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沒有留意秋長風的異樣,他們都在望着公主推薦的那個人。
雲夢公主就算推選個金甲力士、三頭六臂、三隻眼的人物,都不會讓紀綱如此驚訝。可紀綱沒料到,雲夢公主推選的竟也是個女人。
一個穿青衣的女人。
那女人並不魁梧,相反青衣下腰身纖細,盈盈一握,看似一陣風都能夠吹倒。那女人沒有三頭六臂,她雙手秀氣,十指纖纖如同美玉雕琢出來,看起來繡花都嫌脆弱了些。那女人當然也沒有三隻眼,她的眼眸中水波清澈晶瑩,如高山流水,但帶着分初冬薄冰般的清冷。
無論如何來看,那女子容顏、風姿都不在公主之下,她當然也比公主更像個女人。
但眾人望去,又感覺這女人不像女人,反倒像塊冰——難以親近的冰。那青衣女子雖美麗,但也極冷,冷的如同冰水取出長劍的劍鋒。
她腰間隨隨便便的插着一把劍,劍鞘略舊,劍身狹窄。身在眾多大人物之中,她沒有孤高,可也沒有自慚形穢。聽到雲夢公主推薦,她也沒有驚訝的表情,似乎感覺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她有這種自信,因為她信自己。
紀綱看了那女人半晌,終於忍不住道:“公主,她可是個女人。”在紀綱的眼中,女人是弱者、是玩物、是可有可無的擺設,他從不認為女人能做事。
雲夢公主瞪了紀綱一眼道:“女人就不是人了?”
紀綱倒真的這麼想,可臉上還是賠笑道:“女人當然是人。可很多事情,女人做不了的。”
雲夢公主冷笑道:“這你可大錯特錯了,誰説女子不如男人?在本公主看來,男人做的事情,女人沒有一件不能做。你若不服,不妨舉個例子看看!就算衝鋒陷陣、疆場廝殺,你們引以自豪的事情,古時都有花木蘭、梁紅玉珠玉在前,我們不是不能做,只是不屑做罷了。就算做皇帝,我們女人還有個武則天呢。”
紀綱瞠目結舌,一時間還真想不出女人有什麼不能做的事情。更何況做皇帝的事情,雲夢出言無忌,他絕不能接茬,乾咳一聲,岔開話題道:“但上師讓人做的這件事情,可能很兇險。”
雲夢公主反問道:“你知道上師讓我們做什麼事情嗎?”
紀綱微怔,扭頭望了眼姚廣孝。他們爭吵得如火如荼,可姚廣孝反倒事不關己的坐着,閉着雙眼。
紀綱咳得嗓子發乾,只能搖頭道:“在下不知。可公主想必也不知道了?”
雲夢公主笑道:“本公主的確也不知道,不過多準備些人手供上師挑選總是沒錯吧?説不定上師想找個女人生孩子呢,這事情你們男人能做嗎?”
眾人都垂下頭來,想笑,又是不敢。楊士奇也是暗自搖頭,心道這個公主倒是什麼話都能説得出來。
紀綱的表情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幾乎連咳嗽都咳不出來。
那青衣女子皺了下眉頭,略帶不滿,想説什麼,終於還是忍住。雲夢公主話題一轉,微笑道:“更何況,你們若知道這姐姐的身份,恐怕就會自動退卻,不敢和她爭着做事了。”
紀綱皺眉,斜睨着青衣女子道:“還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什麼身份?”
楊士奇一旁突然道:“紀指揮公事繁忙,顯然還沒見過這姑娘。這位姑娘是個捕頭,叫做葉雨荷。”
紀綱臉上故露不屑,心道一個捕頭算個屁,看你們像個寶一樣。
女人做捕頭,在大明並不常見,但並非絕無僅有。因為自太祖立國後,就將天下百姓分了職業,子承父業,不能有半分變更。這也就是説,老子做什麼,兒子也必須做什麼,不能改行。但有些人家出不了男丁,往往只能用女子代替,因此很多行業中也有不少女官,他估計葉雨荷也是這種情況。
可陡然間想到什麼,紀綱心中微凜,反問道:“是定海捕頭葉雨荷?”見楊士奇微笑點頭,紀綱忍不住地皺眉。
他驀地想到了葉雨荷是哪個。
大明自立國後,除北疆韃靼、瓦剌長久的邊患外,近來沿海亦有倭寇為患。因此天子朱棣在這些地方,都設置衞所,保護大明疆土。
浙江省處沿海之地,實為大明的重中之重,不過倭寇中有極為詭秘的忍者,為禍海域,一直難以緝拿。浙江布政使李至剛為保地方安寧,因此玩個新花樣,讓浙江十一府的七十八縣,各選出一名傑出的捕頭在一起論高下,選出優秀人才,甚至可徑直推薦給朝廷任用,擔當緝捕倭寇高手的重任。
各縣都是磨刀霍霍,但誰都沒有想到過,這十一府七十八縣的頭名捕頭的榮耀,竟被一個定海的女子摘得。
而這女子,就是葉雨荷。
紀綱想到這裏,雖不知道葉雨荷有什麼本事,但也知道雲夢公主為何會如此自信滿滿,忍不住吸口涼氣,見秋長風垂頭不知想着什麼,心中驀地有了憂慮。
秋長風亦是個人傑,這幾年在錦衣衞中脱穎而出,端是為紀綱破了不少大案,很得紀綱賞識。紀綱本來對這次取勝有八分的把握,但知道那女子竟是葉雨荷,也忍不住地擔憂起來。
轉念之間,紀綱動起心思,説道:“公主殿下,我們説的其實都不算……這個什麼……葉捕頭……究竟要不要用,還是讓上師決定。”他故意裝作不知葉雨荷的底細,就想讓姚廣孝覺得這女子無用。
雲夢公主扁扁嘴,走到姚廣孝面前蹲下來,拉着姚廣孝的衣袖道:“和尚道士,你讓葉捕頭幫你做事,好不好呀?”
