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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不愧是“鬧海銀龍”,李銀川一經展開他傑出的水上身手,真令人歎為觀止,在一陣輕微打水聲中,李銀川的身子正在海面上,劃出了一道白線,像是有幾百尺的距離,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己來到了眼前。

    在眾人目睹之下,李銀川分出水面的雙手,輕輕地按了一下,整個身子“嘩啦!”一聲,已經躍水而出,輕輕地落向沙灘。

    李銀川就憑着這分傑出的水裏身手,才能在人才濟濟的不樂島上身當一面重職,劉公不容他稍作喘息,隨即上前一步盯問道:“可看見什麼了?”

    “回總管的話!”李銀川喘息道:“太快了!”

    “可看見什麼沒有?”風來儀關心地問道:“是個什麼東西?”

    李銀川抱拳道:“回三島主的話,海底無光,海藻又多,卑職只看見了一個背影,不像是人!”

    最後這一句話,才不約而同地讓大家松上了一口氣。

    “我看也不大像,”説話的是高立,他皺了一下眉道:“那又會是什麼?”

    “這裏海獸特多!”劉公臉上堆滿了笑:“我看大概是曬太陽的海狗吧!”

    這麼一説,大家確信有理。

    這時,高立,風來儀,吳明,晏七已分別注意到沙灘上的若干處痕跡。

    那是明顯的一處處的爬痕,卻看不見腳的印子。

    就連一向心細如髮的風來儀也不再多疑了。

    “嗯,看起來確實是一隻海狗。”

    高立道:“這隻海狗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連我們這條龍都沒有追上!”

    大家聽他這麼説,分明在揶揄有“鬧海銀龍”之稱的李銀川,不禁都笑了。

    倒是李銀川一心想在眾人面前表現一番,想不到卻反而留下了笑柄,偏偏這句揶揄的話出之大島主之口,連反唇相譏也是不能,一時把一張紫黑的臉龐臊成了豬肝顏色。

    風來儀微微一笑道:“大島主是跟你説着玩的,你要是真能迫上海狗,那才奇怪呢!”

    經此一鬧,會議也就不再繼續下去,好在所有當言之事俱已談妥,隨即就此散會。

    “守宮”晏七踏着輕快的步子,來到了他的住處,那是座落在十面香光,無限芳菲花叢中的一座精舍。

    為了安撫這位奇人,不樂島對他的優寵實在是特別有加,除了可享受到極為優厚的薪酬之外,這裏的一切享受,都幾乎可與三個島主等量齊觀。

    除了這幢極為精緻的宅院之外,晏七每年都有三次甚長的假期,可供他專船出海,到中原內陸去消遙一番。

    這個宅子裏,還有可供其施喚的僕役,廚房裏的大師傅更是全日寺候地隨時待命,為他準備可口的菜餚。

    晏七非但精幹五行奇門遁甲,先天易理的諸多奇術,對於“劍術”也有頗高的造詣。

    飯後,他獨自在院子裏演習了一回劍法,覺得今夕有點心緒不寧,大島主高立既是對他如此着重,倚為泰山北斗,他也就不得不殫精竭慮,誓死以報。

    燈下,紫檀木的書案上,陳列着他即將完成的陣法圖解,晏七呼來小婢,為他添上了一杯香茗,容得小婢去後,他隨即埋首案上,開始運思起來。

    東面海灘上佈置一艘大石船,以收五行生剋,內裏埋伏三百殺手,習以涉水海戰之術,那就更妙了。

    西面海邊上多栽上一些樹,背陽處設石虎兩列,各為“虎嘯木凋”,在奇門陣法上,這是一着殺手。另外如“河圖定方”“八卦論局”“洪範窮山”“四經舍土”“三合取勢”

    “四生陰陽”“雙山取納”……這一路天機演算下來,晏先生的兩隻眼睛可就有些發花了。

    輕輕拍着桌面,他不勝感嘆地道:“高立呀高立,你真個慧眼識人,你固待我如上賓,我晏七亦算對得起你了。”

    呷上一口香茗,這個帶有三分酸氣的晏七,喃喃自語道:“天機,天機,我晏七此一生,泄露的天機,也未免太多了。”

    揉了一下雙眼,他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只覺得四周是出奇的黑,唯獨案上那一盞燈,迸射出刺目的強光。

    忽然燈光乍閃,“波”的炸出了一朵燈花,所謂“蕊上開花”,那是顯示着什麼喜事臨門。然而這一次的情形特別,深明格致的晏七,卻為此禁不住大吃了一驚,陡然間倒吸了一口冷氣,燈光就在一爆之後,倏地為之熄滅。

    晏七嘴裏“噢!”一聲,隨即取出打火器,“啪!”地一聲打出了火光,第二次點燃了燈。就在此燈滅燈亮的俄頃裏,一個人已經現身在他身後石案上,晏七的感觸極為敏鋭。

    “誰?”

