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羅三爺一張面孔登時變了顏色。:發話的人,是個三十來歲的黑衣勁裝漢子。
這漢子就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副座頭上,面前放着一壺茶,兩碟點心,一個微微彎曲的條形黑布包裹。
從原封未動的菜點看來,這漢子顯然剛到不久,黑布包裹裏十之八九是把長刀。
這漢子話説出口,一雙充滿冷峻不屑之色的眼光,就像兩根鋭利的鋼釘似的,一直盯着羅三爺和丁谷他們這一邊。”
那神氣像是説:別找錯了人,話是老子説的,怎麼樣?
羅三爺轉過身去,寒着面孔道:“這位老弟,我問你,方才你説誰肉麻當有趣?誰的臉皮一個比一個厚外黑衣漢子抬起下巴,像畫線似的微微一擺道;“你們兩個廠他的語氣很平淡,語句也很簡潔。
正由於他説得平淡而簡潔,也就顯得更為堅定有力,更無轉回之餘地。
羅三爺臉色由白轉紅又轉青,胸口起伏加速;彷彿連呼吸也突然困難了起來。
丁谷皺皺眉頭,緩緩吸了口氣,平和地望着黑衣漢子道:“這位老大哥,你怎麼可以無故出口傷人?我跟這位羅三爺,也不過是無事閒聊聊,我們什麼地方肉麻當有趣?什麼地方皮厚?”
黑衣漢子道:“你以為金槍羅陽壯是什麼東西?你認為他可以取代金刀無敵郝大俠?滾你媽蛋,他替金刀郝大俠提鞋都不配!”
丁穀道:“你認識金刀郝大俠?”
黑衣漢子道:“不認識。”
丁穀道:“金槍羅太爺呢?”
黑衣漢子道:“也不認識。”
丁穀道:“既然……”
黑衣漢子冷冷接口道:“但我清楚他們的歷史,尤其是關洛道上這個姓羅的老傢伙。”
丁省道.“哦?”
黑衣漢子道:“金刀無敵郝天平為人古道熱腸,義名滿天下,有口皆碑。至於七星金槍姓羅的,你知道他是什麼出身?你知道他是靠什麼行當發的財?嘿!嘿!”
丁穀道:“你説羅老太爺靠什麼行當發的財?”
黑衣漢子哼了一聲道:“一顆土豆兒!”
丁穀道:“土豆兒什麼意思?”
黑衣漢子道:“就是沒見過世面,孤陋寡聞的鋒小子。”
丁穀道:“你説我是個土豆兒?渾小子?”
黑衣漢子道:“一個十足的土豆兒!十足的渾小子!”
丁谷尚待再説下去,羅三爺忽然板着面孔治“算了,小丁,這種人理他幹什麼?”
黑衣漢子面現怒容,睜國道:“好,姓羅的,你有種就再説一遍。只要你姓羅的有種重複一遍,老子馬上就會教你這個狗賜子認得老子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羅三爺又開始喘氣,像是怒火攻心,隨時都會昏過去。
他用不着試,已看出對方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如果一旦鬧僵了,他知道自己拿不出貨色來,而浪子丁谷,又只有一張嘴巴;除此而外,這座茶樓裏幾乎連個勸架的都沒有,更別説指望到時候有誰來幫他的忙了。
面子固然要緊,性命更要緊。
所以,他只好拼命喘氣,像氣得連話都説不出來的樣子。
這是他目前惟一的保命之策。
要想不死,只有裝死。
黑衣漢子瞪眼等了一會兒,見羅三爺果然沒敢再吭聲,這才滿意嘿了兩聲,緩緩伸手抓起茶壺,準備享受茶點。
哪知道黑衣漢子茶水尚未沾後,遠處忽然傳來一個尖尖的聲音道:“算了,小丁,這種人理他幹什麼哩?”
