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沉寂,呼吸可聞。
秋長風連殺五人,手持破空竿,望着剩餘的忍者,凝聲道:“你們竟敢害了上師,萬死難辭,我秋長風身為錦衣衞,從今日起,就要將爾等緝捕歸案,若遇反抗,殺無赦!”
他言語低沉,但其中決心灼灼,不容置疑。
伊賀火雄雖是伊賀部宗主,聽到秋長風話語的冷意,也是暗自心驚。看也不看雨水中的藏地九天一眼,伊賀火雄眼中戰意火一般地燃起,“就憑你?”
秋長風簡潔地回道:“不錯。”
伊賀火雄眯縫眼睛,緩緩道:“你沒中毒?”
現在就算瞎子都看得出來,葉雨荷中毒了,但秋長風沒有。伊賀火雄不由奇怪,不解酥骨香為何會失效?
秋長風反問道:“你説呢?”他説的模稜兩可,又讓伊賀火雄有些懷疑。
伊賀火雄是老狐狸,陡然又想,説不定秋長風真的中了毒,現在只不過是硬撐,連出辣手,就是想駭退他們。
一想到這裏,伊賀火雄決定試一試。
秋長風展現的身手雖驚人,但伊賀火雄只覺得藏地九天沒用。伊賀火雄一直想與藏地部爭鋒,眼下藏地九天死了,他若能殺了秋長風,不但能削藏地部那些老傢伙的面子,還能在日後的爭雄中處於上風。
伊賀火雄想到這裏,心中早定了主意,卻嘆息道:“你真的不錯,但未免過於狂傲。你真以為憑你的本事,會是我們這些人的對手?”他身後還有十數忍者,各個身懷絕技,他不信憑這些力量,還奈何不了秋長風。
秋長風冷冷道:“你為何不試試?”
伊賀火雄雙目一張,陡然手臂一震,笑道:“那我就試試。”他話音方落,一點火星竟從袖中飛出,破空而出,倏然就到了秋長風面前。
秋長風目光微凜,手腕輕動,一枚銅錢迎上那火星,旁落在一具屍體上。
“轟”的聲響,那屍體竟燃了起來。不但屍體燃燒,就算銅錢好像都燒了起來,泛着綠油油的光芒。
這是什麼火焰?遇之則燃,一發不可收拾,看起來雖不如捧火會的藏地火有氣勢,但詭異之處,猶勝三分!
葉雨荷手腳難動,見到一點火星竟有如此猛烈的威力,不由叫道:“小心。”
秋長風見到那點星火的威力,臉色本已發白,面容肅然,聞言反笑道:“米粒之光,不過如此。”
伊賀火雄陡然間臉色發紅,紅的幾欲滴血,喝道:“那你再來試試。”他雙手一合,竟有團烈火在手掌燃起,雙臂一震,那團烈火已向秋長風飛來。
那火光熾熱,未到時,熱氣灼人。
與此同時,殿中還剩的十數忍者身形展動,剎那間佔據四面八方,緩緩向秋長風逼來。他們吸取了方才的教訓,不急急前來送死,只想壓縮秋長風活動的空間,進而讓伊賀火雄與秋長風一戰。
那烈火行進的雖緩慢,但總有到面前的時候。等到了面前,秋長風想要再閃避,已是難上加難。
火在行,秋長風不動,可青燈火焰下,他額頭似有汗水,蒼白的臉上,也帶分青意。
伊賀火雄畢竟老辣,知道後發制人的妙處,秋長風一動,火球就動。不要説被那火球擊中,就算被那火球迸出的火星擊中,秋長風都會烈火焚身,死的慘不堪言。
更何況,秋長風不能動。
秋長風還要護着葉雨荷,葉雨荷中了毒,這點絕對不假。
伊賀火雄比藏地九天經驗要豐富得多,他一眼就看出,秋長風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葉雨荷。
葉雨荷早就疲憊不堪,昏昏欲睡,只想閉上眼睛睡去,只是憑堅強的意志支撐不睡,見到這局面,立即知道問題的嚴重,知道秋長風不動的緣故,虛弱道:“你走,不要管我!”
秋長風不看葉雨荷,呵斥道:“你若真的為我好,最好閉上嘴。”
葉雨荷一怔,看着擋在身前那偉岸冷漠的身影,不知為何,心絃顫動,她從未想到,秋長風是這樣的人。
為了她,生死不顧?
