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及時樂”是洛陽城裡最大也是最好的一家技院。
最大有時候並不代表最好。
最好也不一定就代表最大。
但“及時樂”卻的的確確是個又“大”又“好”的妓院。
有人估計,這家妓院的姑娘,至少也在百名以上。
這只是一種估計。
沒有人真正知道及時樂究竟有多少姑娘。
即使是及時樂的老主顧,有很多紅姑娘,也只是聽過名字,而沒有見過本人。
院裡還有一種姑娘,他們也許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及時樂的姑娘,共分梅蘭菊竹四等。
走進及時樂的大門,是個大院子。
這座院子就像個市集,各式各樣的小吃,應有盡有,有萊也有酒。不過,外人絕無法人內經營,因為它也是及時樂營業的一部分。’走過院子,是座大廳。
萬花廳。
萬花廳佔地極廣,裡面擺滿桌椅,四周是十八個小房間。
這裡是普通尋芳客玩樂的地方。
你可以叫一壺酒,幾樣菜,在這裡慢慢吃喝。姑娘們像花蝴蝶似的在你身邊穿梭來往,你若是興致來了,看上其中某一個,你隨時都可以把她帶進那些像鴿籠似的小房間。
這裡都是院裡竹字號的姑娘。
過了萬花廳,是個小天井。
天井裡有假山魚池,花本扶疏,兩邊是兩排廂房。
廂房住的就是菊字號的姑娘。
他們的身價,是竹字號姑娘的三倍。
經過一道長廊,再往後走,又是一座大廳。
這座大廳叫陽春白雪廳。
如果一個不明就裡的人,忽然走進這座大廳,一定會誤以為自己已聞人了官府人家的內宅,而為之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這座大廳佈置得太豪華了。
傢俱全是上等檜心本或檀木製成的,大理石的牆壁上掛滿名人書畫,扭扭都是真跡。
在這裡,你一定會見到幾名穿著素雅的少女,她們有的下棋,有的繪畫,有的撫琴或刺繡,無一不是國色天香,令人目眩神迷。
這些少女,便是及時樂菊字號的姑娘。
如果想進人這座大廳,你得問問自己賺錢的本領。
如果你平均一天能賺一兩銀於,那麼,你想來一次的話,你便得要辛苦工作一年。
這一年,你還得不吃不喝,把賺來的銀子,全部積蓄起來才行。
如果你肯這樣辛苦十年,你便可以來十次。;不過,你可別想得太多。因為你即使連來十次,你也並不一定就能成為這些蘭字號姑娘們的人幕之實。
這裡說的只是蘭字號的姑娘。
至於梅字號的姑娘又生成什麼樣子?身價如何?無論你向誰打聽,對方都會笑而不答。
對方笑的意思,只有一個:要你回去照照鏡子!
照鏡子的意思,有時並不單指容貌生得美醜。
如果有一天有人跟你說這種話,你應該比誰都更明白對方跟你說這種話的用意。
(二)
及時樂技院是浪子丁谷常來的地方。
常來這裡的萬花廳。
他常來這裡弄點小萊喝喝酒,吃吃姑娘們的豆腐,或是,找人打上一架。
他這浪子的外號,可說就是在這座萬花廳誕生的。
萬花廳的姑娘們,個個都對這個長得很帥的浪子具有好感。
但是,丁谷從沒有進過那些小房間。
萬花廳的姑娘們,一向都很大膽。
丁谷每次走進這座大廳,幾乎都有幾個姑娘過來跟他糾纏。
這種地方,本來不該有人吃活。但偏有一些多情種子,覺得他玩過的姑娘,別人便不該再染指。如果這位姑娘跟某一位客人特別親熱,更是妒火中燒,無可抑制。
這也正是隻要丁谷想打架,隨時都可以打上一架的原因。今天,萬花廳中好像特別熱鬧。
丁谷今天不是為打架來的。
所以,他低著頭,想快步走過大廳,徑奔後院,但還是被一個眼尖的姑娘看到了。
那個花名叫小玲的姑娘一下擋住了他的去路,笑道:“小丁,你往哪裡跑?”
“找人。”
“找誰?”
“找胡娘於。”
小玲一怔,本愣愣地瞪著他,就像在望著一個想爬上屋頂摘月亮的大瘋子。
隔了很久,小玲才眨了眨眼皮道:“你是不是喝醉了?”
丁穀道:“那是昨天的事。”
小玲道:“你為了什麼事要找我們胡大娘?”
“見了面後,我會當面告訴她。”
“你們過去見過幾次面?”
“一次也沒有。”
“既然過去沒有見過面,這一次為什麼一定要見她?如果事情不太重要,由別人轉達不也一樣?”
“不一樣。”
“為什麼?”
