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懷心事,張妙歌卻已彈到尾聲,漫聲道:“暗想當初,有多少、幽歡佳會;豈知聚散難期,翻成雨恨雲愁。阻追遊,每登山臨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場消黯,永日無言,卻下層樓!”
張妙歌唱罷,玉腕一翻,輕劃琴絃,曲終歌罷,餘韻不絕。她只是望着那束眼兒媚,輕聲道:“憐兒,送客。”説罷起身離去,狄青三人沉默片刻,這才互望一眼,看到彼此眼中都滿是深意。
尚聖嘆道:“若非今日,真不知道世上還有這般曲調。”
白胖中年人道:“聖公子,已過了午時,要回轉了。不然小娘娘只怕也要急了。”
尚聖出了閣樓,這才注意到時候不早了,倒有些焦急,説道:“你怎麼不早些對我説?這下糟了。”説罷和那白胖中年人急急向竹歌樓外行去,等到了樓外,尚聖對狄青道:“狄青,我記得你了。下次再來找你。”
狄青心道,這人倒是現用現交,到現在連閣下的稱呼都省了。不過見尚聖的確有些焦灼之意,問道:“其實兄台不過是來聽聽琴,算不了什麼錯事,令堂理應不會怪責。”
尚聖苦笑轉身,卻又止步。不是對狄青還有交情,而是前方街道上已站了十數個人,為首一人,正是馬中立!
尚聖用手壓住了氈帽,問道:“這個馬中立想做什麼?難道真的無法無天,想攔截我們?”
白胖中年人額頭冒汗道:“聖公子,我們換條路走。”
尚聖怒道:“他算什麼東西,竟敢讓我讓路?狄青,你不是郭遵的兄弟嗎?”
狄青見馬中立已向這個方向行來,知道不好,問道:“是又如何?”
尚聖道:“郭遵勇武,你也應該不差。你一個打八個,應該不是問題吧?”
狄青道:“一個打八個不是問題,關鍵是……是打人還是被打?”伸手一拉尚聖,叫道:“不想捱打,就快跑吧!”他一把拽住尚聖,扭頭就跑,馬中立沒想到這三人場面話都沒有,氣得跺腳道:“追!”
馬中立的確如張妙歌所言,用盡了心機,拉攏朱大常、羊得意二人演戲,本來以為今日可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博得俏佳人歸的好戲,不想被狄青橫插一槓子,只能攜帶豬羊迴圈。他恨得牙關發癢,一出了竹歌樓,就召集家丁在外守株待兔,準備等狄青一行出來,和他們“曉之以理”,用棍棒告訴他們什麼是規矩。結果兔子才出來,不給馬中立機會,撒腿就跑,馬中立一番苦心化作流水,更是義憤填膺,心道若不好生教訓狄青一頓,這晚上都睡不着了。
尚聖手不能縛雞,腳步也是踉蹌,一個勁兒説道:“沒有王法了!沒有王法了!跑什麼跑?”雖是這麼説,可這種情形,不跑怎行?慌亂中,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不由哎呦一聲,捂住腳踝。
狄青急問,“怎麼回事?”
尚聖額頭已汗珠滾滾,道:“腳不行了。”
那白胖中年人也是氣喘吁吁,見狀伏在尚聖身前道:“聖公子,我揹你走。”他本來身軀稍胖,背上了尚聖,幾乎不能挪步。狄青見狀,牙一咬,瞥見身邊剛好有輛推車,上面滿是柴禾。旁邊站着個老漢,見到這陣仗,正要躲避。
狄青喝道:“官家捉賊,徵用下車輛。”他一把搶過車子,推着反倒向馬中立等人衝去。腦海中又是一陣陣疼痛。那些家丁沒想到狄青竟然敢殺回來,其中一個措手不及,被車子撞倒,又被車軲轆從腿上壓過去,疼得哇哇大叫。馬中立嚇得慌忙後退,叫道:“給我打!出什麼事情,自然有本公子負責。”
眾家丁聽令又圍了過來,狄青大叫道:“你們先走,莫要管我!”回頭一看,尚聖和那白胖中年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心底暗罵,尚聖這小子!在女人面前倒是猛拍胸脯撐好漢,沒想到事到臨頭,這般不顧義氣!
這時場面極其混亂,狄青已深陷重圍,腦海中又是陣陣作痛,暗自叫苦,翻身上了車子,對馬中立抱拳道:“馬公子,想大家總是相識一場,何苦拳腳相見?這樣吧,你我各退一步,我以後再也不去竹歌樓如何?”他暗想好漢不吃眼前虧,昔日韓信尚能忍胯下之辱,自己暫且退讓,也是效仿淮陰侯之舉。
馬中立陰笑道:“不勞你大駕了。本公子辛苦下,打斷你的狗腿,你自然去不得。”臉色一變,厲聲喝道:“誰打斷他的狗腿,本公子賞銀子十兩!”
