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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浩氣莫遣彈劍歌

    宜秋樓內,蘇探晴扶着郭宜秋漸漸冰冷的屍體,一時竟不知應該如何應對這突發局面。他雖本為刺殺郭宜秋而來,但昨夜才與郭宜秋在弄月莊中相見,極敬這位老人蔚然仁厚、心機縝密,卻萬萬料不到如今竟已橫屍於此,心中的震驚實難以用言語形容。

    蘇探晴心念電轉:郭宜秋身體尚未冷卻,兇手應該剛剛下手不久,帶他前來的那名炎陽道弟子應該是郭宜秋的親信,加之武功雖然不凡,但絕無刺殺郭宜秋的能力,應可排除懷疑。而這名炎陽道弟子顯然得到郭宜秋的口令後方才在山道邊相候,算來前後不過兩三柱香的時辰,兇手應該逃逸不遠,自己是否應該立刻通知蕭弄月進行搜捕?但轉念一想,剛才觀察宜秋樓周圍環境,應該只有下山一條通路,既然一路上並未發現其餘人,兇手又如何脱身?難道是炎陽道欲嫁禍給自己?想到這裏,迅快彈身而起,在宜秋樓內巡查。

    宜秋樓有上下兩層,底層共有三間,朝南外間為會客廳,第二間是卧室,最後一間小屋乃是書房,蘇探晴遊走一番,並未發現人跡。再來到樓上,頂層是渾然一體的整間,幾扇木窗皆以青布遮光,瞧不見其中虛實,推門進去是一間靜室,看來應是郭宜秋練功之處,並無異樣之處。細聽四周靜悄悄地並無一絲動靜,整個宜秋樓中絕無埋伏,除了他之外再無別人,看來亦非炎陽道故意設下圈套引他入轂。

    蘇探晴回到客廳,已從最初的震驚中漸漸冷靜下來,望着郭宜秋的屍體陷入沉思。轉眼瞅見桌上的兩杯清茶只餘半杯,分明是已被人飲用過,卻猜不出來者是何人?心中更增懷疑。郭宜秋既讓自己單獨見面,為何又有他人來過的痕跡?而此人多半便是兇手,以郭宜秋的青燈照佛大法,對方稍有行刺之意必能先行警覺,除非是極其熟悉的朋友,才會沒有任何防範心理。這個神秘人物到底是誰?

    蘇探晴觀察到郭宜秋垂下的左手緊握,扳開來有一些白色碎屑落下,看那些白色碎屑似是捏碎的蠟丸,除此更無他物。蘇探晴正思索時,鼻中忽聞到一股淡雅的芬芳,判斷出正是自己在宜秋樓外聞到過的味道,看來其中應該摻和了令人生出幻覺的藥物。再撥開郭宜秋撫胸的右手,赫然露出一道極薄極細的傷口,除此之外全身並無其它傷痕。他細細察看,那是一記刀傷,因刀鋒太薄,大量噴出的血液堵塞細細的傷口,反而不及湧出,因此外表看來血流並不多。從周圍桌椅不亂的情勢看,兇手得手後並沒有遠遠退開避過郭宜秋的反擊,顯然對這一刀極有自信,算定郭宜秋中招立斃,再無出手的餘地。而且郭宜秋的屍體保持坐姿,可見這一刀刺穿心臟後立刻收回,絕不多用半分力量由此判斷,兇手絕對是精於刺殺的超一流殺手。

    蘇探晴緩緩閉上眼睛,腦中彷彿浮現出一副畫面:一人與郭宜秋對坐言談,忽拿出一顆蠟丸遞給郭宜秋,郭宜秋捏碎蠟丸後迷藥瀰漫而出,剎那間刀光亮起,郭宜秋手撫胸口面露震驚之色,兇手從容離去

    蘇探晴腦中閃過無數江湖知名殺手的資料,以他所知,能這般從容不迫刺殺堂堂炎陽道護法之首郭宜秋的,不過三五人而已。除了師父杯承丈與自己外,那位擎風侯手下的超級殺手嚴寒亦有此能力。但既能與郭宜秋品茶相談,又可從秘道離去的,便只有許沸天談起炎陽道中那位影子殺手或有可能,難道就是那個江東去?但影子殺手既然是炎陽道的秘密武器,自然深得信任,為何要殺郭宜秋呢?蘇探晴不由後悔未能朝蕭弄月多打聽一下江東去的情況,不過江東去既然是炎陽道中極重要的神秘人物,只怕蕭弄月也未必肯告訴自己。

    蘇探晴百思不解,忽想到斷腕計劃中郭宜秋詐死之事,自己為刺殺郭宜秋而來,炎陽道會不會提前安排好郭宜秋替身的死去?而且宜秋樓乃是炎陽道最為重要的地方,任何人想要偷偷潛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以郭宜秋之能,如何會無聲無息被人暗害?一念至此,心頭重又浮起一絲希望。

    蘇探晴又想到而宜秋樓內書房的佈置與弄月莊觀渚樓極為近似,或許秘道口亦藏在那裏。當即放下郭宜秋的屍體,來到書房中,照蕭弄月開啓機關之法手按硯台,先朝左邊旋轉並無異常,再往右邊一旋,果然身後的書架發出隆隆響聲,緩緩移開一條縫隙。蘇探晴往裏看去,黑黝黝地不知有多深淺。鼻中聞到一股火把燃燒的味道,顯是有人剛剛從此離去,蘇探晴不敢大意,先打着火石燃起火熠,在秘道口輕輕一晃,秘道中靜悄悄地並無動靜,又看到火苗竄動,知道秘道中通風極好,不會有窒息之虞。當下右手執玉笛,左手拿火把,跳入秘道中。

    秘道皆以堅強的花崗岩石築成,道壁十分光滑。蘇探晴深知宜秋樓內處處機關,手撫兩壁輕敲而行,剛剛走出幾步,便發覺壁內中空似有古怪,全神貫注凝神觀察,在牆壁上發現了一個手掌大小凹下的太極圖形,以手按之,稍一用力,石壁格格輕響,露出一間石室。石室中有桌椅牀鋪,牀上掛着紗簾,一人仰面躺在其上,長長的白髮從牀邊垂落下來。