他為何對她如此?難道是説……
葉雨荷呆呆地望着那挺拔的背影,一時間痴了。不知為何,她竟忘記了安危、忘記了險境、甚至忘記了生死。
生如夏花,逝如冬雪。
人一生看似百年,但不過匆匆而過。若真的有一人可為了你死都不顧,你還畏懼什麼?
葉雨荷素來冰冷的雙眸中,突然帶了春湖霧水般的朦朧。
可秋長風背後沒有長眼,看不到葉雨荷的眼神,他只是看着那團火,陡然間腳下一點,踩中地上的一個弩筒,只聽“哧”的一響,有弩箭射出,打入了火焰之中。
他的腳看起來,竟和手一樣靈動。
這招極為突兀,方才秋長風就是用弩箭射殺了施展破空的忍者,誰都想不到他會這般發箭。
弩箭破空,就要穿過火焰,打向伊賀火雄。
“哧”的聲響,弩箭燃起,燃在火中。
秋長風臉色終變,這團火極為詭異,有如實質,就算這般犀利的弩箭都無法打穿?他終於想到了什麼,驚詫道:“焚地火?”
焚地火、飛天梵音、天人水,本是忍術中最為高絕的三種忍術。秋長風似乎沒有想到,伊賀火雄用的竟是焚地火。
伊賀火雄哈哈大笑,雙掌緩動,控制那火球的方向道:“你聽不到飛天梵音,見見焚地火再死,也能瞑目了。”
話音未落,秋長風手中的破空竿就刺了出去。丈許的竹竿,刺入了焚地火之中。
他方才就憑這破空竿,擊殺了藏地九天,不想那破空竿一入焚地火中,立即就燃了起來。秋長風一杆刺出,如刺在一面極為柔軟的牆上,更要命的是,有火星蛇一樣的盤旋,順着那破空竿,瞬間就燃了過來,燃到他的手前。
秋長風棄杆、俯身,一伸手就抓起了葉雨荷,倒縱。
一退三丈,瞬間到了那香鼎旁邊。
香鼎中還燃着酥骨香,他剛才離那香鼎唯恐不遠,但這刻火燒眉毛,看起來早顧不得許多。
秋長風動如脱兔,卻早在伊賀火雄的意料之中。
斷喝一聲,伊賀火雄身形展動,雙臂一震,那火球就如流火金風一樣,剎那加快了百倍的速度,追到了秋長風的身前。
烈火噴薄,就要燒到秋長風的身上。
秋長風突然不見。
那實在是種奇怪的感覺,空曠的大殿中,秋長風就如隱身般,突然消失不見。
伊賀火雄微怔,轉瞬發現秋長風不過是躲到了香鼎之後,不待冷笑,就見到秋長風暴喝聲中,竟然把香鼎舉了起來。
誰都想不到秋長風有那大的氣力,竟然舉起數百斤的青銅鼎。
可這時候火燒屁股,他舉鼎何用?
伊賀火雄閃念之間,很快就知道秋長風為何要舉鼎。因為秋長風振臂一揮,那香鼎陡然倒轉,扣在了焚地火之上。
煙霧瀰漫,那香鼎中不知燒了多少年的香灰倒出,剎那間瀰漫如霧,充斥周圍。
焚地火雖是犀利,但被數百斤的香鼎扣住,也是抵擋不住。“忽”的聲響,“咚”的落地,遽然爆燃,燃得青銅鼎都泛紅起來。
可終究再動不了一步。
煙塵瀰漫,伊賀火雄暴喝一聲,幾欲吐血。他全部身心都放在了焚地火上,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秋長風會如此破解他的法術。
焚地火和他息息相連,焚地火被壓制,他那一刻,只感覺胸口如同火般的燃燒,巨錘敲擊。
然後他就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怒極、狂叫,周身紅袍倏然而燃,雙目紅赤,手臂巨震,就要控制焚地火破鼎而出。可遽然間,他只感覺全身血脈一凝,心中駭然,失聲道:“殭屍跳!”