眾人蜂擁而起,棍棒齊上,已向車上的狄青打來。狄青不想淮陰侯的招數自己用着不靈,身子一滾,已經溜下車子,搶過條棍子。
可他身手比起當年還不如,轉瞬間已捱了幾棍。劇痛之下,狄青短棍揮舞,不知為何,想起當初在趙府搏殺的場面,甕聲喝道:“擋我者死!”他畢竟出身市井,混跡軍營,若論功夫,算不上高強,但若説打架鬥毆,卻是數十年如一日,經驗豐富。
狄青驀地發威,一棍子落在個家丁的頭上,那人鮮血直流,晃了幾晃,已經暈了過去。眾人見狄青勇猛,發了聲喊,齊齊退後。狄青瞥見空隙,竟然衝到外圍。不想一人正向這面走來,被狄青一撞,大叫一聲,栽倒在地。
狄青被那人一撞,也是腳下踉蹌,心中暗道,這個人是個瘋子,不然這種時候,怎麼還會湊到這裏?斜睨一眼,見那人蓬頭垢面,衣衫邋遢,可不就是個瘋子!
狄青暗自叫苦,向前跑了兩步,見那瘋子還倒在地上,也不知道躲閃,大聲喚道:“快走開!”那人呆愣愣地望着狄青,並不起身。狄青顧不得太多,撒腿要走。馬中立怒氣無從發泄,命令道:“抓不到狄青,就打死那瘋子!”
這時圍觀的百姓漸多,可見到這場面,如何敢靠近?卻又不捨得這場熱鬧,都是圍得遠遠的,不停地指指點點。
眾家丁不敢去追狄青,竟紛紛向瘋子圍去,有的竟一棍子打在瘋子的頭上,那瘋子痛呼後又大喝道:“誰敢打本王爺?”
瘋子自稱王爺,顯然是神志不清,眾人鬨堂大笑。馬中立本心中怨毒,此刻也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繼續打,本公子有賞!”
狄青本已跑遠,見狀卻又止住了腳步。見還有家丁舉棍向瘋子腦袋上打去,連忙大喝,“休傷無辜!”隨即手中木棍疾甩而出,轟然擊在那家丁脖子上,只聽那家丁哀嚎一聲,脖子險些被打斷。
狄青霍然衝回,喝道:“你們可還有半分良心?”眾家丁見他威若猛虎,不敢阻擋,紛紛讓開。狄青折返後反身擋在那瘋子身前,仰天笑道:“好!好!好!你們既然要打,我今日就和你們打個痛快。馬中立,你有種就自己過來和我打!”
眾人見狄青激憤莫名,都是膽顫心驚,馬中立緊握雙拳,斥喝道:“一幫蠢貨!這麼多人竟然還打不過他一個?你們再不出手,回去看我不打死你們!”眾家丁見主子發怒,鼓勇上前,不知是誰大叫一聲後揮棒打了過去。狄青早將瘋子推開,腳下一勾,絆倒了來襲那人,揮手一拳,重重擊在第二人的臉上。可那人哀叫呼痛之時,狄青也是一陣暈眩,站立不穩。原來他出拳過猛,此刻腦海中又是一陣大痛。
一家丁看出了便宜,趁機一棍擊在狄青後背上,狄青一個踉蹌,又被兩人伸腿一絆,咕咚倒在地上。有家丁飛身上前,壓在了狄青的身上,眾人擒胳膊抓腿,轉瞬之間已將狄青牢牢地按住。狄青腦海劇痛,雖是拼命掙扎,但如何抵得過數人之力?
馬中立見眾人制住了狄青,這才大笑走過來道:“你小子敢和老子爭女人?這就是下場!”説罷一棍子擊在狄青的頭頂!鮮血順着狄青的髮髻流淌而出,狄青並不求饒,咬牙瞪着馬中立道:“你最好打死我!”
馬中立見狄青雙眸噴火,心中一顫,可在眾人面前又如何肯示弱,故作輕蔑道:“打死你又如何?”説罷為證明信心,又是一棍子擊在狄青的腦袋上。
狄青又是一陣暈眩,但不知為何,暈眩後感覺卻是前所未有的敏鋭,只聽到不遠處有一女子道:“小姐,這不是送你花的那人嗎?不想他竟是這種人,居然和人在青樓裏爭風吃醋搶女人。”那小姐只是輕輕嘆息一聲,並不多言。
狄青艱難望過去,見到不遠處有一雙淡綠色的鞋兒,上面繡着一朵黃花,看那黃花,竟然和自己上次送給那白衣女子的牡丹相彷彿。勉力斜望上去,就見到一張俏臉上滿是懷疑、詫異或者還夾雜着鄙夷。血水流淌而下,模糊了狄青的雙眼,馬中立還不肯罷休,喝道:“都愣着做什麼?給我打!”
