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長風衝上了屋樑。
黑丸未落時,他人已衝起,一把抓住空中本是繫着王翠蓮的繩索,借力躍上了橫樑。
來者是誰,目的何在?他心中驚詫萬分,但知道所有的關鍵,就在這黑衣人身上,他不能讓此人逃脱。
見到劉太息身死時,他心中就有種強烈的不安。其實雲夢公主的猜測,半對半錯,他南下來到青田,的確和一本書有關,但秋長風也想不到,這本書會引發一連串的兇案。
劉老成死、劉太息死,那本書應該到了兇徒之手,秋長風一直覺得兇徒是在故作迷霧,這件事本來不應該和王翠蓮有關。
可事實出乎了他的意料,兇徒居然膽大包天,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過來,兇手怎麼會有這種神通,避開了燕勒騎的視線?
兇手是要趁亂殺了王翠蓮,還是目標本在公主?秋長風並不知曉。兇手要殺王翠蓮的話,這又説明王翠蓮本和劉太息的死有關,可那血字明明應該是兇手留下的,兇手要殺王翠蓮滅口,早就可以做到,根本不必引雲夢公主等人到此,他們為何等到這時候才下手?這根本講不通道理。可兇手若不是要殺王翠蓮,那目標是誰?他們故意引公主等人來此,難道目標是公主?
公主才到青田縣,怎麼就會被對手盯上?哪裏來的兇徒,竟然有這麼囂張,敢打公主的主意?
電閃之間,秋長風想不明白,可見到那黑衣人擲出黑丸後,衝破了屋頂。他片刻沒有猶豫,閃身上了屋頂,陡然間,面前光華大現。
有光華如月,月到眼前。
這本是雷雨的天氣,怎麼會有月?
秋長風轉念之間,立即發現一劍刺到了面前。
那一劍明耀、驚豔,殺氣凜然,秋長風亦見過不少高手,可從未見到如此犀利的一劍。
他大喝聲中,陡然一個後仰,坐在屋瓦之上。他這招看似狼狽,但極為突然簡潔,竟然避開了勢在必得的一劍。
出劍那人似有錯愕,可長劍如銀河倒卷,倏然下刺。
眼看秋長風避不開那劍,不想一點寒光倏然而起,直刺那黑衣蒙面人的咽喉。
寒光如星,雖不如銀河閃爍,但其中的殺意,早寒了那黑衣蒙面人的眉間。
葉雨荷出劍。她只比秋長風晚一步上了房頂,見秋長風遇險,立即出劍,圍魏救趙,劍刺黑衣蒙面人的咽喉。
那劍突然,快逾電閃,眼看黑衣蒙面人躲不開那致命的一劍。不想光華一閃,明月籠罩。
黑衣蒙面人回劍,一劍削在葉雨荷的長劍上。
“嚓”的聲響,長劍折斷。光華一閃,光芒反刺到葉雨荷的面前。
那黑衣蒙面人用的竟是寶劍。
葉雨荷未料這點,優勢逆轉,心驚之下,人向後縱,手腕一翻,斷劍脱手而出,射向對手的面門。
黑衣蒙面人一揮劍,就擊飛了葉雨荷的斷劍,不想一物飛來,擊中他的胸口,“乒”的大響,瓦屑四飛。
原來是秋長風擲出一片屋瓦,正中那人的胸口之上。
那人悶哼一聲,跌下屋頂,可才一落地,就霍然躍起,突然上了高牆,沒入了黑暗中。
秋長風暗自詫異,他方才擲出屋瓦,不亞利刃,本以為屋瓦會切入那人的胸口,不想只是擊退那人。閃電之間,秋長風一把抓住落在屋頂的繡春刀,縱上一顆大樹,再是一躍,出了高牆,落在地上。
葉雨荷幾乎不分先後的和他同時落地,才待舉步,就見數點黑影打了過來,葉雨荷才待揮劍擊落。秋長風突然色變,用力撞在葉雨荷身上。
葉雨荷防備了前面,卻不想秋長風對她出手,整個人被他一撞,飛了出去。她心中惱怒,不待喝問,只聽到驚天的一聲轟響,那幾個黑點擲在牆上,驀地炸開,石屑紛飛。
葉雨荷翻身站起時,心中凜然,不想那幾點黑影竟是火丸,她若用劍刺中,只怕現在也變得和那面牆一樣。
不到炷香的功夫,葉雨荷就兩次死裏逃生,心中駭然對手的奇詭多變。煙塵瀰漫中,葉雨荷雖驚不怕,才待再追,突聞馬蹄聲雷動,轉目一望,遽然色變。
黑暗中,有五匹黑馬從夜幕中閃電奔出,雖沒有磅礴無儔的氣勢,但如黑夜幽靈般的詭異。
五騎奔來,勢如風捲。馬上五人,均是黑巾罩面,為首一人的馬背上,赫然橫着雲夢公主!
