的藏身之處。

    狄青卻已不見。

    那紅衣女子驚疑不定,心道方才明明聽到這裏有響聲的,不待回身,一個聲音已在她身後道:“姑娘……”

    紅衣女子頭也不回,長鞭已甩了回去,直奔發聲之處。羌人馬術精湛,一根長鞭在手上,更是浸淫多年,鞭馬圈羊,驅狼獵獸,活絡無比。

    這一鞭抽出去,就算半空有個蒼蠅,只怕都會被她抽下來。

    不想鞭聲才起,倏然而止。紅衣女子一怔,用力一扯,長鞭再也不動。

    鞭梢已被一人握在手上,如被嵌入了岩石之中。

    紅衣女子大驚,霍然轉身,就見到黑夜中一雙晶亮的眼眸,又見到那人眼皮依稀跳了下。

    抓住長鞭的人當然就是狄青。他聽阿里冤枉,忍不住的不平,才待起身,就被紅衣女子發現行蹤。長鞭驕夭如蛇,若是以前,他只能躲閃,但如今,在他眼中,那鞭子慢的和老牛破車般,他一伸手,就已抓住鞭梢,喝道:“我是幫你們的!”

    阿里才待撲過來,聞言止步,不信道:“你幫我們什麼?你為什麼要幫我們?”他年紀雖小,但咬牙切齒,如同憤怒的虎崽。

    紅衣女子叱道:“你幫個屁!偷偷摸摸的,肯定不懷好意。”她陡然鬆手,鞭柄倏然而起,向狄青兜頭打到。與此同時,女子已拔出長劍,一劍向狄青刺來。

    她雖是女子,可發狠起來,就如母狼一樣的兇悍。本以為最不濟,也能把狄青逼退。不想狄青一伸手,就拎住她的衣領,再一甩,紅衣女子驚呼聲中,已撞在一棵樹上。不等落下,長鞭已到,繞了幾圈,竟將她綁在了樹上。

    緊接着,“嗤”的一聲響,長劍破空,擦着紅衣女子的臉頰刺入了大樹。

    劍鋒森森,那女子已驚出一身冷汗。

    方才變故,眼花繚亂,她根本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她難以相信,這世上,還有這般身手之人!

    狄青拍拍手掌,輕鬆道:“我要殺你,就不必和你廢話了。”

    阿里手持短刀,也嚇在當場,已不敢撲來。

    狄青蹲下來,望着阿里的雙眸道:“阿里,你要想報仇,就要向我把當初的事情説一遍。你要信我!”

    他目光灼灼,滿是真誠,阿里小臉先是驚嚇,後是彷徨,最後有些激動道:“你真的可以幫我報仇?”

    狄青已盤膝坐在地上,點頭道:“當然。不然我殺了你們就好,何必多説什麼呢?殺了你們,總比問話要省事的多了?”

    阿里人雖小,但已信了狄青,突然跪下來磕頭道:“我不知道你是誰,可你若真能幫我報仇,我阿里今生給你做牛做馬。”

    狄青伸手托起阿里,嘆口氣道:“那倒不用,你若想感激我,最好把你為何要殺錢都頭的事情清楚的説一遍。”眼中寒芒閃動,狄青緩緩道:“但你莫要騙我,我最恨旁人騙我。是錢悟本的錯,我不會饒,但我若知道是你們的錯,我也一樣要殺了你們。”

    阿里望見狄青眼神凌厲,並不畏懼,哭泣道:“我騙你什麼?當初我三個哥哥和我,本來在忽耳坳狩獵,不想新寨的錢悟本過來,説要和我們做個買賣。錢悟本説他們手上有大量中原的錦緞,想和我們換獸皮,邀請我們去看看成色,我三個哥哥信以為真,就帶着我出了忽耳坳,不想到了一處林子,錢悟本指着那林子一處草叢道,‘貨都在那裏,你們去看看吧。’我的兩個哥哥以前也和錢悟本做些生意,竟沒有懷疑,可我三哥卻有了疑心,很奇怪為何布匹要藏在草叢中,所以帶着我走慢了一步……”

    説到這裏,阿里嘴角抽搐,眼光露出怨毒之意,“不想那草叢中突然射出兩枝利箭,將我兩個哥哥當場射死!”