話音變得遙遠,劈頭蓋臉落下的棍棒突然變得無足輕重。狄青心頭一陣迷茫,往事也如水滴石痕般一幕幕浮現。從和惡霸相鬥,到無奈從軍,從潛入飛龍坳,到殺了增長天王,從腦海受創,到消沉數年,直到再遇多聞天王時,偶遇那白衣女子。旁人如何看待他,他早就不放在心上,可連那白衣女子都對他鄙夷厭惡,狄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讓天下所有人輕視鄙夷?這時候又是一棍落下來,擊在狄青的脖頸之上,狄青大叫一聲,只覺得腦海中有一條紅綢舞動。
不!不是紅綢,是紅龍!
巨龍飛舞,咆哮怒吼。狄青怒吼一聲,竟然翻身而起。按住他的幾個家丁驚叫聲中,騰空摔飛了出去。狄青不等站起,已抓住了馬中立的腳踝,用力一捏,馬中立慘叫一聲,雙腳齊斷!狄青一揚手,馬中立騰雲駕霧般飛起,落在了柴車之上。眾家丁大驚,就要抓住狄青。狄青再吼一聲,竟伸手舉起柴車。圍觀的百姓都已驚呆,暗想柴車本身就重,上面還有個馬中立,這人竟能舉起,難道説這人竟有千斤的氣力?
狄青眼皮跳動不停,見眾家丁湧來救主,雙臂一振,柴車已橫飛出去,重重地砸在眾家丁的身上。眾人一時間哭爹喊娘,慘叫不絕。
狄青哈哈狂笑道:“馬中立,你不是要殺我嗎?來呀!來!”驀然聽到一女子的尖叫聲,狄青斜睨過去,見那白衣女子眼中滿是驚懼,心道,她也怕我嗎?但我又何必在乎她的想法?馬中立要死了,我也活不了,絕不可拖累郭大哥。才想到這裏,一棍重重地擊在他的腦後,狄青身軀晃了兩晃,只覺得天旋地轉,緩緩地倒了下去。
只是腦海中那巨龍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那淡綠鞋兒上的一朵黃花。狄青昏迷前,嘴角反倒帶了絲微笑。他突然覺得,死並非什麼可怕的事情。
狄青不知昏迷了多久,遽然間一聲大呼,翻坐而起。他還沒有死,只是渾身上下,已分辨不出哪裏痛,因為哪裏都痛!可狄青竟對那些痛楚並不介意,他渾身濕透,眼皮不停地跳動,只是回憶着夢境。
夢中有龍有蛇、有火球有閃電、有彌勒佛主亦有四大天王,但最讓狄青心悸的卻是一種聲音。那聲音空曠、寂寥,有如來自天庭,又像是傳自幽冥,內容只有兩個字,“來吧!”
來吧?去哪裏?狄青不知道,可那聲音如此真實清晰,已不像是夢境。狄青夢中正覺得古怪時,突然黑暗中現出血盆大口,將他倏然吞了進去。狄青這才驚醒。
那是夢嗎?可為何如此真實?那是現實嗎?怎麼又空幻如夢?狄青想不明白,茫然望去,見孤燈昏暗,四壁清冷,一時間不解身在何處。他只記得自己擊倒了馬中立,然後掀翻了柴車砸倒數人,腦後又捱了一悶棍,然後……
他想要掙扎起身,卻感覺手腕冰冷,嘩啦啦作響。低頭向下望,見到有鐵鏈束手,狄青這才醒悟過來,原來自己在牢裏!
牢房外有腳步聲響起,到了牢房前止步,緊接着是鐵鎖噹啷作響,顯然是有人正打開牢門。一人道:“你快點,這可是重犯。”另外一人道:“多謝兄弟了。這點碎銀子,請兄弟們喝酒了。”
狄青向牢門望去,見到昏暗的燈光下站着兩人,一個是張玉,另外一個卻是李禹亨。二人來到狄青的面前,都沉默不語,只是左看看右看看。狄青疑惑道:“你們看什麼?”
張玉嘆道:“我看你哪裏有這麼大的膽子,又哪裏有那麼大的氣力?聽路邊的百姓説了經過,我真的不敢相信是你做的事情。”
狄青苦澀一笑,“是我做的。”
李禹亨急了,“狄青,你可知道,你打的那人叫做馬中立,是馬季良的獨子!馬季良是劉美的女婿,劉美是劉太后的兄長!劉美雖死,可劉太后對劉家後人極為看重,你這次可捅到馬蜂窩了!”
張玉問道:“狄青,你出手前,多半不知道他們的底細吧?”