(二)
這一次面孔變色的是黑衣漢子。
西邊短牆上,笑嘻嘻的伏着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大孩子。
這孩子有着一顆大腦袋,髒兮兮的臉孔上,一副頑皮相。
他等大家發現了他,才又笑嘻嘻接着道:“喂,穿黑衣服的,你要羅三爺重複一遍,羅三爺沒有理你,小爺説的算不算?”
黑衣漢子扭頭轉向正在茶座間向某客們哈腰賠笑打招呼的彭麻子道:“彭老闆?”
彭麻子慌忙轉過身來,哈腰路笑道:“不敢當,是!”
黑衣漢子朝短牆那邊手一指道:“那小傢伙哪兒來的外彭麻子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當然不會不認識這小傢伙是誰。
他著順勢張望之際,飛快的朝那小傢伙遞了個眼色,然後回過頭來,極盡卑躬之能事,哈醫路笑道:“這小子是在北太平門一帶幫人家叫賣白酒茵香豆的一個小夥計,小娃兒家,不知天高地厚,大爺您別理他就是了。”
“這小子叫什麼名字?”
“姓吳,大家都喊他吳大頭。”
“多大年紀了?”
“大概才十四五歲吧!”
小傢伙的確被當地人喊作“吳大頭”一個經常令人“頭大”的“大頭”一一但這個大頭的實際年齡,則至少被彭麻子瞞掉了三歲。
彭麻子的一番苦心,果然奏效。
黑衣漢子一聽説這小傢伙才十四五歲,忍不住皺起眉頭,像自認倒據似的,輕輕呸了一口,又伸手重新抓起茶壺。
黑衣漢子這口氣可説是硬嚥下去的。
以他在黑道上的身份地位,以及天生的一副火爆性格,除了眼前這個夠不上斤兩的大孩子,過去可説還沒有人敢這樣正面衝撞過他。
遺憾的是,彭麻子的一番苦心,以及黑衣漢子的忍讓,對短牆上那個令人頭大的大頭,競一點也沒有發生作用。
小傢伙見幾十雙眼光都在瞪着他,竟然意發得意起來,這時提高了聲浪,嘻笑着又遭:
“喂,穿黑衣服的,小爺的話,你聽到了沒有?”
黑衣漢子再度放下茶壺,緩級抬起頭來,道:“是的,小爺。對不起,我聽到了。小爺另外還有什麼吩咐?”
大頭收起笑容,裝出一副大人的樣子道:“你這位老哥,看上去也有幾分像上場面上的人物,難道你就沒聽説過一句強龍不壓地頭蛇的老話?”
黑衣漢子居然沒有生氣,淡淡道:“誰是這兒的地頭蛇叩大頭道:“別人不説,小爺我,吳大頭,就算得上一份。”
黑衣漢子道:“失敬!失敬!”
大頭道:“蛇有大小之分,小爺我,吳大頭,雖不能説是一條大地頭蛇,一條小小的地頭蛇,該沒問題。”
黑衣漢子道:“哦,你是條小地頭蛇麼?如依我看來,恐怕連蚯蚓都不像。”
大頭突然大聲道:“好,小螞蟻,你得罪我了!”
黑衣漢子道:“誰是小螞蟻?”
大頭道:“你!如果小爺是條蚯蚓,你當然只能算只螞蟻,一隻小黑螞蟻。”
黑衣漢子緩緩站起身來,招手道:“沒有關係,就算你是條小地頭蛇好了。小蛇,乖,你過來。”
黑衣漢子為什麼招手要大頭過來?大頭如果真的走過來,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除了吳大頭那小子本人,這時條河裏的茶客,無疑人人心底明白。
但吳大頭並沒有走過來。他只是頑皮,並不笨。
他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轉,忽然又露出了嘻笑之態道:“為什麼要我走過去?
為什麼你不走過來?”
黑衣漢子點頭道:“好,聽你的。”
他果然離開座位,向短牆走了過去。
黑衣漢子是空着雙手走過去的,放在桌子上的那個條形黑布包裹,他連望也沒望一眼。
菜棚裏立即響起一片竊竊私議之聲,每個人都顯得十分緊張。
大家都看得出黑衣漢子不是個善良好籌的角色,但這時卻沒有人責怪他,那個小傢伙吳大頭頑皮得實在太過分了。
俗雲:泥菩薩也有三分煙火氣。何況是黑衣漢子這種人?
