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儲英豐的轎車裏,於優又回到舊地。看着身旁的他,悄悄笑着,愛他啊!她又能偷偷愛他一個月。
這條路,他們上小學時,天天都要走上兩遭。
記得那時,她總是揹着他的書包,跟在他屁股後面走,他則輕輕鬆鬆拿着籃球一路拍回家。
偶爾,他會從別人家的籬牆上摘下兩朵扶桑,拔去花萼用舌頭舔吮裏頭的花蜜;偶爾,他會攀過她瘦小的肩膀,問她:“小優,你覺得六班那個吳蓉芬漂不漂亮?”
他的書包不重,他把大部分的書都留在教室裏,不像她得來回背,背得個頭長不高。
“哥,記不記得,你第一天轉學?”於優看着專注開車的他問。
“記得,媽咪邀你上車,她説沒見過小女孩如你,貞靜婉約,她好喜歡你。”
“那次我對胡阿姨説謊,我騙她,爸爸很早就去世。其實,不是這樣的,他……沒有死。”説實話、坦承自己並不困難,他們只剩下一個月,短短三十天,禁不起一個浪費。她要真正認識起弛,也要他真正認識自己。
“你沒見過你父親?”英豐問。
“不,我對他印象深刻,他長得高高帥帥,就像書裏的巨人英雄,他的脾氣和巨人一樣不好,生起氣來就會打我和媽媽。有次,一個胖阿姨到我家,她很兇,拿起掃把就要打我,口口聲聲罵我雜種、罵媽媽狐狸精,媽媽死命抱住我,要護起我,媽媽哭得聲嘶力竭……那次,我們被打得遍體鱗傷、身上處處瘀血。
後來爸爸回家,媽媽求他放掉我們,他不高興,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他的腳踢在我的舊傷上,痛死我了……可是我還是想要他,我要爸爸,不想當左鄰右舍口中的雜種……我哭着求他留下.不要回胖阿姨家……”訴説往事,她滿心傷感。
“小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一段。”幾個自我鼓勵,他的手握上她的。
“後來媽媽告訴我,她是爸爸花錢跟外公買來的,她還不起這筆錢,只好一直留在他身邊。我很懂事,在六歲的時候,我就讓環境逼得懂事,我告訴媽媽,我們逃走吧!我不要爸爸了,就算當雜種也沒有關係。
於是,在胖阿姨拿着菜刀殺到我們家時,我拖着媽媽的手逃離那個監獄,那天,寒流過境,我們的腳上沒穿鞋子,赤裸着腳板,我們在巷子尾緊緊抱着彼此,討論要不要回去拿東西。”
沉淪在往事中,她不由自主地把他的手握起,貼在頰邊,想竊得他一絲温暖。
“你們回去了嗎?”她們的故事扣住他的心,叫它在胸膛裏一陣一陣疼着。
“回去了,在天黑後,我們想胖阿姨不會繼續待在我家裏,於是我們走回去。沒想到,不常見面的爸爸也在家,爸爸和媽媽大吵一架,我們趁爸進屋去找掃帚打人時,逃出來了……”
她笑得真開心,用力抓住他的手,她興奮地説:“耶!告訴你,我們贏了!”