丁穀道:“因為今天天氣很好。”
小玲不覺又是一怔,道:“這事跟天氣有關係外丁穀道:”是的。天氣一好,我的心情就不壞。我的心情一好,就想做些讓別人感覺奇怪的事。”
小玲眼珠子轉了轉,道:“那麼,你又知不知道我們這位胡大娘的脾氣和她的老規矩?”
“不知道。”
“我們胡大娘的脾氣,也跟天氣有關係。”
“哦?”
“這一點,她跟你一樣。天氣一好,她的心情就不壞。她的心情一好,就會弄點小菜喝喝酒。當她喝酒的時候,就誰也不許去打擾她。”
“她的規矩呢?”
“她的規矩是菊字姑娘和竹字姑娘接的客人,她從不接見。”
“我不是這裡的客人。無論菊字竹字,桃字杏字,或其他什麼字的姑娘,我一次也沒有下過水。”
小玲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忽然笑吟吟地道:“小丁,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
丁穀道:“怎麼個賭法?”
小玲笑道:“如果你今天能見到我們那位胡大娘,我小玲不要一個子兒,免費陪你睡一覺。”
“萬一我輸了呢?”
“你陪我睡一覺。”
丁谷大笑道:“這公平嗎?”
小玲笑道:“如果你認為太吃虧,那麼,我輸了時,就加一次,陪你兩次。”
丁谷再度大笑道:“這種賭注我如果不接受,恐怕就真有人要懷疑我是不是個男人了。”
他轉身滿廳掃了一眼,忽然走去一名佩刀的紅臉壯漢面前道:“貴姓?”
紅臉壯漢道:“敝姓朱,老弟有何指教?”
丁穀道:“姓朱?好姓。你老哥人如其姓,果然長得像頭大笨豬。”
紅臉漢子大怒道:“混蛋!”
丁穀道:“你加三級。”
紅臉漢子跳起身來道:“我操你祖奶奶的!”
丁穀道:“不要激動,慢慢來,我操你祖奶奶的祖奶奶。”
紅臉漢子一張臉氣得像灌滿血水的豬肺,一腳踢開桌子,衝過去照面便是一拳。
丁谷反手一叼一壓,紅臉漢子鐵塔般的身軀,立即叭的一聲跌了個狗吃屎。
丁谷上前一腳踩在紅臉漢子的脊骨上、仍然很和氣地問道:“閣下可是開封府有名的金刀紅臉虎?”
“正是老子,你待怎樣?”
丁穀道:“聽說你夥計有個很特別的嗜好?”
紅臉虎恨聲道:“老子的嗜好太多太多了,最大的嗜好就是殺人,殺你這種臭小子廣T#道:“不對!你最大的嗜好應該是新寡久居和有身孕的婦人,先xx後xx。”
紅臉虎道:“胡說。”
丁谷冷笑道:“敢做不敢當,罪加一等。”
他足失一壓,只聽肋骨折哪聲音,卜卜卜爆豆連響,紅臉虎頓如殺豬般嚎叫起來。
及時樂這種地方,當然少不了護院子的打手。
這時立即有兩名打手衝了出來,雙雙大喝道:“小子,你這是幹什麼?”
這兩人一個叫飛腿弓豹,一個叫花拳老八。
他們當然都認識丁谷。
如果只是普通嫖客為爭風吃醋而打架,只要不打出人命來,他們一向避免橫身插手。
像過去丁谷跟人打架,他們就沒有干涉過。
然而,這一次不同。
在黑道上,金刀紅臉虎雖然算不了什麼大人物,但這位紅臉虎是“黑刀幫”的人。“黑刀幫”人多勢眾,不是一個好慧的幫派。
惹惱了“黑刀幫”,對丁谷不好,對他們及時樂也不好。
所以,這兩名衝出來,雖然聲勢洶洶,其實也是一番好意。
沒想到,丁谷竟一點也不領這份情、
他扭頭瞪著兩人道:“我打的又不是你們的親老子,你們窮吼個什麼勁?”
兩名打手全呆住了!這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錯了藥?