    一字出口,他閃身挪軀,足下向着側面跨出一步,卻把左肩錯開了半尺。就着這個斜度裏,他看見了那個人,也就老實不客氣地推出了右手。

    這隻手掌的五根手指甲裏,藏着他獨門的“晏氏飛針”,每一枚都小若牛毛,體積雖小,卻厲害萬分,一入血脈,順流而循,直竄心脈而亡。

    一股強勁的掌風,直循着猛擊而出,卻在風勢裏,間雜着極為細小,簡直不易看出的五縷銀絲,直向着對方那個人面門上射去。

    你其實可以不把他當成一個人,因為就以“萬物之靈”的人類而論,眼前的這個人可就太醜了。最明顯的是,他雖然大模大樣地坐在石案上,但膝下卻偏偏少了一雙腳。

    這還不説,那顆頭顱足有笆斗般那麼大小,一頭亂髮,沒頭沒臉地遮了下來,卻於亂髮之間,顯現出又圓又大的一雙眼睛。

    當然這只是倉促一望之下給他的感覺,隨着一眼之下,那一掌五指飛計已夾着尖鋭的破空之聲,向對方飛到。

    晏七的這種緊急措施不謂不快了,偏偏這個大頭怪人的動作竟是出奇的快。彷彿“筋斗人”那個模樣,只聽見“呼隆”的一聲,晏七隻覺得眼前人影一轉,已自失去了對方蹤影,敢情先前朝上坐着的那個人影子,忽然變得向下了。

    守宮晏七可不是弱者,儘管他心裏為之發毛,可是手下卻絲毫也不留情,隨着他擰動的身子,疾若飄風般地已撲了過來。

    第二次進招,“夜叉探海”,抖手一掌,“哧!”五根手指,形若一柄利叉,直向着桌面之下的這個大頭人影身上猛插了下去。

    和先前一樣,“呼嚕!”一聲,人影翻處,原來在下面的影子,現在又變在上面了。

    晏七那麼勁的一掌,竟然再一次地又落了空。這一驚,直令晏七寒毛髮炸,全身寒毛都為之直豎了起來。他平素擅施陰陽異術,今夜敢情是遇見了“鬼”。

    接下來的是一陣子快速遞招,也不知出了幾次手,發了多少招,但只見晏七在此一輪快攻的勢子裏,不時地竄高縱矮,“呼!呼!呼!呼!”人影電閃,出手的範圍只不過是眼前這張枱面方寸之地,怪的是那個怪人卻顯然只施展着上下兩個動作,不是翻上就是翻下。雖然只是這麼簡單的兩個動作,卻使得晏七的一輪快吹全數都落了空。

    這一次晏七不再懷疑了。他確信自己真的是看見了鬼,或是什麼山精海怪。身勢擰處,“嗖”地縱出了丈許左右,右手撂處,“叭嗒!”一響,已把手裏的火摺子亮起。一蓬火光隨之興起,室內再也不黑暗了。熊熊火光裏,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鬼”。

    一頭花白頭髮,亂草也似地倒垂下來,現出了灰慘慘的一張瘦臉,由於他現在的姿式是頭朝下,身上一襲灰白短衫反垂下來,遮住了下額的一方,在熊熊火光裏,更具陰森之勢。

    晏七才看清,他整個的身勢,不過是藉助於兩隻手掌之上的力道。那兩隻手掌,事實上就像是兩隻吸盤,緊緊地吸着石案的側面,由此為支持全身的力點,整個身子便可任意上下翻動。

    看清了是怎麼回事,晏七更不禁心旋搖盪,若非數十年養氣之功,他簡直難以自恃。

    “你是誰?”

    這三個字,雖然聽來平和,事實上卻凝集着內心無比的兢驚,話聲出口,整個身子再也由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

    那個“鬼”呼地一聲坐直了。

    晏七再一次看清了對方那一雙少了雙足的腿。手上的火摺子燒得劈劈啪啪亂響,黃色的火焰,使得這間石室內閃爍出幢幢光影。

    現在晏七幾乎可以斷定對方是一個人了,一個自己畢生所僅見的奇醜之人。這個人在晏七直直地逼視向他時,同樣地也回觀過去。四道目光交接之下,晏七為對方目光中那種深邃的寒意鎮攝住了。

    “哼哼!”

    這個人終於開口説話了,未説之前,先自由鼻子裏發出了一串冷哼。

    “問得好,你是誰?”大頭老人眨動了一下雙眼,説道:“這句話正是我要問你的!”

    對方既然開口説了話,晏七也就更放心對方是人不是怪了。

    “好説,好説,朋友你稍待!”

    一面説,晏七身軀閃向前面,以手裏的火摺子,把案上的那盞燈光點着了,就勢收起了手上的火種,雖然他在作這些,暗中卻對對方保持着極度的警覺,害怕他在猝然間向自己發難。對方所表現的比他想的更沉着得多。

    “哼哼!你不説,我對你也清楚得很!”

    這個大頭少足的怪人喃喃接下去道:“你姓晏,叫晏七,河間府人,幼從米明河先生習空門太乙之術,入黃河大南山房,又拜徐坤習五行陰陽乾坤佈陣之術,嘿嘿!在這一方面,你的成就確是了不起的!”

    晏七猝然間為之一呆,這些他本身過往的經歷,在江湖上鮮有人知,即使白鶴高立亦不見得知道得這麼清楚,眼前這個醜老頭又是何許人也,怎地把自己摸得如此清楚。

    “不錯,”晏七強自鎮定着道:“你確是對我知悉甚清,你到底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最後這一句話,無疑才是他所最關心的。不樂島自入海口,一踏上陸地開始即設有重重的陣式埋伏,越是深入,陣法越見精湛,尤其是一入內盤重地,即為晏七精心所佈置之“放射八道”“青奇八象”所控制,更是動驚風雷,若非是熟悉陣法,更兼深知此道的高人,焉得能擅越雷池一步。

    然而,眼前這個怪人卻是進來了,他非但進入了內盤重地,更直諳到了晏七寢居之處,只此一端,已顯然“高不可測”了。

    “你不是這個島上的人,”晏七細細地打量着他道,“你是哪裏來的?”