那五騎並非燕勒騎,雲夢公主竟然落在敵人手上?
葉雨荷一念及此,心中大驚,搞不懂在衞鐵衣的衞護下,雲夢公主如何會落在敵人的手上。她念動身動,霍然縱出,一劍刺向為首那黑衣人肋下。
不想為首那黑衣人尚未行動,身後一匹馬上的黑衣人驀地警覺,陡然斷喝一聲,一刀斬下。那黑衣人縱馬狂奔,刀在馬鞍,可一遇危機,立即拔刀就斬。
那刀長五尺,刀身筆直狹窄,竟非尋常的長刀,更像是把長劍。
他拔刀揮刀間,天地間竟似劃出一道耀目的閃電,閃電先一步,擊在葉雨荷的面前。
葉雨荷劍雖快,但劍已折斷,比起這五尺的長刀,更是短如匕首般。她斷劍還離那人三尺之遠,刀鋒已及面。葉雨荷大驚失色,霍然斷劍斜刺,竟格在電閃的刀背上。而她片刻間,借力後彈,落在雨地上,面頰水滴流淌,一顆心大跳不停。
她幾經生死,但從未有如這一次,離死亡如此之近。
那黑衣人一刀斬空,馬兒已馳出數丈,回望葉雨荷一眼,如狼般的眼中似乎有分詫異。可馬兒不停,轉瞬和其餘四騎奔入了黑暗。
陡然見到秋長風不知何時到了身邊,葉雨荷嘶聲道:“你怎麼不追?雲夢公主在他們的手上!”
秋長風臉色蒼白,暗自皺眉,心道我怎麼來追?我兩條腿,怎麼跑得過他們的奔馬。他們怎麼能劫持了雲夢公主,衞鐵衣在幹什麼?方才那人的長刀詭異,絕不是中土所有……
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秋長風饒是思緒如飛,一時間也想不明白。
前方馬蹄聲才消,馬蹄聲又從身後傳來,秋長風霍然扭頭,見夜幕中,有數十騎奔來,為首一人,臉色鐵青,赫然就是衞鐵衣。
衞鐵衣遠遠見到秋長風,嘶聲道:“鞦韆户,上馬!”
秋長風早就躍起,落在衞鐵衣的馬上,急問道:“怎麼回事?”
葉雨荷亦是飛身而起,落在一騎之上,叫道:“公主怎麼會被他們抓走?”
衞鐵衣鞭馬不停,又怒又驚説道:“我和公主才退出內堂,不知道哪裏來的人,竟然喬裝成我們的人摸進來,我本想去幫助你們,就將公主交給他們護衞。發覺不對的時候,公主已被他們劫持。他們劫持了公主,立即上馬逃走,我只能帶人追趕……”
葉雨荷忍不住道:“你怎麼這麼大意?”
衞鐵衣又羞又愧,低聲道:“我怎想到他們膽大包天,竟會這麼來劫持公主?”轉瞬堅決道:“我就算追到天邊,也要追回公主。公主若有不測,在下以命抵償好了。”
葉雨荷見衞鐵衣如此自責,反倒不好再説什麼。可她心中發冷,暗想若自己是衞鐵衣,碰到敵人如此,只怕也要落入對手的算計。
可葉雨荷更奇怪的是,敵人這般深謀遠慮,究竟所為何來?難道只是為了劫持公主?可他們劫持公主何用?
秋長風雙眉緊鎖,安慰道:“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追回公主才是要緊。”
他奉上師之命南下,只感覺命令古怪,但始終不認為任務是難事。可不想一到青田,詭異事情就連連發生,到如今雲夢公主都被綁架,一切好像落入個渦流之中,越陷越深,難道説,這一切只是因為那本書?