丁谷腳底下一使勁,又是一陣卜卜聲響。
他剛才踩斷的是右邊的肋骨,現在是左邊。
戰後,他腳尖一推,翻轉紅臉虎的身軀,又在小腹下面以足尖點了一下,紅臉虎大叫一聲,頓時昏了過去。
只是昏過去,並沒有死。
不過,這位紅臉虎不論是死是活,他那種嚴重的不良嗜好,這下算是被丁谷替他徹底的戒絕了。
花拳老八道:“這小子實在太不像話了。”
突然一個箭步,右手疾伸,從背後一把抓向丁谷的肩腫。
丁谷一腳踢開死過去的紅臉虎,正朝著藏身一角的小玲慢慢走過去。
小玲眼看丁谷一伸手便制服了那個人見人怕的紅臉虎,表面上雖然露出一副驚惶的樣子,但眼珠子裡卻閃耀著一片興奮的光芒。要不是為了有所顧忌,她也許早就鼓掌喊好了。
但小玲眼裡的興奮之色,馬上就變成了真正的驚惶。
因為她看到了花拳老八的冷襲。
花拳老人出手極快,快而且輕,不帶一絲聲息。
不料丁谷竟好像腦後也長了眼睛,他不早不遲,直到花拳老八指沾上衣邊,方曲臂一片肘拳,倒搗在花拳老人心窩上。
花拳老八的身軀立即倒飛出去。
飛腿弓豹又驚又怒,弓身一躍,一腿飛踢丁谷面門。
丁谷上身一閃,堪堪避過。
弓豹右腳落地,左腳跟著踢出,雙腿連環,快逾轉輪。
大廳中的尋芳容無不為弓豹這一套美妙絕倫的飛腿暗暗喝彩。
而丁谷也好像有意要讓對方多表演一會兒似的,身形盤旋飄忽,一味退讓,只守不攻。
直等到弓豹一套連環飛腿完全踢完了,他才還跟了一腿,道:“夥計,你也該歇歇了。”
說也奇怪,只聽啪的一聲,飛鵬弓豹身子一歪,果然躺下去休息了。
慌亂中不知是誰大喊道:“不好,這小於扎手得很,快去請陽師父來。”
這句話沒喊完,大廳後門口已有人冷冷接口道:“不必,我已經來了。”
(三)
站在大廳後門口的這個人,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炯炯近人,身材又高又瘦,一件黑長袍就像是被在竹杆子上。
看到這個人出現,大廳中立刻靜了下來。
黑衣人緩緩走向丁谷,道:“丁少俠,你好。”
丁谷微微一笑道:“有人叫我大浪子,也有人喊我小流氓,聽人尊我為少俠可還是第一次。”
黑衣人道:\那是因為他們的眼睛只是兩個洞,全是睜眼瞎子。”
丁穀道:“尊駕就是陰師父?”
黑衣人道:“陰森。無形刀陰森。”
他在離丁谷七八步處停下,注視著了備又道:“老弟師承何人?”
丁谷微微一笑道:“江猢人物見面,只要稍長對方几歲,好像不這麼問一下,就顯不出自己是個前輩高人。但我卻覺得這句話問得毫無意義。”
黑衣人居然點頭道:“不錯,這句話問得的確沒有什麼意義”
丁谷接著道:“所以,我認為尊駕大可不必客套。尊駕想怎麼做,只管怎麼做。如果尊駕定要擺擺架勢,以表示用及時樂其他的打手身份不同,那也請另外找點新鮮的話題。”
黑衣人道:“陰某人沒有什麼新鮮的話題,也沒有打定主意要做什麼,我只想問你老弟一句話。”
丁穀道:“請!”
黑衣人道:“我只想請問你老弟究竟為了什麼事要用及時樂過不去?”
丁穀道:“什麼事也沒有。”
黑衣人道:“只為了一時高興?”
丁穀道:“只為了一時高興!”
黑衣人道:“哦?”
丁穀道:“我想見見這裡的胡娘子胡老闆,有人說我身份太卑微,打賭我一定見不著,我聽了很不高興。一個人不高興的時候,當然免不了要找人出出火氣。”
黑衣人道:“因此我們及時樂的人,就成了你的出氣傳?”
丁谷指指尚在一邊地上呻吟的紅臉虎道:“他是及時樂的人?”
黑衣人道:“不是。”
丁穀道:“他不是,誰是?”
黑衣人道:“飛鵬弓豹和花拳老八。”
丁穀道:“這兩人怎麼樣?”
黑衣人面現惡意道:“他們兩個被你打得……”
他目光一轉。突然變色住口。
不知什麼時候,飛腿弓豹和花拳老八已並肩走去一處。兩人正在指指點點,不曉得在說些什麼。
以無形刀陰森的一身武功,以及他在江湖上的閱歷來說,他如今看到飛腿弓豹和花拳老八兩人聚集一起談笑自如,幾乎比看到十人具殭屍跟三十六個無頭惡鬼聚在一起還要來得驚目驚心。
因為花拳老八被打得倒飛出去,以及飛腿弓豹被一腿掃倒,他全瞧得清清楚楚。
如果兩人被打得一個斷腿,一個吐血,他一點也不會感覺意外。
如今他駭異的就是兩人捱了那麼重重的兩下,居然完全沒有受傷。
這是什麼武功?
這是什麼武功?