    大頭怪人搖晃了一下他的大頭,啞笑了一聲,口音裏透着奇怪地道:“你這話問得太奇怪了,如果我告訴你這個島本來就是我的,你信不信?”

    “是你的?”

    晏七幾乎為之驚愣了。

    “不錯,”怪人冷森森地道:“這整個的不樂島,包括島上的一草一木,全都是我的!

    現在我只是舊地重遊,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地方,難道不可以。”

    晏七心裏着實吃驚不小!這倒是他第一次聽説過的!“金烏門”前掌門人身故之後,不樂島順理成章地落在了當今三位島主的手裏,這是江湖武林中稍具知識的人共知的事實,怎麼又會突然間殺出了另一位主人來?

    晏七一面打量着面前這個怪人,心裏着實狐疑,暗中卻有所準備,以備時機猝臨時,再次向對方出手一搏。

    大頭怪人又一次發出了啞笑:“晏七,我今天晚上來看你,倒沒有什麼惡意,説起來,我還應該向你致謝,因為這個島虧了你精心設計才佈置得如此嚴密,我還要告訴你的是,現在這裏的一切都快要完了,所有為惡的人,都將會得到應有的下場。”

    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才又繼續説下去:“但是你,雖然不脱助紂為虐之嫌,到底為惡不多,這是你應該切實反省,好好思忖的時候了!”

    晏七嘿嘿一笑,拱了一下手説道:“足下好心,承情之至,還沒有請教貴姓大名?”

    大頭怪人冷笑道:“我姓單,名字你也就別問了,連我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晏七嘻嘻笑道:“方才你所説,不樂島行將不保,這話又從何説起?”

    姓“單”的大頭怪人道:“詳細的情形,你也就不必多問了,我已為你備好出海的舟棹,你這就去吧!”

    “什麼?”晏七顯然一驚:“你要我走?”

    “擺在你眼前的只有兩條路!”大頭怪人道:“你可以選擇其一!”

    “哪兩條路?”

    “離開,或者是死!”

    一霎間,大頭怪人的臉上顯現出令人戰慄的寒意!再也不像方才那麼輕鬆了。

    晏七冷笑道:“你是在威脅我?”

    “也可以這麼説吧!”

    “哼,”晏七道:“這裏島上,水陸皆有極嚴密的防守,你以為我可以隨便進出麼?”

    “你是不能!”大頭怪人道:“但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情形就另當別論!”

    晏七臉上猝然興起一片怒容,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對方的絕非好相與,情不自禁地便把上升的情緒緩和了下來。

    “我要是不隨你離開呢?”

    “你只有死路一條!”大頭怪人冷森森像是向空喝風那樣地笑了一下:“你得趕快決定了,時候已經不早了!”

    晏七低頭思忖了一下,暗忖道:“這人功力顯然絕高,可是我豈能真的受他控制?哼,且慢,且讓我略施小術,先將這廝困在陣中,請出三位島主,再定發落。

    大頭怪人道:“你可曾決定了?”

    晏七道:“你説得也未免太輕鬆了,你要知道,我不會水!即使上了船,沒有島主出海的金牌,依然是死路一條,你當然知道,這裏的岸炮厲害。”

    大頭怪人一隻手插入懷內,摸出黃澄澄的一件物什,向着晏七晃了一晃,道:“這是什麼?”

    藉着眼前燈光,晏七看見了,正是本島最高權威,一向由白鶴高立親手所掌握的“雙魚金令”,此令共只二枚,供奉於高立居住的“白鶴堂”之內,那白鶴堂高居孤峯,設有微妙陣勢,若非具有一流輕功更兼熟悉出入陣法之人無能登臨,且彼處戒備森嚴,為不樂島禁地之一。然而,這一切似乎皆無視於眼前這個怪人眼裏,真正令人大生奇怪了。

    情勢已經逼近眉睫,晏七要不聽從對方之言,立刻跟隨他走,就只有放手與他搏鬥,一爭死活了。

    “很好!”他冷冷地笑着道:“晏某人生平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脅迫。好吧,我跟你走就是!”

    大頭怪人道:“你可以帶一些隨身衣物!”

    晏七搖頭道:“不必,不過有一口心愛的隨身寶劍,卻是要帶的!”

    一面説,他隨即走向壁邊,自牆上摘下了一口綠鯊魚皮鞘的七星長劍。

    這口“七星”長劍,正如所言,為他心愛之物,不只是劍的質地好,更兼以劍上七顆金星,配合着他奇特的手法一經施展開來,天花亂墜,可收迷魂落魄之效,殺人於無形之間。

    晏七寶劍在手,頓時雄心大興。

    “好吧!我們這就走吧,請你隨我來!”

    石案上的大頭怪老人點頭道:“你先請吧!”

    一面説只見他身子一縮,模樣兒就像是一條蛇也似地已縮了下來,只見他以下體貼地,整個上半身子,眼鏡蛇也似地直立起來,這樣兒倒也昂然直視,可與人互相對答,卻是怪得很。

    晏七雙手持劍,點點頭道:“請!”隨即放步,向外踱出。

    他快速地前進了幾步,穿過客廳,回身看時,聽清對方怪人竟與自己一般的快,亦步亦趨地緊緊跟在自己身後。

    晏七心中已升起了凌厲殺招,被這樣的一個廢人“綁架”而行,説得上是生平未有的奇恥大辱,他一聲不哼地快速踏出廳外。

    當空星皎雲淨,一派清涼景象,耳中聽見對方沙沙而行之聲,晏七不用回顧就可以猜出那個大頭人跟在自己身後左側方。有了這番見地,晏七故意把腳下放慢了。忽然他快速地一個轉身,隨着他這個奇快的轉身勢子,掌上那一口七星長劍,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龍吟,已自脱鞘而出。

    七顆金星,在夜月之下,閃爍出一溜星光,“唰”地掃了出去。

    只聽劍風之聲,就知道這一劍走空了。

    空中“嗖”地竄起了一條人影,帶着一聲清脆的啞笑之聲,這條影子低到幾乎已經擦着了晏七的髮梢,霍地向空中拔起,猴子也似地攀向了松枝。

    晏七一劍落空之下,心裏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對方這個貌不驚人的老殘廢,敢情懷有不可思議的絕世身手。

    既已出手,便不能中途止住。晏七一聲低叱道:“老怪物!”