可那本書,究竟有什麼古怪?
秋長風思索間,衞鐵衣早命令燕勒騎空出兩匹馬來,秋長風、葉雨荷換了單騎,馬行更速,一路向西北行去,風馳電掣一般。
可前方的馬蹄聲,早消失不見。
衞鐵衣鞭馬如飛,目光如鷹盯着路面,正行進時,身子一旋,掛在馬鞍一側,幾近地面,被馬兒拖着前行,衣衫獵獵,如同扯起的風旗一般。等衞鐵衣再次上馬時,秋長風立即問,“看出什麼了嗎?”
衞鐵衣目光如鷹,盯着前方的黑暗處道:“五匹馬奔西北的方向,暫時無差。”他方才縱馬不停,卻在貼近地面的時候觀察馬蹄痕跡。
在這麼快的奔程中還能看出泥濘中馬蹄印的多少,這並非神話,而是經驗。
衞鐵衣畢竟還有幾分本事,他不是無能,只是因為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太過離奇、甚至還有幾分詭異的味道,這才讓他應變不及。
秋長風信衞鐵衣的判斷,望着遠方道:“據我所知,前方再行三十里,就近小連山了。”
衞鐵衣、葉雨荷點頭,心頭沉重,暗想小連山顧名思義,羣山相連,地勢複雜,那些人如果逃入小連山內,更難捕捉。
狂風刺面,如同刀割,前途險惡,險阻重重,但眾人卻沒有半分退卻之意。
雲夢公主雖是刁蠻任性,做事沒有分寸,但她畢竟是天子最疼愛的女兒,若是有了不測,只怕眾人都脱不了干係。
疾風如刀,眾人不知奔了多久,前方已見山脈連綿,驀地出現一片密林,分出了兩條岔路。
衞鐵衣陡然勒住馬兒,只見兩條岔路都現出馬蹄印跡,左面那條路上留有三匹馬的痕跡,另外一條路上,只有兩匹馬留下的痕跡。
可公主從哪條路被劫走,衞鐵衣再無從分辨。
衞鐵衣又急又怒,求問道:“鞦韆户,葉捕頭,這幫賊子狡猾多計,依你們來看,他們帶公主走哪條路離去的?”
葉雨荷立即翻身下馬,凝神留意馬蹄的痕跡,秋長風亦翻身下馬,不看馬蹄印跡,反走到了林子邊緣,向上望去。
衞鐵衣奇怪秋長風的舉止,急問道:“秋兄,怎麼了?”
葉雨荷突然道:“他們應該是帶公主從右面的道路下去的。”
衞鐵衣精神一振,忙問:“葉捕頭為何這麼説?”
葉雨荷道:“對比馬蹄印記,這右手的兩匹馬兒有一匹馬的蹄痕最重……”
衞鐵衣驚醒道:“是了,他們帶着公主,多了一個人,因此馬蹄印要重很多。”一想通這點,不由佩服葉雨荷身為浙江頭名捕頭,果然名不虛傳,翻身上馬,才待追下去,見秋長風還立在竹林邊,目露思索之意,不由喊道:“鞦韆户,我們追吧。”
秋長風鼻翼動動,突然搖頭道:“你們兵分兩路追好了,前面也有敵人,我去前面看看。”他話一説完,竟棄馬穿林而走,轉瞬不見了蹤影。
葉雨荷、衞鐵衣一怔,呆在當場,不知道秋長風為何突然放棄了公主,從林中而走。難道説,秋長風早不滿公主的所為,這次藉故離去,是想讓雲夢公主自生自滅?
雨歇雲散,明月如眉。
雨後的空氣更是清新,可月光總不肯爽透地灑落,輕紗般籠罩着怪石嶙峋的山路。
衞鐵衣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抉擇的時候,雲夢公主也是一樣的心情。
雲夢公主從來沒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她被人如同小雞一樣地拎在手上,嬌美如玉的臉龐幾乎要貼到砂石地面。
亂草拂來,抽打在身上,絲毫沒有往日踏青的舒適愜意。一人拎着雲夢公主,大踏步地向山上走去,他步伐飄忽,雖是上山,但簡直如同擦地飛行一般。
雲夢公主驚懼的同時,心中奇怪,不知道這些人究竟要把她帶到哪裏,冒險抓住她做什麼?