    狄青心中微寒,見那孩子淚流滿面,心中惻然。

    阿里抽泣半晌,咬牙又道:“那草叢中又竄出兩人,都是你們新寨的副都頭,我認得的,那二人一個叫做鐵冷,一個叫做屈寒……”

    狄青問道:“你方才刺殺錢都頭的時候,他身後那兩人就是鐵冷和屈寒嗎?”

    阿里雙拳握緊,額頭青筋暴起,叫道:“就是那兩個畜生!刀疤臉的叫做鐵冷,走路像瘸子的是屈寒,我認得他們,他們也認得我!”

    狄青回想鐵冷、屈寒惡狠狠的表情時,對阿里的話已信了八成。

    阿里情緒稍平後,已透露刻骨的恨意,“他們殺了我兩個哥哥,還不肯罷休,竟然又向我和三哥衝來……我和三哥到了一處高坡後,我三哥奮力將我丟出去,叫道,‘快走,為我們報仇!’我從高崗滾下來,落入一條大河中,又被河水沖走,被族人救起,這才僥倖逃得了性命。可我的三個哥哥,都死在他們的手上,你説,這仇該不該報呢?”

    阿里眼中滿是怨毒之意,狄青盯着阿里的雙眼,立即道:“若真的這樣,肯定要報。誰殺了我的三個大哥,我就算殺不了他,也會和他拼命!”

    阿里淚水流了下來,突然一把抱住了狄青,哭道:“你是個好人。”他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不懂,見狄青這般説,心中感激非常,早把狄青當作了親人。

    那紅衣女子見狀,不由訕訕,一時間説不出話來。她方才趁狄青和阿里交談時,早就從長鞭的束縛中掙脱出來,這會尷尬非常。

    狄青等阿里哭泣歇了會,這才輕拍他的後背,問道:“我有替你哥哥報仇的辦法,就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勇氣!”

    阿里一抹臉上的淚水,堅定道:“什麼辦法?你就是讓我死,我現在也馬上就死。我還怕什麼?”

    狄青點點頭道:“這就好。明天……你去新寨指揮使的官衙,當然了……你最好喬裝去,別讓錢悟本發現你。到時候你找指揮使為你出頭就好。”

    紅衣女子冷笑道:“你撒謊也不臉紅嗎?新寨指揮使丁善本已死了。”

    狄青望過去,淡然道:“舊指揮使死了,可新的指揮使狄青來了,他定當會為你們出頭。”

    紅衣女子反問道:“你這麼肯定?哼,你們漢人,沒有一個好人。”她眼中滿是不信,顯然對漢人很是戒備。

    狄青已站起身子,緩緩道:“因為……我就是狄青!”

    紅衣女子一怔,不等再説,眼前黑影一閃,狄青竟消失不見。那女子如見鬼一樣,忍不住的打個寒顫。阿里見狄青這般神出鬼沒,本事高強,反倒欣喜,心道這人功夫越高,殺壞人豈不越有把握。

    狄青雖已不見,阿里還叫道:“狄青,我記住了你,我明天就去找你!”

