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樓上,風拂欄杆。半垂的湘簾後影影綽綽透出一個人影,青衫如水,斜倚長劍。
店小二端着酒上樓來,嘴裏嘀咕不停。他們這芙蓉樓以三絕而聞名,還有自釀的芙蓉清酒,其中又以清酒最令人稱道。釀製用的是湘西民間的土方,概不外傳。外頭客人來了,每每叫上一罈。罈子是從地窖裏抬出來,上桌揭封,香滿四座,人就先醉了。可是來了這麼多客人,沒有見過還要把酒冰鎮過才喝的。
倒真是個特別的客人,進門來,儀表堂堂,舉手投足透着一股子天下英雄捨我其誰的氣派,令人小覷不得。那把長劍沒亮出來,只怕飲過不少人血吧。
小二一邊撩簾子,一邊吆喝:酒來
那聲吆喝在空中掉下來,生生砸成兩半:啦
雅座不大,四角里各站了一個結實漢子,短打扮,手按着腰間的傢伙。八道凌厲的目光,足以點燃一捆乾柴。
小二嚇壞了,幾乎是把酒罈子扔在桌上的,然後拔腿開溜。年輕客人兩隻指頭拈起酒罈,嗅了嗅,似是滿意,便自斟自飲起來。他本來面色略有些潮紅,一杯冷酒下肚,漸漸變白,更顯得風神俊朗。
四個漢子等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終於耐不住了:慕容!你今日終要給我們段家一個説法!
慕容微微一笑:武林霸主,能者居之。上月俠客山莊比武,這可是天下人都看在眼裏的。你家段老爺技不如人,讓賢於在下。怎的今天又想説着輕彈中指,忽然手中那隻小小的青瓷酒杯上彈出一個圓形小孔,清酒如一根細線,對着那段家的漢子就噴出來。那人猝不及防,濕了一臉。
慕容露了這一手功夫,幾個段家人更加氣憤,幾乎就要撲上去撕了他。慕容不理,只是喝酒冷笑。新科的武林霸主,什麼刀山血海沒見過,還怕了段家這幾個蝦兵蟹將。
這時門外隱隱傳來氣流破空之聲。慕容敏捷地一閃。但這顯然不是衝着他來的,因為只有湘簾的掛鈎被打斷了,嘩啦一聲落下,雅座裏頓時一片通明。
慕容冷笑道:段老前輩的一陽指,果然厲害。
哪裏哪裏。敗軍之將,何敢言勇。來的正是上一任武林霸主,雲南段家的族長段微之,一個雍容的中年人。段微之身邊還有一個老道士,卻有些眼生。
這位是武當掌門沐風道長,路過此地,一起來造訪少俠。段微之笑得很誠懇,武林出了慕容少俠這樣的年輕俊傑,真是令人欣喜。
哪裏哪裏,幸會幸會!慕容笑道。是了,沐風,原武當掌門臨風的師弟。臨風道長一死,武當不足為懼。不過,他們弟子多。萬一來人海戰術,還真有點頭疼。自己跟他們沒有仇,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譬如剛才少俠的一陽指,不就比老夫還更勝一籌?段微之笑得更客氣。
慕容一怔:這從何説起?
難道少俠剛才使的,不是我們段家不外傳的絕技一陽指?段微之反問。
慕容冷笑:什麼一陽指。我的武功是師父給的,跟你們段家有什麼關係!
段微之臉上一紅,旋即忍住:三年之前,我家小侄段易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不知,不知
段易是什麼人,我怎會認得他。慕容立刻打斷了,臉上的不屑是明明白白的。
段微之終於怒了,上前半步,一根手指就照慕容左眼插去。慕容不閃不避,連劍也沒有抄,只是右手一抬,就把段微之的一陽指化開。段微之只覺一股大力湧來,連忙退開,猶自站立不穩。
這是撥雲見月!沐風在一旁看見,忍不住叫道。
原來段微之這一手雖狠辣無比,卻是虛招,本不擬重創慕容。真正是要趁慕容躲閃之際,右手卻拿住他脈門,也叫目中無人的青年知道點厲害。沒想到慕容舉重若輕,竟使出了武當派的拿手絕活,把他的後招統統斷掉了。
慕容少俠,沐風開口了,武當的雲手,又是何人向你傳授?
慕容頗為不耐:我早説過。我的武功全是師父所賜。怎麼總是往你們門派裏扯!我有生以來,幾時上過武當山!
沐風和段微之對視一眼,輕聲咳了咳,正色道:正要向少俠請教。卻不知令師何許人也?
慕容臉色發青:有必要告訴你們嗎?
沐風微微笑着:雖説是英雄不必問出身。不過,少俠地位今非昔比,總要給大家一個交待。何況
何況你的武功實在太怪異了,段微之道,我們不能不問,都是誰偷走了各門各派這些不傳之秘。
慕容聞言大怒,猛然抽出佩劍,刷的一揮。那隻酒罈應聲而裂,變成整整齊齊兩半。
滅絕劍法!段微之和沐風齊聲驚呼。
哼,看來還有峨眉的功夫。段微之又退了一步,扭頭對臨風道,看來我們還得跟雲空師太商量商量。
慕容長鋏出鞘,在陽光下如一泓清亮的秋水。
也是也是,沐風立刻嚮慕容拱了拱手,少俠,後會有期!
兩個老頭兒一甩袖子,搖搖擺擺下了樓。
只是沐風道長臨走時又回頭看了慕容一眼,忽然低低地嘀咕了一聲:其實我一直奇怪,這人怎麼總像哪裏見過的呢!
慕容沒有聽見。他只是怔怔地盯着地板。剛才一動氣,不免又是渾身燥熱難耐。清冽的美酒流了一地,散出醉人的芳香。
小橋。他不由得想起來,那個同樣酒香四溢的地方,卻是終年陰沉昏暗,還有古怪的藥水,他最近才知道,那藥水
我不想回去。就算師姐一個人孤單,打發小橋去看看她也就夠了。
但是他們追問師承,為什麼連他自己也想不起來。人人都説什麼武林霸主,江湖新秀。可他到底是誰,來自何方?這個問題就像一隻滾燙的烙鐵,烤得他發暈。是時候了。當所有的酒都揮發了以後,慕容終於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