抓她的賊人,有着狼的兇狠、狐狸般的狡猾、蝙蝠般的神通。這幾人路過一片樹林的時候,前方突然現出岔道。
雲夢公主正不知賊人要去哪裏的時候,拎着她的賊人倏然從馬背上躍起,只是憑藉一根繩索,就係住了高樹,從樹枝上縱躍,如履平地。
擒住雲夢公主的人,哪條路都沒有選,只是穿林而過。
而另外的四個賊子,兩人突然騎在一匹馬上,三人向右手道路奔去,另外一人卻帶着三匹馬,向左手的道路行去。
雲夢公主並不算笨,很快意識到,這般人這麼做,無疑是製造迷蹤,要甩掉身後的追蹤。
明白這點,她心中驀地害怕起來,若賊人一直跑下去,她還信葉雨荷、衞鐵衣能找到她的下落,可敵人這麼狡猾,讓她很是擔憂。
幸運的是,那賊子對雲夢很是瞧不起的樣子,從不看雲夢一眼,也沒留意雲夢公主還會使詐。
雲夢公主一直裝作軟弱昏迷的樣子,卻悄然地留下分線索,心中緊張。她只怕葉雨荷他們發現不了她留的線索。
就算雲夢事後想想,都覺得要發現那線索,非但要細心,還要有無邊的智慧。
腦海中閃過那張蒼白的面孔,雲夢公主心中暗恨,恨秋長風若早説出了上師的任務,她就不用受這般苦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秋長風。
她卻從不想,這一切的變數,只是因為她出現的緣故。
正胡思亂想時,陡然感覺身子急落,雲夢公主駭得忘記了叫的時候,就聽到“砰”的聲響,已重重落在地上。
原來拎着她的那個人一鬆手,將她擲在了地上。
在衞鐵衣、李知縣的眼中,雲夢是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可在那人的眼裏,雲夢公主好像還不如一件貨物。
雲夢公主摔得早不知道渾身哪裏痛,卻還能有心情看看所在的環境。她抬頭望去,遠見星光閃爍,近見蛛網塵結,看其所在地,竟是個破爛的廟宇。
不遠處有個神龕,可神龕斷腿,上面的神像斜倚在地上,沒有了寶相尊嚴,反倒有着説不出的滑稽可笑。
雲夢公主突然發現一個道理,人和佛都是在高處耀眼尊嚴,若是跌落塵埃,也是滑稽可笑,佛如此,她不也是如此?
苦難總是讓人快速成長,也會讓人驀地發現以前從未留意的細節。
面對未知的恐怖,雲夢公主忍不住坐起來,蜷縮着身子,望着身前的那個人,臉上帶着難言的驚懼,“你……究竟……要做什麼?”
她直到現在,才看到擒她那人的一張臉,一顆心揪了起來。她從未見過那麼難看的一張臉。那張臉上的五官如同糨糊糊上去的一樣,卻沒有一件糊到了正確的位置。不僅如此,那臉還異常的蒼白、如同棺材店中的紙紮。
和這人一比,秋長風那死人臉在雲夢公主眼裏,可説算是潘安了。
那人看着雲夢公主,突然咧嘴笑笑,好像要吃人一般。雲夢公主駭了一跳,就聽那人森森道:“人和東西……我都帶來了。”那人不但長的恐怖,聲音也極為古怪,像是咬着舌頭在説話。
雲夢公主一怔,不明白那人什麼意思。可很快發現那人並不是對她説話,而是望向她的身後。
她身後有人?
雲夢公主扭頭望去,見到身後只有一片黑暗,暗得讓人心寒。就聽黑暗中,有人道:“果然是雲夢公主……”那聲音冷得像冰,雲夢公主聽到,只感覺有蟲子從自己背心爬下去,説不出的討厭憎惡。可她就算睜大了眼睛,還是看不到説話的那人在哪裏。
那人怎麼會知道她是雲夢公主,那人認識她?雲夢公主心中奇怪。
長得如糨糊那人道:“我答應你的事情,都做到了。”頓了下才道:“可你答應我的事情呢?”