雲夢公主年幼時,其實也沒少見過姚廣孝,畢竟那時候姚廣孝經常和朱棣一起。那時雲夢公主無知,一直都對姚廣孝這麼稱呼的。她也是很久沒有見到姚廣孝了,感覺這個上師很有些陌生,這次如此稱呼,卻是要和姚廣孝拉交情。
有風吹過,姚廣孝霍然睜開雙眸,他雙眸灰白,有如死魚一般地看着雲夢公主。
雲夢公主陡然間覺得心中發寒,竟笑不出來,忍不住鬆開了姚廣孝的衣袖。
姚廣孝望了雲夢公主許久,這才緩緩道:“女人和男人都是一樣……一樣只有一條命的。你若參與,要想好了。”
他又閉上了雙眼,可言下之意讓人心驚。
眾人聽姚廣孝這麼説,都已覺得,姚廣孝讓人做的事情,不但兇險,而且很可能有性命之憂!
塔中沉寂,雲夢公主一時心驚無語,斜睨了葉雨荷一眼,心中猶豫。她想為大哥做事,因此不顧規矩拉了浙江送來的捕頭葉雨荷來做幫手,順天府能人當然也有,畢竟不如葉雨荷跟在雲夢身邊方便。可命畢竟是葉雨荷的,公主雖刁蠻,畢竟不是不講道理,總不能強制讓葉雨荷送命,因此難免猶豫。
不知許久,姚廣孝道:“決定參與的人,上前一步吧。”
衞鐵衣、習蘭亭二人神色略帶猶豫,葉雨荷沉默無言,只是邁上一步,雲夢公主見了,喜上眉梢。衞鐵衣二人一見,心道慚愧,立即上前了一步。
秋長風瞥了上前的三人一眼,皺着眉頭,可也終於還是舉步上前。
塔內森森,眾人交鋒伊始,似乎就籠罩分詭異險惡之意。
可更詭異的卻是姚廣孝,他緩緩伸出手指,向對面的塔壁指道:“那有一幅畫,你們左一右三的幫我取過來。”
眾人微怔,心道秋長風等人一共有四人,為何要左一右三的去取畫?雖是不解,但眾人還是扭頭向牆壁望去。
牆壁上,空蕩無物,哪裏有什麼畫呢?
眾人見牆壁無畫,第一個念頭就是,“上師老了,難道他……神志不清了,這才做事顛三倒四?明明四個人,非要説什麼左一右三,甚至牆壁上有畫無畫都不清楚?”
這時輕風吹進,吹在姚廣孝木然的臉上。那皺紋深深,有如石刻般……帶着股兒難言的幽冷。
牆壁的確沒有什麼畫兒,姚廣孝又讓四人去取,究竟是什麼意思?
秋長風目光流轉,已看清楚葉雨荷、衞鐵衣和習蘭亭三人的表情。
葉雨荷眉頭緊鎖,一直盯着牆壁;衞鐵衣卻在盯着秋長風;而習蘭亭一直看着腳尖,若有所思。
秋長風轉目思索間,向塔壁處走近一步,突然聽到習蘭亭喃喃道:“畫非畫、取是還、似畫非畫,似取實還……”
秋長風聽到,心中微怔,忍不住止住了腳步。
原來秋長風深知姚廣孝絕不糊塗,也不會神志不清。相反,姚廣孝眼下絕對應該是大明最清醒最有頭腦的一人。秋長風見牆壁無畫時,立即就認定這是姚廣孝選人的一個考驗!
姚廣孝既然驚動了都督府、內閣、錦衣衞、公主甚至天子,可見他對選人的重視,而姚廣孝看似閉着眼睛、尋常無奇的一個吩咐,難保説不是暗中觀察所選之人能否符合他的要求。
牆壁上的確無畫,但牆壁上説不定會有暗格藏畫,而姚廣孝這個吩咐,就是在考驗四人對機關的瞭解程度。秋長風進而推斷,姚廣孝要人做的那事,肯定和土木有關。
秋長風本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但聽習蘭亭一句話,心中不由困惑。習蘭亭所言類似偈語,這人身為楊士奇的管家,當然才華橫溢,難道説他看到牆壁無畫,認為姚廣孝説的是禪語,這才凝神參悟?