    身子“唰”地掠起,掌中七星劍,作成一個月牙形的弧度,朝着對方大頭怪人落身之處猛力直劈了下去。黑夜裏,這彎彎七顆金星所形成的月牙弧度,長虹貫月似地飛上了樹梢。

    這裏所要額外交待的是,晏七的奇特劍法。此人精於神奇異術,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恃無恐膽敢向大頭怪人猝然發難。劍勢一出,但只見空中的七顆金星,猝然間分成了七個方位,向着正中的大頭怪人身上猛力兑擠過來。

    這一招叫“七星克命”,利用黑夜與眼前陣法的微妙所形成的奇妙幻術,看來似虛,其實卻又虛中藏實,端的厲害之至。

    晏七本人在劍勢一經展出,亦同時施展開他奇妙的陣法。無奈他這個慣施奇功異術的奇人,今天卻顯然是遇見了厲害的行家。

    那一招厲害的“七星克命”,在對方看來簡直無所反應的情況之下,竟然走了個空。眼看着閃亮分開的七朵金星,一經落下之後,隨即又串成一體。凌厲的劍勢,削下了一片的松枝,月夜之下,紛紛墜落地面。

    待到晏七落身站好,才發覺到樹上靜悄悄的,哪裏有任何人影?一驚之下,晏七隻覺得全身發涼,敢情對方怪人非但武技精湛,自己望塵不及,即使玄功異術,亦高不可測。

    就在此一霎,身邊上響起了一聲陰森森的冷笑。晏七身形微錯,就勢轉身,卻見對方怪人眼鏡蛇也似的就站在身後丈許開外。

    “你可服氣了?”大頭怪人冷冷地道:“不服氣,就再試試看!”

    晏七冷叱一聲:“看劍!”

    這一次他寶劍直劈而出,七顆金星,連成一線,直向着對方身上射來。

    這一次晏七所施展的是“七殺射鬥”,配合着他足下跨出的步法,七顆金星上下直貫,夾雜着一陣疾烈的破空之聲,確是凌厲之極。

    蛇立在地上的大頭老人,身形絲毫也不曾移動,容得七顆星眼看着已經接觸到他頭頂上的一瞬間,忽見他雙手同時向外遞出,“啪”地居中一夾,已將對方一口七星長劍夾於兩掌之間。

    原來這一式七星之中,只有居於“四”位的那一顆金星,才是主要的殺着,其他六顆星皆可於必要時變幻虛實。

    大頭老人顯然精於此,一出手即拿住了對方七殺劍訣中的主要關鍵,從而使得此一靈活的劍陣當場為之格殺。

    晏七一劍方出,即為對方拿住了劍鋒,由於對方是個大行家,一出手即將他變化多端的七殺劍招封殺腹內,此時此刻乃使得他進退維谷,一籌莫展。

    這口劍在大頭怪人雙掌夾持之間,敢情力道萬鈞,出奇的緊。晏七用力一掙,竟然絲毫不動。驀地,蛇立地面的大頭怪人身子一個倒旋,身後雙腳倒卷而起,那失去雙足的一雙肉膝,直向着晏七雙肩上猛點下來。

    晏七雖以空門奇術稱雄武林,一身武力卻也不弱,生平交接過的武林高手多不勝數,可是觀諸眼前這個大頭怪老人所施展的奇異手法,卻是前所未見的玄。

    隨着大頭怪人這一式“反翦”,晏七隻覺得大股氣機形若一個氣罩,驀地當頭罩落下來。

    晏七當然識得厲害!眼前之勢已萬難兼顧掌中這一口六星寶劍了。松劍、擰身,“唰!”快若旋風地轉出三丈開外。

    幾乎和他身形快若一致,晏七的身子方自由空中下落的同時,對方那個大頭老人卻也不差他先後地同時自空中墜落了下來。

    “哧!”一縷劍光平胸直穿而至,冷森森的劍氣先已給人“透衣而入”的感覺。

    晏七用五行遁術中的“偷七論九”身法,身子一個快閃,向左面閃出了七尺,同時施展“小六乘換影”身法,快速地搖出了三條人影。只是當他身子甫經站定的一霎,對方那口冷森的七星長劍霍然仍在眼前。隨着大頭老人一聲沙啞的冷笑,一縷劍氣透胸而至。此一刻,即使晏七有通天之能也難以逃開。

    “噗!”一聲,鋒利的劍刃,深深地扎進了晏七左面胸腔,痛得他全身一陣子打顫。

    “啊!”晏七張口欲言,卻是欲語無聲。

    眼前那口原屬於自己“切金斷玉”的七星長劍,在對方手上顯然更能發揮它的長處,鋒利的劍身在對方內在功力之下,搖顫出一片耀眼奇光。

    晏七這才想到自己中劍之處,敢情位當“心坎”要穴,乃是人身重要致命的死穴之一,心裏一陣發冷,暗付此命休矣。念頭再轉,卻又似乎覺出了不對。目光觸處,那口七星長劍的劍鋒,連同劍尖,分明就在眼前,卻由寶劍囱端暴射出一道尺許寒光。晏七目觸之下,這才霍然明白過來,敢情自己所中,並非是真的劍鋒,卻是自對方劍尖之上暴射出來的劍氣而已。