他突然感覺不對,他好像中了毒——中了一種很古怪的毒。他很快判斷出自己中的是什麼毒,那毒就叫做殭屍跳,也是忍術中的一種毒。
顧名思義,中了殭屍跳的人,就和殭屍一樣,四肢僵硬,只能跳着行走。伊賀火雄清清楚楚的明白他中了什麼毒,可他益發的糊塗。
他竟然中了毒?秋長風都沒事,他如何會中毒?
不等伊賀火雄再想的時候,他就見到了一道刀光。
秋長風終於再次出刀。
不見刀,只見刀光。
刀光如夢,莊生曉夢;刀光如幻,流離華年。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刀是錦瑟刀,思的是春心,夢的是迷蝶,斬的是流年。
刀光起,破霧、破煙、破火、破幻,就那麼帶着幾許夢幻、十分驚豔地斬到了伊賀火雄的胸前。
伊賀火雄退,爆退,急退。他看不到刀,但他身經百戰,如何感覺不到兇險?刀光一起,迷離萬種,讓人浮想聯翩,但他只有一種感覺。
死!
不退就死,退了也不見得不死。
殿中只見到火光一道退到了殿外,然後就見一股鮮血從殿外的伊賀火雄胸口飆出,帶着火一般的明豔。
那流火閃入殿外的暗,再也不見。
可伊賀火雄的慘呼聲還帶着尾音,轉瞬間就到了百丈之外。他中了不知怎麼中的殭屍跳,捱了怎麼也看不到的錦瑟刀,再不逃命,還等什麼?
那些忍者才圍了上來,就見到驚變陡升,焚地火居然也被制住,伊賀火雄敗逃,驚亂中,他們甚至不知道什麼事發生。可他們早就有了畏懼,畏懼眼前這看似年輕的人,竟比千年妖怪還要恐怖。
伊賀火雄退卻,他們立即要走,但陡然間,感覺到舉止僵硬。有明白的忍者想到伊賀火雄方才所言,駭然叫道:“殭屍跳!”
又是殭屍跳!
他們都中了殭屍跳的毒,舉止不便。可他們又如何會中殭屍跳?
所有人不等想得明白,就見到刀光再起。
刀光如夢。
夢醒後,所有忍者無一例外的咽喉一道血痕,仰天倒地,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之意。
葉雨荷倒在地上,見到所有的一切。她見到秋長風出刀重創了伊賀火雄,盡誅忍者,毫不留情。
秋長風那刻的殺氣,從未有過的強烈。秋長風出刀之際,就已殺機頓起。他不妄殺,但這些忍者公然為亂,殺了上師,只有死路一條!
那刀如夢,更如魔,出刀必見血,定要殺了見刀之人。葉雨荷不知這點,只感覺如同在夢中,可她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又暈了過去。
不知許久,百年或者一瞬,葉雨荷終於又醒了過來。
睜開眼時,就見到天邊泛白,飛檐下點點滴水落下,滴滴答答。原來天亮了。
葉雨荷從未想到過,亮天的景色竟是如此美麗,讓人心動。或許只因為,她從未想到過還能看到亮天。
夜漫長。昨晚的夜尤其的漫長。
掙扎着坐了起來,回眸望處,就見到一個身影再次走入了大殿。
那身影如往日一樣的孤高、落寞、似乎又藏着無盡的秘密,不想讓人知道和了解。
葉雨荷見到那身影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想到,難道説秋長風剛才幫她解了毒,一直在照看她。看到她醒來的時候,又去殿中找尋線索?
她以前總對秋長風看不順眼,不喜他的職業,不解他的固執,厭惡他的風流,不懂他的心思……
因為她從未想去懂。這刻她好像突然懂了,卻還是不想去信。
有風吹,滴水如露,秋意早濃,心意更濃。
葉雨荷還是不知道判斷的正確與否,也不想去知道,掙扎站起,發現氣力恢復,傷勢竟也輕了很多,她也走進了殿中,悄然地走到了秋長風的身邊。
靜靜地望。
她突然發現,秋長風專注的時候,好像換了個人一樣。尤其那雙眸子,她應該見過?她不敢肯定。
秋長風沒看葉雨荷,但感覺到她的到來,望着地上的屍體道:“燕勒騎在動手之前,就中了忍者的酥骨香,不然很多人也不會連弩箭都未發出,就已斃命。”
葉雨荷突然道:“那你為何沒有中酥骨香?你早知道香鼎中有毒?”