黑暗中那人道:“我只看到了雲夢公主……”
挾持雲夢那人突然一抖手,“嘩啦”聲中,一物飛向暗處,有如飛蛾。
暗處遽然伸出一隻手來,接住了那物。那隻手堅定、有力,手指細長,雲夢公主不待細看,那隻手又縮了回去。
雲夢公主這才發現,黑暗中的確站着一人,可那人直如融入黑暗中,就算身影都是模模糊糊。
黑暗中,就聽到刷刷的聲音,那是紙張翻動的聲音……
雲夢公主聽到,一顆心怦怦劇跳起來。她立即想到,那人翻的東西是本書,從劉太息手中搶走的那本什麼“歌”的書。
可那究竟是什麼書?讓這些人不惜殺人,甚至不惜和朝廷作對?
不待多想,雲夢公主就聽黑暗中那人“咦”了一聲,口氣中滿是驚詫。片刻後,就聽黑暗中那人道:“這書……怎麼會是這樣?”
挾持雲夢那人冷漠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本書是我們從劉太息手中拿到。東西都已經交給了你,我要的東西呢?”
黑暗中那人沉默片刻,緩緩道:“都説如瑤秀天地,藏地撼山川……今日看來,果真名不虛傳。”
挾持雲夢那人又道:“我要的東西呢?”他呆板的口氣中,帶着些不耐煩,似乎對所要的東西極為看重。
雲夢心中暗想,如瑤秀天地,藏地撼山川,這句話究竟什麼意思?聽他們的意思,抓我的那人原來是用我和那本書換些東西,這神秘人要那本書什麼目的,要抓我又是什麼用意呢?
黑暗中那人似乎笑了笑,“你放心,爾黃……”突然頓了下,才道:“答應過你們的事情,絕不會食言。”
雲夢公主更是奇怪,不知道爾黃究竟又是誰?
挾持雲夢那人仍舊是那句話,“我要的東西呢?”
雲夢公主突然發現,挾持自己的那人不但面容僵硬,就算是聲音都有些生硬,似乎那人舌頭髮直,很多地方如同他這個人般,無法拐彎。
黑暗中那人道:“你要的東西我有……”見挾持雲夢那人就要上前,黑暗中的那人嘆口氣道:“可你要取走你要的東西,還是要先幫我辦件事情。”
挾持雲夢那人身子僵硬,眼中露出不滿,問道:“什麼事?”
黑暗中的那人悠悠道:“殺了跟着你進來的那個人。”
挾持雲夢公主那人微怔,突然心中驚凜,回頭望去,就看到廟門口,月光如水,一人靜靜的、如岩石般地立在那裏。
那人臉色蒼白的垂手而立,看起來神色平靜,只有一雙眸子卻是閃着天星般的光芒。
那人赫然就是秋長風!
挾持公主那人驚住,實在想不通秋長風怎麼會到了這裏。他費盡心思,換乘坐騎,居然還沒有擺脱秋長風?
雲夢公主一見秋長風,差點歡喜地叫了起來。她看似不願秋長風追來,可秋長風驀地出現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她對秋長風的態度,畢竟和對敵人不同的。
秋長風似乎看出了臉如糨糊之人的困惑,微笑道:“不用想了,我怎麼追來的,你做夢都想不到。”他若有意若無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雲夢公主,又笑道:“如瑤秀天地,藏地撼山川,甲賀流風水,伊賀火裏英……聽聞近來沿海一帶,多有東瀛忍者出沒為亂。而東瀛忍者萬千,但眼下以如瑤、藏地、甲賀、伊賀四部最為有名。就算燕勒騎都沒有發現你們的潛入,想必你們土遁潛入劉宅,這應是藏地一部的絕招。閣下如此膽大妄為,甚至不惜和大明朝廷作對,莫非是東瀛忍者藏地一部的高手嗎?”