現在大家只希望黑衣漢子手底下留情,別過分辛辣殘忍;大頭小子不輕不重的受點教訓,説起來也是應該的。
羅三爺低低的道:“小丁,聽説這大頭平常很聽你的話,在這種緊要關頭上,你怎麼不好好的狠他幾句?”
丁谷露出無可奈何之色,苦笑笑道:“這小子是有名的‘見人來瘋’。當着生人面前,傷愈是想制止他,他就愈瘋得厲害。”
羅三爺道:“現在怎麼辦?”-
丁谷苦笑道:“怎麼辦?算命的劉鐵嘴説他小子頭大福大,不是那種天生的夭壽相,現在就端看他小子自己的造化了。”
就在黑衣漢於湖西邊那排短牆走過去的時候,榮栩裏忽然走進來一名紫衣少女。
這名少女看來大約十七八歲,身材窈窕動人,雙國挺實修長,細緻白嫩的鵝蛋臉上於額前垂進着一排弧形劉海,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顧盼之際如寒星閃爍,微微翹起的唇角,看上去既高雅又俏皮,尤其雙腿上那對深錢合度的梨渦,更為這張秀麗的面龐帶來了生動的神韻。
像這樣一個嬌媚可人的大妞兒,若換了平常時候走進這座菜棚,大夥的眼珠子不把眼眶勝破了才怪。
但是,此刻菜棚中由於另一場好戲正在上演,除了老闆彭麻子,以及少數幾位較為鎮定的榮客,幾乎誰也沒有留意到這名紫衣少女的問然降臨。
黑衣漢子背對着菜棚,當然也沒有發覺。
吳大頭倒是看到了。但是,他不敢分心。自從黑衣漢子離開茶座走向短牆,他那雙靈活的小眼睛,就一直緊搭着黑衣漢子不住的上下溜轉,好像在計算黑衣漢子一共要走多少步,才能走到牆腳下。
他不像要逃跑的樣子,眼光中也沒有一絲怯意,沒有人知道這大頭此刻心中究竟在轉什麼念頭。
當黑衣漢子跟短牆只剩下七八步的距離時,他竟然出人意表地雙掌一撐,挺身躍登牆頭,雙手叉腰,兇巴巴的道:“喂,穿黑衣服的,你是不是想跟小爺子一架?”
黑衣漢子的步伐本來就移動得很緩慢,此刻索性停了下來,搖頭緩緩道:“像你小子這點年紀,老子會跟你幹架?”
吳大頭道:“要不然你這樣朝小爺一步步逼過來算什麼意思?”
黑衣漢子淡漠地道:“我只不過想要數數你小子身上共有幾根肋骨,以及其中那幾根癢得特別厲害而已。”
吳大頭瞪眼道:“我會讓你數?你能數得到?”
黑衣漢子道:“是啊!這就要看你這條小小地頭蛇滑溜到什麼程度了。”
吳大頭眨眨眼皮,突然提高了聲音道:“喂,穿黑衣服的,我再問你:江湖上還有一句話,你聽説過沒有?”
“什麼話?”
“大丈夫能屈能伸!”
“好像聽過。”
“聽過就好。”
“好什麼?”
吳大頭像是要宣佈一件大事似的,正客道:“俗語説得好:貧不與宮鬥。富不與官鬥。
我吳大頭現在想再補充一句:君子不跟小人鬥!”
黑衣漢子輕輕一哦,道:“你小子的意思是説:只要大爺放過了你,你願意承認你小子是個小人?”
吳大頭道:“錯了!意思正好相反:你才是個小人!因為你只是個小人,所以小爺我為了保持風度,只好敬謝不敏!”