秋長風想到這裏,忍不住又想,姚廣孝做了二十多年的主持,半生的道人,半生的和尚,肯定通典知經,既然這樣,姚廣孝用禪機考驗別人也是大有可能。
佛經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難道説牆壁無畫,如經中所云,本身藴涵着得見真意的玄機?
其實不但秋長風搖擺不定,在場諸人如紀綱、楊士奇、雲夢公主等人,皆是對姚廣孝的吩咐大惑不解。
紀綱見秋長風舉步時,心中竊喜,可見秋長風突然止步,顯然沒有把握,不由心中忐忑。但他為人陰沉,除了必要時候的表情,總是陰沉着臉色。
秋長風遲疑間,忍不住向紀綱望去,可目光不經意地掠過了楊士奇的臉上,見楊士奇正望着習蘭亭,嘴角有分喜意。
秋長風不由又向習蘭亭望去,見習蘭亭仍舊眉頭微皺,口中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虛空無相,包容萬有。”
葉雨荷突然向塔壁走去,秋長風瞥見,立即恍然醒悟。
這是一個局,習蘭亭設下的一個局——習蘭亭得楊士奇吩咐佈下的一個局。
楊士奇顯然早看清楚局勢,知道目前無論葉雨荷、衞鐵衣還是習蘭亭得到上師的賞識,他們目的都已達到。楊士奇的目的,在於擊敗秋長風,習蘭亭當然也明白這其中的關係,因此得楊士奇授意,用言語亂秋長風心絃,就是讓秋長風遲疑不決。而那幅畫,當然還是在塔壁之內。
秋長風明白這點,心中苦笑,知道他現在是以一對三,很是孤單。但他本是越挫越堅的性格,並不氣餒,亦不沮喪,只是不再理會習蘭亭,亦到了塔壁前。
習蘭亭見秋長風向塔壁走去,眼中微現錯愕,向楊士奇望去。楊士奇嘴角笑容微僵,暗自皺眉,發現紀綱的這個手下,也不簡單。
塔壁空空蕩蕩,寬廣數丈,秋長風雖斷定其中必有機關,可如何來找,也是個難題。
紀綱、楊士奇略帶緊張地望着秋長風和葉雨荷,知道能找出機關的重任,就在這二人身上。
雲夢公主更是緊張地屏住呼吸,惡狠狠地望着秋長風的背影,感覺這人有着説不出的討厭,恨不得一腳將秋長風踢到塔下。
秋長風陡然目光一閃,發現什麼,才待舉步向葉雨荷的方向走去。衞鐵衣突然攔在秋長風的身前,冷冰冰地問道:“兄台高姓大名?”
秋長風只能止步,不想這種時候,衞鐵衣突然問出這個蠢問題。
方才紀綱早就介紹了秋長風的名姓,秋長風不信衞鐵衣沒有聽見。轉念之間,秋長風就明白過來,衞鐵衣這個問題一點不蠢,相反,聰明得很。
衞鐵衣問名姓不是目的,阻撓秋長風發現機關才是真正的目的。他顯然和習蘭亭一樣,都是要給秋長風設置障礙,助葉雨荷早發現機關。
這片刻之間,葉雨荷如玉柔荑落在了一處牆壁上,纖纖五指輕輕地敲擊着牆壁,似乎思索什麼。
秋長風只能嘆息,他方才藉助窗外光線,已看出那處牆壁略帶光澤,和別處略有差別。他知道那肯定是有人經常撫摸的緣故,人沒事摸牆幹什麼?不言而喻,那之後肯定就有機關。
他只是被阻擋了片刻,葉雨荷亦發現了這點,這個定海十一府選出的頭名捕頭,名不虛傳。
秋長風心中嘆息,臉上反倒露出笑意,望着臉色如鐵的衞鐵衣道:“在下姓秋,秋天的秋,秋長風,兄台這次要記好了。”
衞鐵衣冷冰冰地望着秋長風道:“我記下了。”他退後一步,宛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也不再阻擋秋長風。
其實不用他阻擋,秋長風也無法去搶。眾人雖確定了機關所在,可塔壁光禿禿的,怎麼開啓機關,仍舊是難題。
眾人望着牆壁,皺眉思索間,突然見到塔中有道閃電劃過,然後“鏘啷”聲響,葉雨荷突然拔劍。
眾人一驚,就見葉雨荷出劍。
陰暗的塔中,突然間繁星點點,銀河飛劃。“鏘”的一聲響後,光芒陡斂,葉雨荷收劍。
葉雨荷出劍收劍之間,只在轉念。
眾人臉色均變,從未想過,這樣個纖弱冰冷的女子,竟使得這般如電閃的快劍。紀綱見到葉雨荷出劍,臉上亦是動容,眼中突然現出分狠辣的光芒。
那分狠辣,也如那電光般,轉瞬不見。紀綱臉上,又恢復了往日沉冷的表情。
眾人都在望着葉雨荷,一時間不知道葉雨荷拔劍的目的。可秋長風一旁懶洋洋道:“葉捕頭畫的這太極圖案,倒也好看。”
眾人舉目望去,才發現光禿禿的牆壁上,突然出現個太極圖案,這才明白方才葉雨荷出劍片刻,已在牆壁上劃個太極圖案。
這種靈動快捷的劍法,很多人想都沒有想過,雲夢公主見了,幾乎要拍手叫好。可見到姚廣孝還是木然坐在那裏,終於還是忍住這個念頭,心中嘀咕,“這個和尚道士,究竟選人要做什麼呢?”