    蘇探晴心中懷疑不定,輕聲喚道:郭前輩。那人毫無反應。他上前幾步掀起紗簾,只見赫然又躺着一位白髮青燈郭宜秋,但他全身僵硬,早已死去多時。

    蘇探晴倒吸一口冷氣,他剛剛看到郭宜秋的屍體時尚心懷僥倖,希望死去的只是替身,此刻再看到這情形,已知此人才是假扮郭宜秋的炎陽道弟子,而客廳中被殺害的正是郭宜秋本人。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炎陽道雖早早安排好了斷腕計劃,搖陵堂亦隨時隨刻不忘除去炎陽道,擎風侯這條老狐狸恐怕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派自己來金陵不過是個幌子,真正執行刺殺的卻另有其人。

    蘇探晴望着這位死去多時的炎陽道弟子,他的面色安詳,臉上似還帶着一絲從容赴死的微笑,只可惜他並不知道,他的死卻已沒有了任何作用。蘇探晴恭恭敬敬地合掌深施一禮,口中毅然道:這位兄弟儘可放心,斷腕計劃絕不會失敗,蘇探晴在此立下誓言,必將刺殺擎風侯以慰郭老前輩與你的在天之靈!轉身大步走出石室,往秘道深處行去。郭宜秋之死已激起蘇探晴的沖天鬥志,這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死擎風侯,以浪子殺手的方式繼續完成斷腕計劃!

    秘道筆直朝下,看來郭宜秋平日足不出户,皆是靠着秘道行動,昨夜去弄月莊想必亦是由此而行。蘇探晴知道兇手離開不久,加速疾行,一路上卻再無異常。走了二柱香時分,一道石門攔住去路,秘道已至盡頭。推門而出,耀眼的陽光撲面,已到了山腳下一片荒地,應該是位於金陵城的東郊。

    忽聽山頂上鑼聲大作,想必炎陽道已發現了郭宜秋被刺殺之事。蘇探晴苦笑一聲,目前他已是殺害郭宜秋的最大的嫌疑人,只怕過不幾天炎陽道就會發出通緝自己的榜文,連蕭弄月也不會相信自己。

    蘇探晴目前最擔心的是林純是否已經被東方天翔救出弄月莊,他心知經此變故,弄月莊必會加緊防衞,憑自己一己之力想從弄月莊中救出林純絕不可行,只有去那山神廟中等候她的消息。略略思索一下,先借着樹木隱藏身形,沿着山麓走到另一邊山腳,找個山洞匆匆易容一番,把自己打扮成客商模樣,認清方向,施施然往金陵城中走去。

    城中表面上一如平常,但不少炎陽道弟子三五成羣,在城中來回巡視。蘇探晴在城中閒逛,暗暗運功留意探聽炎陽道弟子的説話,才知郭宜秋死訊已傳遍炎陽道,目前暫由蕭弄月代行盟主之職,淡蓮谷與弄月莊的人馬已一齊出動,務求找到自己。不由暗歎一聲:按理説蕭弄月本應將郭宜秋的死訊秘而不宣,但只怕他初見郭宜秋的屍體亦分不清楚真假,所以將消息散佈出去,此刻炎陽道人心惶惶,若自己回洛陽不能一舉除去擎風侯,炎陽道從此再無與搖陵堂爭雄的實力。

    眼看已過午時,蘇探晴來到一間酒樓,尋個靠窗口的座位,要了一壺美酒與二碟小菜,自斟自飲。

    酒樓正對玄武湖,微風徐送,湖岸芳草茵茵,長堤柳絲低垂。蘇探晴卻根本無心欣賞旖旎風光,看似憑窗獨飲的商客,內心裏卻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動計劃。他心機縝密,雖知金陵城絕不可久留,但一來要留到晚間去山神廟中等候林純,二來炎陽道必會立刻封鎖金陵來往的道路,白天出城惹人懷疑,反是留在城中較為安全。他知道郭宜秋已死,縱然找蕭弄月解釋清楚亦於事無補,反而會將斷腕計劃全盤暴露,倒不如寧可背上行刺郭宜秋的罪名,利用兇手尚不知郭宜秋另找替身之事,給擎風侯佈下一個圈套

    過了一會,忽聽人聲喧譁,卻是幾名炎陽道女弟子入酒樓巡查,當先領頭一人正是梅紅袖。梅紅袖乍望見蘇探晴,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朝他緩緩走來。蘇探晴微微一凜,知道梅紅袖對自己比較熟悉,千萬不能露出破綻。故做好奇瞅她幾眼後望向窗外,渾如毫不知情。

    梅紅袖徑直來到蘇探晴桌前站定,欲言又止。

    蘇探晴但覺心中怦怦亂跳,竟是毫無來由地一陣緊張,面上卻不露驚惶之色,拱手一禮,故意壓住嗓音,以金陵口音道:這位姑娘有何指教?

    梅紅袖聽到蘇探晴的口音,微微一怔,臉上露出極古怪的神情,輕聲道:這位先生似乎有些眼熟,可在何處見過麼?

    蘇探晴強自鎮定道:在下記憶中從未見過姑娘,卻不知姑娘為何如此説?

    梅紅袖低下頭,歉然道:先生莫怪,小妹認錯了人。説罷帶着幾名炎陽道弟子轉身匆匆離去。蘇探晴雖感覺梅紅袖神色蹊蹺,但見她離去暗舒一口氣,信心大增,既然梅紅袖都看不出自己的易容,其餘炎陽道弟子更應該無法認出他。

    眼看將到傍晚,蘇探晴結帳出了酒樓,信步往西郊外走去。他自從少年時被杯承丈收徒後再未回過金陵,此刻重回故地,眼前景物漸漸熟悉起來。

    前方道上緩緩走來一位乞者,那是一位老人,佝僂着身子,手拄木杖,亂髮遮住半張面孔。來到蘇探晴面前,伸出手來:這位大爺行行好,可憐一下吧

    蘇探晴只覺這語聲熟悉,定睛一看大吃一驚,老人雖是皺紋滿面,卻仍可依稀認出當年的模樣,竟正是從前在村中教書的郭夫子。

    蘇探晴連忙扶起老人,顫聲道:老人家可是姓郭麼?你可還認得我?

