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哪裏?哪裏都沒有去!就躲在魔宅後面,竹木殘垣之間的一座破柴房內。
蘇天民未偕慧眼仙樵馬上奔赴九帝處,原因有三。
一是風雪太大,地濕路滑,慧眼仙樵不適於行;既不能高飛遠走,就只有就近覓取掩護。其次,如今洛陽城中,魔爪密佈,九帝后處,距離不短,必須穿過好幾條大街,才能到達的。
在衣着面貌未暇更改之前,再笨的人,也不會去冒這等不智之險!
再其次,這是相當重要的一點:慧眼仙樵目下所受之禁制,九帝之中,顯然無人能解!
如九帝諸人對慧眼仙樵這一身禁制,誰也解不了,其對九帝,情何以堪?
蘇天民天賦英聰,非但於武功方面,能夠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即對人情世故,亦無不透徹通曉。
早在他走出魔宅之前,便已於心中毅然作成決定:此一惱人問題,仍應由他自己來慢慢設法解決,以避免由這些小地方,去損害到九帝諸人之尊嚴。
所以,他和慧眼仙樵一出魔宅,在無名劍客巴全貴的眼色暗示下,立即折身奔向宅後。
無名劍客意思是指,打宅後走,比較穩妥。
而蘇天民則另有打算。
因為後者深諸兵不厭詐之運用,他知道,在敵我相持,哨防嚴密的情況下,最安全的地方,往往就在敵人的“身邊”或“眼前”!
慧眼仙樵雖對這位蘇家小老弟愈來愈佩服,但對蘇天民忽然奔去宅後那座破柴房,卻為之大惑不解。
蘇天民亦無暇加以詳釋,入室抖去身上雪花,回頭低聲問道:“前輩經脈受制,會不會感覺特別痛苦?”
慧眼仙樵皺眉搖頭道:“痛苦倒不見得,就是像大病初癒一般,渾身輕飄飄,軟綿綿的,不帶一點勁,那老鬼手法好不特別蘇天民低聲接着道:“假如將前輩一個人留在這裏,一連住上好幾天,前輩能不能忍受?”
慧眼仙樵微微一呆道:“你要去哪裏?”
蘇天民攤手苦笑道:“總得出去想想辦法,不是麼?”
慧眼仙樵眨眨眼皮道:“去找令祖他們?”
蘇天民搖搖頭道:“不一定。”
慧眼仙樵詫異道:“為什麼?”
蘇天民如明白説出,那符老鬼的手法,可能連九帝也化解不了,將無異暗示對方受創之重,幾至束手無策。他當然不願以此刺激對方。
當下一咳緩緩道:“不為什麼,不願‘帶路’而已!”
慧眼仙樵不禁點頭道:“這倒是真的,個人失手遭擒事小,萬一被魔徒暗中跟蹤,泄露了諸帝集會之所,就要成為罪人了!”
蘇天民沉吟不語,似在思索着一件什麼事。
仙樵忽然低聲説道:“你聽前面,就像天塌下來一般,不曉得公孫老魔這會兒到了沒有?”
蘇天民頭一點,喃喃自語道:“對,有了!”
仙樵忙問道:“有了什麼?”
蘇天民抬頭微笑道:“有了打這兒走去城中,不露破綻,不被跟蹤的萬全之策!”
仙樵霎了一下眼皮道:“計將安出?”
蘇天民微笑道:“您且猜猜看!”
仙樵想了想,屈指道:“首先,你得變易面目”
蘇天民一笑搖頭道:“用不着!”
仙樵一呆道:“你説什麼?用不着?就這樣仍以獨目金剛的姿態,大搖大擺的,由這兒走出去?”
蘇天民笑笑點頭道:“差不多可以這樣説!”
仙樵臉色一整,連忙加以阻止道:“別開玩笑了,老弟,膽大固然是好事,但也得有個限度;儘管你老弟極具自信,但老漢總以為,非遇萬不得已,實無炫奇弄險之必要!”
蘇天民本想接着説出預擬之計劃,現見仙樵力持穩重,深怕説出來會使對方懸心,於是臨時改變語氣笑笑道:“故意説來嚇嚇您罷了。除非發了瘋,誰會真的這樣做?”