別人不解葉雨荷為何畫這圖案,秋長風卻是心知肚明。方才葉雨荷五指輕彈塔壁,看似思索,卻在找尋機關,她顯然發現了那處牆壁材質和別處不同,這才出劍用劍劃出機關的不同之處。
葉雨荷能在片刻之間,就發現機關的本質,劍法不簡單,聽力更是驚人。秋長風望着葉雨荷,皺起眉頭,似乎也沒有料到這女子如斯本事。
葉雨荷收劍後,並不耽擱,伸出右手兩指,在那圖案上一按。
“錚錚”兩響,塔壁圖樣處居然彈出兩截手指長短的細鐵柱。
眾人喜形於色,雲夢公主見了,再也忍耐不住,跳起來拍手叫好,得意地望了紀綱一眼。
紀綱強笑一聲,不忘記奉承一句,“強將手下無弱兵,公主殿下好本事。”
雲夢公主得意之下,不再尋紀綱的晦氣,再望葉雨荷的時候,卻又收斂了笑容。
葉雨荷停了下來,兩根細鐵柱彈出,並沒有什麼畫兒。
機關上顯然還有玄機。
葉雨荷蹙起秀眉,凝神思索。她發現牆壁上機關,隨即聽出機關處材質不同旁處,很快斷定那是太極圖案。她本是聰穎,立即認定機關的關鍵,在於太極圖上的黑白兩點。
畫出圓圈,是助她確定出黑白兩點,果不其然,有機關彈出。可那兩點彈出後,牆壁並沒有想象的暗格出現,她接下來,如何去辦?
葉雨荷當然明白,鐵柱彈出並未開啓暗格,要開啓暗格就要利用兩根鐵柱。可究竟怎麼利用這兩根鐵柱,是左旋、右旋、拔出、抑或是再按回去?葉雨荷猶豫不決,皺眉思索,盯着那兩根手指長短的鐵柱和牆壁,心中為難。
貿然扭轉,會不會鎖死機關?
可若不扭轉,只是等待,畫兒始終不會出現。最要命的是,上師亦不給提示……
葉雨荷凝神思索,習蘭亭、楊士奇二人均是心思百轉,但亦無從啓發,眾人正困惑時,秋長風突然道:“葉捕頭不妨將那兩根細鐵柱左轉一圈,右轉三圈來看看!”
眾人皆怔,不知道秋長風為何這般肯定開啓之法?
葉雨荷突然心如雷轟,腦海中有光電閃過,忍不住向姚廣孝望了一眼。習蘭亭、楊士奇也露出恍然的表情,可隨即表情沉重起來。
他們明白了關鍵所在,亦駭然秋長風的細心和縝密。
雲夢公主還不明所以,叫道:“你不懂就不要瞎説。葉姐姐,不要聽他的。”她對一個人好,哥哥姐姐的叫,可要恨一個人,恨不得咬那人幾口才解氣。
楊士奇輕嘆一聲道:“公主殿下,鞦韆户沒有瞎説,這本是上師告訴我們的開啓之法。”見雲夢公主還是茫然地睜着眼睛,不明所以的樣子,楊士奇解釋道:“方才上師不是讓他們左一右三的取畫嗎?上師的意思就是,開啓這太極機關,要左轉一圈,右旋三圈了。”
雲夢公主終於領悟,忙道:“原來上師早就吩咐了,葉姐姐,按照上師的意思做吧。”
紀綱見楊士奇、雲夢公主一口一個上師的吩咐,如何不明白他們在掩殺秋長風的功勞?忍不住道:“上師的意思,也要鞦韆户明白才行。”
雲夢公主冷嘲道:“他明白什麼用?這個事情要做的,不是靠説的。”二人辯論間,葉雨荷早扭動了機關。
左一右三。
太極圖果然可以旋轉,塔壁“咯咯”響動,似乎許久未被轉開,等葉雨荷手臂停止了動作,鬆開了雙手,那太極圖竟無聲無息的緩緩彈開,露出了其中的一個暗格!
