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隻狗在馬大哥手底,還死剩幾個?”戰天風看向慕傷仁。
慕傷仁從戰天風的眼光裏,看到了一種期待,或者説,害怕,他明白戰天風的意思,道:“四個,老三蔣無峯老六寧踏波已死在馬大哥刀下,那放毒的老五範長新也只剩下了半條命。”説到這裏,他微微一頓,兩眼放光,道:“馬大哥雖然中了毒,宋朝山六個又都是一流高手,但馬大哥以命搏命,只三招就制住了範長新,替百夜王子取得了解藥,隨後背了百夜王子突圍,宋朝山六個雖拼了老命攔截,還是給馬大哥衝了出來,就中還斬了寧踏波兩個。”
“馬王爺衝出來了?”壺七公驚喜的叫:“那後來又是誰——?”
“馬大哥雖然衝了出來,但自己也受了極重的傷,再加上強行運功,毒入五臟,回到洗馬城就不行了。”
“那六隻狗。”壺七公牙齒咬得格格響,看向戰天風,似乎立馬就要拉了戰天風去給馬橫刀報仇。
戰天風卻並不看他,只是專注的捧着黃土填墳。
慕傷仁也看向戰天風,道:“馬大哥臨去前交代,讓我把魔心刃轉交給你。”
戰天風仍是不吱聲。黃土漸高,墳又重新填好,戰天風前後看了一回,似乎滿意了,轉身看向壺七公道:“我打只狗,你去弄幾壇酒來,要大壇。”説完飛掠出去。
壺七公怔了一下,應道:“好。”
鬼瑤兒不好跟着戰天風去,卻擔心他,以一點靈光緊緊的跟着,不過戰天風並沒有跑出多遠就打到了一隻狗,然後洗剝了提了回來,壺七公也差不多同時回來了,手中抱了兩大罈子酒,是那種五十斤裝的大罈子。
戰天風撥出煮天鍋,就在馬橫刀墳前把狗肉煮了,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專注,動作是如此的細緻,真就象馬橫刀就坐在他面前,在等着吃他的狗肉一般。
但馬橫刀是再也吃不到了。
鬼瑤兒在一邊看着,眼眶慢慢的便紅了。
親手做出的東西,所愛的人卻再也吃不到,那種慘痛,她能夠體會得到。
壺七公坐在一邊,仰頭看天,慕傷仁卻是盯着馬橫刀的墓碑,不知他在想什麼。
“馬大哥,狗肉得了,怎麼樣,香吧?”戰天風將一罈酒擺在馬橫刀墳前,自己抱了一罈,道:“今天酒夠,就不要搶着喝了,哈哈,那天我跟你搶酒喝,可還真沒少喝呢。”戰天風笑了起來,嗆着了,一陣猛咳,咳了一陣,又喝了口酒,道:“馬大哥啊,我現在酒量長了呢,上次七公那老不死的説我酒量不行,我後來就加油練,這裏面還有個笑話呢,有一次我在山裏練酒,喝醉了,來了只大老虎我也不知道,幸好吃剩半隻雞,那老虎聞着雞肉香,吃雞不吃我了,搞笑的是,我醉了碰倒了酒罈子,半壇酒全灑在雞身上,弄成了醉雞,那老虎吃了醉雞,竟就醉了,直到我醒來它還在睡呢,你説好笑不好笑。”
戰天風邊喝酒,邊説,將自己生活中的一些趣事一件一件説出來,有時説到得意處,還哈哈大笑,那情形,彷彿馬橫刀並不是躺在墳裏,而就是坐在他前面,和他一面喝酒吃狗肉一面説笑。
鬼瑤兒心中痠痛,再難忍受,轉過身,淚水不受控制的飛濺而出。
壺七公始終抬眼看天,但鬍子上卻有一滴晶瑩的東西,緩緩滴下,那是他的眼淚。慕傷仁也早已是淚流滿面。
戰天風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若不見,一邊説笑着,一邊喝酒,只是那狗肉卻沒有去動,他的酒量突然大進了,但那一罈酒也實在太多,他終於還是醉了。
戰天風醉過去,壺七公三人心頭的壓抑稍緩,慕傷仁輕嘆道:“戰兄弟平日裏對一切都好象漫不在乎,內裏其實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馬王爺對他實在太重要了。”壺七公咬了咬牙:“我現在真的不知道那幾只狗會怎麼死,戰小子身上好象藏着兩個人,一旦翻轉臉來,那就要天翻地覆了。”