狄青靠在冰冷牆壁上,無奈道:“我知道不知道,都要出手。不然也是死路一條了。”見張、李二人心事重重,狄青反倒笑着安慰道:“不妨事,大不了命一條。那個馬中立如何了?”
張玉苦笑道:“他腳踝斷了,又被柴車砸斷了胸骨,比你傷得重多了。還沒死,不過……活了只怕也站不起來了。”
狄青心中一沉,知道馬中立傷得重,馬家人肯定就不會讓自己活。轉瞬笑道:“好呀,至少一命換一命。”
“他是個雜碎,你怎能用自己的命和他換?”張玉急道,“狄青,你莫要想死,最少京城還是個講理的地方。他們若是濫用私刑,我們禁軍營就不會答應。可你這次到底是為了誰,才要和馬中立打個你死我活?是不是因為一個絕世大美女?”
狄青搖頭喟嘆道:“説來可笑,是為個男人。”
若是以往,彼此言笑無忌,張玉肯定早就放肆猜測,調侃狄青有龍陽之好,可這時只是驚詫問道:“怎麼?你將事情好好説一遍,我們一起商量下,看能有什麼補救的方法。”
狄青嘆口氣道:“張玉、禹亨,你們就不要管了。這事牽扯到太后,別説禁軍營不好出面,就算是樞密院也救不了我。你們這樣,只怕連累了你們。”他雖未死,但知道事關重大,早就放棄了掙扎。
李禹亨臉上露出絲畏懼,張玉聞言怒道:“你他孃的是不是男人?這時候還和兄弟説這種話?我們要是不管,今日就不會來。樞密院救不了你,但我們兄弟還是要救你!”
狄青淚水盈眶,垂下頭來,半晌才道:“事情是這樣的……”他將當日之事詳盡説了一遍,張玉聽後,咬牙切齒道:“狄青,這件事你本來就沒什麼錯,可他們倚仗權勢,不講道理,一定要弄死你。哼,我們不能讓他們如意!”張玉雖是這般説,但如何來應對,可是沒有半分主意。
李禹亨抓着鬍子,喏喏道:“眼下當要指望開封府尹程大人明察秋毫了。”開封府府尹叫做程琳,這個案子,當然是交給開封府尹審斷。
張玉馬臉都變綠了,“可程琳和太后是一夥的,我聽説太后一直不還政給皇上,就是自己想當皇帝。那程琳懂得拍馬屁,不久前還獻了什麼《武后臨朝圖》,勸太后當武則天呢!”
李禹亨鬍子都掉了幾根,渾然不覺,只是道:“那可怎麼辦呢?”
狄青見兩兄弟這時候還想着為自己出頭,心下感動,一時無語。
張玉突然一拍腦門,説道:“有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尚公子,如果能求得動他出面作證的話,事情可能會有轉機。”
狄青心道,這件事牽扯到太后,那個尚公子如果不傻,肯定早就躲起來了,怎麼會出頭呢?
張玉卻興奮道:“你説尚公子穿五湖春的鞋子?我這就去打聽!狄青,你不用愁,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找出這個人來。”
狄青不忍潑張玉的涼水,強笑道:“那就有勞兩位兄弟了。”
事不宜遲,張玉當下告別狄青,又給獄卒打點下,請他們莫要為難狄青,這才和李禹亨匆匆離去。
狄青知道就算找到了尚公子,他能否出頭還是未知之數。又有誰不開眼,敢和太后作對呢?想到這裏,狄青後腦有些疼痛,可腦中劇痛的感覺卻少了些。狄青突然想起什麼,伸到懷中一摸,那黑球仍在,輕輕地舒了口氣。
掏出那個黑球,狄青已肯定,自己能打傷馬中立,肯定是因為這黑球的緣故。可黑球到底有什麼神通呢?狄青想不明白。
牢房幽幽,狄青不禁想起多聞天王當初所言,“彌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龍重出,淚滴不絕!”