“贏?在那種情形下,你們要拿什麼贏?”撫着她纖纖十指,疼惜呵……
“爸媽吵架時,我進房拿起我的小揹包,把媽媽一抽屜的寶貝統統塞進去,這些寶貝里有印章、存摺、身份證、户口名簿還有……錢。
我們贏了,再逃出家門,我們腳上有鞋子,身上有外套、有錢,我們贏了!你説,我是不是好懂事?在那麼小的時候,我就學會懂事……”
她的天真表情讓他動容,她的“贏”讓他心痛到無可復加。
“家”就在眼前,英豐把車子停在鄰居牆邊,那是一棟老舊的二樓洋房。
那裏曾經是她們的第二個“家”,自從於優母女搬離後,再沒住過人。
攬過她的肩,英豐讓她靠向自己,心疼、非常心疼,心疼……她的懂事。那些“曾經”和“嫌隙”離他們好遠。
指指二樓的木框窗户,地説:“那時,你躲在那裏偷看我拉琴。”
命令令
一九八一年夏天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他十二-她八歲
天剛亮,牀上小優還在睡,她瘦拎拎的兩條臂膀緊抱住一件外套,怕丟掉似地,連熟睡也不敢放鬆。
外套是兩年前,她從家裏“偷”出來那件,早就太小不能穿了,但是,她仍夜夜抱它入睡,彷彿抱住它,就抱住了從別人身上偷來的温暖。
搬進這裏整整兩年,媽媽在附近國小的早餐店找到工作,生活大致安定。
小優則從一個稚齡幼兒變成小學生,人長大了,但傷痕未曾抹去,過往的恐懼仍在她心底佇留。比方,她上課合作、月考逼自己拿滿分,並不是她喜歡讀書,或想得到誇獎,而是她害怕老師手上的棍子,她很明白一個大人下手會有多可怕,捱打的滋味她嘗得夠多。
比方,她對每個朋友的要求從不説NO,並不是因她渴望友誼,或企盼有好人緣,而是害怕別人生氣,怕別人惡狠狠的表情。
所以她乖、她懂事、她主動、她聽話,誰的話她都聽、誰的話她都遵從,不管合不合理,只要是旁人的要求,她都會盡力做到。
努力,只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傷害。
小優隨時隨地在保護自己,她不像刺娟用鋭刺防止別人侵犯,而是裹上厚重毛毯,讓每個人都覺得她柔軟、可愛、無害,而不對她發動攻擊,她用博取別人的好感來減少傷害,不管這層厚毯是不是讓她熱得近乎休克。
今晨,鬧鐘還沒響起,一陣小提琴樂聲自窗外傳來。平日一點細微的聲音都會擾醒她,更別説是小提琴聲音。
赤腳走到窗邊,從窗口往外看——新鄰居搬來了!
連續幾個月裏,鄰家整修、植花樹,成天吵吵鬧鬧連夜趕工,擾得她沒好眠。
上星期吵鬧聲不見,幾個工人抬來傢俱,堂皇富麗的傢俱看得小優傻眼,尤其當那架純白鋼琴從貨車上被搬下來時,她張口結舌,説不出話。
公主、王子!直覺地,她認定了住在裏面的人是公主、王子。
她愣愣地望着樹下的大男生,一揚弓,他半眯眼的神情讓小優為之迷醉。她痴痴迷迷地看着他,一眨不眨,心調不開、視線轉不開……
王子……她心中的王子……在小優八歲那年,遇上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王子。
突然鬧鐘響起,刺耳的鈴聲制止她的陶醉,也制止迷人琴聲。
大男生仰起頭往窗的這邊探望,金色陽光映在他迷人的微笑上,小優的臉一下子漲紅,連連退過幾步,腳步凌亂慌張,心跳噗通亂撞。
按下鬧鐘,她用最快的速度疊被、掃地、洗昨晚的碗筷,刷牙洗臉、衝牛奶、吞麪包,在臉上紅暈尚未盡褪時,打開嘎吱作響的生鏽鐵門,背書包上學去。
她一路走着,在腦中盤盤旋旋的,全是那張金黃色笑容,温暖、安全、讓人舒服的笑。
低着頭,承受書包的重量,她看着自己的白布鞋,一步步在眼前交錯……
叭!叭!兩聲短暫喇叭拉回小優的注意。
回眸,黑色的車子在她身後停下,她以為是自己擋住別人的路,退過兩步,她縮在小徑邊緣。
門開,一個漂亮得像芭比娃娃的阿姨走下車,她笑着對小優説:“妹妹,請問你是致強國小的小朋友嗎?”
見到陌生人,於優下意識想逃,但她的毛毯性格浮出枱面,定下身,勉強自己掛起微笑。“阿姨好,我是致強國小的學生。”
“我們第一天搬來,不知道致強小學在哪裏,你可以為我們帶路嗎?”光是淡淡一句交談,胡幸慧就喜歡上她。
這個小女生沉穩恬靜,用美麗來形容小女生並不恰當,但她就是美麗,美麗卻哀愁的一張小臉,以身量來測,她大約七八歲上下,但不展的雙眉,卻帶着早熟的憂鬱氣質。
沉吟半晌,小優點頭。漂亮阿姨為她打開後車座門,上了車,她才發現坐在身旁的大哥哥,是早上初見的小提琴王子。
車子剛啓動,漂亮阿姨出聲招呼:“我是胡阿姨,你也可以喊我幸慧阿姨,正在開車的是儲伯伯,坐在你身邊的大哥哥,是我們的兒子,叫儲英豐。小妹妹你呢?”