    老人睜開混濁的雙眼,打量了蘇探晴半天,搖搖頭道:小姓郭。恕老朽年老眼花,不識大駕。蘇探晴當年不過八九歲,十餘年過後早已容貌大改,郭夫子自然認不出來。

    蘇探晴想到昔日郭夫子在學堂中講君子不受嗟來之食,如今卻沿途行乞,若非迫不得已何以至此,本想問問郭夫子何以落到這般田地,奈何心頭一酸,竟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只將身邊所有的碎銀掏出來遞給他。

    郭夫子乍見這許多銀兩,吃了一驚:這如何使得?老朽不能要。那蒼老的語聲中似乎還依稀可辨當年的一份清傲。

    蘇探晴柔聲道:學生昔日曾受先生授育之恩,這些銀兩務請收下,權做學費,也好讓先生安渡晚年。

    郭夫子顫巍巍地就要拜倒在地,蘇探晴連忙扶住他:無需多禮,先生曾教我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如今不過些許銀兩,又怎及授業之恩的萬一?

    郭夫子涕淚橫流,怔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蘇探晴嘆道:先生育人無數,我只是其中一個不成器的學生而已,何必知道姓名。其實他的名字亦是郭夫子所取,只是怕連累了他所以才隱瞞。

    郭夫子呆了半晌,忽又仰天大笑起來:好好好,想不到我郭夫子羸弱一生,竟也能教出這樣一個知恩圖報、深懷俠義的學生,亦可算不枉一生。

    蘇探晴聽到郭夫子説到俠義二字,心頭忽就有一份頓悟。他出師殺手之王,在江湖上博得浪子殺手之名,從來只知憑心行事,似乎早就遠離了那些從小耳聞目睹的俠義之舉,如今得到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稱讚,一股久違的熱血重新湧上,才知俠義原來並非只是以天下為己任、救民於水火中,只要能窮已之力濟一方百姓,亦算是俠心義膽。他不忍再看郭夫子的窘態,強行將銀子塞給他,再深施一禮,轉身快步離去。猶聽到郭夫子在身後不可置信般喃喃低語

    蘇探晴心緒紊亂,不覺走到曾居住過的小村邊。想到自己當年父母雙亡,全靠村中仁者接濟,那些對自己有恩的叔伯姑姨不知是否還健在,有心去村中看看,卻是近鄉情怯,實是害怕再遇見類似郭夫子的情況。他靠在村前的一棵大樹邊,手撫樹身,許多幼時凌亂的回憶紛紛湧上心頭。記得那時自己每日放牧歸來,便去偷偷聽郭夫子講學,然後將牛兒系在這棵大樹上,自己則温習當日所學,還在大樹上刻下許多勉勵自己的話語。如今刻下的那些字早不可見,曾被自己敬若聖賢的郭夫子落魄為乞丐,而當年孤若無依的小牧童卻已變成名動江湖的浪子殺手,不由感慨命運無常。

    一陣微風吹來,蘇探晴神智一清,心繫林純,眼見天色漸暗,抬步往當年遇見顧凌雲的那間山神廟方向走去。才行出兩步,心中突生警覺,感應到有人窺察。他知道剛才重歸故地,又遇見郭夫子導致心神大亂,竟沒有發現被人跟蹤,料想應該是炎陽道的弟子。

    他對自己的易容術極有信心,猜想是自己對郭夫子出手大方,所以引起了對方懷疑。當下轉過方向,往山神廟相反的方向走去。足下忽快忽慢,看似平穩,實則已運起碧海青天的輕功心法,誰知走了半柱香時分,被盯視的感覺依舊,對方竟然如影隨行。索性停下腳步回望,夜幕中瞧不見絲毫人影。蘇探晴心頭暗凜,知道跟蹤者應該是高手,而且若是炎陽道中人亦不會害怕暴露行跡,不知是何來頭。不過他自幼在此放牧,加之那時少年貪玩,無事便鑽洞爬樹,對這一帶的地形可謂是瞭如指掌。藉着夜色的掩護,在林間草叢中或停或行,繞了山坡轉幾個圈子後,總算將跟蹤者擺脱。

    那山神小廟廢棄多年,幸好少有人來,雖經風吹雨淋,檐上雜草叢生,幾堵牆都已傾斜,大體仍是完好。蘇探晴來到廟外,回想與顧凌雲初見的情形,恍若隔世。

    推開虛掩的廟門,裏面卻空無一人。悽清的月光透過破損的屋頂灑在廟中,彷彿如半副殘缺不全的潑墨山水畫,倍覺慘淡。

    神像早已不在,空空的供桌上灰塵滿布,房角蛛絲糾結,堂中卻有許多凌亂的腳印,輕輕叫一聲林純的名字,卻無回應。蘇探晴見那腳印痕跡甚新,顯然不久前有人來過,這個小廟如此偏僻,又早已廢棄,附近村民極少來此,仔細分辨下確定是一男一女的腳印,應該是林純與東方天翔無疑,但為何林純不留下來等自己,莫非另有什麼意外?不過小廟中並無打鬥的跡象,看來是林純與東方天翔等候一會後不知因何故又離去。蘇探晴再回想剛才被人跟蹤之事,不由暗起戒心。

    突然,一種可怕的直覺湧上蘇探晴心頭。在月色下,小廟殘垣斷壁的影子似在輕輕顫抖着,眼前莫名地一暗,彷彿是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飄來一朵濃墨的烏雲,如一隻大鐵罩般將無邊的大地罩在其中。與此同時,一股殺氣已無聲無息地朝他襲來。

    蘇探晴出道兩年,經歷無數危險,卻從未遇見過如此強烈的殺氣,那鋭烈的殺氣似可穿透心臟,令人不戰而潰。他全身肌肉剎時繃緊,將內力提至頂點,防範着突如其來的襲擊。廟裏頓時陷入沉寂中,蟲唧鳥鳴聲亦停止下來,似乎也感應到了危機。

    然而預感到的伏殺卻遲遲不現,敵人顯然察覺到蘇探晴已有防備,所以凝而不發,等待着最好的時機。蘇探晴全身不動,身體如標槍般挺直,一股冷汗已順着脊背緩緩流下。他直覺出一個可怕的敵人就在附近,甚至就藏身在這小廟中,偏偏卻一點也感應不到敵人的方位,對方必是一個精於伏擊的超級殺手。

    這是一個局,而他已落入局中,若不是剛才發現被人跟蹤從而心中一直保有警覺,只怕他現在已是一具冰冷的死屍。此人極有可能就是刺殺郭宜秋的兇手,以浪子殺手之能,亦沒有把握避開對方蓄勢已久的一擊。

