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啦,這樣形象根本就不符嘛!”惱火地在辦公室裏走過來踱過去,祁淇不斷地咬著手上的鉛筆末端,沒發現那枝可憐的鉛筆,尾部早已被她咬得變形了。
“那是什麼爛豬頭經紀公司啊?真不曉得那些人的腦袋裏面裝了些什麼東西,明明是活潑外放的青春少女,硬要我把她弄成我見猶憐的清純小寡婦?這根本沒道理嘛!”
“叩叩!”敞開的門板響起兩聲輕敲聲,硬生生地將她碎碎唸的練功時間打斷。
“什麼青春少女又清純小寡婦的?到底什麼事值得你這麼煩心?”一個俊朗的男子噙著笑,彷彿對她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
祁淇終於收了口,懊惱地瞪了眼來者,卻又在看清那個人的臉之後,展開燦爛的笑顏。“少韋?你怎麼有空回來?”
胡少韋跟祁淇是“另類傳播公司”同一期的企劃人員,一年前被派到歐洲的國外部支援;在去支援之前,祁淇和他的情誼還不錯,他出國之後兩個人之間偶有聯絡,只是她沒想到這傢伙會半聲不吭就由歐洲回來了,害她有點小小的驚喜。
“任務完成,我就回來啦。”胡少韋聳聳肩,對於自己職位的調動輕描淡寫。
“咦?”任務完成?那是説……“那你以後就回來這裏上班了?”是不是這個意思?
“對啦!”他沒好氣地搖搖頭,對她腦子裏有事卡住時出現的“偶發性少根筋”莫可奈何。“我回來當你的同事不好嗎?”帶點探究的意味,他佯裝不經意地問起。
“你在開玩笑!”可惜祁淇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優乎乎地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和爽朗的大笑。“歡迎你回來,少韋。”呀,或許今天晚上可以為他弄個歡迎會什麼的,那一定好玩極了!
“謝謝。”胡少韋重重地擁了她一下,滿足地閉上眼,暗歎口氣。
人類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以往他並不知道,自己對祁淇除了同事之情外還有什麼;但人一到了歐洲,雖然歐洲美女如雲,他卻不知不覺地常在異地憶起她的笑靨,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心繫於她。
好在這次請調回來台灣總公司的調職單被批准了,他正好利用這如此接近的機會近水樓台,或許組織家庭是個令人滿意的想法,不論是他或他的家人。
“少噁心了,還來‘謝謝’這一套?”祁淇退了一步,眼光嫌惡地瞟了他一眼。“肉麻死了!”
胡少韋不以為意地撇嘴一笑。“是不是遇上麻煩了?我看你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喔,你不説我都忘了!”經他一提,她終於想到之前被打斷的思緒。“就是‘貝鬱’嘛,他們推出一個新人,你看你看,就是這個!”她由桌上的檔案裏找出一張照片,推到他面前讓他看清楚。
“是歌星嗎?”以他看那麼多包裝過的演藝人員來説,這個女孩的基本外型算很搶眼了,經過包裝一定更加亮麗。“還不錯啊,你嫌人傢什麼?”
“我才沒有嫌她咧!”沒好氣地繞到桌子後面,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她一肚子牢騷正好全倒給他。“我是受不了她的經紀公司。你看她,明明就一副很青春活潑的樣子,為什麼非得把她弄成憂鬱小百合?身具是莫名其妙!”
胡少韋愣了下。“啊?”小百合是很憂鬱的嗎?他怎麼從來都不知道?“呃,會不會……跟她的歌路有關?”
因為現在已經不流行憂鬱小百合的清嫩形象,現在流行的是偶像,可以跟觀眾一起瘋、一起High的青春偶像,祁淇該不會是搞錯了吧?
“歌路喔?”大刺剌地翻動檔案,她的眉微微皺了起來。“還好吧!是有一、兩首較沉穩憂鬱的歌曲,可是其他並不會……”
“或許那是主打歌。”看來她最近的壓力有點過大的嫌疑,最好跟經紀公司以及當事人重新商談過,再來決定比較妥當。“你要不要再跟他們討論看看?”