“胡阿姨好,我叫於優,是二年三班的學生。”她沒選擇“幸慧阿姨”這稱呼,她不習慣和別人太親暱。
“英豐哥哥從今天起,要轉到你們學校,以後請你多多照顧。”
“好!我會的。”柔順點頭,儘管他們只是陌生人,但她從沒對人説過不。
“於優,接下來要往哪裏走?”儲伯伯轉頭問。
“不要轉向大馬路,走右邊那條比較小的路。”
“知道了,謝謝。”笑笑,他點頭。
他的斯文讓她好羨慕,要是爸爸也像他,她們就不用逃出門了。
“於優,你都自己走路上學嗎?家裏到學校有一段路,爸媽怎沒載你去?”
“我爸……很早就去世,我媽媽在早餐店裏工作,天沒亮就要出門上班。”
“這樣啊!不然以後儲伯伯送你去上學,下午,你再陪大哥哥一起走路回來,胡阿姨的開車技術不好,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去接哥哥下課。”儲伯伯説。
可是……她是上半天課啊!但是,沒學過拒絕的於優還是點頭。這一點頭,她和英豐的生命交疊,淡淡的一面緣加濃了色彩。
今命令
算好時間,於優走到校門口等待,下課鐘響起,她在魚貫走出的老師、大哥哥、大姐姐中間,搜尋儲英豐的身影。
她看到他了,幾個同學圍在他身邊,一羣人説説笑笑,好不愉快。她沒走向前,只是慢慢地等他們從自己眼前走過,然後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
走過幾個彎路,同學各自回家,空空的路上只剩下他一個人時,他才發覺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於優。
英豐停下腳步,等她走上來。
“你在等我?”他問。
“嗯,我陪你回家,胡阿姨的開車技術不好。”她複誦儲伯伯的話。
“早上是你在窗户邊聽我拉琴?”他再問。
“是,你拉的很好聽。”
“你喜歡的話,可以常到我家來聽我拉琴。”她的聲音軟軟甜甜的,聽得人很舒服。
“可以嗎?”她仰頭望他,笑開唇,眉毛卻仍是微微皺着。
“當然可以。”不自主地,他伸出拇指按平她眉間皺摺。
“你長大要當音樂家嗎?你要站在台上拉小提琴給很多很多人聽嗎?”
“沒錯,我還要寫出偉大的音樂劇給世人傳頌。”説起未來,他有滿腹理想。
“那是偉大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大哥哥,你是很偉大的人嗎?”
“我是很認真的人,偉不偉大要看我長大,有沒有做出偉大的事情,才能決定。”
“不對,會拉小提琴就很偉大了,我們班有一個同學會彈鋼琴,只有她能夠碰音樂老師的鋼琴,我好想彈彈看,可是我知道不可以,因為我不夠偉大。”
“笨!想碰鋼琴來我們家,我教你,哪有偉大不偉大的問題。”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條巧克力,遞給她,但於優手裏抓了好幾片綠色葉子,騰不出手來拿。“你手上是什麼東西?”
“是桑葉,我繞很遠的路去同學家拔的,自然老師説要養蠶寶寶,要是養死掉要扣分。”他的巧克力套出她的話,也套開她的拘謹和小心翼翼。
“為什麼要繞遠路到朋友家去拔,別的地方沒有嗎?”他拆開包裝袋,一口一口餵給她吃。
儲英豐是獨生子,有渴求同伴的傾向,而眼前這個既順眼又容易擺佈的小女生,無疑是他最好的對象。
“我不知道。”搖搖頭,巧克力真好吃,這是她第一次吃零食。
即使爸爸在的時候,她們的生活仍然拮据,常常一盤青菜、一個罐頭就解決一餐飯,現在的情況當然更糟,媽媽一個月的薪水扣掉房租,能剩下的不多,不過幸運的是,媽媽常可以把早餐店裏沒賣掉的三明治、麪包帶回家。
“明天我找人在院子種一棵桑樹,以後你要桑葉,直接到我家去拔就行了。”
“可以嗎?”她不確定地問。可以嗎?別人真可以對她這麼好?她真可以接受別人這樣多好意?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當然可以。”把最後一口巧克力喂進她嘴巴,揉揉她的頭髮,這個會動的人形娃娃,他玩上癮啦!