秋長風不答葉雨荷的前問,只是道:“我可以肯定,在我離開殿中,去追張定邊的時候,香鼎中沒有下毒的。”
葉雨荷又問:“你帶我再次入殿的時候,明明知道香鼎中有毒,為何不告訴我?你故意讓我中毒,為了什麼?”她的聲音突然冷了起來。
秋長風故意讓葉雨荷中毒,當然是要麻痹忍者。他這麼做,也的確讓忍者損失慘重,但他也的確將葉雨荷置在極其危險的境地。
葉雨荷突然心中有些發涼,感覺睜眼時的那些猜測,很有些可笑。
秋長風做事,還是不擇手段的——錦衣衞素來都是如此。
二人各説各話,秋長風只是望着地上的屍體道:“酥骨香發作需要時間,應該是我離開後被人投入香鼎的。那時候……”終於轉過頭來,望着葉雨荷道:“你應該還在?”
葉雨荷突然長吸了一口氣,本來變得温柔的目光突然冰一樣的冷。她終於明白秋長風的用意,明白的時候,心中絞痛。
秋長風竟然懷疑她,懷疑是她下的酥骨香!
若是以往,她或是不屑,甚至憤然,或許都會拔劍。但她終究什麼都沒做,只是奇怪自己為何會心痛,她只聽到自己有些麻木的聲音在問,“你認為是我下的毒?”
又聽秋長風道:“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天亮了。有曙色,淡青,雖然冷,但有希望。
葉雨荷怔住,心痛之意竟然輕了很多,又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秋長風嘆口氣道:“你若是敵人,怎麼會去救上師,又怎麼會和張定邊拼命?若是你下的毒,你怎麼會中毒,還叫我離去?”
葉雨荷突然想起了自己昏迷時的顛簸,心中的怨氣突然不見。
雨夜中,秋長風揹着她奔走,大殿中,秋長風面對焚地火,依舊對她不離不棄,他雖是騙了她,但孤身對敵,把所有的危險都扛在他自己的肩頭。葉雨荷想到這點的時候,感覺自己真是莫名其妙的小氣。
那種時候,秋長風還有別的選擇嗎?
一想到這裏,葉雨荷心中釋然,頭腦恢復了往日的靈活,立即道:“那時候殿中只有燕勒騎和上師等人。”
秋長風終於站了起來,眼中露出森冷之意,“我查了殿中的屍體,衞鐵衣帶來的三十七騎中,除了和你一起出殿的那五人外,盡數死在這裏!”
葉雨荷只感覺到心寒,可明白秋長風的言下之意,“那些死去的人是不可能下毒的。”目光環望,又道:“這裏的屍體沒有衞鐵衣,公主和上師,但下毒的顯然也不是他們。”
秋長風點點頭道:“你看的不錯,這裏的屍體,少了上師、公主和衞鐵衣,不過還有一人,是姚三思!”
葉雨荷驚住,不敢想象道:“難道是姚三思下的毒?”她真的不能相信,那個濃眉大眼的憨厚護衞,竟會在香鼎中下毒。
秋長風沉默許久,這才搖頭道:“不會是他。”
葉雨荷立即問,“你怎麼這麼肯定?”
秋長風頓了片刻,才道:“我信他。”他口氣中有着説不出的堅定,他雖然懷疑很多事情,但他終究還會信一些東西。
就是因為這個相信,他才會和別人不同。
葉雨荷看着秋長風那堅毅又真誠的面容,不知為何,竟也信了,可還是忍不住道:“那下毒的是誰……”腦海中陡然有靈光閃過,葉雨荷叫道:“是那個姓葉的人!”
秋長風拳頭握緊,喃喃道:“葉歡?”
他早就懷疑是葉歡,那個來歷不明的所謂長白山商人。只有葉歡能在張定邊爆起,吸引所有人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將酥骨香放在香鼎中,然後悄然離去。
這屍體裏面除少了上師等人的屍體外,豈不也少了葉歡?
秋長風想到這裏的時候,望向了殿外。
紅日未起,破曉,他想的卻是風雨雷電的昨晚。當時他和張定邊爭奪金龍訣的時候,有人橫出,居然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搶走了金龍訣。
那人當然是個高手,那人是不是葉歡?葉歡對往日如此熟悉,當然也是志在金龍訣。葉歡和忍者同時出現,他們之間也有關聯?