他懂。
因為他本身練的就是這種武功。
他的外號叫“無形刀”。“無形刀”的意思,就是他身上有刀,但是誰也看不出刀在哪裡。
他一舉手,一投足,每一招都具有無比的殺傷力,犀利如刀的殺傷力;犀利如刀,刀無形。
無形刀。
這是內家功夫中,一種很高的境界。
傷敵於舉手投足之間。
這種功夫如果再上層樓,不僅可以傷敵於無形,而且可以做到“創敵而不傷敵”。
浪子丁谷方才在“飛鵬”弓豹和“花拳”老人身上顯露的這一手,便是“創敵而不傷敵”。
無形刀陰森是個極其傲慢而又極為自負的人。
他十七歲投身江湖,如今他已三十四歲。這十七年來,他的武功從沒荒廢過一天,先後身經數百戰,也從沒有落過一次敗績。
所以,他這時的第一個衝動,便是上去跟這小子較量一下。
內家功夫,最注重的便是火候。
他十一歲學武,十七歲出道,再經過十七年磨練,前前後後,他已在這方面下了二十三年苦功。
一個人的一生中,沒有幾個二十三年,在某一門武學上,肯花二十三年光陰的人,更不多見。
這小子今年才多大年紀?就算他小子天賦異稟,剛學會走路就練武功,相信他小子在這方面的成就,也絕強不過他。
不過,他這種念頭也只是像火花一般,閃了閃便熄滅了。
他不僅傲慢而自負,同時也是個聰明人。
俗語說得好:好鬥的雄雞不長毛。過去江湖上這一類的例子太多太多了。初出江湖的後生小子,沒有一個不是神氣活現的,而死得最快的,下場最修的,也往往就是這種“少年英雄”。
他目前的日子過得很舒服,未來也許還會過得更舒服些,他又何必跟一個活不了多久的小毛夥子逞強鬥勝?
因此,他只輕輕哦了一聲,便馬上改變了語氣道:“老弟想見胡娘子?”
他不但是個聰明人,而且顯然也是個善於隨機應變的人。
丁穀道:“不錯。”
陰森點頭道:“很好。”
丁穀道:“好什麼?”
陰森道:“我們胡老闆今天興致很好,她已準備好了一桌酒菜,本來是要我陪她的,如今添上你老弟這位住賓,相信我們胡老闆一定會更高興。”
很多男人都有一個美麗的夢想。
夢想有一天能在那暮春時節,在那繁花如錦、綠草如茵的庭園裡,來幾味佳餚,燙一壺美酒,有麗人在側,縱情開懷,傾談自如。這種美好如神仙般的生活,哪怕只過一天,也就不虛此生了。
如果丁谷也曾有過這種夢想,他的夢想如今是十足實現了。
如今,丁谷正跟在無形刀陰森後面,沿著一條碎石小徑,走向一座像是建在花海中的小石亭。
萬花廳的小玲說的是實話,無形刀陰森說的也是實話,石亭裡果然擺著一桌上好的酒菜,三名絕色麗人,正在忙著抹拭石椅,排列杯著。
菜有七八樣,酒有一大壺,杯著只有兩副。
這一點無形刀陰森也沒有騙他。這一桌酒菜本來的確只是給兩個人享用的。
三名佳人中,兩名像是孿生姊妹。
兩姊妹不僅容貌長得一模一樣,同時也同樣的長得秀麗可愛,明豔照人。
另外那名年事稍長的橙衣佳人,身材購娜,儀態萬千,則較這對姊妹花更為出落得脫俗動人。
有人傳說:及時樂妓院中梅字號的姑娘,一個個都美賽天仙。這三名麗人,難道就是院中梅字號的姑娘?
陰森走上石亭。返身手一託道:“丁少俠請!”
丁谷四下望了一眼道:“胡老闆呢?”
橙衣佳人微微一笑道:“奴家就是胡娘子。”
丁谷呆住了。
在他想像中,一個經營及時樂這種妓院的女人,縱然不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也必然是個必須以厚粉才蓋得住皺紋.的中年老姐。
而現在,依他估計,這位胡娘子縱然不會少於二十歲,也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同時,他也突然明白了這位胡娘子為什麼不願輕易拋頭露面的原因。如果前面萬花廳中經常有這麼一位漂亮的老闆娘走來走去,相形之下,試問萬花廳的姑娘,她們的生意怎麼做?
見過如此動人的老闆娘之後,誰還會對那些殘脂俗粉有胃口?
丁谷心中雖然有著說不出的驚訝,但仍緩緩走去桌邊坐下。
胡娘子也在對面坐下。
她竟然沒吩咐另添一副杯著,而無形刀陰森也似乎並不如何介意。他已跟那對孿生姊妹像侍從似的,退後數步,站去一邊。
胡娘子敬過一杯酒後,含笑道:“丁谷想找奴家?”