臉如糨糊那人眼中露出驚詫之意,他實在想不到,這個尋常、普通的錦衣衞,輕易就猜出了他的來歷。
雲夢公主暗自驚心,她早知道東瀛倭寇一直為禍沿海一帶,不想捉她的竟是忍者。
黑暗中的那人拍掌道:“好,好一個秋長風,果然有點門道,但你若能猜出他究竟是誰,那才算是本事。”
秋長風心中凜然,不想那人也知道他的名姓,心中雖詫異,仍舊波瀾不驚的表情道:“聽説藏地部其中有才幹的不少,但有野心的只有兩人,一個是藏地九天,另外一個叫藏地九陷。有才幹的人要有野心才會漂洋過海到了大明,閣下莫非是藏地九天?”轉瞬搖頭道:“不會,聽聞藏地九天很是狂傲,絕不會像閣下這麼隱忍,這麼説……閣下想必就是藏地九陷了?”
話音落地,破廟中再無聲息。就算黑暗中的那人也沒了言語,似乎也難解秋長風判斷為何如斯精準。
雲夢公主更是詫異,在慶壽寺的時候,她只感覺秋長風多了分運氣,懂得亂猜,在青田的時候,她又發現秋長風有分棺材店老闆斂屍的本事,可她想不到,秋長風還能如此博學,輕易猜到對手的底細。
一次可能是蒙的,可次次如此,就不由讓雲夢公主心中奇怪,感覺這個秋長風,的確和別的錦衣衞有些不同。
不知許久,臉如糨糊之人握緊刀柄,緩緩道:“不錯,我就是藏地九陷!”他不知用了多大的氣力,才壓住震驚的心情。
秋長風不過是個錦衣衞的千户,卻對忍者流派、性格特徵瞭如指掌,藏地九陷震驚的不是秋長風的見識,而是在想錦衣衞是天子的親兵,行事神秘,同時還代表着天子的用意。秋長風對東瀛忍者這般瞭解,難道説……朱棣早就暗中留意,想對東瀛下手嗎?
黑暗中人終於嘆口氣道:“秋長風,我們倒是小看了你。”
秋長風目光閃爍,轉望黑暗處道:“你們對我們這般瞭解,莫非是我們的相好?”
黑暗中人呼吸略為粗重,半晌才道:“你這麼聰明,為何不猜猜我是誰?”
秋長風掃了公主一眼,搖頭道:“這個,倒是很難猜的。”他這句話並非客氣,實在是因為他真不知道黑暗中人究竟是哪方勢力。
其實秋長風本猜不到藏地九陷的身份,但當黑暗中人説及如瑤秀天地兩句時,秋長風已然追到廟外。雲夢公主不知道這兩句什麼意思,秋長風卻見多識廣,憑這兩句就推出青田連環案可能與東瀛忍者有關,心下震驚,再想到敵人劈葉雨荷的那一刀,更像東瀛所出,又多了一分確定。
他現身出來,憑藉推測言語詐出對手的身份,忍不住又想,根據上師所言,劉太息手中的那本書內容奇異,有哪些人會對此有興趣?而黑暗中人刻意通過東瀛,讓藏地九陷劫持雲夢公主,目的何在呢?
這些事情看起來連環緊迫,秋長風在追蹤途中,卻早就想出很多不通常理的地方,但眼下他最大的疑惑卻是,黑暗中那人究竟是何方勢力?
黑暗中人恢復了平靜,淡淡道:“原來你也有猜不到的事情。”
秋長風哂然道:“我何必去猜呢?”
黑暗中人不解道:“哦……為什麼?”
秋長風邁前一步,笑道:“我不必猜,因為我問你們就行了。”
藏地九陷饒是隱忍,聽秋長風竟有將他們一網打盡的意思,忍不住怒道:“秋長風,你未免狂了些。鹿死誰手,猶未可知,雲夢公主就在我手,你以為憑藉一己之力,就可對抗我們?”
秋長風微笑道:“公主在你手中,與我何關呢?”
雲夢公主本一直為自己和秋長風擔心,早覺得自己和秋長風是一條船上的,聞言臉色大變,叫道:“秋長風,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暗中人冷冷道:“他的意思就是,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宰了你!”
雲夢公主本對秋長風印象改觀,聞言不由心驚,喝道:“他敢?”