懊惱地嘆了口氣,她無力地趴在滿是文件的桌面上。“哎~~也只好如此了……”
“嘆氣?這不像你會有的反應喔,我本來以為你最近應該會很快樂才對。”雖然他人在歐洲,對於她的一舉一動還是有“內線消息”。“你不是才被選上公司的五大美女嗎?想不到你會這麼沮喪。”
祁淇頓了下,由桌面上猛地抬起頭,臉頰上還沾黏著文件紙張。“咦?你怎麼知道?”
“我還是公司的員工啊,當然得注意公司裏的動向。”他伸手拿掉她臉上的影印紙,説得雲淡風清,其實他注意的也只有她。
“後──你這個話如果被老總聽到,他一定為你升職加薪!”他們公司的總經理
最愛聽人家拍馬屁的話,可惜她不是總經理,胡少韋這馬屁可拍到馬蹄子了。“晚上一起去吃飯?”她問。
“好啊!”完全不用考慮,他輕鬆且滿意地答允。
“順便叫小美、緒哥、阿純一起去,他們很久沒看到你了,一定有多得跟山一樣高的話想跟你聊……”
她拿起電話按內線,在胡少韋來不及阻止之前,便將這個消息大力放送給企劃部的其他同仁知道,當場令胡少韋黑了一張臉。
他原以為只有他和她,兩個人可以來個甜蜜的約會,沒想到她打的卻是這個主意!
也罷,將來多的是機會,何必急於這一時?
※※※
計程車就是有這個好處,隨便一個計程車招呼站的牌子邊都可以隨意停車,不必擔心警察來開單或趕人,“另類傳播公司”由於出入的人數眾多,所以正門口一出來就設置了一個計程車招呼站的站牌,而任達驊就坐在車裏等待祁淇下班。
六點整,陸續有通行人數增加的趨勢。任達驊下了車,倚著車門凝著「另類”的大門,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在和無數個略帶好奇的眼光交會之後,他終於看到姍姍來遲的祁淇。
“咦?那邊那輛計程車好酷喔!”小美的年紀較輕,看的世面也相對較少,見到極少見的積架計程車,不免驚訝地叫嚷出聲。“哇塞,那個運將長得也還不賴,看起來滿有氣質的欸,不太像以計程車為業的人喲!”末了還吹了聲口哨。
“怎麼……現在的計程車都這麼高級嗎?”胡少韋以為自己外放了一年,台灣的經濟環境便改變那麼多,一時間有點適應不良。
正低頭在皮包內翻找面紙的祁淇聽見他們的交談,霍地想起自己要任達驊來接她下班的事,猛一抬頭,果然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倚在車門邊──
慘了!她忘了打電話通知他,今晚有應酬的事!
“欸,祁淇,你要去哪裏?”胡少韋發現她往那輛醒目的計程車方向跑,也看到那位運將在看到她之後,主動地將駕駛座旁那個位置的車門打開,心頭陡地泛起一陣強烈的不安。
難道他不在台灣的一年裏,祁淇就已經有了對象,還是個自由,且看似有錢有閒的計程車司機?
天吶!他不該同意到國外部支援的!
“那是我朋友,你們等我一下!”祁淇回頭倉皇地交代著,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向任達驊。“阿達,你等多久了?”真糟糕,她怎麼這麼迷糊?竟然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沒多久。”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將等待的三十八分鐘全數吞到肚子裏。“你要跟同事出去啊?”他沒漏聽她回頭交代那些人等她的話,所以主動地關上為她開啓的車門。
“對不起!”她雙掌合十,擋在心虛不已的臉龐前。“有同事從國外回來,由於事出突然,所以我就……”
“忘了。”他微閤眼瞼,體貼地為她接下未竟的話語。
“怎麼辦?”拉著他的袖子,她撒嬌地搖晃他的手臂。雖然平時她對阿達很不客氣,可是那都在她理直氣壯的情況之下;現在不同,分明是她理虧多一點,她自然得放軟姿態,不能太過拿翹。“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説過我生氣了嗎?”他蹙起眉,開始擔心自己記憶力減退。“算了,你跟他們去吧,我回去了。”搞不好可以載到順道的客人。
“阿達──”心一慌,揪住他袖子的纖指扭得更緊了。“不如你跟我們一起去好了!”靈光一閃,她想到一石二鳥的妙招。
“我?”他瞠大眼球,不敢相信她會如此提議。“不好吧?我又不認識他們。”跟一堆不認識的人一起吃飯,那多奇怪啊!