丁穀道:“是的。”
胡娘子道:“找奴家有何見教?”
丁穀道:“毛八爺要我來的。”
胡娘子道:“毛八爺?”
丁穀道:“他自稱毛八,爺字是我加上去的。”
無形刀突然重重哼了一聲道:“我早就說過,灰鼠幫的三級頭目中,就數毛八這個傢伙沒有出息。”
胡娘子瞟了他一眼,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無形刀陰森臉色修而一變,原本就很蒼白的面孔,像是突然塗上了一層黃蠟。
他也許是個很聰明的人,但這幾句話可說得實在不夠聰明。
這幾句話洩露的秘密太多了!
胡娘子本來還想裝作連毛八這個人都不認識,他老哥卻一口道出毛八是灰鼠幫的人。
不但知道毛八是三級頭目,而且還知道毛八是三級頭目中最沒有出息的一個。
他們對友鼠幫如此熟悉,他們跟灰鼠幫又是什麼關係?
胡娘子沉默了片刻,終於又忑出一臉笑意道:“毛八還說了些什麼?”
丁穀道:“毛八其實什麼也沒有說,他只是暗示我,如果我浪子想加人某一幫派,不妨來找找你胡老闆。”
胡娘子道:“你想加人哪個幫派?”
丁穀道:“只要是你胡老闆領導的幫派,我浪子都願加人。”
胡娘子微微一笑道:“如果你有這想法,那你就一個幫派也參加不成了。”
丁谷迫:“為什麼?”
胡娘子道:“因為奴家經營這一行業,雖然認識不少幫派中人,但卻跟他們沒有絲毫淵源。”
丁谷皺皺眉頭,好像很失望。
胡娘子含笑舉著道:“丁公子請吃菜,菜都快冷了。”
丁谷搖搖頭,眼光落在遠處一株盛開的山茶花上,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麼事。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抬頭道:“我還是想參加。”
胡娘子露出一臉迷惑之色道:“參加什麼叩
丁谷毅然遭:“幫派是由人組成的,我們也可以有我們自己的幫派!”
胡娘子像是吃了一驚道:“我們?”
丁穀道:“是的!我們。胡老闆手底下已有不少人手,我浪子多多少少也有幾個朋友,凡事起頭難,等組織起來後,我們還可以慢慢擴充。”
胡娘子悠悠然望著他,就像在望著一個想把星星摘下來當彈珠玩的大孩子。
隔了很久,她才溫柔的笑了笑道:“你以為成立一個幫派有那麼容易?”
丁穀道:“我知道不容易。”
胡娘子道:“那麼,你又知不知道,維持一個幫派的活動,需要什麼樣的領導人才?以及需要多大的財力?”
丁穀道:“知道。”
胡娘子道:“而你以為我胡娘子有這份才幹和財力?”
丁穀道:“如果你胡老闆領導,第一個問題才是問題。”
胡娘子道:“財源呢?”
丁穀道:“只要領導人夠魄力,財源更算不了什麼問題。”
胡娘子道:“用偷還是用搶?”
丁穀道:“手段千變萬化,目的只有一個。”
胡娘子道:“就算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對象何在?”
丁穀道:“眼前便有一個好機會!”
胡娘子動容道:“哦?”
丁谷緩緩道:“以胡老闆交遊之廣,耳目之靈,似乎應該懂得我浪子說這句話的意思。”
胡娘子心頭微微一震,忍不住又將這個洛陽城裡有名的浪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遍。
方才萬花廳發生的事情,在無形刀陰森回來之前,就有人向她詳細報告過了。
聽完報告,她呆了很久。
這浪子一身超凡絕俗的武功,固然令她訝異;另一件更令她氣惱的事是:洛陽城中潛藏著這樣一名青年高手何以數年來她竟然毫不知情?
直到這時候,她才突然發覺,她胡娘子似乎並不如別人恭維的那麼有辦法。
而她以高薪供養的一批班底,也似乎並不如他們表現的那麼精明,那麼值得信賴。
今天,實在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浸浴在金色陽光下的花朵,也彷彿開放得比往日更為嬌媚鮮豔。
鮮花、美酒、佳人。
鮮花醉人。
美酒醉心。
佳人醉魂。
丁谷喝了一大口酒,臉頰上慢慢泛起一片紅暈,眼光也漸呈惺訟之態,他是不是快醉了?
他醉的是人?是心?是魂?
胡娘子又發出一個醉人的微笑,但她本人顯然並沒一絲醉意:“丁公子這個消息,你是從哪裡聽得來的?”
丁谷又喝了口酒,笑笑道:“我已經說過了,我浪子在江湖上,多多少少也有幾個朋友。”
胡娘子道:“丁公子認為這個消息一定確實可靠?”