黑衣漢子沉聲道:“小子。你你敢跑川”
大頭大笑道:“為什麼不敢?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丈夫説跑就跑,大丈夫想跑.誰也留不住……”
他不等話完,身子往下一滑,便於短牆外失去蹤影。
黑衣漢子怒喝一聲,人如疾矢離弦,跟着縱身追去。
茶棚裏又響起一片議論之聲。
有人感嘆。
有人搖頭。
黑衣漢子是什麼來路?武功究竟有多高?誰也弄不清楚。
不過。有一件事,總是錯不了的。
從黑衣漢子最後騰身起步的那一身輕功看來,那個油嘴滑舌的吳大頭,今天要如果真的只給拆散幾根肋骨,那就算他小子夠運氣的了。
大夥兒談論這件事,其實也只是同情那個大頭小子年紀太小,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想想未免有點可憐而已,實際上並沒有人真的喜歡這個小子。
所以,有一部分茶客於神定之餘,已開始將眼光轉而投向那名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年紀雖輕,態度卻很大方。
她也像一般茶客似的,要了一壺來,幾小碟茶點。
別人帶鈞帶刺的眼光打量她,她一點也不在意。
她落落大方的取食茶點,同時也慢慢的逐個打量着菜棚裏的每一位茶客。
最後,她的眼光落在浪子丁谷身上。
這是很自然的事。
浪子丁谷雖然不務正業,算不上是個好青年,但他那英俊的長相,待人接物的風度,以及機智而風趣的談吐,卻是洛陽城中很多大家閨秀暗中化戀的對象。
像紫衣少女這種情竇初開的年紀,一旦遇上像丁谷這樣的青年人,她能不多望上幾眼?
不過,要真有人以為紫衣少女此刻注視浪子丁谷,是因為被這浪子英俊的儀表所吸引,以致情不自禁的產生了傾羨之意,那便是完全錯了!
因為誰都不難看得出來,紫衣少女此刻注視丁谷的眼光,極像是一位藝術鑑評家在審視着一件組合不合理的藝術品。
她似乎正在仔細觀察浪子丁谷是否也像普通人一樣,有兩條胳膊?兩條M?或是丁谷比普通人少生了幾根指頭?多生了一隻眼睛或耳朵?
丁谷當然是個普通而正常的人。
所以,紫衣少女不久也就收回了眼光,轉而望向遠處短牆的上空,似乎在凝神苦思着一件什麼事。
她是不是在暗暗納罕:浪子丁谷為什麼要像普通人一樣,不比別人少生幾根指頭,或多生一隻眼睛或耳朵。
菜棚裏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先前那種緊張的氣氛,也隨之沖淡不少。
茶棚東北邊角上,這時也坐着兩位茶客。
這兩位茶客看上去平平庸庸,一點也不惹眼。
兩人之中,一個生得矮矮胖胖的,粗看有點像羅三爺,年紀也差不多,只是衣着不及羅三爺考究,舉止方面,也不及羅三爺來得氣派。
另一個則長得黑黑瘦瘦的,只有三十來歲,像個小生意人。
這二人來得很早。
黑衣漢子找羅三爺的碴兒,以及吳大頭戲弄黑衣漢子的經過,他們從頭到尾都瞧得清清楚楚。
不過,他們也像其他茶客們一樣,抱定出門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始終不發一言地坐在那裏,喝茶嗑瓜子,靜作壁上觀。
直到現在,客人多了,到處呼條喊水,嘈成一片,他們才開始低聲交談起來。
矮胖子裝成喝茶的樣子,滿棚緩緩掃了一眼,悄聲道:“黑皮,你最好再想想:當時那個傢伙,是不是真的去墳頭上翻看了那張紙錢?”
被喊作黑皮的黑瘦漢子似乎有點着急道:“二哥,你怎麼説這種話?小弟手底雖然不怎麼靈光,但輕功和目力,自信還管點用,一如果不是看中小弟這點長處,本幫人才多的是,你想金長老他們會決定把這趟差事交給小弟?”