    顯然,這個大頭老人是以發自劍身的一縷劍氣,貫人對方“心坎”穴道之內。

    自此而觀,眼前這個大頭老人之功力誠屬驚人了。分明對方已然具有“練氣成炁”的玄妙功力,才得臻此。以晏七而論,雖然活了一大把子年歲,生平所見能夠達到如此境界的人,除了白鶴高立與妙仙子風來儀二人之外,還不曾有第三個人。而此二人如果拿來與眼前這個大頭老人來比較,卻似乎尚有不及。

    眼前情形真個稱得上危險萬分,大頭老人只需要略運功力,將貫穿進入晏七身上的劍氣轉化為炁,或是順勢推進,晏七這條性命可就別想能保全住。

    生死攸關的一霎,他焉能不為之動心?再加以為對方“定穴”手法鎮住,瞬息間那張臉變得雪也似的白,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

    大頭老人目光炯炯地逼視着他:“看來你的名堂還真不少,不給你一點厲害,你是不甘雌服。”

    冷笑了一聲,才又繼續説下去道:“我原是一番好意,救助你脱離危城,以免到時候玉石俱焚,看來你為人奸險,並非善類,既然如此,也就大可不必,只是卻也不便留下你助紂為虐。”

    晏七聆聽至此,只嚇得全身慄慄而顫,喉結間格格作響,顯然有話要説,卻又因身上穴道受制,開不得口,那番痛楚無奈可就不言可喻。

    也就在此一瞬間,隨着一聲斷喝之下,一蓬閃爍着銀光,密如牛毛的飛針,直向着大頭老人全身上下飛了過來。

    緊接着這個人的一式“出林鳥”身法,“嗖!”一聲,極其快速地已經縱身面前。

    這人身法好快,不待足尖挨地,手上的一根鏈子槍已舞起了一團銀光,直向着大頭老人當頭直擊了下來。

    大頭老人那口吐發劍氣的長劍,霍地向後一收,閃出了大片劍光。只聽得“錚”然脆響聲中,飛來的大蓬飛針,首先被撞回倒灑了一地。緊接着這口劍,旋轉出一個奇妙的波度,耳聽得來人一聲低沉的痛呼,整個身子一連串的快速疾轉,“撲通!”栽倒在地。

    這一劍端的恰到致命處,鋒利的劍尖,僅僅只在來人喉結上留下了寸許長短的一道血槽,如此便足以送對方直上西天。

    也就在眼前大頭老人回劍拒敵的同時,晏七抓住了可乘之機,身形突地向後一個倒穿,直襲上了檐頭。

    然而,他的那個厲害對頭卻是偏偏放不過他。晏七一雙腳方自踏上檐頭,只覺得後頸生風,卻為後來居上的一隻怪手抓住了後領,隨即被猛力地給倒扯了下來。這一扯力道極猛,晏七幾乎跌倒在地,身子連續晃了幾晃,還未站穩,眼前卻已再次現出大頭老人那張猙獰可怕的臉。

    緊接着對方手上七星長劍已泛起一片刺目寒光,向自己當頭劈下,將下未下之間,爆出了一天劍花,晏七隻覺得全身各處一陣發麻,腳下一軟,由不住倒了下來。

    身邊響起了一片沙沙聲,大頭老人蛇也似地游到了眼前。兩張臉近到幾乎對貼,然後他聽見了出自大頭老人嘴裏的聲音:“你這一輩子完了,等着高老大養你的老吧!”

    晏七嘴裏雖不能説,心裏可是明白得很,再聽對方這麼一説,才明白過來,敢情一身功夫已讓對方給廢了。這還不説,更厲害的是,對方顯然以一種極為特殊的手法點了自己遍體穴道,乃致使得自己體不能動,口不能言,簡直成了一個十足的廢人。

    想到這裏,晏七隻覺得一陣遍體發涼,有如兜心捱了一舉,雙眼一翻,頓時閉過了氣去。

    ※※※

    窗外飄着絲絲細雨,一陣子風沙沙有聲地打在了銀紅的窗户紙上。

    朱翠獨個兒玩了一會兒琴,只覺得心裏有些兒悶得慌。

    來到了不樂島已有好幾個月了,那顆心可是打從來到島上那一天開始,一直就懸着,從來也沒有舒坦過,用“忍辱負重”這四個字來形容,卻是最恰當不過,只是這段“過渡時期”的日子未免太長了。

    每一天“單”老人都會來到她這裏,傳授她一些離奇的武功。姓單的老怪物對她日常的功課督促得極緊,只要是他傳授給她的功夫,每一個招式他都要求她要做到盡善盡美,不容她偷一些懶。

    對朱翠來説,畢竟她原已具有高深的武功根基,既得名師指點,練起來事半功倍。

    有一天單老人興致很高地告訴她,説她進步神速,嘉許地讚美她説,不須要多久的時間,她就可以得到金烏門的不傳之秘了。

    朱翠顯然並不關心這些,她所關心的是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裏?什麼時候才能見着海無顏?想到這裏,她心裏真有説不出的扎亂,每到她情緒紙潮之時,她乾脆就起來練一趟劍或者是彈一回琴。

    就像今夜,她實在無聊極了,沙沙雨點,不停地打在窗户紙上,空中不時地亮一下閃電,雷聲有一聲沒一聲地響着,這時候卻也是蝙蝠最愛出沒的時候,以雷霆燈鈞之勢,乘着斜風細雨一個俯衝,低到由朱翠的髮梢上掠過去,倏地剪翅而過,消逝於雷雨的夜空。

    朱翠手託着腮幫子,模樣兒有點發傻似的。

    新鳳端着一碗銀耳由堂屋裏進來,見狀笑道:“我的天,又在想什麼事呀!”