有霧,秋霧重重,秋長風眼中帶了分茫然,接下來,他該怎麼做?
突然察覺到什麼,秋長風轉過頭去,望向葉雨荷。
葉雨荷也正在望着他,因為她突然見到,秋長風想事情的時候,有着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憂悒——他很少向人展露的憂悒。
或許他本來就是如此,只是他在平日總給自己帶上不同的面具,就像葉雨荷的冷漠般……
移開了目光,避開了秋長風的雙眸,葉雨荷輕聲道:“現在怎麼辦?”
秋長風反問道:“你準備怎麼辦?”
葉雨荷立即道:“他們捉走了雲夢公主,雖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用意。但我一直保護着公主,當然要去救她。”
秋長風道:“好,那你去吧。”
葉雨荷一怔,半晌才道:“你難道……不跟我一起?”
秋長風良久才道:“上師去了……這件事我一定要稟告聖上。我們不同路,就此告辭吧。”然後他就看着殿外,再不發一語。
葉雨荷心中不知為何,又有些刺痛。但她知道秋長風説得不錯,他們的確不是同路的人,一直都不是。
終於轉過身去,葉雨荷緩緩向殿外走去。秋霧正濃,濃得迷離,濃得讓人看不清前方的方向,葉雨荷走到殿門的時候,終於止步,轉身對秋長風道:“昨晚還要多謝你救過我。”
秋長風淡漠道:“可你也救過我一次,我們扯平了。”
葉雨荷笑笑,笑容中帶着説不出的揶揄,“不錯,我們扯平了。再見。”她心中卻想,你還在騙我?這次忍者計謀百出,酥骨香都毒你不倒,甚至反中了你下的什麼殭屍跳,你上次又如何會被暗算?你這麼説,當然是不想我和你一起,干擾你行事。
她亦是聰明,知道那些忍者會中殭屍跳,絕非無因,但她怎麼也不明白,秋長風什麼時候、怎麼下的毒。
霧氣濃,有風起,吹皺衣袂,吹亂了髮絲。葉雨荷終於還是一咬牙,舉步要走——她不想走,但她還有留下的理由?
冷風吹入大殿,吹到秋長風身上,他眼中也帶分離愁之意——他想挽留,可他不能挽留,因為自此後,相思更濃,但風波更惡。他終於轉過身來,臉色突然變了,身形一縱,陡然到了香案旁。
他霍然揭開了香案上的幕帷。
金山寺大殿經歷了天翻地覆的鉅變,香案倒斜在一旁,這本是小事,就算秋長風也沒有留意。方才風過,恰巧吹動了幕帷,秋長風雖也心亂,但還是看到了幕帷下有衣襟露出。
香案下有人?
是誰?
秋長風半點等不得,徑直掀開了幕帷,只見到一人暈在那裏,臉色已經發黑,卻是姚三思。
秋長風有些意外之喜,他百思不得其解,覺得公主失蹤還是可以解釋,那幫忍者或許覺得公主還有價值,但不解為何姚三思會不見?現在他終於想明白什麼,立即扛着姚三思出了殿,舀了一瓢水,然後從懷中掏出個盒子。盒子打開,共有十三個格子。
格子中裝了各種顏色的粉末,乍一看,如同女人用的胭脂水粉盒子。
秋長風打開後,根本不假思索,指甲挑了三種粉末,彈入水瓢中,然後撬開姚三思的嘴,把水灌了下去,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葉雨荷,皺了下眉頭。
葉雨荷沒有走,見秋長風望過來,心中暗想,難道當初他也是這麼給我喂藥嗎?一想到這裏,本是瑩玉般的臉上有些發熱,可又十分好奇秋長風的那個盒子,感覺這個秋長風渾身上下,無不透着神秘的味道。
他怎麼會對忍術那麼熟悉,他又為何會解忍者之毒,他使的是什麼刀,他那一身駭人本事,又是誰傳的?