胖子二哥皺眉道:“可是……”
黑皮也微微皺起了眉失道:“事情的確有點奇怪,十八金應幫這一路派人釘上了金長老,為的就是想弄清我們接貨的地點,如今我們故意把接貨地點泄露出去,對方卻又遲遲不見採取行動,這不是有點説不過去麼?難道我們這一計定得不夠高明,已被對方識破是個陷講?”
胖子二哥搖搖頭道:“這條計策是金長老想出來的,可説毫無破綻可尋。十八金鷹幫的人,一向只知”夜勢蠻幹,説到鬥智方面,可比我們差遠了。”
黑皮有點迷惑道:“否則……”
胖子二哥道:“也許這隻怪我們哥兒倆眼力太差。”
黑皮輕輕一哦道:“二哥意思是説:十八金鷹幫的人也許已到了這座漢棚,只怪我們無法辨認出來?”
胖子二哥沒有開口。
因為這只是一種猜測,也許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
黑皮想了想,又道:“那麼,二哥,你看適才那黑衣漢子有沒有問題?”
胖子二哥搖搖頭。
黑皮道:“二哥認為那漢子不是十八金鷹幫的人?”
胖子二哥道:“絕不是。”
黑皮道:“何以見得?”
胖子二哥道:“那傢伙如果是十八金鷹幫派來的,他應該像我們哥倆一樣,儘量裝成一名普通茶客,只怕別人我他的麻煩,而絕不敢找別人的麻煩。”
黑皮點頭。這是實情。這種事身份一暴露就無戲可唱了。
胖子二哥頓了一下,又道:“就算他仁兄脾氣暴躁,衝撞羅三爺,是一時粗心,忘了自己的身份;但以後那大頭小子找他鬥嘴,他就不該理睬,更不該賭氣追出去;因為他應該提防這可能是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萬一在他離開菜棚的這一刻,寶貨易手,他回去又將如何交代?”
黑皮再度點頭。這種地方,他不得不承認他這位胖子二哥的頭腦的確要比他精細得多。
胖子二哥喝了口茶,四下裏又溜了一眼,輕輕嘆息道:“現在我還擔心另外一件事。”
黑皮道:“什麼事?”
胖子二哥道:“這宗買賣實在太大了,我擔心十八金鷹幫會不會另外請了幫手?”
黑皮道:“二哥是不是感覺眼前的形勢什麼地方有點不對勁?”
胖子二哥道:“那邊那個穿紫衣服的妞兒,看起來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黑皮道:“是的,小弟也有這種感覺,一個單身女娃兒家,實在沒有理由跑到這種地方來。”
他像安慰自己似的,又接着道:“好在這妞兒看來年紀還輕……”
胖子二哥哼了一聲道:“十七八歲了,年紀還輕?嘿!你可知道當年風雲刀魏少華栽在揚州雙嬌之一冷麪仙子手上時,當時的冷麪仙子冷如霜才多大年紀?”
黑皮無言以答。
這是江湖道上人人曉得的一段往事,當時的冷麪仙於冷如霜是十五歲還差三個月。
黑皮再度皺起眉尖,正待要説什麼時,胖子二哥突然輕輕在桌子底下增了他一腳。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的一副空座頭底下忽然冒出一顆亂髮蓬鬆的大腦袋,髒兮兮的臉孔上,一雙小眼睛一邊骨溜溜地轉個不停,一邊笑嘻嘻地道:“那個小黑螞蟻回來了沒有?”
大家看清竟然又是那個吳大頭,不禁又驚又疑,好笑又好氣。
這小子原來還真有兩下子?
以黑衣漢子那麼精純的一身輕功,居然沒有能追得上這小子?
還有一件更令人迷惑不解的事是:小子既然僥倖擺脱了那黑衣漢子,一為什麼又要回到這座茶棚來?
這小子難道真的活得不耐煩了?