五龍一出,果然是有人滴淚不絕。可他狄青,以後滴的只會是血,而不是淚!狄青想到這裏,昂起頭來,眼露倔強之意。那昏黃的燈光照在黑黑的五龍上,泛着幽幽的光芒。
轉眼間狄青在牢房中已經呆了月餘,開封府竟一直沒有提審他,這倒讓狄青心中惴惴。他忍不住想,難道自己早被定罪,連審都不要審了,就直接問斬嗎?想到這裏,狄青心中悲愴,但無可奈何。
這段日子,郭逵倒是來過幾次,説他已通知了郭遵,可郭遵還在外地,一時間趕不回來。狄青本不想讓郭遵知道此事,更怕牽連郭遵,反倒希望郭遵不要回京。張玉也來了幾次,可每次均是強作笑容,他終究沒有找到尚公子。
狄青已心灰,暗道,這事情已鬧開,尚公子不是聾子,當然能知道。他不肯出現,想必就算找到也沒用了。他自知無幸,反倒放寬了心。每日無事的時候,都是拿着那黑球在看,心道臨死前若能研究出五龍的奧秘也好,但紅龍終究沒有再出現過。
如是又過了半月光景,這一日獄卒早早前來,喝道:“狄青!今日提審,準備走吧。”
狄青嘆口氣,心道自己打的是太后的人,審自己的也是太后的人,自己估計是不能倖免了。大哥呢?到底要不要告訴他此事呢?思索間,狄青被獄卒押解,出了開封獄,直奔開封府衙。才到了門前,就見一幫百姓擁堵在府衙門前,見狄青被押來,眾人紛紛上前,七嘴八舌關心道:“狄青,你沒事吧?”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有賣包子的王大嬸、有賣花的熊家嫂子、有砍柴的喬大哥、有賣酒的孫老漢,就連狄青上次幫助的賣花的高老頭竟也來了。
這些年狄青雖説官階半級未漲,但長期混跡於市井之中,前來的這些百姓無不曾得過他的幫助,知道他今日受審,早早地前來旁聽。
狄青從未想到還有這麼多人記掛自己,見狀很是感動。高老頭顫巍巍地站出來道:“狄青,你好人有好報,肯定會沒事的。俺們都去大相國寺給你燒香了,求菩薩保佑你。”
狄青心道,聽説大相國寺那彌勒佛還是劉太后命人塑造的呢,只怕會保佑馬中立了。可還是道:“多謝你們了,狄青若有機會,定當回報!”
旁邊的衙役都想,你怕是隻有等下輩子了。不等狄青再説什麼,衙役們就用棍棒分開百姓,帶着狄青入了官衙。
官衙大堂上方橫掛着一牌匾,上書“廉潔公正”四字。大堂公案之後,開封府尹程琳肅然而坐。兩側衙吏見狄青上堂,以杖扣地,齊喝“威武”二字,這在衙內稱作是打板子,一方面讓衙外的百姓安靜,另外一方面卻是警示囚犯,讓他心存畏懼。
狄青一眼掃過去,見到程琳右下手處站着一人,眉間皺紋有如刀刻,天生一副愁容,看衣飾,應該是開封府的推官。左下手處坐着一人,三角眼,酒糟鼻,一雙眼惡狠狠盯着狄青,滿是猙獰。狄青心頭一顫,不知此人是誰。
程琳見狄青跪下,一拍驚堂木,喝道:“狄青!你可知罪?”
狄青搖頭道:“小人不知。”
那長着三角眼之人霍然站起,喝道:“好一個刁軍!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反悔嗎?”他説話氣息急促,好像隨時都要斷氣,想是個脾氣暴躁之人。狄青不語,心道這多半是馬家的親戚。果不其然,程琳道:“劉寺事,稍安勿躁,一切當按法令來辦。”
狄青暗想,劉寺事?此人多半就是劉美的長子劉從德了。
這段日子裏,李禹亨早就將馬家的關係告訴給狄青。狄青知道馬季良是劉美的女婿,這個劉從德為姻親馬季良的兒子馬中立出頭,倒也是正常。不過大宋家法中,外戚少握重權,宋改前制,九寺五監中,除了大理寺和國子監外,其餘的職位均為閒職,不掌或少掌實權。劉從德並無才學,太后為他討個衞尉寺的寺事職位,其實只領俸祿,並不做實事。若論官階實權,程琳遠比劉從德為大,但程琳知道劉從德在劉太后心中的地位,這才客客氣氣。
劉從德怒喝道:“現在證據確鑿,還審什麼?這個狄青以武欺人,在大街上公然行兇,打傷數人,還害得馬中立至今癱瘓在牀,奄奄一息,不殺狄青,不足以平民憤!”
那滿面愁容的人突然道:“劉寺事,這是開封府,斷案之事歸程大人,推案之事由下官負責。還請莫要越俎代庖,以免旁人閒話。”
那人説話軟中帶刺,劉從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急促道:“龐籍,我今日就要看你怎麼推案!”心中暗恨道,你莫要讓老子抓到錯處,不然稟告給太后,有你好瞧!
龐籍見劉從德不再言語,對狄青道:“狄青,你且將當初之事詳細道來。”
劉從德喝道:“還説什麼?這些日子豈不查得明白?何必浪費功夫!”
程琳乾咳一聲,皺眉道:“劉寺事,你若是不滿本官審案,可向兩府告書。但若再咆哮公堂,本官只能將你請出去了。”
劉從德冷哼一聲,再不言語。
狄青倒有些詫異,不想程琳、龐籍二人竟然有些公事公辦的樣子,難道説傳聞是假?