暗格中果真有個畫軸。
畫軸上系根紅綢。畫軸已泛黃,可紅綢卻經久更豔,其紅如血。
塔內一時間微有喘息,眾人或輕鬆、或沉重,釋放出久久壓抑的沉悶之氣。
紀綱皺了下眉頭,望着姚廣孝,心中卻想,上師絕不會讓人無緣無故的取幅畫,競爭不過才開始罷了。秋長風這次表現並不遜色,雲夢公主胡攪蠻纏,上師當然不會像公主那樣,肯定明白誰會真正的有用。一想到這裏,見葉雨荷取畫走過來,嘴角反倒帶分笑意。
可他的眼中,卻帶分森冷,掠過那畫軸,盯在葉雨荷的劍鞘上。
葉雨荷沒有去看紀綱,她只是徑直到了姚廣孝身前,單膝跪地,雙手舉起畫軸道:“上師,畫已取到。”
她第一次開口,聲如其人,清脆中帶分冰冷,彷彿萬物不縈於懷。
姚廣孝終於睜開雙眸,望向眼前的畫軸,木然的臉上似乎閃過分激動,可那激動不過如蜻蜓點水般,漣漪轉瞬消失。
“掛起來吧。”
葉雨荷微怔,衞鐵衣卻走過來道:“葉捕頭辛苦了,掛畫的事情,在下代勞吧。”他接過那畫軸,解開紅綢,手腕一抖,一根鐵針飛出,就將那幅畫軸釘在塔壁上。
“刷”的聲響,畫軸垂落展開,現出真容。
雲夢公主忍不住地拍手笑道:“果真是好本事,五軍都督府的人,真的不錯。”
衞鐵衣還是神色如鐵,無動於衷,徐欽聞言,臉上露出得意之色,謙虛道:“公主過獎了。”
紀綱冷哼道:“現在不是王婆賣瓜的時候。”徐欽臉色一沉,不待反諷時,紀綱已望向那幅畫,喃喃自語:“上師要人掛起這幅畫,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這個問題,不但紀綱想問,所有的人都想問。
因為所有人在畫兒現出的時候,都扭頭觀看,想看看如此縝密收藏的一幅畫,究竟畫的是什麼?
可眾人一眼望去,臉上都露出困惑的神情,因為他們一時間不知道那畫畫的是什麼。再看幾眼,心中困惑更濃。
畫上畫着的彷彿是朵花,又像是一隻鶴。
説是花,因為隱約能看出畫中花的根莖外形,可説是鶴,因為那花朵兒的形狀又像是一隻鶴蜷腿而立。鶴影孤單,那不知是花葉、還是鶴羽好像如火般在燃燒,充斥着血一般顏色。
第一眼看過去,整幅畫兒色彩濃烈,富麗堂皇,但眾人不知為何,仔細看了良久,就覺得那似鶴似花的物體上,透露着説不出的清冷肅殺。
姚廣孝望着那畫兒,眼中頭一次露出極為厭惡憎恨的神色。可厭恨雖是強烈,眾人亦在看着那幅畫,並沒有留意姚廣孝的表情。只有秋長風瞥一眼姚廣孝,見到上師這般神色,心中微凜。
楊士奇只看了一眼那畫兒,目光就落在葉雨荷身上。
葉雨荷臉色依舊冰冷,可眼中卻帶分茫然,她劍法精絕,但顯然對書畫並不擅長,看不出畫上畫的是什麼。
楊士奇看出這點,心中微沉,立即把希望寄託在習蘭亭身上。
楊士奇當然知道,方才暗中的比試,葉雨荷雖大出光彩,可秋長風的那句話,也極具分量,雙方可説是戰成平手,太子這方力量若要在慶壽寺領先,就要在這幅畫上做文章。習蘭亭對琴棋書畫均有頗高的造詣,若能識得畫兒的來歷,可佔先機。
可見習蘭亭亦是皺眉,顯然也是困惑,楊士奇忍不住心頭一沉。不過轉念一想,錦衣衞素來橫行霸道,其中高手是不少,但若説精通書畫的人,可説是萬中無一。習蘭亭不行,秋長風肯定也不行,楊士奇想到這裏,又見紀綱面沉似水,不由嘴角浮出分笑意,但瞥見秋長風嘴唇嚅動的時候,楊士奇微凜,扭頭望去,才留意到畫旁還有兩行小字。
功名竟誰成?殺人遍乾坤!
那字體如修竹長葉,筆畫凌厲如劍,配合這兩句的含義、整幅畫的意境,讓人看了,一顆心都忍不住地怦怦大跳起來。
楊士奇身為內閣大學士,當然也是才華橫溢,一見這兩句詩,立即知曉這兩句本是出自《過奉口戰場》一詩的兩句。
這首詩本是吳中四傑之一的高啓所做。全文不短,通篇描述的是兵禍連接給百姓造成的苦難。楊士奇想到這裏,忍不住又想,高啓天才高逸,實乃大明的一代才子,不過高啓因不喜為官,辭官不做,被太祖朱元璋以為是輕蔑朝廷天子,下令腰斬,因此後人提及此事,都是諱莫如深,甚至根本不提這詩句,只怕惹禍上身。姚廣孝在塔內藏了一幅畫,畫中提詩用高啓的兩句詩詞落注,其中又有什麼深意?