    朱翠看了她一眼,把頭偏到了另一邊,新鳳吐了一下舌頭,每當對方有這種表情時,她就意識到自己要小心侍候了,弄不好準捱罵。

    她默默無聲地走過來,把一碗銀耳擱在桌上,笑眯眯地把一隻手攀向椅子背上,低聲下氣地道:“快乘熱吃了吧,人家青荷姐姐還巴巴地親手送過來的呢!”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人呢?”

    “噢!”新鳳道:“説了幾句話就走了。”

    朱翠嘆了口氣道:“也難為這個丫頭,這些日子以來難為她還老惦記着我。”

    一面説遂端起碗來,把一碗銀耳吃了下去。

    新鳳道:“公主,不知道你看出來沒有,最近這兩天,好像這個島上發生了什麼事,史大人要我轉告公主,可要小心一點。”

    朱翠冷冷地道:“我們還能怎麼小心?人家要是有加害我們的意思,我們早就完了。”

    新鳳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是真的,尤其是那位風三娘娘,我看她對公主你還是真好,連娘娘都看出來了,還一個勁兒地誇她好呢!”

    朱翠點點頭道:“誰説不是呢,這也是我心裏一直為難的地方,有一天要是離開了這裏,我心裏還真放不下她!而且,萬一那一天來到,保不住我們還得反臉成仇,那可就難了!”

    新鳳忽似想起了一事,道:“啊,我幾乎忘了一件事!聽青荷説,他們的二當家的回來了!”

    説到這裏,隨即把聲音放小聲道:“聽説這位二島主在外面叫人給廢了,他本來不是隻剩下一隻手麼,現在那一隻手也叫人給砍了,説是人都變傻了,一天到晚什麼話也不説,只是坐着發呆!”

    朱翠點點頭,白了她一眼道:“這件事我已經知道好幾天了,還要你來告訴我麼!”

    新鳳一愣道:“你一天到晚悶在家裏,怎麼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公主,你看誰又有這個本事?會是誰呢?”

    朱翠挑了一下眉毛:“快了,等着瞧吧,不樂幫多行不義,這一次怕是遇見了厲害的對頭了!”

    新鳳笑道:“阿彌陀佛,怪不得宮姥姥説,這兩天她老看見燈上結蕊,説是有喜事情要來了!”

    朱翠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不樂島這邊能人大多,不説高立和風來儀了,就拿劉公劉嫂他們這些人來説,哪一個又是好對付的!”

    新鳳哼了一聲,不服地值:“怕什麼,到時候咱們給他一個裏應外合。”

    説到這裏忽然發覺朱翠一雙眸子在瞪着自己,嚇得立刻停住了嘴,吐了一下舌頭。

    朱翠道:“你大概又忘了我關照你的話了。記着,不論什麼時候,你,宮姥姥,都不能離開娘娘和小王爺身邊,你要牢牢記者!”

    新鳳道:“放心吧,我的公主,你到底要關照我多少遍呢!”

    朱翠嘆了口氣道:“不止是你,這兩天,每一個人都要提高警覺,你也要告訴宮姥姥、史大叔他們,要他們加倍小心,以免臨時措手不及!”

    新鳳道:“我知道啦,好吧,天不早了,公上你歇着,我走啦!”

    一面説,她站起來把碗匙收好,又察看了一下各處的窗子關了沒有,才跪安而去。

    別看她平素跟朱翠又説又笑,有時候真跟姐妹差不多,但是王府裏的規矩卻不敢少廢,平素對朱翠的關懷,更是無微不至,這也是朱翠對她格外好的原因之一。

    新鳳走了以後,房子裏立時現出了一片冷清。

    這個時候睡覺吧,似乎還早了一點。

    看着牆上的那口劍,她不禁有些兒心馳,正想摘下來演習一番。就在這當口,耳邊上突然響起了一片異聲。

    以朱翠今日的觀察能力,十丈內外落葉飛花也難逃耳目,耳邊上這一絲異聲,無可置疑的是發自對方衣衫上的聲音。即夜行人穿房越脊時所帶出的那種衣襟飄風的聲音。

    朱翠心裏一動,身形輕起,單手按牆,把壁間長劍取到了手裏,緊接着她身上打了一個旋風,已翩然飄向隔室堂屋。

    朱翠身法極快,落身,開門,宛若一式,屋門乍開,一個人霍然站在眼前。

    這人想是正待叩門,作出一副舉手叩門模樣,沒有想到房門不叩而開,倒讓他為之吃了一驚。

    六尺開外的身子,濃眉大眼,鼻直目炯,那一襲繡緞長袍,穿在他的壯健身軀之上,顯現着無比的魁梧。

    這張臉,似曾相識,卻又有些陌生,怎麼看都覺得在那張結實的臉上,應該點綴一些鬍子才對。

    對了,毛病就出在這裏了,這張臉原是有鬍子的。

    “你是?”

    “吳明!”

    一面説,這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已彎腰抱拳,恭敬地施了一禮:“請恕來遲,公主海涵!”