為使仙樵安心起見,他説着,一面當場脱下那一身破衣,並使左目“復明”,整個改去,“獨目金剛”之外貌。
仙樵滿意地點點頭道:“這就對了。現在完全是另一副陌生的面目,就算有人對你起疑心,也不會這樣快就能弄清你是誰。”
蘇天民結束停當,低聲道:“晚輩準備走了,請前輩在這裏安心守候,假如晚輩不能趕回來,也必設法着人送來食物。再見!”
語畢,伏身一竄,如箭離弦,轉瞬間於濃密的雪花中消失不見。
“巴全貴”藉“拳打腳踢”向那名丐幫弟子發出一道快訊之後,任務達成,身心一鬆,準備回房烤個火,好好的享受一番。
因為這座古宅院落深大,現在一共才住了十來個人,每個人差不多都可以任意佔用一排廂房。
廂房的房門推開了,推門的人兒也一下呆住了!
蘇天民打炕上支身坐起,手一擺,笑道:“請進來坐!”
無名劍客高隱雷反手推上房門,急急走過去道:“你怎麼又混進來了?”
蘇天民嘻嘻一笑道:“這裏暖和。”
高隱雷不知怎樣説才好,輕輕頓足道:“你早不來”
蘇天民微微一笑道:“我是來得夠早的了!”
高隱雷自知一時情急,説錯了話,雙頰微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走近一步,收起笑容,接下去説道:“我是説,在我進來之前,剛由一名丐幫弟子,向合兄那邊遞去一個消息想不到你人還在這裏你説吧,現在怎樣?”
蘇天民平靜地抬臉問道:“你跟那邊怎麼説?”
高隱雷緊鎖着雙眉説道:“我告訴他們:三衞鐵之一的符老;業已親自出馬,要他們通知你小心注意,如今你人並沒有去那邊,豈不叫他們空着急?”
蘇天民點頭道:“此舉可使他們保持警覺,也不算廢着!”
高隱雷嘆了一口氣,皺眉又道:“那你現在還來幹什麼?”
蘇天民側臉反問道:“不然去哪裏?”
高隱雷未加深究,他以為蘇天民這句話,還是拿他取笑,信口説來玩的,於是接着再問道:“仙樵呢?”
蘇天民答道:“宅後那間柴房內!”
高隱雷猛然一呆道:“你老弟……
蘇天民手一擺道:“暫請打住。時間無多,滴漏必爭,該輪到我來發問了!首先,請回答:如你從現在起,一直留在房裏不出去,要隔多久才會有人找過來?”
高隱雷道:“到下一班開始?”
蘇天民道:“多久?”
高隱雷道:“兩個時辰之後。”
蘇天民點頭道:“時間不算太長。”
高隱雷道:“你老弟在打什麼啞謎?什麼長不長,短不短的?請你弟台有話明説,別再兜圈子好不好?”
蘇天民道:“我現在正在這樣做,一句廢話沒有,除非你打岔請繼續回答:這兩個時辰,你通常都是如何支配?”
高隱雷道:“誰也管不着!”
蘇天民皺眉道:“別鬧了,高兄,小弟説的正經。”
高隱雷笑道:“我答的也是正經,只怪你弟台不會聽話而已。管不着者,是指這裏的人誰也管不着也!”
蘇天民抬頭道:“不誇張?”
高隱雷笑道:“誰誇張了?閣下雖然當過敝府的‘大官’,但要知道,這兒不比平時在分府。
如今這兒,每哨三人,三個時辰中,一個時辰值勤,兩個時辰休息,説來相當辛苦。
就因為勤務的關係,休息期間,一概不另派差。除非有誰精力旺盛,閒下來就難受,自動要去討事幹,那當然例外!”
蘇天民注目道:“換句話説,只要不誤班,在這兩個時辰之內,行動完全自由?”
高隱雷笑笑道:“包括吃、喝、嫖、賭唯一的禁忌,就是在房間內,不能接待像你老弟這樣的客人!”
蘇天民笑了一下,又問道:“如果現在你要出去,在你高兄看來,應以何種姿態為適當?”
高隱雷笑道:“披件風衣,提把酒壺,縮着肩頭,嘴裏嘰嘰咕咕的罵着:奶奶的,這種死人天氣……”
蘇天民緊緊接道:“那麼,你現在這裏有‘風衣’和‘酒壺’沒有?”
高隱雷微微一愣道:“要我去哪裏?”
蘇天民笑了笑,低聲道:“要出去的,是我,不是你!”