    在小廟黑暗的角落中,驀然閃起兩點黯淡的紅芒,平行間隔四指餘寬,那是一對猶如猛獸伺伏獵物的眼睛,散發着死亡的氣息。

    蘇探晴發聲長嘯,踏前一步,左手駢指如劍,食、中二指分刺兩點紅芒,右手玉笛使一招短歌新曲無心理,卧看殘月上窗紗,劃出一道弧線,籠罩住紅芒周圍四尺的範圍。面對強敵他不敢有絲毫怠慢,一出手就是濯泉指與玉笛劍法的合擊。

    就在蘇探晴出招的一剎,忽起驚人的變故。轟隆一聲巨響,四壁與廟頂一齊被撞開,小廟中灰塵漫卷,磚石橫飛,就彷彿剎那間被一種強大的外力撕成了碎片。十餘道黑影迅速閃入廟中,各執兵刃朝蘇探晴殺來。蘇探晴招至中途不及攻敵,玉笛倒翻,磕開襲來的幾件兵刃。敵人中五人手執短刃近身博擊,三人用得是長槍、棍棒類的長兵器封住退路,兩人射出暗器,另有二人在遠處掠陣,顯然是訓練有素,每人一擊則退,絕不冒進貪功。而那兩點紅芒卻已驀然隱去。

    蘇探晴心頭巨震,只看這十餘道黑影全身純黑,彼此配合無間,便知這是一個縝密的殺手組織,以他一人之力面對十餘名高手已是必處下風,何況還有那個眼神若電、殺氣凌人的超級殺手!

    敵人一出手就將小廟毀去,令蘇探晴無法背靠堅壁,只能處於被十餘人圍攻的境地。他知道最大的敵人就是那個眼射紅芒的高手,雖然此刻尚未出手,一旦自己露出破綻便會招來致命的一擊。但此刻已來不及思索應變之策,只能機械地閃避格擋,不過兩個照面間,玉笛刺中一名敵人,但蘇探晴左肩業已掛了彩,幸好只是皮肉外傷,但苦戰中無法騰出手來包紮傷口,血流不止時間一久必會影響戰鬥力。

    蘇探晴嘶聲大叫: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回答他的卻只是對方更為兇猛的攻擊。

    嗖得一聲悶響,一個黑忽忽海碗大的物事穿過戰陣,直朝蘇探晴的頭頂擊來,來勢極為凌厲。蘇探晴玉笛橫擋,一聲巨響,他全身一震,玉笛幾乎被震得脱手,原來竟是一個重達數十斤的流星錘,正是那外圍掠陣的敵人發出。蘇探晴身體一晃,腰間又中了一記槍傷,心中叫苦,敵人雖只有十一名,但儼然佈下陣法,不聞呼喝之聲,攻守配合卻是天衣無縫,縱是號稱中原武林兩大絕頂高手的劍聖曲臨流與解刀陳問風陷入其中,只怕也難以全身而退,看來今日已非善局。蘇探晴情知脱身無望,索性放棄求生之念,唯求死前多殺幾名敵人,使得盡是兩敗俱傷的招數,羣鬥中他根本不可能避開所有兵器,只能盡力躲開傷害力最大的武器,過不多時身上又傷了幾處,但亦有一名敵人被他濯泉指刺在喉頭,慘呼而亡。

    敵羣中傳來一聲呼哨,圍攻的敵人稍稍放緩攻勢,對方顯是佔盡上風,不打算與蘇探晴硬拼,而是耗去他的體力,再等待時機一舉格殺。

    蘇探晴稍得喘息之機,深吸一口氣,使一招風送雨聲飄簾幕,攜歌羣英問行雲,雙手先回抱再反掌迸開,玉笛被他全身內力所催呈現出瑩白之色。一柄短匕首正刺向他的左頸,另一杆長槍橫掃腰際,蘇探晴左手連發濯泉指迫開其餘人,玉笛先與長槍相交,將長槍反震回去,正撞在匕首上,隨即密雲行雨般連點在已然無力的匕首上,匕首受不住玉笛的力道,在空中碎成數截,再被蘇探晴濯泉指彈出,猶如十數道暗器分襲敵人。這一招乃是玉笛劍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充注着縱橫天下的豪氣。一名敵人閃慢不及,被飛來的半截匕首刺在胸口,匕首上含有蘇探晴十成內力,登時穿胸而過,倒地身亡。

    敵人料不到蘇探晴力竭之餘尚有如此勇力,齊齊退了半步。蘇探晴遇此良機,窺準丈外一棵大樹運起碧海青天的身法,驀然彈身沖天而起。他身處重圍中,如此勢必將全身要害皆暴露在敵人的攻擊之下,但他知道多耗一刻更無生望,不得已方使出如此險招,只要被他踏上樹枝,憑着碧海青天的身法或有機會逃出

    紅芒乍現,一道黑影亦同時躍上半空,如一支離弦之箭般撞向蘇探晴。那名超級殺手終於出手了!

    蘇探晴早料到此人會在此刻出手,知道只要被他纏住半招必將重新落入包圍中,彈身而起時留有餘力,在空中驀然如一隻大鳥般變換方向,欲令對方撲個空。但那人的速度實在太快,更是已料到蘇探晴的變招,出手時機絕好,兩人相撞的一刻正是蘇探晴舊力方竭新力未生之際。蘇探晴心頭大悸,如此勁敵實是平生僅見。擎風侯掌勢縝密,劍走偏鋒;陳問風內力雄渾,沛莫能御;鐵湔奇招層出,心計深狠;郭宜秋端若亭淵、克敵無形但比起此人出手的虛變陰狠,似都略有不及。

    已不容蘇探晴細想,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砰然一聲大響,那人使得是一柄又窄又細的短劍,與玉笛結結實實地硬碰一記,火花四起。兩人第一次全力交手,蘇探晴重傷在身,對方卻是蓄勢良久,只覺一股陰冷的內力循着經脈直衝上來,全身血液幾乎都要凝固,斜斜落在地上,敵人齊聲歡呼,幾件兵器齊至,蘇探晴再度落入包圍圈中。

    在火花閃耀的那一剎,蘇探晴看到了一張木訥而陰騭的面孔,在那張臉上似還掛着一絲獰惡的冷笑,不是別人,正是擎風侯的心腹手下、搖陵堂中的超級殺手嚴寒!