楊士奇能身為內閣第一學士,久在天子身邊,外表儒雅,可心思亦是複雜,不然何能生存至今?他越想越是複雜,糾結中不知為何,漸漸帶了分畏懼之意。可究竟怕什麼,他也説不出來。
楊士奇糾結,紀綱何嘗不是如此。不過紀綱倒不知道這詩詞的來歷,因此卻在想,秋長風跟着他三年,他從未見過秋長風在詩畫上有什麼見地,那個習蘭亭一望可知,會懂書畫,這麼説這一局,豈不是有輸無贏的局面?這次如果讓太子那邊佔了上風,自己該如何扭轉局面才是?那個葉雨荷,劍法如此犀利,自己怎麼感覺似曾相識……
楊士奇、紀綱二人都是轉着心思,反倒把競爭一事暫時放下。雲夢公主卻是忍耐不住,見眾人失魂落魄般,雖也奇怪上師究竟掛那幅畫什麼意思,可畢竟很多不懂。
無知者無畏,雲夢公主因此無畏道:“和尚道士,你掛起這幅畫來,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眾人終於收斂心神,望向了姚廣孝。
姚廣孝還在看着那幅畫,可眼中的憎惡之意早就去除,只是輕淡道:“我想問問,畫上畫的是什麼,這畫兒又是誰畫的呢?”
紀綱嘆氣,楊士奇忍不住吐口氣。在楊士奇看來,若是習蘭亭也不知曉的事情,秋長風沒有道理知道,只要習蘭亭對這幅畫稍做見解,這場比試勝面就有八成。
秋長風果然抿着嘴唇,不發一言,似在藏拙。
習蘭亭輕咳一聲,上前一步,再看了幾眼那幅畫,緩緩道:“上師,恕在下眼拙,一時間看不出這是哪位名家所畫……但依在下所見,此畫兒為五代黃派傳人所畫。”
習蘭亭説話間,留意着姚廣孝的神色,見其並未説話,只是點點頭,立即有了信心。可他不待開口,旁邊一人突然道:“聽聞黃派稱作黃笙畫派,此畫派揚眉於五代西蜀的黃笙,在宋初黃居寀手中發揚光大。當年黃笙集前人畫法於大成,溶前人輕勾濃色的技法,獨具一格,顯耀一時。黃笙多為朝廷作畫,因此作出的圖畫素來富貴堂皇,又稱黃家富貴……”
那聲音帶分清脆冰冷,眾人望去,忍不住神色詫異。
開口的居然是葉雨荷。
誰都沒料到,葉雨荷除了劍法高絕,居然對書畫也有些見地。眾人心中驚奇之際,忍不住向那幅畫望過去,見畫兒顯得大氣富貴,暗自點頭。
雲夢公主喜形於色,高聲道:“葉姐姐原來文武雙全,這種人才,上哪裏去找呢?”説罷示威般地望着紀綱和秋長風。
紀綱臉沉如水,秋長風皺眉不語,孟賢見到,心中大喜,暗想道,秋長風呀秋長風,你小子一直囂張得緊,這回可遇到真正的對手了吧。孟賢雖是錦衣衞,也擁護紀綱,可看秋長風吃癟,實在比自己揚眉都要開心。
習蘭亭聞言微微一笑,附和道:“葉捕頭説得不錯,黃笙及其子孫傳人擅長繪製奇花怪石,珍禽瑞鳥,作畫勾勒精細,不露墨痕,因此後人又稱‘諸黃畫花,妙在敷色’。這幅畫在敷色上極佳,可説深得黃派技法。”
習蘭亭、葉雨荷一唱一和,居然從畫上的筆法着手,推測畫兒的來歷,可説是另闢蹊徑。
紀綱聽了,一旁卻冷語道:“上師只讓你説畫的是什麼,是誰畫的,你扯東扯西的做什麼?”他擅長找旁人的過錯,立即知道習蘭亭、葉雨荷這麼説,多半也對姚廣孝的提問一頭霧水。
習蘭亭略有尷尬,他的確看不出這幅畫是誰的畫作,也不明白畫的是什麼,只想若是秋長風也不知曉,只要秋長風無法説出更多,他們就算贏了,不想紀綱早看出他們的心意。
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習蘭亭故作沒聽出紀綱的嘲諷,如常道:“上師……在下覺得,這畫兒雖是黃派技法,但其中有着一股不符合黃派的清冷,應該是宋初黃家弟子所畫……至於是誰嘛……”
他忍不住望了眼葉雨荷,葉雨荷明白他的心意,緩緩搖頭。
秋長風本是皺眉不語,突然目光閃動,截斷道:“此畫絕非宋初的畫兒!”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不解秋長風為何如此斷定?