鬼瑤兒呆立了一會兒,突然飄身出去,壺七公不知她要去哪裏,也不好問得,只是尖耳聽着鬼瑤兒的去勢。
鬼瑤兒並沒有走多遠,只是略略避開壺七公兩個便撮唇作哨,不遠處一隻黑鳥直飛過來,正是曾追得戰天風上天入地的鬼靈。早在從萬異谷出來不久,鬼瑤兒便發出了信號,因此她左近一直便有鬼靈跟着。
鬼靈靈異無比,能作人言,鬼瑤兒道:“叫我奶媽他們來。”鬼靈開口應了聲是,飛了出去,小半個時辰不到,鬼冬瓜夫婦便趕了來。
鬼冬娘一見鬼瑤兒便擔心的道:“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鬼瑤兒擺手,道:“馬大俠給花江六君子害了,他要替馬大俠報仇,花江六君子素有俠名,和俠義道各派一直互通聲氣,俠義道聽得消息後,可能會插手,你給我調集人手,不論是什麼人,通通給我攔下來。”
鬼冬瓜有些遲疑的道:“這麼一來,只怕會釀成我九鬼門和俠義道的大火併。”
“天風是我未來的夫婿,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天塌下來,我也要和他一起頂着。”鬼瑤兒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是。”鬼冬瓜再無遲疑,應一聲,轉身去了。
“我説這次看上去不同呢,原來鬼丫頭已給戰小子弄上了手,這小子,還真是有一手呢。”距離不遠,鬼瑤兒的話,當然瞞不過尖耳偷聽的壺七公,暗暗點頭。
戰天風這一醉厲害,直到第二天的傍黑時分才醒過來,而早在中午時分,一路苦追的王一吼等人也已趕到了,還多了一個米安,花蝶衣早看出了鬼瑤兒對戰天風的痴情,主動和鬼瑤兒拉關係,也就問到了馬橫刀被害以及戰天風視馬橫刀為兄長的事。
戰天風醒過來,一眼看到花蝶衣等一羣人,眼中略微閃過疑惑之色,鳳飛飛搶先道:“總護法,你是師祖的弟子,又是我萬異門的總護法,你的事就是所有萬異門弟子的事,萬異門三宗十八堂,隨時聽從調遣,甘腦塗地,萬死不辭。”旁邊謝天香王一吼等人一齊點頭。
戰天風點了點頭,並沒應聲,轉眼看向馬橫刀的墳,不知在想什麼。
一邊的壺七公幾個聽了鳳飛飛的話,卻是聳然動容,壺七公偷遍天下,江湖上的事,沒幾個人比他更熟,自然知道萬異門的根底,暗暗乍舌:“這小子,幾天不見,不但拿下了鬼丫頭,竟然還做了萬異門的總護法,九鬼門加萬異門,再加上白雲裳白仙子還是他姐姐,那幾只狗便是有七大玄門一齊護着,也是死定了。”
慕傷仁對萬異門瞭解得不多,但他看得出來,這一羣人裏,至少有四個可以稱得上一流高手,其他人身手也都不弱,實是一股極為可怕的力量,而且先前鬼瑤兒吩咐鬼冬瓜的話,他也是聽到了的,兩下相加,這是一股多麼龐大的力量,白痴也想得到,震驚之下,卻就想到了馬橫刀臨終前的話:“戰兄弟一定會給我報仇,他也一定報得了仇,他性子激烈,衝動起來,誰的話都不會聽,白小姐只怕也勸不了他,所以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把魔心刃交給他,真到了那天翻地覆的時候,靈咒自應。”
慕傷仁轉眼看向一直插在墳前的魔心刃,拳頭慢慢握緊,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衝動,要把魔心刃拿走,再不讓戰天風見到。
“馬大哥,你又何必護着那無情無義之人,你為天下着想,誰又為你着想了?”