    蘇探晴勉力擋開數記兵器重擊,大喝道:嚴寒,你出手殺我可是擎風侯命令麼?語音未落,一口鮮血已噴了出來,剛才與嚴寒這一記交手,已令他受到重創,若不是憑着一股過人的毅力,幾乎難以站立。

    嚴寒與蘇探晴硬拼一記雖大佔上風,但蘇探晴瀕死反擊亦令他胸腹間極不好受,啞聲道:你不必問。受死吧!他仍是惜語如金,面上亦不見絲毫喜怒之色,依然是那般木訥的表情。

    蘇探晴早知問不出答案,想到許沸天曾説過嚴寒在洛陽城某處專門負責替擎風侯訓練殺手,這一羣黑衣人顯然便來自其中,他們武功雖非一流,但進退極有法度,暗合陣法,再加上武功不遜於自己的嚴寒虎視左右,要想脱險難比登天。只求再爭得一刻喘息之機,多殺幾名敵人,悽然一笑:擎風侯既讓我來金陵殺郭宜秋,卻又在我得手後暗伏殺機,實令天下英雄齒冷。他既能如此對我,日後只怕亦會用同樣手段對付你

    嚴寒沉默一會,方輕輕嘆道:蘇兄不必多説,你為兄弟不惜兩肋插刀,嚴某心裏十分佩服。

    蘇探晴冷笑道:你佩服的方式便是暗中行刺麼?

    嚴寒漠然道:嚴某自問公平對敵並無勝算。唯有親手取蘇兄之命,以示敬意。

    蘇探晴嘆道:可惜我對嚴兄全無半分好感,這份功勞偏偏不給你。

    嚴寒冷然道:蘇兄已是強弩之末,這條性命已由不得你了。對左右一使眼色,兩名黑衣人緩緩上前。

    蘇探晴長吸一口氣,玉笛反轉指住心口,臉上竟現出頑皮的笑容:你錯了,我雖殺不了你,卻還可以先殺了自己!

    那兩名黑衣人看蘇探晴的樣子竟欲自盡,齊齊上來搶功。一使銅棍,朝着蘇探晴頭砸下,另一人用短匕首刺向他的前心。這兩人見蘇探晴站立不穩,都只道必是萬無一失手到擒來,忽見蘇探晴眼中精光一閃,心知不妙,數道白光從玉笛笛尾射出,距離如此之近躲避已是不及,使匕首者衝在最前,被七八道白光射入的眼中,頓時穿顱而過,倒地斃命;使棍者斜竄而出,亦被白光射在大腿上,悶哼一聲軟倒在地。

    蘇探晴哈哈大笑:本想引嚴兄受我笛中刺,誰知卻被這兩人搶了頭功。原來玉笛中暗設機簧,藏有十餘枚細細的鐵刺。蘇探晴雖為殺手,卻一向光明磊落不屑用暗器,想不到在生死關頭雖不能救自己一命,卻足以大滅敵人的鋭氣。

    嚴寒又動了,步伐穩如磐石,雙眼紅芒暴漲,一字一句道:蘇兄還有什麼法寶儘管對我使出來吧。他生性殘忍,最喜歡凌遲處死敵人,如貓捉老鼠般欣賞對方垂死掙扎的模樣,所以方寧任手下折辱蘇探晴。一般人遇見他都是噤若寒蟬,何曾想蘇探晴明明已傷重不支,卻於言笑中反令自己中計折損幾名手下,怒火中燒下已決意親自出手將他殺死

    蘇探晴心中暗歎,莫説此時玉笛中的鐵刺已射盡,就算還有鐵刺,在嚴寒已有防備的情況下亦無法奏功。本還想問問林純是否安然無恙,料想嚴寒不會回答,説不定反而會惹來擎風侯的疑心,低嘆一聲,玉笛往自己心口刺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紅影從天而降,一把抓住蘇探晴的身子負在肩上,騰雲駕霧般高高蕩起。嚴寒正朝蘇探晴走來,驀見眼中寒光一閃,提短劍一格,當然一聲脆響,不知撞在什麼兵刃上。以嚴寒之能,乍然不防亦被這股凌空而下的力量撞得踉踉蹌蹌連退出幾步。

    卻見一個紅衣人抱着蘇探晴疾速飄去。忽又砰得一聲,一道彩光在黑衣人羣腳下炸起,伴着一團黑霧,幾名黑衣人只恐其中有毒,急忙跳起閃避,幾乎把嚴寒撞倒在地。

    嚴寒回身望去,只見一名紅衣人一手抱着蘇探晴,另一手似是拉着一條看不見的絲線,急速飛入山林中。猜想應該是以韌性極強的絲線纏在前方樹木上,所以才有飛行之效。蘇探晴雖是受傷極重,但神智尚清醒,揚聲大笑道:嚴兄下次殺人時可莫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嚴寒好不容易設下圈套使蘇探晴入伏,眼見他被人救走,再聽到如此奚落,饒是他一向陰沉,也不禁怒形於色,喝一聲:追!先一腳踏在起初受傷的兩名黑衣人頭上,再帶領剩餘的七八名手下朝紅衣人的方向趕去。

    蘇探晴看得真切,嚴寒臨走尚不忘對受傷的手下滅口,如此冷血亦覺悚然。又對揹着自己的紅衣人輕聲道:姑娘兩次相救,小弟銘感深恩。救他的紅衣人正是梅紅袖。

    梅紅袖淡淡道:先不要謝我,我獨自前來,附近並無接應,先要擺脱這個該死的木頭人才行。梅紅袖本就武功不及嚴寒,如今背了蘇探晴更覺吃力,身後的嚴寒已大步迫近。若非藉着手中韌絲飛翔之力,只怕早就不支。

    蘇探晴聽梅紅袖把嚴寒形容為木頭人,心中暗笑。低聲道:往右轉,從那個谷口進去。他目前唯一的優勢就是對這一帶地形極熟悉,若不能好好發揮這一長處,只怕今日不但難逃嚴寒的毒手,亦要賠上梅紅袖一條性命。