秋長風接道:“公主,我是不敢的。可我是錦衣衞,天子有令,錦衣衞為成任務,可不擇手段,事後無咎。當然了……”笑容中帶些曖昧道:“我肯定不會殺你……”
“但他可借我們的手殺你,事後推到我們的身上,這不是他們錦衣衞的一貫作風?”黑暗中人立即道。
雲夢公主急怒攻心,差點暈了過去。她本以為等到了救星,不想來了個煞神,盯着秋長風,雲夢公主咬牙道:“秋長風,你莫要讓我活着回去,不然憑你今天的話,你死定了!”
秋長風看也不看雲夢公主,扭頭望向藏地九陷道:“現在公主的問題解決了,你們兩個,我只要抓住一個,就可明白真相……”
藏地九陷突然長吸了一口氣,瞬間又回到木然的表情,身形躬起,雙手幾乎垂地,只是説了一個字,“請!”他能由怒極變得平靜,倒不愧是東瀛藏地部少見的高手。
秋長風見藏地九陷姿勢怪異,就如個巨型的田鼠要衝過來撕咬的樣子,心中凜然,可神色不變,問道:“不一起上嗎?”
藏地九陷何嘗不想與黑暗中人聯手,但他身為忍者,自有狂傲,這種話,打死也不肯開口的。正猶豫時,黑暗中的那人平靜道:“秋長風,你真的這麼有把握?”
秋長風淡淡道:“總比躲在暗中不敢見人要有把握些。”
他話音一落,破廟中沉寂如死。不知許久,腳步聲響起,一人驀地走出,雲夢公主也想看看那人長的什麼樣,可見到那人的一張臉時,一顆心差點跳了出來。
那不是一張人臉。
出來的那人渾身黑色,猙獰五彩的面目,簡直如黑暗中冒出的厲鬼!
可雲夢公主轉瞬發現,那人不過是在臉上塗抹了五色油彩,遮掩了本來的面目。
那人出了黑暗,卻仍舊和黑暗一樣的神秘縹緲,他緩步走到公主身邊,從懷中掏出一卷書,亮向秋長風道:“我知道你們不遠千里前來,就是為了這本書……”
那本書封面被撕掉小半,月光下,只有“日月”兩字濃墨而寫。當初葉雨荷曾從劉太息手中取到小半頁紙,上面只寫個歌字。若是和這封面一湊,赫然就是“日月歌”三字。
《日月歌》!
這本書難道就叫《日月歌》?這本書究竟藏着什麼秘密,竟能吸引這些人趕來,興起一場腥風血雨?
雲夢公主見了那本書時,一顆心怦怦大跳。就聽秋長風輕淡道:“你這般謀劃,不也是為了這本《日月歌》嗎?”
鬼麪人嘿然笑道:“不錯,我很想看看,劉伯温的《日月歌》,究竟寫了什麼。可不想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雲夢公主心中一跳,想不到這讓眾人搶得你死我活的《日月歌》,竟是劉伯温所寫。
雲夢公主當然知道劉伯温,也知道劉伯温對得起大明,對得起朱元璋,但朱元璋卻有點對不起劉伯温。
傳言中,朱元璋雖得劉伯温相助取得天下,但對劉伯温出神入化的能力很是忌憚,因此只封劉伯温一個誠意伯的官銜。劉伯温告老還鄉,也是因為怕太祖猜忌罷了。而劉伯温病死後,膝下有兩子,長子劉璉,被當時的宰相胡惟庸手下逼死,而次子劉璟,因對太宗朱棣直言“殿下百世後,逃不得一篡字。”,被錦衣衞捕捉下獄,死在牢中。
劉家人對朱家很是厚道,但朱家人對劉家似乎不算厚道。
這種時候,雲夢公主還能想到這些事情,她事後想想,也感覺有些奇怪。可她更奇怪的是,聽聞劉伯温有通天徹地之能,他如果寫了本《日月歌》,定當傳世留名,可她怎麼從未聽旁人説過?
秋長風臉色有些蒼白,看着那本《日月歌》,微笑道:“你一會兒只怕會更失望。”
那鬼麪人驀地放聲長笑,笑聲中帶着説不出的孤傲,雙眸在朦朧的月色下閃着妖異的光芒,“秋長風,你很狂。我真的很想看看,你怎麼讓我失望?”
話未落,藏地九陷已出手。
而那鬼麪人幾乎同時間手腕一翻,從腰間抽出一條白帶,迎風展動,亮如匹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