葉雨荷越想越離奇,見秋長風對她視而不見的樣子,故作掩飾的咳嗽聲,説道:“姚三思中了毒昏迷在香案下,逃過一劫,但肯定對當初發生的事情很清楚。我也想從他口裏,聽聽公主去了那裏。”
秋長風不語,但也沒有轟葉雨荷離去。
炷香的功夫,姚三思臉上黑意退去,睜開眼睛時,略帶茫然,等看到秋長風的時候,又驚又喜道:“大人,是你?”扭頭望去,記起什麼,駭然道:“上師被他們害死了。”
秋長風臉色如秋霜般的冷,説道:“你把經過説一遍。”
姚三思喏喏,終於開口將葉雨荷離去後的事情説了一遍,“……上師倒地時,曾讓衞鐵衣告訴你,讓你毀了排教的什麼夕照。”如果不是聽姚廣孝在長江上曾説過什麼夕照,姚三思那時只怕會以為姚廣孝臨死前糊塗了,可這時候,他已知道夕照無疑是個非常緊要的事物,不然也不會讓姚廣孝臨死不忘。
可夕照既然緊要,姚廣孝為何要讓秋長風毀去?
夕照究竟是什麼東西?姚三思茫然,葉雨荷亦是奇怪,只有秋長風望着那遠方蕭蕭的樹木,似有沉思,許久後才道:“那後來呢?”
姚三思臉色慘然,“上師一死,那幫忍者突然出現,我們想要迎戰,可不知為何,都是手足痠軟,根本無法動手,燕勒騎都死了,我也……昏了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他説到這裏,垂下頭來,臉上有些不自然。
秋長風若有所思地看了姚三思半晌,點頭道:“好,我知道了,我們走吧。”他站起來,向山下行去。
姚三思道:“那這裏的屍體怎麼辦?”一想到一日前,這些人還是活蹦亂跳,姚三思心中發冷。
秋長風道:“死人能等,活人等不得的。”他説話間,大踏步地到了山腳江邊,那江邊還有幾艘小船孤零零地繫着,秋長風解下一艘,見姚三思跟過來,説道:“我要順江而下,你自己找船回南京吧。”
姚三思一怔,訥訥道:“大人,你不帶我一起走了?”
秋長風看着姚三思,緩緩道:“我要走的路是不歸路,你卻不必走的。”
他操起船槳,就要離去,姚三思突然大喊道:“大人,我知道你都知道了。”
秋長風身子一凝,望着江水道:“知道什麼?”
姚三思臉露羞愧之意,遲疑半晌,才咬牙道:“你知道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他們都衝過去和敵人交手,就我沒有骨氣,早早地躲在香案下,因此我只是中了毒,卻沒死。你這麼聰明,肯定早就猜出來了。”突然放聲大叫道:“可是我那時候真的很怕!”
葉雨荷遠遠地止步,見到那濃眉大眼的漢子難過的樣子,忍不住為他遺憾,可不想他竟有承認的勇氣。她其實也有些疑惑,疑惑姚三思怎麼會活下來。
秋長風還是在望着江水,淡然道:“那時候我若在,我也會怕的,你不用難受。”
葉雨荷心中一軟,從未想到過秋長風也會説出這種話來。
姚三思大聲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此不想再帶我走了。我是孬種,我本來不配和你一路的。”他眼淚終於流了出來,又是羞愧,又是難過,轉身要走……
秋長風突然道:“你錯了。”
姚三思一怔,止住腳步,不解地望着秋長風,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裏?
秋長風終於轉過頭來,目光晶亮地望着姚三思道:“你不是孬種,從來都不是。那時候去拼命的是英雄,不拼命的是智者。我只知道,若不是你,我就聽不到上師最後説的話。死有輕重之分,那時候,我寧願你活着,我不騙你。”
姚三思臉色漲紅,反倒説不出話來。
秋長風又道:“我不想你和我走,因為走上這條路,命就沒了一半。你還有家人,是不是?”
姚三思心中激動,昂聲道:“可我早就應該死了,現在能活下來,命算撿回來的。我不想再窩窩囊囊的活下去,大人,你若帶着我,姚三思再不會是孬種。”
秋長風笑了,笑容讓人如沐春風,“既然這樣,上船吧。”
姚三思大喜,立即跳上船。秋長風雙槳一蕩,船已離岸。姚三思忍不住向岸上的葉雨荷看了眼,低聲道:“大人,不帶着葉捕頭一塊嗎?”
秋長風最後看了葉雨荷一眼,搖搖頭道:“她和我們,不同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