“謝謝你,大哥哥。”
“不客氣,小優。以後喊我哥,我認你當妹妹。”他擅自作主,把她的姓氏去除。扯扯她的頭髮,她沒哭!她的頭髮很短,拉起來不過癮,但是她不會像別的女生,一拉扯就哇哇大哭,好像不把萬里長城哭倒不甘心似的。
“你把頭髮留長一點,我喜歡拉女生的頭髮。”
“好。”她沒反對,卻也沒想清楚,為什麼要留起一頭長髮讓別人拉。因為他的巧克力?桑樹?小提琴?還是他王子般的笑容?“對了,你們怎麼會住在那個房子裏?昨天晚上我們搬進來時,還以為那是鬼屋,搖搖晃晃的好像快要倒塌了。”
“我第一次看到我們家時,也是這麼想。”
當時,她和媽媽一路跑,只想跑好遠、好遠,遠到讓爸爸找不到,於是,她們一看到公車就往上跳,連連換了幾次車班已經忘記,不過,小優還記得,當她們累到再也走不動時,看到這間房子。
房子前面插着一塊牌子,媽媽念念上面的字——買地送屋,請洽屋主,便興奮地抱起她説:“小優,我們有地方睡覺了!”
她們走進房子裏,很慶幸有水有電。她們清出一個小房間,那個晚上她們窩在沒有牀單的木牀上,雖然睡得不舒坦,心卻是安穩。
隔天,聯絡上屋主,屋主心想,反正賣了幾年都沒賣出去,便同意租給她們。
“睡覺時不害怕嗎?”
“不害怕。”至少那裏沒有人會拿衣架、掃帚打人,生活辛苦卻是踏實。
“你很勇敢。”圈住她的脖子,他欣賞起這個小女生。
“你在我們家二樓跳一跳,就會有白白的屑屑掉下來,一不小心就會有滿頭的頭皮屑。媽媽説,等我再大一點,就不能睡二樓了。”“怕天花板掉下來?”“才不是!我長高以後,二樓會住不下,走路頭會頂到夭花板,乾脆用力跳一跳,把地板弄垮下來,我們就有挑高樓層,天花板離我們的頭好遠,媽媽説,這是高級別墅才有的建築方式。”英豐讓她惹笑了,夾在腋下的球滾出去。
於優忙跑上前,把球撿起來交給他。“我幫你背書包,你來拿球,球會滾我拿不穩。”
“傻瓜。”嘴上雖這麼説,他還是把書包交出去。
太陽從山的那頭滾下去,兩個小小人兒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彷彿在一瞬間就長大成人。
命令合
因為胡幸慧、儲英豐喜歡於優,所以,他們教她彈琴。
因為教她彈琴,胡幸慧發現,她對聲音的敏感度很強,小提琴交給她,剛指導她如何運弓,她就能在幾根弦上拉出音樂。
因為知道她有天分,胡幸慧邀來於淑娟,正式收於優為徒,並送她一把小提琴,而因為她們家太小又瀕臨危樓狀態,所以胡幸慧才沒連鋼琴都往於家送。
不過因為於家沒有鋼琴,所以胡幸慧要求於優一天到他們家練兩小時琴。
因為有這麼多的因為,於家和儲家熟悉起來;因為有這麼多的因為,於淑娟不僅走人儲家,也走人儲睿哲的心裏。
只要練起鋼琴,小優的耳朵就再聽不見其他聲音,她的表現讓胡阿姨非常滿意,不到一年,她已經進入小奏鳴曲程度。
她的認真不單單是為了興趣或天分,還為了不忍心看到胡阿姨皺眉。她只要一皺眉,小優就會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於是,日裏她在儲家的鋼琴練曲子;晚上在桌面練指法、在燈下背琴譜,所有努力只為換得胡阿姨和大哥哥一個笑容。
兩個小時過去,於優還在和那幾個難纏的音節奮戰。
英豐端來兩瓶果汁走進琴室,拍拍於優的肩膀説:“小優,休息了。”
“這邊我試了幾次還是弄不懂。”她抬起頭,對英豐求救。
“彈給我看看。”
他在她身邊坐下,一手指着音符,一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身後的椅面。
大大的他、小小的她,小優整個人都在他的胸懷之中,他暖暖的體温染上她的,從未有過的安全感籠罩住她。
小優偷偷笑開,那是個放鬆、不再有負擔的笑容,眉頭展開,眼角彎垂,微微翹起的唇帶着嬌憨。
英豐示範過正確的指法後,側臉看見她的笑,剎那間,呆若木雞。
“小優,你真漂亮,長大當我的新娘好不好?”話脱口而出,沒經過大腦,全是出自真心。
“好!我只當哥的新娘,其他人的新娘都不當。”她信誓旦旦回答,一樣沒經過大腦,但卻同樣出自真心。
在不識情愛的年齡裏,他們單純因為喜歡,把心給了對方,心找到屬地,人安情踏實,他們相視一笑。
“如果有帥哥來追你,你也不可以再喜歡人家,知不知道?!”