高隱雷又是一愣道:“你要扮作我?”
蘇天民點頭笑道:“正是如此。”
高隱雷眨了眨眼皮道:“這意思是不是説:你亟須兩個時辰的空檔,好利用它去辦件緊急事。然後再趕回來,偷偷循原路溜出去?”
蘇天民搖頭笑道:“不再回來了。”
高隱雷一咦,張大眼睛道:“那就妙了!‘你扮的我’,堂而皇之,一去不返,‘我這個我’,留在這裏如何辦交代?”
蘇天民低笑道:“那有什麼關係?你是‘身不由己’啊!”
高隱雷“懂了”忙噢了一聲道:“你要我裝作穴道受制?”
蘇天民含笑修正道:“不,你必須真正受制!”
高隱雷苦笑搖頭道:“我混進魔莊,卧底多年,一直太太平平,自從遇上你這位小煞星,幾無一日不在擔驚受怕中,命也!”
蘇天民笑笑道:“別忙,事情還沒有完呢!請記住在被人‘解救’過來之後,務必為仙樵設法送點食物過去;在我重回柴房之前,仙樵交給你了!”
高隱雷攤手道:“只好照辦了,別的還有什麼辦法?”
蘇天民忍俊道:“那就快去將‘風衣’和‘酒壺’找來吧!”
風雪愈來愈大,天色也隨之愈來愈灰暗。魔宅後院,忽然冒着風雪走出一名武士。這名武士披着一件黑色風衣,肋下夾着一把錫酒壺,縮頸聳肩,步履踉蹌,他一面向前院走,一面在口中喃喃罵着:“奶奶的,這種死人天氣……”
通向前院的走廊上,那扇角門去呼的一聲被風吹開,接着出現另一名同樣裝束的武士。
那名準備去後院的武士,頭抬之下,不禁咦了一聲道:“巴兄今天的班期不是‘子午卯西’?”
被喊巴兄的那名武士頭一縮,將風衣領口拉拉緊,腳下不停,哼了一聲,邊走邊答道:
“誰説不是?”
那名武士詫異道:“那麼,巴兄剛下值,又要到哪裏去?”
“巴兄”很不高興地道:“你哥子長了眼睛沒有?”
那名武士眼珠一滾,忽然嘿嘿冷笑道:“我看你哥子算了吧!”
“巴兄”身形微震,霍然止步道:“此話怎講?”
那名武士嘿嘿不已道:“沽酒?嘿嘿,不是去找妞兒才怪!”
“巴兄”鬆了口氣道:“見你的大頭鬼?”
那名武士忙説道:“我説如何?這種回答的口氣就不對勁。無它,心虛之故也!我説,哥子,身體是自己的,最好能夠多保重些。雖説老王爺和符老頭此刻都不在,沒了管頭,但是,像這種天氣,一穿一脱”
“巴兄”一哦,忙問道:“老王爺什麼時候走的?”
那名武士答道:“剛走不久。”
“巴兄”又問道:“去了哪裏?”
那名武士哼哼道:“像我們這種起碼武士,夠資格知道麼?”
“巴兄”緊接着道:“那麼前面不是沒有人了麼?”
那名武士聳肩道:“就剩下總府來的那個爛巴眼辛師父,在大廳上靠着火爐打瞌睡。”
“巴兄”忽然壓低嗓門道:“一起出去走走怎麼樣?”
那名武士搖頭道:“算了,我是‘申亥寅巳’的班;加上鴿書連續發出,平遙方面,隨時可能有人來;既然你去尋樂子,房間正好借我睡一覺!”
“巴兄”剛想拔步,聞言不禁腳下一縮道:“你的房間呢?”
那名武士苦笑道:“我那牀被子又舊又薄,加上好久沒有洗滌,氣味難聞不説,彷彿還生了厭的蝨子。”
“巴兄”嘆了口氣道:“那就”
那名武士微愕道:“那就怎樣?”
“巴兄”低接道:“那就只有對你哥子不起了!”
蘇天民第二次再以“巴師父”的面目走出城北那幢魔宅時天已大黑;與“劍”“花”
“樂”“毒”四帝先後出發找人,約為同時。
幾乎是同一時候,在城中另一處地方,則在上演着另一劇精彩好戲!