    狄青離開後,還聽得到阿里的呼喚,搖搖頭,已準備向新寨的方向迴轉。

    他幫理不幫親,錢悟本雖算是他的手下,但這般惡性,他知道了,絕不會輕饒。但如今的狄青,早去了當年的魯莽,迴轉的途中暗想,“阿里是個羌人,就算有阿里指證,也不見得能定下錢悟本的罪名。若要處置錢悟本,必須有十足的把握,不然被他反咬一口,我這個指揮使,也不用在新寨混下去了。”

    正沉吟間,突然腳下踩到個軟軟的東西。狄青一驚,已借力飛起,輕飄飄的落在丈外,手握刀柄,向地上望去。

    他心中驚覺,只因嗅到了血腥之氣。

    地上竟躺着一人,一動不動。

    狄青手按刀柄走過去,留意四周的動靜。秋草瑟瑟,寒蛩哀鳴聲中,四野更顯靜寂。狄青眼角又開始輕微的跳動,終於走到了那人的身前。

    那人已死。

    狄青見到那人喉間刀痕的時候,就已確定。見那人雙眸凸出,神色驚怖的樣子,狄青饒是膽大如天,也是忍不住的發冷。

    是誰殺了這人?

    那人的裝束,像是塞下的熟户,難道説,又是有人殺熟户取功?可為何不砍了這人的腦袋?

    狄青很快推翻了自己的判斷,見前方還有血跡,順着血跡走下去,走了約莫半里的路程,地上竟又躺着一人。

    那人肚子破了個大洞,腸子都流了出來,只是體温尚在,死了不久。看此人的服飾,仍舊是個羌人。

    如此深夜,驀地遇到兩具死屍,若是旁人,早就嚇得掉頭就跑。狄青反倒來了興趣,目光閃動,悄步前行。

    才行了丈許,就聽右手處有細微的話語傳來,一人道:“我勸你還是把東西交出來的好。”

    深夜人聲鬼魅,狄青聽了不驚反喜,腳尖輕點,如狸貓般掩過去,見到不遠的樹下,赫然站着兩人,面對着大樹。

    大樹下,坐着一人,渾身上下血跡斑斑。

    那站着的兩人均是身着黑衣,背對狄青。一人手中竟拿個極重的鐵錘,另外一人手中卻是條鐵鏈。

    月光斜下,清輝照在樹下那人的臉上,狄青見了,心中一緊。

    他從未見過那麼痛苦的一張臉。

    那張臉,或許本是英俊,但五官都已抽在一起,這讓他面部尖鋭凸出,夜色下看起來有着説不出的恐怖之意。

    “葉喜孫,你真的執迷不悟嗎?”持鐵鏈之人上前了一步,鐵鏈嘩嘩聲響,聲音卻有些尖細。

    狄青已聽出,這人就是方才逼葉喜孫交東西的人,他搜索記憶,不記得聽過葉喜孫的名字。一時間滿是困惑,不知道這三人又有什麼糾葛。

    樹下那人見持鐵鏈之人上前,身軀動了下,持鐵鏈那人倏然退後,滿是警惕之意。

    狄青奇怪,暗想樹下那人就是葉喜孫了,看起來已身受重傷,為何那兩人竟對他還很畏懼?難道説……那人也是個高手?

    葉喜孫終於開口,神色痛楚道:“夜月火,夜月山,你們不用痴心妄想了。東西沒有,命有一條,要的話,就拿去吧!”

    狄青聽到夜月火、夜月山兩個名字的時候,心頭狂震。

    他已知道這兩人是哪個。

    這兩人竟是元昊八部中夜叉部的高手。

    元昊八部中,夜叉部中盡是殺手,亦是高手。夜叉部又分三類,分為天夜叉、地夜叉和虛空夜叉。當年天夜叉夜月飛天攪亂中原,甚至刺殺趙禎,結果被郭遵所殺,但天夜叉部還是好手如雲,最有名的就是天夜叉之下的夜月風、夜月林、夜月火和夜月山四夜叉。

    狄青從未想到,這四大夜叉中,竟有兩人又到了宋境。這二人來此,又有什麼用意?