程琳見劉從德終於安靜下來,這才道:“狄青,先將當日之事從實道來。”他言語平靜,但內心絕不輕鬆。原來這尋常的一個案子,牽扯的範圍之廣,簡直難以想象。程琳接手這個案子,只感覺壓力重大,不敢輕斷。
程琳這些日子查的越多,反倒越是猶豫,不敢輕易做出結論。馬中立那方不用多説,這些日子,馬季良天天到太后面前哭訴,請求嚴懲兇徒,劉太后知道一個普通的禁軍竟傷了她的家人,勃然大怒,命開封府嚴懲。但狄青這個尋常的禁軍並不尋常,這人不但在百姓心目中頗有俠氣,而且和郭遵扯上了關係。郭遵將門世家,雖未迴轉京城,但關係極多,三衙、樞密院雖未發話,但都盯着這事到底如何處理。
本來就算是郭遵也沒資格對抗太后,但其中還有個最重要的內情——皇上已到了親政之年,太后遲遲不肯還政於天子,朝臣已是議論紛紛。眼下百官都想看看,太后是否還能一手遮天?
程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討好太后呢,還是將此事秉公處理?如果討好太后,聖上登基後,他前途未卜。可若秉公處理呢,太后説不定立即就會撤了他的官職。
府衙外百姓洶湧,眾目之下,一個決斷,就可能影響深遠,程琳心中並沒有定論。在聽狄青陳述前,程琳已知道,此事錯在馬中立,狄青並無大過。待聽狄青説完,更是印證了判斷。只是事情雖明瞭,處理起來卻很是棘手。程琳想了良久才道:“龐推官,你意下如何?”
龐籍正色道:“古人有云,‘兼聽則明,偏信則闇’,下官以為,尚要聽旁人的證詞才好。”
程琳沉吟道:“既然如此,召竹歌樓張妙歌前來。”
張妙歌早在後堂等候,聞言上堂,煙視媚行,風情萬種。
狄青本已絕望,可見龐籍、程琳都有清官的潛質,倒覺得並不用急於絕望。知道眼下找不到尚聖,張妙歌的證詞對他事關重大,一顆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張妙歌不望狄青,到了大堂上,和狄青並排跪下,説道:“妾身張妙歌拜見府尹大人。”
程琳問道:“張妙歌,你以前可曾認識狄青?”
張妙歌搖頭道:“不曾。”
程琳又道:“那你將狄青到竹歌樓後發生的一切,詳盡説上一遍。”
張妙歌輕聲道:“當初妾身甚至不知此人叫做狄青,只是鳳媽媽讓我小心接待此人,對了,他還有兩個朋友,一個是聖公子,一個是閻難敵。”
狄青聽到這裏,心中一沉,已知道不妙。他一時意氣,冒充衙差辦案,若在平時也就罷了,可這時候被拆穿,那事情就非常嚴重了。
龐籍問道:“鳳媽媽為何要你小心接待狄青呢?”
張妙歌道:“鳳媽媽説,此人叫做葉知冬,本是開封府葉知秋的弟弟,説是到聽竹小院查案……”
眾人一陣譁然,劉從德大喜,喝道:“好呀,狄青非但毆打馬中立等人,甚至冒充開封衙役,作惡嘴臉,可見一斑!程大人,請對此人嚴懲!”
程琳皺了下眉頭,不理劉從德,説道:“張妙歌,你繼續説下去。”
張妙歌道:“不過這人來到聽竹小院,並沒有什麼作惡的嘴臉,只是和其餘兩人聽曲。這時朱大常、羊得意二人藉故找茬,馬公子將這二人喝退。妾身記得鳳媽媽所言,留狄青三人在聽竹小院再彈一曲,然後請他們下樓。這之後的事情,妾身就不知曉了。”
程琳問道:“那這三人在你閣樓之上,可曾與馬公子有什麼衝突?”
張妙歌掩嘴一笑,“表面上沒有。”
程琳皺眉道:“何出此言呢?”
張妙歌道:“馬公子那日前來,想必是要留在聽竹小院,可妾身留住了狄青,馬公子心中,多半有些不滿吧?”
劉從德大怒道:“張妙歌,你小心説話!”
張妙歌也不畏懼,微笑道:“既然大人有問,妾身就如實作答而已。若是有不對的地方,還請各位大人看在小女子見識少的份上,原諒則個。”
龐籍沉吟道:“那狄青三人在你的閣樓上,可有什麼囂張不軌的舉動嗎?”