今天洛陽城中,雖然到處佈滿了魔方由“一”至“七”,身份不等之各級武士,以及那些橫眉怒目,狐假虎威,巴不得有個廝殺機會的“威”、“武”、“勇”、“猛”等各級洞仙座丁;但嚴格説來,這究竟只是武林人物與武林人物之間的一場風暴,與一般平民老百姓,並無關連;縱有人不幸遭受波及,亦僅屬少之又少的偶發事件而已。故所以今天城中,雖然杯弓蛇影,人心惶惶,但一般商業,卻依然繁榮如故;茶樓和酒肆,也照樣高朋滿座!
事情之緣起,是在前此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南大街的龍門居酒樓中,突然出現一名華服少年。
來的這名華服少年,約在十七、八歲上下。儀表端正,舉止從容;尤以兩道奕奕有如曉星般的眼神,更予人以一股不可逼視的氣派!
本來,像龍門居這樣一座酒樓中,若在平常時候,這類顧客之出現,可謂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然而,由於今天城中正瀰漫着某種可怕的氣氛,這名紫裘少年一旦來到,形勢就大大的不同了。
紫裘少年本身,顯無所覺。他上得樓來,雙手背剪,泰然走上去一副乾淨的座頭坐下。
兩名酒樓上的夥計,懷着鬼胎走過去樓梯口附近的一名中年漢子,一聲不響,悄然下樓。
不一會,紫裘少年叫的酒菜端齊了,兩名四級武士,亦於此際,冒着風雪,在先前離去的那名威字莊丁引領下適時趕至。
來的這兩名四級武士,一姓“沈”一姓“楊”。前者外號“天水狐”,後者外號“血手客”,均系這次符老由平遙天王總府帶來。兩人武功等級之鑑定,出之金老,故兩人身手雖佳,卻不為符老所喜!
兩人來到樓下,天水狐悄聲説道:“假如抓錯人怎辦?”
血手客哼了一聲道:“寧枉勿縱,發現抓錯,再放掉就是了。”
天水狐眉頭一皺,又道:“在體制上講,這兒是第一分府所轄,我們處在客卿地位,雖然可以出手拿人,但是……你楊兄以為……我們要不要叫這位威字兄弟先去紫東來那邊報告一下?”
血手客冷冷道:“我看不必。”
天水狐遲疑道:“紫東來這廝不怎麼好惹,他現在是城中的統一指揮,到時候……萬-……楊見認為真的妥當麼?”
血手客嘿了一聲道:“假如是在昨天這個時候,我就不反對。”
天水狐一怔道:“楊兄這……這……話什麼意思?”
血手客獰笑道:“因為他姓紫的已經自身難保!”
天水狐大惑道:“怎麼説?”
血手客陰聲道:“老王爺今天那番話,你沒聽清楚?他晉升一級,當年原是由白老主試,白老早垮了;如今,紫玉華那小淫婦被宰,小舅子的身份,又宣告完結,你以為他姓紫的在王爺面前還能紅多久?”
天水狐不禁點頭道:“這倒是真的。”
血手客扭頭吩咐道:“這位威字兄弟,你就站在這裏,假如有人經過,什麼也不許説……聽到沒有?”
那名威字莊丁為了想升準武士,已對平遙總府來的這兩位四級師父馬屁拍定,這時自然唯唯稱是,不敢稍有逆拂。
於是,“血手客”和“天水狐”眼色一使,並肩登樓。
兩人上得樓來,眼光四下一掃,隨向那名紫裘少年的座位大步趟去。天水狐咳了一聲道:“這位弟台,我們可否合用一副座頭?”
紫裘少年一咦,意思本想説:樓上空座,這會兒還多得很,何必一定要擠在一起?但在抬頭看清兩人刻下那副來意不善的面目之後,紫裘少年化“咦”為“哦”,態度突然改變。
他眼光在兩人臉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平靜地反問道:“兩位怕不是真的想喝酒吧?”
血手客冷冷接着道:“沈兄,我們的運氣,看來還不錯這位老弟,你沈兄瞧他氣勢多沉穩?嘿嘿嘿!”
紫裘少年點頭道:“遇上了在下,你們的運氣是不錯!”
天水狐神色一緊,滿臉堆笑道:“那麼,就請蘇少俠……”
紫裘少年猛然一呆,張目道:“蘇少俠?”
血手客陰惻惻地道:“這就不夠意思了!”
“招”“聲”同發,口中説着“不夠意思”腳下一錯,一隻右手突如閃電般,一把當席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