雖不懂情愛,但對感情的獨佔性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知道,只可以喜歡哥。”不是讓人強行灌輸、不是被人脅迫威逼,她自願把未來交到他手中,因,此生中,她第一次的安全感和幸福滋味,是在他身上尋到。她信他,相信只要跟在他身邊,他就會不斷帶給她幸福安全。
“真乖,彈完這一段,我帶你去吃巧克力。”
“好!”她再試一次,但同樣的情況出現,她又在高音D時斷下音。
“是不是少了一跟手指頭彈D?因為你在前面轉手的時候轉錯了,要轉四不是轉三,試試看轉四,這次你一定會把音階彈得順。”
小優試過一次,果真!再試一次、兩次、三次……成功了!一串音符在她指下流竄,再沒有半分猶豫。
“小優真棒,將來長大一定會變成炙手可熱的音樂家。”他摸摸她的頭,才一年,她的頭髮就長到齊肩,她實現對他的承諾,留下一頭長髮。
“到時候我想跟哥一起上台表演。”把辮子當長繩送到他手中,小優知道他喜歡拉她的頭髮。
點頭,他允可。
眼看她送上來的髮辮,失笑自己怎會有這種折磨人的嗜好?“不要,你會痛。”首次,他在乎別人的感受。
人人都説獨生子是自我中心,只按自己的意願行事,這點對儲英豐來講是真理。他練一手好琴、成績優異、同儕社交好,只因為他高興,不為旁人的眼光和讚許;把小優帶回家教她練琴、為她盡心,不因為要做好事得好報,單單是他喜歡。
他向來只依順自己的喜好做事,不為世俗眼光勉強自己,這點,他和小優截然不同。
“不痛,你看!”小優用力扯自己的頭髮,向他保證。
如果他折磨人的嗜好是怪僻,那麼她被虐待的嗜好又是什麼?“拉嘛!我一點都不痛的。”
他應了她話,扯一下她的辮子,但力道變輕了。他常説,她是一顆糖衣錠,把苦包在心裏,把甜留在外面,津蜜了每個人的知覺。
“走了,我帶你去吃巧克力。”合上琴蓋,他把果汁遞到她手中。
“你又有巧克力?”握住他的手,他長長的指節能夠把她小小的手完全包住。
“對!滿滿一抽屜呢,統統給你。”
“為什麼大姐姐都喜歡送巧克力給你?你又不愛吃,每次都是我幫你吃掉。”
小優歪着腦袋想過幾百回,還是弄不懂。
“巧克力便宜嘛!”看一眼小優,這種高級的男女問題,像她這種二年級的小女生,是不會懂的啦!至少要長到六年級,像他這樣成熟才能弄得通。
不過,也幸好她弄不通,要不,像班上那些纏人的女生那樣,也挺麻煩的。
“你可以叫她們送你別的東西,像口香糖、麪包、果汁,大家送不一樣的東西,這樣你才會想吃。”巧克力,她早就膩煩,初時的甜蜜已經讓他取代,有他在,不吃巧克力,心頭也會甜滋滋、濃蜜蜜。
“我什麼東西都不喜歡吃,你呢,要吃胖一點才好。”第一次收的巧克力,進了小優肚子,看到她一臉滿足的幸福感,從此他來者不拒,只要有巧克力就往包包塞,收久了,學校的女生誤以為他喜歡巧克力,從此他總有滿滿一抽屜的巧克力。
甜甜一笑,她説:“媽媽説,最近我變胖了。”
真的?他彎腰湊近她,兩手在她臉上捏一把。“不夠、不夠,還是太瘦,要再胖一點,胖一點好看。晚上留在我家吃飯,我要張媽把你養胖。”
“好!”她滿口答應。
不過,這回不光是為了巴結討好他,而是她喜歡待在他身邊,喜歡讓他無時不刻揉揉捏捏、聽他指東管西、要他拉拉自己為他留起的長髮辮……
這年,是於優一生中最快樂的橋段。在這一年前,她的生活辛苦灰暗;在這一年後,她的生活傷心悲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