羅三爺以肘彎碰碰丁谷,丁谷點頭,跟着轉過身去喝道:“大頭,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羅三爺的話沒有説錯,這個頑皮搗蛋的吳大頭還真好像有點怕了丁谷。
他對丁谷這一聲吼,就像頑童見了塾師一樣,扭過頭來,吐吐舌尖,扮了個鬼臉道:
“喲!別那麼兇好不好?”
丁谷沉下面孔道:“我叫你滾,你滾不滾?”
吳大頭頭一縮,像怕捱打似的,忙叫道:“好,滾,滾,大丈夫説滾就滾……”
遠處有人冷冷接口道:“想滾?嘿!先讓老子消了氣,再裝上輪子滾吧廣聲音來自三四丈外,語音未了,身形已至。
來的正是那位黑衣漢子。
吳大頭大叫一聲:“仁人君子,趕快救命。’他身子一縮,突像滾地葫蘆似的,就近滾去紫衣少女桌底下。
這種賴皮招術,大概也只有他這個大頭才想得出來。
不過,這一招雖不雅觀,倒很實用。
黑衣漢子儘管氣得兩隻眼睛要噴出火焰來,但一時之間,卻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他要揪出吳大頭來出氣,只有兩個辦法。
一個辦法是伏下身子,像小孩子捉迷藏似的,伸手把吳大頭從桌子底下掏出來。
另一個辦法則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將紫衣少女面前的桌子一掌劈爛或掀翻,桌底下的吳大頭自是無所遁形。
可是,這位黑衣漢子雖然性烈如火,卻顯非一般魯莽人可比。
儘管他已氣得要將吳大頭一口生吞下去,理性顯然尚未完全喪失。
他退後一步,指着桌子下面冷笑道:“小子,你不是想充英雄麼?怎麼窩窩囊囊的爬在桌子底下扮起縮頭小烏龜來了?”
桌底下沒有響動,也沒有迴音。
紫衣少女掩口花爾。
黑衣漢子微微一怔,馬上想到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黑衣漢子環首回顧之際,左邊茶座間人影一晃,吳大頭已爬過三四副座頭,正直起身子向西邊那道短牆飛奔而去。
黑衣漢子一個箭竄,去勢如電,人出菜棚,足尖一點,半空中一個疾翻,正好落在吳大頭身前。
吳大頭適才是仗着短牆外面不遠處便是一片樹林,加以附近巷道綜錯複雜,才藉地利之便,甩脱了黑衣漢子。
他其實並未見過黑衣漢子的輕身功夫,這時一個收剎不及,幾乎一頭撞去黑衣漢子懷抱中。
黑衣漢子嘿嘿一笑道:“原來你這條小小地頭蛇,也只不過這麼一點氣候。”
冷笑聲中,左腿一探一撥,大頭蓬的一聲應勢而倒。
黑衣漢子跟着腳尖一頂一挑,吳大頭就像滾球似的,一路又滾回菜棚。
這個大頭小子一身骨頭還真硬朗,他一滾回條根,便又托地跳了起來。
跳起之後,便想穿過茶座,從另一頭翻治逃走。
黑衣漢子如影隨形般追了過來,道:“老子沒叫你跑,你跑跑看廣大頭繞着茶座內避,一面大叫着道:“小黑螞蟻,你再不識好歹,小爺可要喊師父出來了!”
眾人四下張望,不知道誰是這小子的師父。
黑衣漢子冷笑道:“原來你小子還有個師父在這裏?嘿嘿,那就更好辦了。”
只見他身形一閃,倏忽之間,已到了吳大頭身後。
吳大頭氣喘吁吁,雖明知大禍臨頭,但已力不從心。
來客個個緊張萬分。
誰是這小子的師父?
就算這位師父不像徒弟一樣喜歡惹是生非,但到了這種節骨眼上,該總不能坐視不管吧?