    聽提錘的夜月山已喝道:“葉喜孫,你真的以為我們不會殺你?”狄青再也按捺不住,閃身而出,沉聲道:“東西我也想要,殺了葉喜孫,算我一份。”

    夜月山、夜月火一凜,霍然分開,斜斜而對狄青。

    他們全部注意都放在葉喜孫身上,哪裏想到如斯深夜,又有人無聲無息掩到他們的身後。

    葉喜孫見到狄青,眼中也閃出詫異之色,可他如今的情形實在不能再糟糕,見又有人攪局,反倒有分欣喜。

    狄青見夜月山、夜月火兩人身形輕靈,片刻已扭轉了地勢,四人已成四角而立,已意識到這二人很是扎手。

    夜月山提錘喝道:“你是誰?”他聲音粗獷,有如雷震。

    狄青微笑道:“説起來,我們還是朋友。”他緩緩上前一步,已手按刀柄,眼皮又開始有節奏的跳動。

    夜月火叫道:“你再上前一步,就莫怪我們出手。”他話一出,就覺古怪,已感落入了下風。他和夜月山素來殺人不眨眼,只有面對葉喜孫的時候,這才如臨大敵,可見狄青逼來,他竟感覺有種被猛虎逼來的感覺,這才出言喝止。

    狄青殺氣已起,緩緩道:“我就在等你們出手。”説話間,他再邁上前一步。

    空氣陡凝,黃葉垂落,似也不堪殺氣催動。

    就在狄青邁出那步時,夜月山、夜月火幾乎同時尖嘯出招!夜月二人都是高手,本以為狄青是無名小卒,被他走近幾步,這才驚覺氣勢被狄青所迫,若再不出手,他們的信心就會被摧毀,不戰而敗。

    如斯荒山,這是哪裏冒出來的高手?

    夜月山想到這裏的時候,已出錘。他聲才嘯,錘已到,風捲塵狂之際,他一錘擊出,有如泰山壓頂。

    夜月火同時出招,他手一抖,鐵鏈暴漲,倏然起舞,已將狄青四面八方圈住。鐵鏈才起,一溜火星倏然從鐵鏈上竄出,竟向狄青身上錮來。

    這一變化,瞬間已罩住了狄青的四面八方。錘過,夜月火手中已扣住了幾枚飛彈,就要向天空擲去。

    夜月火和夜月山合作多年,聯手一擊,已算了對手的千般變化,封住對手的所有退路。

    敵手避了鐵錘,避不開火噬,避開了火噬,也避不開夜月火手中的火彈。

    適才他們遲遲不肯出手,只因為葉喜孫倚樹而抗,他們的攻擊不能發出威力。如今眼前一馬平川,二人合攻,招式的威力已發揮到淋漓盡致。

    夜月火才待擲出飛彈,突然怔住,攻勢已止,因為狄青已不見。

    狄青突然倒了下去。

    就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整個身形就和利箭般的平射了出去,射了夜月山的身前。

    狄青一招之內,已扳回劣勢,他拔刀。

    出刀!

    單刀出鞘,如鳳鳴千里,千山清越。

    緊接着夜月山震天價的一聲吼,夜月火就見血光飛掛,兄弟夜月山已變成了兩半。狄青一刀反砍,從夜月山的胯下劃到了胸膛。

    一刀兩斷,生死永別。

    這是什麼刀法,怎麼如此詭異刁鑽,狠辣淋漓?

    夜月火雙目盡赤,嗄聲道:“你!”他話未説完,就見狄青衝破血霧,到了他近前。夜月火呼喝不及,雙手齊飛,最少有十多顆火彈射了出來。

    這種火彈碰擊則爆,遇物則燃,只要有一枚射到狄青的身上,就讓他盡焚而死。

    火彈才出,夜月火就見到了耀目的紅光,有如紅日出海,光亮掩住了月。

    這是深夜,哪裏來的陽光?夜月火想到這裏的時候,才發現眼前不是陽光,而是刀光。刀光劈落火彈,火光四射,刀勢不停,聚了天月、地火、輕嘯、熱血劈了下來。

    橫行高歌!

    肆無忌憚!

    歌聲起,人頭落,橫行出,恩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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