    梅紅袖不知這裏是蘇探晴從小生活之地,權依他之言鑽入山谷中,身後嚴寒已然趕到二十步的距離,蘇探晴忽轉過身將玉笛對着嚴寒一揚:嚴兄小心。

    嚴寒知道蘇探晴玉笛中鐵刺的厲害,本能一避,卻無任何暗器襲來,反而被腳下的樹根略絆了一下。蘇探晴笑道:夜黑風高,小弟是讓嚴兄小心腳下的道路。

    嚴寒縱是一向少言寡語,城府極深,也被氣得面色鐵青,卻也對蘇探晴無可奈何,只是發力追趕。眼見追得近了,蘇探晴忽又道:嚴兄棄手下不顧,孤身追來,果是勇氣可嘉。

    嚴寒微微一愣,他的手下全被拋在後面,看蘇探晴言笑似無大礙,莫非傷得不重?這紅衣人不知來歷,手底下亦不弱,若是趁自己落單與蘇探晴聯手,只怕亦不好應付。一念至此,腳下不由又慢了些,隨即悟到是蘇探晴的緩兵之計,眼中怒意更甚。

    蘇探晴哈哈一笑:嚴兄儘可放心,這個山谷中並無埋伏,小弟亦不是暗中偷襲的卑鄙小人。他知道越這樣説越會令嚴寒疑神疑鬼,其實他受傷極重,努力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暗中強嚥下一口湧入喉頭的鮮血。

    嚴寒顧不得蘇探晴的冷嘲熱諷,只是拼力追趕,眼見距離越來越近,梅紅袖已聽到嚴寒那濃重的呼吸聲。

    蘇探晴驀然又一揚玉笛:嚴兄小心。

    嚴寒上了一次當,再不理會蘇探晴,誰知眼前精光一閃,這次竟然真有一物朝右眼襲來,他本就加速前行,變向已然不及,渾如往暗器自行撞去一般。嚴寒大叫一聲,蒼促中一拳擊向身旁一棵大樹上,借一撞之力側面躍開,總算躲過瞎目之劫,經此一緩,與梅紅袖的距離又拉開了幾步。

    蘇探晴心中暗叫可惜,這一記若是擊往嚴寒身上,他猝不及防下大有可能中招,只是他自知受傷極重,唯恐無力傷到嚴寒,所以才射往對方右目。故做失聲道:哎呀,小弟不小心將心愛的飾物丟了,麻煩嚴兄撿拾一下可好?

    嚴寒雖明知蘇探晴意欲激得自己心浮氣躁,仍是忍不住氣得哇哇大叫,目中噴火。語氣猶如千年寒冰充滿了怨毒:蘇兄落在我的手裏,絕不會讓你在三天內死去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加倍折磨。

    蘇探晴似是聽不出嚴寒的意思,放聲大笑道:想不到嚴兄如此關切小弟的性命,實是愧不敢當。梅紅袖聽蘇探晴在這生死關頭仍有心調笑嚴寒,若不是情勢緊急,一口內息不敢鬆懈,當真要笑出聲來。

    嚴寒靈機一動,身法不停,雙足卻踢起腳下的碎石,又抬掌擊在一棵小樹上,登時塵土飛揚,無數碎石與斷樹枝猶如暗器般朝兩人射去。他知道蘇探晴已是強弩之末,大多朝梅紅袖射去,這些碎石斷枝上附有嚴寒的內力,一旦擊中便可穿體而過,雖大多失了準頭,但數量太多,如滿天花雨難以躲避。此舉雖影響嚴寒的速度,可梅紅袖本就縱躍不便,再被此一阻,步伐更慢,雙方距離驟然縮短。幸好山谷中樹林密佈,略可起遮擋之用。

    梅紅袖驀然一個踉蹌,一塊碎石擦過她的右腿,留下一道血痕。蘇探晴低聲道:前面三十步外有個山洞,快到那裏去哎呀。話音未落,亦被一塊碎石擊中右臂。

    梅紅袖本已將力竭,聽到蘇探晴驚呼聲,情急下再奔出二十餘步,眼見山洞已在眼前,嚴寒右劍左掌已至身前,短劍刺向梅紅袖的脖頸,掌擊蘇探晴後心。蘇探晴大喝一聲,不顧後心空門大露,執玉笛奮力朝短劍上格去,當然一聲大響,雖磕開嚴寒的短劍,後心亦重重受了一掌,掌力厚沉,將梅紅袖與蘇探晴兩人擊得凌空飛起,摔入那黑黝黝的山洞中。

    嚴寒大步隨後趕來,蘇探晴猛一轉頭,一口鮮血朝着嚴寒迎面噴出,嚴寒下意識地側身一避,梅紅袖長劍及時出手,好歹將嚴寒迫退幾步。

    蘇探晴受傷極重,滿身鮮血已將一襲青衣染紅。梅紅袖顧不得察看他的傷勢,執劍封住洞口,防備嚴寒再衝入。

    嚴寒桀桀怪笑:浪子殺手亦要靠女人救命麼?短劍驀然刺向梅紅袖前胸,梅紅袖長劍花成一團光幕護住全身,嚴寒短劍如毒蛇吐信般透入,叮叮一陣連珠密響,雙劍交接十餘聲,梅紅袖功力不及,長劍幾乎脱手,眼見就將中招。蘇探晴拉住梅紅袖的手勉力起身,玉笛擋在嚴寒短劍劍鋒上。嚴寒有心炫耀,運足功力意欲磕飛蘇探晴的玉笛,誰知劍笛相交,只覺一股大力從玉笛上傳來,短劍立刻被盪開,頓時空門大露,心叫不妙,急速後退。正好梅紅袖長劍刺來,哧得一聲,饒是嚴寒閃避得快,前胸亦中了一劍。雖入肉不深,但胸膛要害中招,氣勢已矮了三分,慌忙退出洞外。

    原來蘇探晴與梅紅袖雙手相握的一剎那,只覺一股奇異的熱力從梅紅袖手上傳來,全身傷痛似亦大大減輕,這才一招迫退嚴寒。

    嚴寒傷而不亂,反而激起兇性,也不包紮傷口,一任胸前鮮血湧出,再度往洞口殺來。蘇探晴只覺從梅紅袖手上傳來的那股熱力迅快地循着經脈遊走全身,丹田重生新力,亦無暇細想,玉笛使一招雲卷秋聲寂無雙,百花羞盡笛孤芳,直取嚴寒咽喉,梅紅袖同時隨蘇探晴踏前半步,長劍一招天河倒懸由上至下劈往嚴寒頭頂。