    “啊,是你。”

    朱翠總算記起來了,對方這個人是不樂島的特使,無名氏,當然他並非真的沒有名字,他本來的名字就叫“吳明”,“吳明”與“無名”字音相同,很可能他那個無名氏的外號正是因此而起。總而言之,這個人確實在自己心目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嚴格説起來,朱翠還應該向他致一聲謝,若非是他當日在曹羽手頭上討了那分情面,自己全家只怕難免已落在了朝廷手上,果真那樣,一家性命難保了,只是,這個謝字卻是説不出口。一時很多感觸猝然岔集,真不知説些什麼才好。

    “公主!別來無恙麼?”

    “嗯,我很好!”

    頓了一下,她才向吳明點頭道:“你有事麼?”

    吳明“哼”了一聲道:“我們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了,公主就這麼待客?”

    朱翠細眉一挑,卻又臨時止住,微微一笑道:“少島主,你太客氣了,這裏你是主人,我們才是客呢,請進來説話!”

    一面遂即潛身入內,吳明欠了一下身子,隨後步入。

    堂屋門依然敞開着,藉着燈光,吳明一雙炯炯的眸子,倒是好好把朱翠看了一個仔細,直到後者回目以望,他才覺察出有些失態,趕忙把視線轉向一旁。

    “少島主深夜來訪,有什麼貴幹?”

    “這!”吳明微笑了笑:“一來是許久未見,來向公主問安!再者……”

    説到這裏微微頓了一下,他的臉色忽然變得嚴肅了。

    朱翠下意識地覺出啊關重要。

    “怎麼,莫非有什麼礙難出口?”

    “這……”吳明微微吟哦了一下,眸子裏閃爍不定:“公主你在這裏還住得習慣麼?”

    “很好。”

    她期待着弦外之音。

    “有些話,我是不應該説的!”吳明喃喃道:“公主可知道大爺與二爺都已經回到島上?”

    朱翠點頭,説道:“我是聽説了,怎麼?”

    吳明冷冷的道:“二爺還負了傷。”

    “這……我就不清楚了!”她冷冷一笑道:“很重?”

    吳明面色十分沉重地道:“豈止是很重?哼!二爺的另一隻手還叫人給砍掉了!”

    説時,他那雙湛湛有神的眸子,直直地逼視着對方,接着冷笑道:“公主可知道這是誰幹的?”

    “我怎麼會知道?”

    朱翠冷笑一聲,把頭轉向一邊。

    “公主應該知道,他姓海,叫海無顏!”

    聽在朱翠耳中,着實有些吃驚,但是她臉上卻越加顯現出一派從容。

    “哦?這我倒是不知道!”朱翠輕描淡寫道:“少島主你莫非不知道,我們此刻是寄人籬下的身分,什麼事你們不告訴我們,我們是無從得知的!”

    吳明微笑了笑道:“是麼?我卻以為公主與這個海朋友早有默契,對方的一舉一動雖未能夠親眼看見,卻也不出想象之中!”

    朱翠翻了一下眼皮,淡淡一笑:“是麼?”

    吳明道:“這位海朋友如今武功精進,居然連宮二爺都不是他的敵手,他也許因此難免自大,竟然揚言下一步要踏平不樂島,公主對此有什麼看法?”

    朱翠一笑道:“這是他的壯志,可喜可嘉!”

    吳明神色一變,冷冷地道:“這麼説公主你是樂意看到本島毀於旦夕了?”

    朱翠冷笑一聲道:“貴幫多行不義,傾亡毀滅其實是意料中事,難道你不以為是‘自取滅亡’!”

    吳明神色又為之一變,臉上罩起了一番怒容,強忍着含笑道:“我以為公主全家能夠暫時躲過了朝廷的迫害,不樂幫應不無微功,卻料不到公主並無絲毫感激之意,反倒心存敝幫滅亡,卻是令人有些不解!”

    朱翠一笑道:“這幾句話,我倒想足下應該問一下自己,貴幫真的這麼好心呢?還是別有用意?”

    吳明倏地睜大了一雙眼睛,卻又一笑置之。

    “我們不談這些,換個題目吧!”

    朱翠冷笑道:“悉聽尊便!”

    吳明炯炯的目神在注視朱翠時,不自禁地顯現出難掩的情意,他卻也知道現實的這個情況環境裏,不是他吐露心聲的時候,再觀察下去看看吧。

    “我走了!”

    説了這句話,站起來拱了一下手,隨即步出廳外。

    朱翠道:“不送!”心裏卻不禁有些納悶兒,弄不清吳明此來的真實用意。

    吳明已幾乎踏向院外,臨時又站住了腳步,一面回過身來道:“公主,有幾句話我要提醒你,你現在處境堪危,你要特別注意。”

    朱翠呆了一下,卻不知如何出口。

    吳明默默看向她想説什麼,卻又忍住,苦笑了一下,悵然而退。

    依然是細雨飄飄的一個夜晚。

    朱翠剛從單老人練習了一陣劍法,只覺得全身上下十分舒但,單老人告訴她説,所傳授給她的劍法,乃是金烏門不傳之秘,要她千萬不可輕易泄露,否則將有不測之災。

    每天二人見面的地方,都經單老人事先勘察仔細,另加他本人一番佈置,認為萬無一失,才開始授課。

    那是一處深入海崖的石洞,迎面即是視界在野,一望無際的大海。

    站立在洞口,向前面望去,陣陣的波浪澎湃聲叩人耳鼓,濛濛細雨中幾隻海鳥反覆穿梭,冷風“嗖嗖”地颳着,氣温竟是出奇的低。

    單老人傳授完了功課,照例他説一聲走啦,不管颳風下雨都別想能夠攔得住他,真個是來無影,去無蹤。他走了之後,這深沉的山洞裏,可就只乘下了她一個人!