張妙歌搖頭道:“沒有,他們是妾身見過的最為規矩的三人。”
程琳點頭道:“本府知道了,張妙歌退下。召竹歌樓鴇母鳳疏影上堂。”張妙歌退下,鳳疏影一搖一擺的上了大堂,跪拜府尹。程琳開門見山道:“鳳疏影,你可認識堂上這人?”他一指狄青,鳳疏影見劉從德瞪着自己,立即道:“認識,他叫狄青,冒充衙差,説和什麼大內武經堂的閻難敵,還有捕快聖手聖公子來破案,要去聽竹小院一趟。妾身不敢得罪他們,這才讓妙歌接待這三人,不想他們不但冒充衙差,還打傷了馬公子,實在是可惡至極。”
狄青雙拳緊握,卻是無從置辯。鳳疏影削削減減,幾句話就將他定位為一個惡人,還讓人無從辯白。
劉從德的酒糟鼻已興奮得通紅,這次卻沒有急於要程琳嚴懲狄青。
程琳讓鳳疏影退下,又問龐籍道:“龐推官,你可有結論了?”
龐籍緩緩道:“狄青冒充衙役一事,雖算不對,但未釀成禍事,應由三衙自行處置。至於打傷馬公子一事,卻有因果。如按狄青、張妙歌以及一些旁觀百姓所言,馬公子出手在先,甚至毆打個瘋子模樣的人,狄青迴轉相救,誤傷了馬公子。可以説過錯各半……”
劉從德霍然站起道:“龐籍,你是什麼狗屁推官?這種結論也能推得出來?張妙歌不過是個歌姬,地位低下。百姓所言,如何做得了準?狄青説的,更不見得正確!”
龐籍也不動怒,淡淡道:“還請寺事大人出言檢點,下官雖職位卑微,但官位畢竟是聖上所封,你隨口辱罵,恐怕不太妥當。再説下官不過是回程大人的例行詢問,給斷案提供些依據。根據目前的口供,我也就只能得出這些結論。你若覺得不妥,大可提出異議,不必在公堂之上咆哮。”
劉從德恨恨地盯着龐籍道:“我認為若想明白事情的真相,當要詢問在聽竹小院的眾人,只憑狄青、張妙歌二人的供詞,如何作準?”
程琳點點頭道:“劉寺事説的也有道理,召朱大常等相關人等上堂!”
和朱大常一起上堂的不止羊得意,還有另外三人。狄青認得那三人均是當初在聽竹小院的賓客,見劉從德不懷好意的笑,心頭一沉。堂下眾人報上名來,另外三人中,矮胖之人叫做東來順,是一家酒樓的少掌櫃,穿綢衫之人叫做文成,本是綠意綢緞莊的主人,還有一人滿臉麻子,開了家果子鋪,叫做古慎行。
朱大常當先道:“那日馬公子出了竹歌樓後,本想和狄青交個朋友,所以就在樓外等候。不想狄青下來後,竟對趙公子惡語相向。至於罵了什麼,小的也不好説。”
東來順接道:“有什麼説不得的?狄青説馬公子不知好歹,竟然敢和他搶女人,讓馬公子快滾,不然見他一次打一次。”
文成道:“馬公子當時很不高興,但畢竟為人謙和,忍怒不發。沒想到狄青以為馬公子軟弱可欺,竟開始辱罵,説……唉,那和太后有關,在下不敢説了。”他説罷連連搖頭,痛心疾首。他雖未説,可比説了的後果還要嚴重。
狄青越聽越驚,一股怒火心底冒起,喝道:“我和你們無怨無仇,你們為何要冤枉我?”他雙目圓睜,額頭上青筋暴起。
古慎行退後一步,指着狄青道:“他當初就是這般脾氣暴躁,呼喝連連。馬公子見他辱罵太后,就和他辯駁了兩句,不想他伸手就打,簡直是無法無天!”
羊得意道:“我們一幫人看不過去,就有人過去勸,不想也被他幾拳打倒。”説罷一指眼角的青腫道:“這地方就是他打的。”
狄青牙關緊咬,身軀微顫,已知道這些人的目的只有一個,不弄死他,誓不罷休!
朱大常接口道:“好在馬公子的家丁及時趕來,原本只是勸狄青莫要動手。不想狄青竟和瘋狗一樣,四下撕咬,慌亂中,不知是誰誤推倒了個路人。那人好像是個瘋子,後來不知所蹤。但馬公子急了,慌忙去衞護,狄青這時已被制住,馬公子説,‘只要狄青認錯的話,一切既往不咎。’不想狄青人面獸心,謊説知錯,趁家丁放開他之際,衝過去拉倒了馬公子,還要殺了馬公子,慌亂中,柴車被掀翻,馬公子被壓在車下。”説罷抬起衣角揩拭下眼角,哽咽道:“可憐馬公子菩薩心腸,竟遭此噩運。我等實在是看不過去,這才挺身而出説出真相,只求府尹大人還馬公子一個公道!”