在這一刻,慕傷仁只想撕開胸膛,仰天狂喊。
戰天風一直就那麼坐着,不動,也不説話,在壺七公想來,現在要報仇要拿了剩下的宋朝山幾個,輕而易舉,就算俠義道聞風大舉干涉,那也不怕,但戰天風不知在想什麼,就是不開口,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已是立秋了,下半夜的時候又起了風,括得鬼瑤兒的裙子颯颯作響。
夜涼如水,鬼瑤兒偷看戰天風的眼睛,他的眼光也越來越冷。
曙光初露,戰天風終於站了起來,轉過身,所有人都看向他,卻又都情不自禁心中一顫。
戰天風的眼光,冷的象冰一樣。
鬼瑤兒小時曾聽鬼狂説過,每個人心裏都藏着一條蛇,最毒的蛇。
戰天風這時的眼光,就象蛇的眼光,是如此的冷酷無情。
冬眠的蛇,已經甦醒。
刀已出鞘。
昔日飛揚跳脱的少年,已因悲痛而死,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深沉陰狠的復仇者。
昔日的少年還能回來嗎?那純真的臉上,可還會有笑?
鬼瑤兒的心一陣陣的痛。
戰天風看向謝天香,道:“我聽蟲堂肖香主説,靈花宗懂得花草樹木之語,是嗎?”
謝天香點頭:“是。”
“那花草樹木能不能把看到的聽到的人和事記下來?”
謝天香有些遲疑的道:“那要看那樹有沒有靈氣,若是百年以上的樹,一般都可以,總護法的意思是——?”
“很好。”戰天風點頭:“請你們靈花宗做一件事,查一下花江六君子的底,無論他們做過什麼,只要查得出來的,我都要知道。”
“是。”謝天香萬山青幾個一齊抱拳。
壺七公忍不住插口了:“你查他們的祖宗八代做什麼?咱們直接殺過去,把那幾只狗一刀一個痛痛快快斬了不就行了嗎,還免得夜長夢多,俠義道聞風插手。”
“痛痛快快?”戰天風冷笑一聲,不答壺七公的話,轉頭看向鳳飛飛,道:“靈羽靈獸兩宗配合靈花宗,不過記住儘量不要驚動他們。”鳳飛飛幾個也抱拳應了。
戰天風看向慕傷仁,道:“花江是條江嗎?花江六君子是不是住在一起?”
“花江是條江。”慕傷仁點頭,道:“花江六君子並不住在一起,只是都住在花江沿岸,平日互相呼應,因此合稱六君子,不過具體的情形我也不太瞭解,我只是打聽了一下他們害馬大哥的事,沒有打聽他們本身的事。”
鬼瑤兒插口道:“花江六君子對外合稱六君子,彼此間其實也有點矛盾,因為花江貨運的事情,也常有利益上的磨擦,不過面子上還能維持,尤其對外還是相當團結的,花江可以説就是他們六個人在把持,六人中老大宋朝山、老二羅昆都是一流高手,老四易千鍾略差些,勉強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境,其他三個都還挨不着一流的邊,並不象江湖上説的都是一流高手。”説到這裏她略略一頓:“不過宋朝山幾個交遊極廣,手面也豪闊,與俠義道各門派甚至七大玄門都有交情,尤其與無聞莊、古劍門、修竹院三派走得最近,花江匯通虎威江與騰龍江,沿江十餘個碼頭個個肥得流油,但無論黑道白道都插不進手,他們一致對外是一功,有俠義道尤其無聞莊三派的聲援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枯聞夫人那老妖怪最近在江湖上鬧得很歡呢。”壺七公插嘴。
“是。”鬼瑤兒點頭,看着戰天風,道:“花江六君子這次設計暗害馬大俠,具體原因還不知道,慕統領剛才説是對真假天子的看法不同,我覺得這個理由很勉強,七大玄門對馬大俠一直有成見,俠義道其它門派也不無惱恨馬大俠剛直的人,但這麼公然設計相害,我還想不出理由,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若替馬大俠報仇,無聞莊等三派為首的俠義道門派必然會出面維護。”
“那六隻狗背後有人是肯定的。”戰天風又是一聲冷笑,看向慕傷仁,道:“慕大哥,你剛才説那範長新給馬大哥打傷了是不是?”