雲夢公主早對秋長風不滿,聞言冷笑道:“這雞窩裏出來個鳳凰,紀大人,不想你的手下比你還要聰明哩。”
紀綱見男人婆一樣的雲夢公主居然也會挑撥,心中發笑,不鹹不淡道:“在下一介武夫,比在下多懂點書畫知識實不出奇。可如果鞦韆户的學識比大學士還要淵博,真讓在下想不明白了……”
他太極打得如封似閉,一句話不但推搪了雲夢公主的嘲諷,而且將矛頭指向了楊士奇。
紀綱當然也不信秋長風比習蘭亭、楊士奇學問高明,可知道大家既然都不確定答案,何不攪亂這池春水呢?
反正光腳不怕穿鞋的,紀綱想到這裏,倒感覺秋長風出言甚合心意,只盼他能再出奇語,攪局成功,然後讓上師再出考題。
楊士奇聞紀綱譏諷,臉色平常,反問道:“鞦韆户,你為何這麼肯定畫兒不是宋初所畫?”
眾人均望秋長風,就算葉雨荷也忍不住秋波流傳,第一次落在了秋長風的身上。
秋長風只是看着那幅畫道:“在下對黃派所知不多,但知道黃派主為朝廷作畫,主求富貴榮華,不太可能畫出如此肅殺氣氛的畫兒。”
雲夢公主立即道:“不太可能,並非絕無可能!”
秋長風點頭笑道:“那倒也是。但我碰巧知道這畫兒上所畫的花兒的名字……因此認為畫兒並非宋代人所畫!”
眾人都是大奇,不想秋長風居然能知道畫的是什麼。
習蘭亭詫異問道:“鞦韆户知道這花兒叫什麼名字?”
秋長風緩緩道:“這花兒……叫做火鶴!”
姚廣孝一直神色冷漠,聞言竟張開雙眸,向秋長風望去,喃喃道:“火鶴……好……”
紀綱一見姚廣孝如此,就知道秋長風説得不差,雖是心中奇怪秋長風為何會知道花兒的名字,可還是大喜道:“火鶴……好名字。這花兒如鶴,鶴兒似火,也就有真實才學的人,才能説得出這名字!”他得意之餘,不忘記刺下楊士奇。
楊士奇立即變了臉色,意識到錦衣衞方佔了先手。
姚廣孝的兩個提問,秋長風竟能知曉一個?可秋長風如何會認識這種古怪的花兒呢?
習蘭亭皺眉道:“鞦韆户,就算花兒真的叫火鶴,你為何確定非宋時人所畫。”
秋長風道:“因為這火鶴花,本是我朝鄭大人下西洋時,從大洋彼岸帶回,在十年前,中土尚無火鶴花的任何記載,試問宋時之人又如何能畫出此花呢?”
眾人聽及鄭大人三字,不由沉默下來。就算紀綱聽到這個名字,臉上也多少帶了分尊敬。
鄭大人就是鄭和!屢下西洋、揚名天下的鄭和!
當朝中,朱棣若有兩人可信,一個是姚廣孝,另外一人不是錦衣衞的指揮使紀綱,而是鄭和!
如今的鄭和,正奉朱棣之命,再下西洋已有年餘,雖不在順天府,可這個名字説出來,無人敢有不敬之意。
楊士奇皺着眉頭,似在想着什麼事情,竟一直不再開口。
葉雨荷凝望秋長風,眼中頭一次露出驚詫,突然道:“你這般推法並不縝密,雖説自從鄭大人後,才有火鶴花的記載,但誰能擔保前朝沒有這個花種?方才習先生也説過……黃派中人多畫奇花怪石,珍禽瑞鳥,這花兒是黃派中人想出來的也説不定了。”
她這般説法,雖説有強詞奪理的嫌疑,但紀綱聞言,也感覺到不易反駁。
雲夢公主更是拍手笑道:“不錯不錯。”
習蘭亭一旁接道:“葉捕頭説得不錯,在下見識淺薄,的確不知道這花兒的來歷。但在下還認得,這畫紙是五代後梁關家所制的朝天紙,當時為朝廷專用,上有關家獨有天關暗紋。”
眾人定睛望去,隱約可見圖紙關門紋路,不由點頭。
習蘭亭精神一振,又道:“而那系畫軸的紅綢,更是後唐李煜親自御用的、由江南水榭閣製造的點絳綢,當年一尺綢要黃金十兩。”
楊士奇笑道:“當年李煜奢華誤國,如今聖上勤儉持國,嚴禁奢侈,絕不會有這種點絳綢了。”
習蘭亭點頭道:“楊學士説得不錯,關家早已泯滅,而水榭閣亦是煙消雲散,無論是朝天紙、還是點絳綢都在宋時就已不產,試問這幅畫怎麼可能不是在宋初繪製?”