這五人眾口一詞,完全像事先演練過一般。劉從德起身拱手道:“府尹大人,如今想必已經真相大白了吧?狄青不過是信口雌黃,妄想瞞天過海,不想天網恢恢,天網恢恢呀。”劉從德為敲定狄青的死罪,特意一口氣找來了五個證人。他雖見衙外百姓不少,可知道當時場面混亂,很多人搞不懂情況,再説他也不信有哪個百姓敢公然出來和劉家作對,為狄青作證。
程琳又望了眼龐籍,説道:“龐推官,你又有什麼結論呢?”
龐籍堂前踱了幾步,突然道:“你們五人以前可認識馬中立?”
五人不想有此一問,有兩人點頭,有三人搖頭,點頭的見有搖頭的就慌忙搖頭,搖頭的見有點頭的也趕快點頭,一時間滑稽非常。
龐籍犯愁道:“這是認識呢?還是不認識呢?”
劉從德咳嗽一聲,説道:“當然是在竹歌樓後才認識的。”他這麼説,只想增加證詞的可信程度。五人均是點頭道:“劉大人説的對,當然是竹歌樓後才認識的。”
龐籍目光從五人身上掃過,肅然道:“你等可知道本朝律例,嚴禁誣告,有‘誣告反坐’一説,若是被查明誣告,會有嚴懲?”
五人面面相覷,隱有懼意。劉從德冷笑道:“龐籍,你這是威脅他們嗎?你難道認為,這幾人是我找來誣告狄青的不成?”
龐籍故作驚詫道:“劉寺事何出此言?下官不過是覺得他們言語中有些自相矛盾的地方,這才出言提醒而已。為人只要行得正,又何懼提醒?”
劉從德面紅耳赤,知道龐籍是暗中諷刺自己,冷哼一聲道:“我倒要聽聽龐推官的高論。”
龐籍仍是愁容滿面道:“朱大常,據狄青、張妙歌所言,是你和羊得意先走,然後馬公子和東來順幾人離去,最後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左右,狄青三人才出了竹歌樓?”
朱大常忍不住向劉從德望了一眼,不知道怎麼回答。劉從德有些不滿道:“據實説就好,難道還有人能顛倒黑白嗎?”
朱大常立即道:“龐大人説的不錯。”
龐籍微笑道:“你和羊得意,還有東來順幾人,是在竹歌樓後才結識了馬公子?”
朱大常道:“不錯。”
“那你們有什麼理由,在近一個時辰內還在竹歌樓左近徘徊,遲遲不去?馬公子是因為要和狄青講些道理,這才不離去。但是你和羊得意呢,又為了什麼?你們被馬公子呵斥,卻在竹歌樓附近並不離去,可是心懷不滿,想對馬公子報復?”
朱大常額頭汗水都流了下來,忙道:“這怎麼可能?害馬公子的是狄青,可不是我們。”
“那你們在竹歌樓旁做什麼?”龐籍追問。
朱大常不知所措,劉從德三角眼眨眨,説道:“他們多半是為在竹歌樓的言行後悔,這才想找馬中立致歉。馬中立為人好交朋友,見他們誠心改過,這才和他們交了朋友,這幾人一見如故,在竹歌樓旁的茶肆喝茶,喝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有什麼問題吧?”
劉從德畢竟還是有些急智,一番解釋,幾乎連自己都信了。
龐籍沉吟道:“這朋友到底到了什麼程度,是酒肉朋友呢,還是真心知己?”
羊得意接道:“當然是真心知己,我們有感於馬公子的仁義,這才前嫌盡棄,成為知己。不想狄青喪心病狂,竟然連馬公子這樣的人都害,實在是罪大惡極。”
其餘三人均點頭,不迭道:“極是,極是。”
龐籍對程琳道:“府尹大人,如果他們真的是知心朋友,那證詞采用的時候,倒是要酌情處理,以防他們被友情矇蔽,做出不利本案的證詞。”
劉從德勃然大怒道:“龐籍,你到底什麼意思?難道證明他們和馬中立結交,不過是想説證詞無效?你這等推官,本官就算告到天子太后那裏,也絕不姑息!”
程琳皺了下眉頭,説道:“龐推官,這些人先前不識,後來一見如故這才結交。而案發不過是隨後的事情,這些人站出來作證,並沒有什麼不妥。”
龐籍點頭道:“府尹大人説的極是。那現在我把事情重説一遍,朱大常等人和馬中立從未見過,後來在竹歌樓內,朱大常和羊得意口出妄語,侮辱張妙歌,馬中立挺身而出,將朱、羊二人喝退。朱、羊二人迷途知返,幡然悔悟,這才在樓下等候馬公子。馬公子大人大量,接受二人的道歉,又和這二人結交成朋友,這時候東來順、文成、古慎行三人正巧路過……他們若不是和馬公子以前見過,想必是看馬公子義薄雲天,真心傾慕,這才也結交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