“祁淇,可以走了嗎?”胡少韋耐不住地踱到他們身後,輕聲詢問祁淇的動向,並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呃,這位是……”
“哎呀,他是我房東啦!”要扯住一個阿達就夠她吃力的了,胡少韋幹麼來湊熱鬧……欸?“喂,少韋,幫我勸勸阿達,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嘛!”
“啊?”胡少韋的眼瞼幾乎合不上來。原本那幾位同事就夠亮了,再加上眼前這個長相不凡的帥哥加入約會,那他今晚哪有表現的機會?“這……”
“好啦、好啦!”祁淇的其他同事也跟了過來,一聽祁淇要勸説任達驊一同前往聚餐,忍不住在一旁起鬨。“人多比較好玩嘛,既然人都來了,那就一起去呀!正好讓我們試試乘坐積架車的滋味。”
“喂,老兄,你這輛車酷哦!”
“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榮幸可以坐坐看?”
任達驊無言以對,瞪了眼祁淇之後,只得莫可奈何地讓他們上車──
※※※
“任達華?跟那個港星的名字一模一樣嗎?”阿純推了推厚重的眼鏡,隱在鏡片後面的眼閃閃發亮。她是演藝圈的八卦女王,尤其像任達華那種帥哥,更是她不可能放過的重大目標。
“不是啦!”喝了口雞尾酒,祁淇搶著出聲。“他的驊可是有馬字邊的,跟那個帥哥港星不一樣啦!”
“不一樣也沒關係,一樣帥就好了。”小美喝酒像在喝開水一樣,兩頰早就喝得紅咚咚的,像兩顆紅蘋果。
“嘿嘿,阿達,人氣不錯喔!”祁淇忍不住撞了撞他的肩,自以為幽默地調侃道。
任達驊扯出一抹苦笑。“謝謝你的誇讚。”
“欸,我這可不是恭維喔!”小美一喝酒,話就會變多,即使她原本的話就不少,微醺時更是聒噪。“我們每天也看過不少帥哥啊,可是你的帥很特別欸,跟市面上的偶像都不一樣。”
“對啊,有一種男性的成熟魅力。”
“你們這些小女生真是的。”緒哥年紀稍長,在“另類”的年資也最久。“頭一次見面就這樣吃任先生豆腐,當心他以後看到你們,遠遠地就閃人了,那你們就沒機會再目睹帥哥的丰采了!”
“安啦!要看阿達還不簡單?到我這裏登記,保證你們常常可以看到他……”
哎~~任達驊無力地喝著白開水,對他們的評論實在沒有插話的興趣。
“任先生不喝酒嗎?”胡少韋有些不是滋味,因為所有同事的注意力,全讓這個莫名其妙殺出的男人吸引走了,反倒他這個主角,竟成了被冷落的一方。
“嗯?”拿著檸檬水的手頓了下,任達驊總算注意到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年輕男人。“不,我等一下還得開車;你知道,喝酒不開車。”這是政府強力宣導的政策,好國民都應該遵守,不僅保障自己也保障別人的安全。
胡少韋拿起一罐易開罐啤酒遞給他。“喝點啤酒應該沒關係吧?”只要能通過酒測,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不。”任達驊婉拒他推過來的啤酒。“我還是保持清醒的好。”
看他們幾個都喝得差不多了,或許他還得一一送這些人回去,既然如此,他還是將精神維持在最清醒的狀態,屆時才不會出問題。
胡少韋有些尷尬,訕訕地打開啤酒拉環,兀自喝了起來。“任先生真是個守法的好國民。”
“這是我的工作習慣。”他的話很酸,但任達驊假裝聽不出來話裏的酸意。“每個人工作時都有一定的規矩和習慣,相信胡先生也不例外。”
吞下喉嚨裏的啤酒,胡少韋抿唇點頭。“我離開台灣一年了,回來還得重新適應。”
“相信以胡先生的才幹,這應該不是件難事。”説來任達驊也見過人生百態,心知那是胡少韋的自謙之詞,他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只是順口回他句好聽話。
胡少韋的眸光一沉,直接切入他想知道的問題。“任先生跟祁淇很熟?”