可是,三十多位茶客,彼此面面相覷,竟然誰也弄不清楚究.竟誰是這個大頭小子的師父。
黑衣漢於五指算張如鈞,容得身形迫近,突如毒蟒吐信般朝吳大頭右肩一把抓了過去。
抓去的部位,正是右肩鎖骨。
黑衣漢子似乎並不想真的要廢掉這個大頭小子的一條小命。
不過,誰都不難想像得到,這大頭小子的右肩鎖骨如給捏碎了,他小子倒不如給對方一掌劈死了還來得乾脆些。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羅三爺耳邊忽然響起一聲低促的語音:“三爺,注意您的右手腕!”
羅三爺大吃一驚,急忙抬腕查察。
同一瞬間,只聽得沙的一聲,黑衣漢子抓出去右手臂,就像進人在路膠南上點了一下似的,突告頹然垂落。
黑衣漢子一扭頭,正好瞧見羅三爺抬起手腕。
他輕輕呼了一聲,放開吳大頭,徑自返回自己的茶座,以完好的左手抓起桌上那個條形黑布包裹,轉身朝羅三爺點點頭道:“燈,姓羅的,你高!咱們以後走着瞧好了。”
黑衣漢子走了,連茶資也沒付;走時一條右臂垂懸不動,顯然受傷不輕。
直到黑衣漢子走得不見了人影子,羅三爺這才如從夢中醒來一般,驚煌而又迷惑地問丁穀道:“那傢伙臨走之前説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丁谷嘆了口氣道:“看來好像是個誤會。”
羅三爺張目道:“誤會?”
丁穀道:“剛才那傢伙在緊要關頭捱了一記暗器,而且還好像捱得不輕,只是誰也沒瞧清楚暗器發來的方向……”
羅三爺道:“咦,這就怪了,他遭人暗算,跟我又有什麼關係了’丁谷皺眉道:“我當然知道這事跟您一點關係沒有。可是,唉,我真想不透,當時……
當時……您老為什麼忽然抬起手腕,時間上偏偏又那麼湊巧……”
羅三爺臉色全白了。
他為什麼要在那時候抬起手腕呢?
這件事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雖然他已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偏偏又無法提出解釋。
很明顯的,有人想嫁禍於他。
可是,這種事情説出來,會有人相信嗎?
就算有人相信,這對他跟黑衣漢子之間已形成的誤會,又有什麼好處?
羅三爺轉頭四下打量,顯然想找出那個嫁禍給他的人。
可是,那個人在哪裏?
對方既能凝聚真力傳音發話,偽裝的功夫,自是高人一等。連中暗算的黑衣漢子本人都會認錯人,他又憑什麼能找出這個人來?
那名紫衣少女又在注視丁谷。
她好像忽然發現,丁谷雖然沒有比普通人多生一隻眼睛或耳朵,但丁谷眼睛和耳朵生長的位置,似乎仍跟普通人有點區別。
她現在似乎就在研究這種區別。
丁谷在女孩子面前,一向並不十分老實。他曾在很多漂亮的妞兒後面盯過梢,吹過口哨;也曾向很多漂亮的妞兒擠眉弄眼,扮過鬼臉。
可是,不知怎麼的,今天他對紫衣少女投射過來的眼光,竟好像有點承受不住。
他避開紫衣少女的注視,微微傾身向前,低低地道:“三爺,今天這座茶棚裏,處處透着邪氣,我們也該走了。”
羅三爺點點頭,招手要彭麻子過來結賬。
走出茶棚,丁谷低聲又接着道:“三爺,還有幾句話,我浪子可不能不説。”
羅三爺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丁谷悄聲道:“經過今天這場誤會,三爺您固然要多多保重,同時也請轉達羅老太爺,他老人家最近如果得罪過什麼人,或是正在計劃一樁什麼大買賣,請他老人家最好能未雨綢緞,以策萬全。”
羅三爺一呆,隔了很久很久,才結結巴巴的道:於你是因為剛才那黑衣漢子……”
丁谷搖搖頭道:“不是。”
他望望身後,沒發現可疑人物,才湊近一步,低聲道:“昨晚上賈拐於賭場裏有人傳言,‘十八金鷹幫’和‘灰鼠幫’的人,這兩天就像潮水似的,全趕到洛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