丁穀道:“消息真假,我無法確定,我只是信任告訴我這個消息的人。”
胡娘子道:“告訴丁公子這個消息的人是誰?”
丁穀道:“老騷包。”
“老騷包”不是一個雅稱。
相信很少人會高興這一混號落到自己頭上。
莫說無人願意被人喊作老騷包,就是自己的朋友遭人加上這個混號,無疑都不是一件光榮事。
可是,當丁谷提到這個混號時,竟居然好像為自己能交上這麼個朋友感到無比驕傲。
胡娘子像是有點不相信似的,睜大一雙秀圖道:“丁公子認得十二步追魂曳包老前輩?”
丁穀道:“所以,這個消息就算是假的,我浪子也無法不相信。”
關於這一點,丁谷的確值得驕傲。
當今江湖上,誰能跟老騷包交上朋友,誰都值得驕傲。
老騷包這個混號雖然不雅,這個人卻到處都受到尊敬。
老騷包是個受人尊敬的老人,也是一個極為風趣乖僻而又可親的怪老人。
第一次見到這位怪老人的人,都會誤以為他是丐幫弟子。
而這位怪老人最不高興的事情,就是別人有這種想法。
他覺得自己再沒有出息,也不至於去跟一群叫化子為伍。而實際上,他那種常年衣不蔽體的寒酸相,丐幫弟子是否願意與他為伍都是個問題。
他原名叫“包老騷”,混號“七步追魂臾”。
數十年來,他一共吃過五次敗仗。每失手一次,他就在自己混號上自動“後退一步”。
先後五次,他也就由“七步追魂果”成了“十二步追魂叟”。
他這樣做,據說是為紀念他的“人恥”。如果還有人喊他“七步追魂臾”,這個人準會被他讀得鼻育眼腫。
自從成了“十二步”追魂臾後,他就宣佈,這一生中,他還準備再輸三次。
這意思等於說:今後江湖上,說不定會出現一個“十五步追魂曳”,但絕不會出現“十六步追魂曳”。
再輸第四次時,他縱然不死於對方手底,也必將死在自己手底下。
其實,他這些話,全是廢話。
江湖上根本就很少有人去注意他是幾步追魂曳,他的混號,始終只有兩個。
當了面是“包老”,背後是“老騷包”。
這個老騷包已好久沒有露面最近是不是也來了洛陽?
胡娘子風眸微微一轉,忽然遭:“還有一個人,奴家猜想也可能是你丁公子的朋友。”
丁穀道:“誰?”
胡娘子道:“戰公子。”
丁谷大笑道:“好,好,胡老闆好厲害……”
他忽然一咦,斂盡笑容道:“江湖人物千千萬,我浪子全部朋友僅有這兩個,你是怎麼猜出來的?”
胡娘子微微一笑道:“奴家說出來,只怕了公子會生氣。”
丁穀道:“你說,沒有關係,我答應你不生氣就是了。”
胡娘子微笑道:“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丁公子一向很少幹活兒,但卻優哉遊哉,終年活得很愜意,因此不禁使奴家想到,丁公子也許結交了一個有錢的朋友……”
這種話如果換一個地方,由另一個人說出來,對方的牙齒,最少要掉三顆。
而今,丁谷非但不生氣,反而打了個哈哈道:“好好,厲害,厲害,一針見血!”
胡娘子忽然傾身低聲道:“你跟戰公子既然是好朋友,你可知道他昨晚上也到了洛陽?”
丁谷摸出那疊銀票,揚了揚,笑道:“他如果不來洛陽,誰會送我這麼多銀子?”
胡娘子眼角一掃,便認出那是廣豐樓的大額銀票。
世事難盡信,只有銀子假不了。
這位胡大娘子猶豫了一會兒,忽又皺起眉頭,道:“丁公子的一片誠意,奴家完全相信,定是這裡面有些細節,丁公子也許沒有想到。”
丁穀道:“什麼細節?”
胡娘子道:“丁公子提到的這一老一少,不論你們之間交情如何,奴家敢相信他們對丁公子早先的計劃,一定不感興趣。”
丁谷低聲道:“那又有多大關係?到時候只要讓大家知道他們是我浪子的朋友就夠了。
我浪子敢打包票,無論誰交上‘老騷包’和‘戰公子’這種朋友,他的敵人一定不太多。”
胡娘子點頭,這是實話。
今天江湖上由於幫派林立,雖然仇殺層出不窮,但敢開罪“老騷包”和“戰公子”這一老一少的人,大概還不多見。
尤其是戰分子,更是無人招惹得起。
戰公子並不姓戰。
他姓金名戈。
如果要喊他公子,實在應該喊作“金公子”。
戰,是個動詞。
意思就是說:這位金公子好戰成性,不論對方來頭多大,武功有多高,只要惹惱了這位公子哥兒,他隨時都不惜拔戈一戰!