其他人不知道説了什麼,祁淇正巧在此時發出誇張的爆笑聲,引起交談中兩個男人的注意,同時將目光定在她身上,將她的笑靨仔細地看進眼裏。
“嗯,很熟。”收回目光,任達驊舉起水杯,將剩餘的檸檬水喝光。“熟得不能再熟了。”就像自家人一樣。
“那……你們常會碰面?”胡少韋又問。
任達驊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隱隱猜測到他的意圖。“胡先生想問的,應該不是這麼表面的問題吧?”
“呃……”胡少韋臉上浮現一絲窘態,是那種企圖被拆穿的窘態。“其實我想問的是,祁淇她……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了?”
他提這個問題的動機很簡單,表面上看起來是尊重任達驊房東的身分,説穿了是明白地彰顯自己想追求祁淇的意圖;並且暗示任達驊既然之前不曾行動,往後就得知道要“非禮勿動”。
隨意拿起桌上其他人沒動過的水杯,將水杯裏的檸檬水倒進自己的杯子裏,任達驊笑著搖了搖頭。
“這種事,你不覺得直接去問當事人比較好?”
胡少韋若有所思地鎖住他的側顏,好半晌才又開口。“難道……任先生對祁淇沒有任何男女之間的好感?”
不知怎的,胡少韋的問題讓任達驊憶起今天早上被她碰觸後,身體產生的敏感反應,他不覺心口一驚,下意識迴避胡少韋的目光。“沒有。”
“真的沒有?”胡少韋就是覺得不放心,忍不住再次追問。
“既然不相信,為什麼還要問呢?”微嘆口氣,任達驊著實不喜歡PUB裏這種陰暗嘈雜的氣氛。“祁淇就像我的妹妹一樣,你期待我對她有什麼特殊的感情?”
“……沒有。”胡少韋語塞了,為自己莫名其妙的懷疑別人人格感到內疚。“抱歉,我只是……”
“我覺得你接下來的話,應該在和祁淇獨處時跟她説比較好。”哎~~這個人到底會不會追女孩子啊?他是堂堂的男子漢,可不需要男人對他甜言蜜語。
“呃,我知道了。”
一票人又喝了一個多小時,任達驊也無聊地呆坐了一個多小時。他猜得沒錯,除了自己還算清醒之外,其他人差不多也醉了六成;尤其是祁淇,那丫頭根本就茫酥酥地手軟腳軟,真是個超級大麻煩!
算了,送佛送上西。他一個個將他們扛上自己的豪華計程車,依著還不算太醉的人指路,左彎右拐,直到將最後一個胡少韋丟出車外,他才載著祁淇轉往回家的道路。
“喂,祁淇,到家了!”停好車後,他下車打開她座位旁邊的車門,發現她根本就睡糊塗了,忙拍了拍她的臉頰,企圖將她喚醒。“醒醒,你該回去了!”
“呀……”祁淇的臉紅似火,彷彿沒聽到他的叫喚,卻不由自主地抓搔著手臂。“別吵嘛……好癢!”她含糊不清地咕噥著。
好癢?任達驊蹙起眉,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
這丫頭該不會起酒疹吧?拉高她的袖子,藉著騎樓下的燈光看清她的肌膚──紅紅白白交錯的膚色,證明他的猜測無誤。
靠!他的預感從沒這麼靈驗過!該死!真是烏鴉嘴!
“起來了祁淇,我想你泡個冷水澡可能會好一點……”
任達驊不斷地拍打她的臉,下手卻又不敢太用力,所以喊了數十聲,她還在那邊“好癢、好癢”地喊個不停,卻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著實讓他傷透腦筋。
“該死的,現在怎麼辦?”他自言自語地敲著車頂蓋,夜晚的寒風吹起,吹散他滿心煩悶。
不管了,總不能就這樣讓她發著酒疹,極不舒服地在車裏窩一晚吧?他可做不來這麼殘忍的事,還是先帶她回去好了。
煩悶地打開店門,回到自己的房間找到樓上的備用鑰匙,再走回車邊將祁淇一把抱起,然後用腳粗魯地將車門踢關而上,管他幾百萬的車,先搞定這女人比較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