雲夢公主等人都是精神大振,連連點頭。
就算是紀綱都覺得習蘭亭見多識廣,所言大有道理,忍不住皺眉。
秋長風卻還是神色自若,淡淡道:“習先生見聞廣博一點不假,可推證手法大有問題。點絳綢和朝天紙的確在宋時已經不產,但如果這兩件東西流傳下來,由今人在上作畫也絕非沒有可能。習先生觀畫紙、系綢來推斷書畫年代追尋畫者倒也可行,但若再細心看看,就知道今人筆墨落在前人畫紙上,還是有辦法分辨的。”
葉雨荷微怔,她雖是捕頭,可也沒想到過,秋長風思緒之縝密、見識之淵博、邏輯之合理,甚至還在她之上。
習蘭亭臉色大變,忍不住上前幾步再看圖畫。
塔中死一般的沉寂。
楊士奇心中焦急,只盼習蘭亭能推翻秋長風的説法。
楊士奇焦灼地望着習蘭亭,而習蘭亭臉若死灰,木然立在那幅畫前良久,這才澀然道:“鞦韆户説得不錯,這筆墨和畫紙的確並非一個年代!”
楊士奇驚凜,不想錦衣衞中一個千户竟有這種本事,眉頭一皺,立即道:“鞦韆户眼力的確有獨到之處,可鞦韆户是否知道,此畫是誰所做?”
紀綱知道楊士奇刻意刁難,心道這畫若是今人所畫,那應該就是旁人蔘習黃派所做,那隻怕除了姚廣孝外,無人知道畫的出處了。斜睨楊士奇,紀綱冷笑道:“楊學士身為左春坊大學士,才高八九鬥不止,難道還要向鞦韆户詢問嗎?”
楊士奇微笑道:“學無先後,達者為師,我倒是真想聽聽鞦韆户的高見。”
眾人目光不由落在秋長風身上,或期冀、或厭惡、有憎恨、有譏諷……
秋長風還是平靜如常,只是道:“此畫習承黃派畫法,但自成一格。卑職倒未聽説我大明哪個在黃派畫法中深有造詣……”
雲夢公主反問道:“那就是不知道了?”
秋長風一笑道:“那也不然,畫中還有幾處線索可供人追尋。”
眾人不服中帶着不解,可就是看不出畫中的玄機。習蘭亭拱手為禮道:“請鞦韆户明示。”
秋長風道:“不敢。首先是這畫的氣象,富貴堂皇中又肅殺滿懷,顯然是個極具雄心……”頓了下,“或者説有野心、有才華卻又心有憤然之人繪製。”
習蘭亭緩緩點頭道:“我也有這種看法。”
秋長風又道:“火鶴一花,只在宮中得見,民間根本無人得知。由此推斷,這人應該和宮中有關係……”
紀綱、楊士奇臉色一變,有些難看。
雲夢公主也在宮中,可平日只看宮外,哪裏留意宮中會有什麼花兒,聞言道:“你説了這多廢話,究竟知道不知道這畫兒是誰做的呢?”
秋長風不為所動,又道:“而畫中的題詞兩句,‘功名竟誰成?殺人遍乾坤!’本是大明才子高啓所作,畫畫之人從詩詞中唯獨選用這兩句,又展現此人極具大氣魄、偉抱負、同時又不惜一切的性格做法……”
紀綱喝道:“鞦韆户,不得胡言!”
秋長風立即住口,後退一步,謹慎道:“在下只是就畫論畫,説得不對的地方,還請各位大人海涵。”
姚廣孝突然睜開雙眼,目光落在了秋長風的身上,一字字道:“那作畫的人是誰?”
眾人見到姚廣孝的神色,不知道為何,均是心生涼意。那一刻,靜坐的禪者好像變成了殺人如狂的魔頭……
上師有問,就算紀綱都不敢打斷,秋長風略作猶豫,施禮道:“卑職不敢説……”
姚廣孝淡淡道:“你説出來,無人會怪你。”
秋長風得此保證,雙眸中突然現出分神采,緩緩道:“卑職知上師是精通書畫之人,會黃派畫法並不為奇。卑職也知道上師和鄭大人是師徒關係。鄭大人皈依我佛時,曾從上師這裏受戒得法名福善……因此火鶴花也可能被上師看到……”
眾人眼睛越睜越大,忍不住向姚廣孝望去。
秋長風微吸一口氣,沉聲道:“作畫之人的性格和十數年前的上師頗為類似,從諸多歸納,卑職斗膽猜測,此畫本是上師所做!”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眾人心情迥異,一時間心中惘然,不知道秋長風所言是對是錯。
孟賢聽了,心中不由大喜,暗想道,秋長風呀秋長風,你雖是個聰明人,卻做了件不聰明的事情。你方才説作畫之人做事不惜一切、心懷憤然,不就是説姚廣孝的不是?姚廣孝的確殺人無數,再殺你一個,也是不多!
姚廣孝一直望着秋長風,木訥的臉上突然現出分詭異的笑容。
那笑容,似有惡毒厭惡,又像嘲諷戲弄……
那笑容,絕非一個得道僧人應有的表情!
紀綱臉色凜然,見到姚廣孝的表情,立即上前道:“上師,鞦韆户他……”
姚廣孝又笑,笑容中帶種難言的深意,他只是擺擺手,截斷紀綱道:“他……很好,他留下。你們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