他名叫金戈,武器也就是一柄金戈。
只不過這位戰公子雖然生性好戰,但行走江湖以來,卻從沒有痛痛快快的跟人廝殺過一場。
他找不到這種機會。
別人也不給他機會。
汾陽金家的“金戈飛斬十三式”,跟巴東杭家的“天魔棍”和長沙蘇家的“無影鞭”,為近百年來,武林公認的三大絕學。
誰放著好日子不過,一定要拿雞蛋去砸石頭?
丁谷挾了一筷韭黃沙百頁,邊吃邊低低接著道:“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胡老闆不妨多多考慮一下。”
胡娘子點點頭,思索了片刻,正待開口之際,眼波所過,臉色忽然微微一變。
花徑上同時響起一陣粗重的腳步聲,只聽一個熟悉的口音大嚷著道:“荷呀呀,我的好少爺,我找得你好苦。”
這人話剛說完,隨聽得一個粗暴的聲音大喝道:“嚷你奶奶個熊,滾遠一點!”
接著,砰的一聲,像是一個人被踢得倒了下去。
丁谷聽出第一個開口的是羅三爺。
等他轉過身去,羅三爺已給踢得滾離花徑七八尺。
一名身材高大,滿臉疙瘩的佩刀大漢,正大踏步朝石亭走過來。
黑衣大漢身後,另跟著四名黑衣佩刀漢子。
這四人面殺氣,目不斜視,好像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拔刀殺人之外i什麼事都不關心。
胡娘子輕輕嘆了口氣道:“丁公子,你可要小心了。”
丁穀道:“黑刀幫的人?”
胡娘子點點頭,一雙眼光卻落在那一片被羅三爺壓壞了的殘花斷枝上,眼光中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痛心和憐惜之色。
羅三爺已掙扎著爬了起來,雙手捂在腰眼上,正一拐一拐的向外邊走去。
他是泰羅老太爺之命來找丁谷的。他找丁谷,的確找得很辛苦。
最後還是先找到了吳大頭,才從吳大頭口中獲悉丁谷來了及時樂。
現在,他看出這五個黑衣漢子要找的人,也是丁谷,光棍不吃眼前虧,他只好把這個機會先讓給別人了。
他可以在前廳等。
只要丁谷留得命在,他仍然有達成任務的機會。
而私底下,他的想法恰好相反。
這件任務完成不了,對他羅三爺以及羅老太爺,都只有好處,沒有害處,他已看出,這個浪子實在並不是個好東西。
無形刀陰森臉色蒼白如紙,兩眼中卻似乎有火焰要噴出來。
這就跟喝酒一樣。
有的人臉孔愈喝愈紅,有的人則愈喝愈青。
無形刀陰森無疑近似後者,情緒愈是激動,臉上的血色也愈稀薄。
不過,他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練內家功夫的人,剋制力總是要強些的。
那對像雙胞胎的姊妹,也都皺起了眉頭,同時迅速移步站去胡娘子身後。
丁谷當然清楚這五名黑刀幫的人是來找他的。
不過,他似乎並不在意。
他在桌子上掃視了一遍,終於發現一樣他最喜歡吃的東西。
烤山雞。
他老實不客氣的伸手斷下一條香噴噴的雞腿,又自動斟了一大杯酒,一口酒,一口雞,自得其樂地享用起來。
滿臉疙瘩的黑衣佩刀大漢已走上了石亭。
胡娘子含笑緩緩起身道:“歐堂主真是個稀客,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的?”
疙瘩漢子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
他先將無形刀陰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後一雙眼光便轉過來冷冷的盯在丁谷臉上。
丁谷將雞腿揚了揚,笑道:“香得很,要不要嚐嚐?”
疙瘩漢子嘿了一聲道:“你盡情吃吧!最好吃飽一點。”
勞君多吃一點雞。
黃泉路上無酒店。
胡娘子輕咳了一聲,又道:“今天這檔子事,可能是個誤會。”
疙瘩漢子頭一抬道:“什麼誤會產
胡娘子道:“據這位丁老弟說,他事先實在不知道紅臉虎是黑刀幫的人。”
丁谷這樣說過嗎?
丁谷微笑。
他沒有提出辨正,因為他知道胡娘子這多少也是一番好意。
疙瘩漢子冷笑道:“他不知道,你呢?”
胡娘子道:“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等奴家獲得消息,已經太遲了。”
疙瘩漢子忽然沉下面孔道:“紅臉虎受傷不輕,如今已等於成了一個廢人,胡老闆認為這到底是誰的罪過?”