    漆黑的山洞中暴起幾束火花,嚴寒短劍先與蘇探晴玉笛相交,只覺玉笛勢大力沉,不但將自己的力道盡數化去,更含着極大的反擊之力,短劍在半空微微一滯,恰恰被梅紅袖的長劍劈中,一聲脆響後短劍已脱手飛出。嚴寒大叫一聲,退出山洞外,他出道至今殺人無數,兵器脱手卻尚是第一遭,令他驚訝的是蘇探晴明明已重傷在身,功力卻似猶勝從前,心頭狐疑難解,不敢再行出手。

    蘇探晴迫退嚴寒,心頭一寬,鬆開梅紅袖的手,只覺全身筋骨欲裂,腳下一軟,幾乎跌倒。梅紅袖連忙扶住蘇探晴,重又拉住他的手十指相接,將真氣渡入。蘇探晴但覺二人內息瞬間接通,真氣由梅紅袖軟軟的小手中傳來,從他姆指少商穴、食指商陽穴、中指中衝穴、無名指關衝穴、小指少衝穴等分別沿經脈流轉一周天後重又返入她體內,如此循環不休,傷勢似亦大為好轉,精神為之一振。他雖是博覽羣書,卻從未聽聞過這種神妙的療傷之法,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梅紅袖一面幫蘇探晴包紮傷口,低聲解釋道:凝怨盅聯合你我體內的精氣,不但可雙體同修對武功修為大有助益,更有療傷奇效。

    蘇探晴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凝怨盅竟有這般匪夷所思的功效,苗疆秘術,實非常人所能臆度。抬眼見嚴寒猶在洞外發呆,哈哈一笑:嚴兄若是不服,可再來陪小弟試幾招。一語未畢,腦中微覺暈眩,連忙握着梅紅袖的手坐下緩緩調息。他實是受傷過重,失血太多,雖有凝怨盅之力,亦難以在短期內復原。

    嚴寒隱約看到蘇探晴的神態,卻只當他故意誘自己出手,何況那山洞中漆黑一片,易守難攻,不敢輕易出手。等待手下匯合後再商議對策。

    蘇探晴運氣數週天,內傷已痊癒大半,透過洞口的微光,望見梅紅袖面色潮紅,也不知是一路奔跑的緣故還是因為重新遇見了自己,想到幾日前在淡蓮谷外那一場華豔之舞,心頭一陣異樣。兩人各懷心事,盡皆默然,山洞內一片沉寂。

    洞外一名黑衣人道:裏面半晌沒有聲息,會不會那小子受傷太重已然死了?

    嚴寒漠然道:你進去看一下。他性情陰沉,絕口不提自己受傷之事,先派人來試探蘇探晴的虛實。

    那名黑衣人短匕首護胸,探身進來,卻不見蘇探晴與梅紅袖的身影,只見洞內曲折,漆黑一片不知深淺。正驚疑間,驀然側面銀光一閃,藏身於梅紅袖長劍已當胸刺到,黑衣人匕首擋在長劍上,額頭露出破綻,蘇探晴濯泉指已尋隙疾出,黑衣人一聲大叫跌出洞外,鮮血從眉心間一個血洞中汩汩流出。嚴寒手下見到蘇探晴隔空指力穿額,顯然武功尚在,一齊大譁。嚴寒緊皺眉頭,卻知道己方處於明處,貿然入洞必難逃蘇探晴的辣手,一時亦無計可施,只命令左右守住洞外。

    梅紅袖提聲道:我已發出訊號,炎陽道的援軍一會兒就到。洞外的幾名黑衣人皆變了臉色,望着嚴寒。

    嚴寒冷笑道:不用相信她的鬼話。她剛才出手救那小子時已用去了傳訊煙火,這荒山野嶺中不到天明不會有人來,且看他們能否捱到天明。

    梅紅袖本意想擾亂對方軍心,不料被嚴寒識破。蘇探晴哈哈大笑:夜深風寒,小弟先要休息了,守夜之職便勞煩嚴兄了。嚴寒冷哼不語,顯然在考慮對策。

    蘇探晴低聲問梅紅袖道:你如何找到這裏?

    梅紅袖道:我在那酒樓中就已認出了你,一路暗中跟蹤至此。

    蘇探晴這才明白剛才在山神廟外感應到有人跟蹤原來竟是梅紅袖,也幸好陰差陽錯下入廟時心懷警惕,才未被嚴寒所趁。又不解道:你如何看破了我的化裝?

    梅紅袖幽幽一嘆:凝怨盅聯繫着你我的精氣,一踏入酒樓我便生出感應。

    蘇探晴這才明白為何自己在酒樓面對梅紅袖時心中十分緊張,原來竟然是因為凝怨盅的緣故。怪不得自己改變了口音亦瞞不過她。

    梅紅袖又問道:這個姓嚴的是什麼人?

    蘇探晴道:此人乃是擎風侯手下頭號殺手嚴寒。

    梅紅袖神情茫然,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你不是搖陵堂派來的麼,為何他要殺你?

    蘇探晴沉聲道:鳥盡弓藏,我既然殺了郭宜秋,搖陵堂自然要殺我滅口。

    梅紅袖吃驚得瞪大眼睛道:郭護法真是你殺的?

    蘇探晴長嘆一聲,大聲道:不錯,郭宜秋和他的替身都是我殺的。

    梅紅袖劍指蘇探晴前胸,問道:你為何要這樣?

    蘇探晴朗聲道:只因我的好兄弟顧凌雲被搖陵堂所擒,為了他的性命我不得不接受擎風侯的脅迫,這一次來金陵目的就是刺殺郭宜秋。他目光望向山洞外的嚴寒:白髮青燈武功驚人,本來極難下手。他雖然早有預備,令別人扮做他的模樣迷惑我,卻被我識破,趁隙一擊得手你若是要替郭宜秋復仇,便請朝我下手吧。他這番話破綻極多,故意將刺殺郭宜秋之責攬在自己身上,其實是想借機看嚴寒的反應。嚴寒突然出現在金陵十分可疑,郭宜秋之死極有可能與他有關。

    嚴寒將蘇探晴這番話聽在耳中,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這一刻,蘇探晴已判斷出嚴寒並不知宜秋樓內的情形,刺殺郭宜秋的真正凶手另有其人!

    梅紅袖顫聲道:我本來一直不相信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是想不到你她長劍劍尖不停晃抖,終於不忍刺下去,跺腳道:你這個冤家!