慕傷仁不知想到了什麼事,有些出神,聽得他問,愣了一下才道:“啊,是,範長新給馬大哥一刀把撞傷了內腑,聽説這些日子一直卧牀咯血。”
“給馬王爺撞了一刀把,不死那也是本事了。”壺七公嘿的一聲。
“馬大哥要他拿解藥給百夜王子,所以沒下死手。”慕傷仁解釋:“不過聽説這些日子傷勢在加重,離死只怕也是不遠了。”
“傷勢在加重,會死嗎?”戰天風凝眉,看向壺七公:“七公,你偷得有什麼特別好的治傷靈藥沒有?”
“我只對寶貝有興趣,治傷的藥——?”壺七公搔頭,奇怪的看着戰天風:“你要治傷的藥做什麼?難不成還要去救那隻狗?”
“是。”戰天風點頭。
壺七公鬼瑤兒都怪異的看着他,戰天風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眸子裏是冰一樣的寒冷。
竟然要親自找藥去救自己的仇人。
為什麼?
鬼瑤兒突地想起了先前他説痛痛快快時的那一絲冷笑,心中猛然就輕顫了一下。
這是一種切骨的恨,一刀斬下仇人的頭,已經不能叫做痛快了。
僅僅是死,已不能解恨。
要慢慢的死,慢慢的。
壺七公似乎也明白了,瞪大眼睛看着戰天風,不住的扯着鬍子。
戰天風眼光轉向鬼瑤兒:“上次你給我服的傷藥,好象很有用。”
鬼瑤兒幾乎不敢與他對視,錯開眼光,微一凝神,道:“爹爹曾説,使刀到馬大俠這樣的境界,無論刀背刀把都可以發出刀氣來,範長新這麼咯血不止,該是給馬大俠的刀氣切斷了肺脈,我九鬼門的九鬼續氣丹倒是可治。”
“借我一丸。”戰天風看着她。
“可以。”鬼瑤兒點頭,迎着戰天風目光,鼓起勇氣道:“天風,其實殺了他們就行了,又何必——?”
戰天風不説話,只是看着她,鬼瑤兒後面那幾個字就象給千斤巨石堵住了,再不敢説出來,如果硬勸下去,她擔心戰天風誤會她持藥要挾,以後再不看她,她害怕那種後果。
戰天風轉身,撥出插在馬橫刀墳前的的魔心刃背在了背上,看着馬橫刀的墳,道:“馬大哥,我去打幾隻狗來,呆會再陪你喝酒。”
太陽恰在這一刻冒出頭來,陽光射在魔心刃上,一縷光反射出去,劈破天宇。
花江,南起墜龍湖,北到三江口,綿延千里,墜龍湖吞吐南北,無數的貨物經此南來北往,而三江口地如其名,正是三江匯聚之地,墜龍湖的商船經花江到三江口,經任何一條江都可直通虎威江,最終進入天安城,藉着溝通南北的獨特地勢,花江每日商賈往來,千帆蔽日,沿岸大大小小十餘座鄉鎮碼頭自然也就跟着熱鬧起來,花江中部的花江城更是人煙繁密,十分的富庶。
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花江城裏人多,事也多,怪事有,奇事有,笑死人的事有,讓人哭笑不得的事也有。
這天城裏又出了件稀奇事。
城南來了個比武招親的,擺下個大擂台,站一個大姑娘,言明只要是沒娶親的,都可以上台一試身手,只要把姑娘打敗了,立馬就可以娶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