胡娘子道:“奴家知道貴幫不會輕易放過這位丁老弟。不過,有一句公道話,奴家可不能不說。”
疙瘩漢子道:“說。”
胡娘子道:“本院萬花廳,原就是個多事的地方,據說貴幫紅臉虎當時已喝了不少酒,同時當時在場的人都可以證明:首先動手的人,也並不是這位了老弟。”她雖然沒有明說出來,但語氣已很明顯:這件風波,紅臉虎其實該負大部分的責任。
丁谷不禁暗暗喊了一聲“冤枉”。
並不是他冤枉。
是紅臉虎冤枉。
疙瘩漢子道:“你可知道當時是誰先去找誰的?”
胡娘子道:“這一點奴家也問過了,是這位了老弟。”
疙瘩漢子道:“那麼,你可知道這小子當時走過去跟紅臉虎說了些什麼話?”
胡娘子道:“不知道。”
疙瘩漢子道:“既然你不清楚事實的真相,你又憑什麼認定一切都錯在紅臉虎?如果有人衝著你胡老闆,罵你一聲騷貨,你給對方一耳刮子,先動的是你不錯,但真正錯的是誰?”
這位歐堂主看起來像個大老粗,想不到詞鋒竟是如此犀利。
尤其是他舉的這個“例子”,更是又粗又辣。
他完全達到了罵人出氣的目的,卻又叫人無從發作……
這種高級舌戰術,連丁谷也不禁暗暗佩服。
胡娘子居然沒有生氣,仍很平靜地道:“事情既已過去,誰對誰錯,談也無益,關於這點麻煩,奴家願意……”
疙瘩漢子道:“胡老闆準備替誰解決麻煩?”
胡娘子輕輕嘆了口氣道:“除了我們這位丁老弟,還有誰?”
疙瘩漢子嘿嘿一聲道:“‘你胡老闆恐怕完全弄錯了。”
胡娘子道:“哦?”
疙瘩漢子面孔摹地一沉道:“老實告訴你胡老闆,本堂主今天要來解決的麻煩,第一個是你胡老闆,第二個才是這位姓丁的小子!”
胡娘子臉色微微一變道:“奴家不懂堂主的意思。”
疙瘩漢子冷笑道:“沒有關係,我們一件一件來。本座首先請教:紅臉虎是什麼時候到及時樂這裡來的?”
“昨天晚上。”
“他有沒有將這個月的規銀五百兩交給你胡老闆?”
“交了。”
“上個月呢?”
“也收到了。”
“胡老闆收到這個月的規銀時,對紅臉虎如何表示?”
“奴家給了收據。”
“沒有別的?”
“沒有。
“江湖上傳言,灰鼠幫將於最近要從洛陽運出大宗寶物,胡老闆有否聽到這個消息?”
“聽人提過。”
“胡老闆有沒有將此一消息立即轉告本幫?”
“沒有。”
“為什麼?”
“因為這只是一種傳言,並不一定可靠。”
“本幫每個月繳交你胡老闆五百兩紋銀,為的是什麼?”
“提供關洛道上值得注意的消息。”
“這個消息值不值得注意?”
胡娘子臉色煞白,似已無言以對。
每月五百兩紋銀,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他們之間有過這項協定,胡娘子誠然有點理虧。
疙瘩漢子寒著面孔道:“根據我們當初的協定,胡老闆顯已違約,如今你胡老闆打算如何向本幫做交代?”
胡娘子道:“奴家願意退還這個月的五百兩銀子。”
“說得倒蠻輕鬆。”
“否則該怎麼辦?”
“自訂約以來,本幫計繳交了兩年零三個月的規銀,胡老闆一次全部退還。”
“本院過去也替貴幫做過不少事。”
“從過去那些零星的消息中,本幫得什麼好處?”
他頓了一下,又道:“養雞要天天喂米,雞不會天天生蛋。本幫耗了上萬兩的銀子,好不容易等到今天,不意你胡老闆竟將此一天大的消息隱匿不報,就江湖道義而言,本幫只追回已付出的本金,已算是對你胡老闆客氣的了。”
胡娘子道:“本院開銷龐大,就算願意照辦,一次也不可能拿得出這許多現銀來。”
疙瘩漢子道:“若是實情如此,我們還有第二個通融辦法。”
胡娘子道:“什麼辦法?”
疙瘩漢子冷冷道:“交出及時樂,由本幫經營兩年零三個月。”
過了這兩年零三個月以後呢?
到時候及時樂還收得回來?
無形刀隱森牙齒咬得滋滋作響,雖已忍無可忍。
胡娘子以目示意,忽然輕輕一嘆,像是無可奈何的苦笑道:“歐堂主的話,也不是沒有理,只是這個問題實在太嚴重了,奴家明天這個時候答覆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