    蘇探晴本有把握在她長劍出手前制住她。不料她竟然放過自己,知她對自己情深一往,心中暗歎。握緊她的手,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我只是故意試探嚴寒,你沒有信錯人!

    梅紅袖眼中一亮,正要説話,鼻中忽聞到一股煙味。只見洞口火光熊熊,濃煙不住捲入洞中。驚呼道:不好,他們要用火攻。

    蘇探晴亦惶聲道:快撕下衣襟捂住口鼻。口中故意咳嗽不停,一面卻對梅紅袖擠擠眼睛,在她耳邊輕聲道:不用怕,這個山洞極大,火攻並無效用,我們不如將計就計原來這個山洞看似曲折狹窄,卻是直通山後,蘇探晴對這一帶地形瞭如指掌,早已算好了退路。

    幾名黑衣人找來枯枝堆在洞口,又澆水其上,濃煙源源不絕湧入洞中。蘇探晴與梅紅袖一面故意大聲咳嗽,一面走入山洞深處,濃煙雖多,卻根本傷害不到他們。

    嚴寒並不知山洞底細,聽到蘇探晴與梅紅袖的咳嗽聲越來越輕,漸無聲響,只道已被濃煙薰暈。等濃煙散盡後,將餘下的六名黑衣人分為兩組,三人守在洞外,另三人與他一起進入山洞中。卻見梅紅袖與蘇探晴倒在洞裏,似已昏迷過去。

    一名黑衣人喜道:這兩人都被薰倒了,那女子容貌不錯,若是還留一口氣,嘿嘿一面淫笑着一面上前查看。

    嚴寒眼睛適應了山洞內的光線,卻見山洞深處漆黑一片,不知深淺,而蘇探晴與梅紅袖卻倒在洞口,其中似有詐,沉聲道:且慢。話音未落,那黑衣人腳下踢到梅紅袖提前佈下的韌絲,頭頂上一聲大響,數塊大石當頭砸下,幾人慌忙躲避。這臨時設下的機關雖難以傷人,卻足以引開嚴寒等人的注意力。與此同時,梅紅袖驀然出劍刺向那黑衣人,蘇探晴則是彈身而起,直朝着嚴寒撲來。他深知若不能把握形勢一擊得手,等嚴寒與幾名黑衣人聯合起來,他與梅紅袖負傷之下難有生望,故這一招聲斷闌干雨未歇,聽笛思入水雲寒使出十二成的內力,玉笛如長戈裂雲,帶起一道飈風,橫胸直刺嚴寒的胸口。

    嚴寒雖隱有提防,但何曾料到蘇探晴重傷之餘尚有此勇力,欲格擋短劍又已丟失,眼見玉笛將刺入他的胸膛,百忙中將身邊一位黑衣人拉在身前,方才擋住了蘇探晴這必殺一擊。

    蘇探晴玉笛刺入黑衣人胸中,竟如利刃入身般剖體而出,帶起一篷血雨,再度往嚴寒咽喉刺去,同時伸出右足將另一名黑衣人踢出洞外。

    嚴寒退出山洞外,蘇探晴緊追不捨,全然不顧守在洞口的三名黑衣人向他發招,只朝嚴寒痛下殺手。嚴寒的武功最擅近身博擊,以險制險,不料蘇探晴出手比他更為狠辣,一招受制,再無還手之力,反將那幾名黑衣人撞開。勉強避開幾招後,右肩被玉笛刺穿,大叫一聲,拼死擊出一掌迫開蘇探晴,返身逃開。那三名黑衣人早懾於蘇探晴的神勇,見嚴寒逃走,發一聲喊,四散而去。

    蘇探晴急攻十數招,全身傷口崩裂,亦無力再追。返回山洞中,梅紅袖已將另一名黑衣人殺死。蘇探晴料想嚴寒雖不肯善罷甘休,但至少暫時絕不敢再入洞,帶着梅紅袖由從山洞後路離開。

    兩人走出山洞,蘇探晴道:梅姑娘你先回去吧,今日見我之事最好不要宣揚。炎陽道中人人皆知是我殺了郭前輩,若是知道你放我逃走,只恐會有麻煩。

    梅紅袖不解道:你既然並沒有殺郭護法,不如隨我去見蕭莊主,他最明事理,應該不會與你為難。

    不!蘇探晴沉聲道,面上帶着一份勇決之色:我要趕回洛陽,替郭前輩報仇!

    梅紅袖見蘇探晴全身浴血,知他傷勢極重,雖經凝怨盅療傷,仍是大傷元氣:可是你傷還未愈,若是又遇見剛才那羣黑衣人怎麼辦?

    蘇探晴冷冷一笑,眼中精光乍現:嚴寒是擎風侯的左膀右臂,他既然來了,我就絕不會讓他活着回去。就算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

    梅紅袖驚道:你內力雖已恢復七八成,但失血多過,武功大打折扣

    蘇探晴眼露殺氣,一字一句道:你莫忘了我是一個殺手,對付嚴寒這種人,我會不擇手段。這一刻他鬥志昂揚,郭宜秋之死與擎風侯派嚴寒滅口之舉已激起他與敵人周旋到底的決心。何況要想繼續完成斷腕計劃,也絕不能放嚴寒回洛陽。

    梅紅袖本還要再勸幾句,卻聽蘇探晴問道:林姑娘可是已逃出弄月莊了麼?

    梅紅袖一顆心剎時沉了下來,偏過頭不讓蘇探晴看到她臉上的失落之情,低聲道:今日一早,東方天翔叛逃,救了林姑娘離開了弄月莊。炎陽道已發下通緝榜文嘆了一口氣:不過現在炎陽道的頭號大敵已經是你了。

    蘇探晴仰頭望月,放聲長嘯:拋卻浮名何足道,冠劍功成須笑傲。對梅紅袖略施一禮,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當日在振武大會上匆匆一見,蘇探晴那灑脱不羈的磊落風範已在梅紅袖心中刻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不知不覺深陷情網,所以才有後來下盅相救、困於潛龍道等等事情。如今望着豪氣干雲,與平日斯文有禮迥然不同的浪子殺手,梅紅袖更是芳心亂跳,腮邊染紅,眼中露出迷醉之色。呆呆望着他漸離漸遠的身影,雙掌合什,在心中默默祝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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