    由石壁上摘下了那很燃燒着的松枝火把,把它在地上弄熄,頓時眼前一片黝黑。朱翠拔劍在手,似乎興致未盡,乘着餘火將盡之前,她施展所學的劍法之一“劈風望影”,劍光閃處,“吱!吱!”兩聲,一雙展翅方入的蝙蝠已墜屍當前。

    緊接着她施展一番快劍,把迎面墜下的幾顆松子削得七零八落,只覺得劍勢運用得説不出的得心應手,真恨不能眼前來那麼一個人,痛快地廝殺一番才叫過癮。

    冷嗖嗖的海風襲在身上,真像是萬針齊發那般的威勢,前瞻着浩瀚的海水,幾點星光乍沉又浮,孜孜不停地猶在水面上作業。

    仔細觀察一下,才覺出有異。敢情那些飄浮在海面上的船隻,竟像是在操習什麼陣法也似,每兩隻並在一起,前後呼應,在遼闊的水面上,足足排出去裏許光景。

    這真是奇妙的一霎,未發現之前,自是毫無所見,一經發覺,如不特加註意,也並不為奇,只有待你特別留神仔細觀察之下,才會覺出奇妙來。因為那些懸諸在對舟船桅之上的燈光,太過細小黯淡,其間再加上一片海霧,看來時明時暗更不真切。雖然這樣,卻未能逃過朱翠的一雙眼睛,在她仔細的一番觀察之下,她乃斷定出,這些海面船隻,敢情是在演習一種陣勢,細數了一下,船數居然在百艘之上,儼然是一番大操演。

    朱翠不禁心裏為之一動,蓋因為長久以來,她隨同單老人幾乎己遍踏全島,許多本島特別禁區,也難她不着。眼前她所處身的海岸:岩石,按規定俱都稱得上是特別禁區之列,是以不樂島才會毫無顧忌地在此一區域展開陣法的操演,卻無意之中為朱翠所發現了。

    這一突然的發現,頓時引發了她的興趣。

    她原想就此而去,由於此一發現,卻使得她臨時打消了去意,倒要留下來仔細觀察刺探一番了。因為不樂幫好生生的選擇此一時間地點,來操演海上陣法,自然顯示着不平常的意義,自己既然無意撞見了,總要留下來看個仔細。只可惜這個地方距離海面還是太遠了一點,只能勉強看見船上的一點星星之火,至於船身的形狀,所操演的隊形卻是難以看清。

    朱翠暗中觀看了一下,越覺得有近裏觀察的必要。她於是把身上一襲薄薄的油綢子外衣繫緊了,寶劍歸鞘背好,隨即翻身壁外,施展出“壁虎遊牆”的輕功絕技,一徑地直向崖下墜去。

    這一陣貼墜而行,由於雨水的浸濕,爬行起來至為困難,饒是朱翠如此功力,也礙不着沿途的驚險萬狀,待到落足地面時,身上已見了汗,所幸還不曾驚動了外人。

    由於這裏是一處可以登陸的海門,是以在本島的防務之上尤其謹慎,日夜都有專人負貪巡視守衞,朱翠也就不得不格外提高警覺,小心提防。

    她背倚石壁,稍稍喘息了一刻,仔細向前面海灘觀看了一下,透過一片迷離霧色和濛濛細雨,似乎看見遠處接近海岸邊沿有一片隱隱燈光。不用説,不樂島上的一些重要人物,大概都聚集在那裏觀看操演。

    朱翠猶豫了一下,仗着她已精通了附近地勢陣法,決計大膽趨前觀看了一個仔細。

    不意,就在她足下方自移動幾步的當兒,耳邊上響起了一聲清晰的弓弦彈動聲,一枚箭矢,直向着她背後疾快射來,朱翠耳聽弓弦聲響,倏地一個轉身,橫掌斜劈,只一下已把來犯的箭矢劈落在地。

    就當口兒,一條人影有如燕子穿簾般地,倏地自空斜穿下來。

    這人手上拿着一雙明晃晃的虎頭雙鈎,嘴裏一聲吆喝道:“好小子!”

    人到,鈎下。“唰”地一聲,一雙鋼鈎摟頭蓋頂,直向着朱翠當頭劈下來。

    朱翠心裏暗付着:你可是自己找死!

    近日來她新由單老人處學會了幾手劍法,稱得上詭異莫測,巴不得拿誰來試試身手,這人一雙鋼鈎來得正好。當下身子向下一個殺腰,右手已找着了劍把,耳聽得“呼”地一股疾風,對方一雙鋼鈎已經落了個空。

    朱翠把握着這一絲空隙,仰身現劍,手腕振處,掌中劍閃出了一道寒光。這一劍,正中那人左側胸間,劍刃過處,足足在這人胸間拉開了尺把長的一道血口子。

    如此重的傷勢,即使不死,也痛得吃受不住,嘴裏慘叫了一聲,撲地便倒。在地上一連打了兒個滾兒,當場昏了過去。

    朱翠一劍得手,目光打量之處,才發覺敢情就在身前不遠,豎立着一座刁斗,那人顯然就是刁斗裏面的人。

    那刁頭外貌樸實,分明建築於大塊岩石之上。類似這樣的岩石,這附近所見猶多,如果每一座岩石之上都藏有刁斗,實在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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