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身樹後者,是名鶉衣百結,手持短棍,年約五旬出頭的麻臉老叫化。
那老叫化眼見行藏敗露,欲遁已遲,雙眼滾轉之下,腰身一挫,左足微滑,手中桑木棍一抖一送,突以一式遊虹貫日,疾逾毒蟒吐信般一棍戳出!
蘇天民由於去勢奇快,急切間要想問挪化解,已屬萬無可能。
好個蘇天民,臨危不亂,應變若定,口喝一聲:“想掂掂本俠分兩是不是?好得很!”
雙臂微分,全身撲飛離地,胸腹一吸,壓根溯源而上!
蘇天民這一招,乃寓守於攻之着,驚險奇絕,兼而有之。這樣一來,非但使老叫化一棍放空,且進而以閃電騖鴻之勢,趁機一下搶人老叫化門户之內。
老叫化情知不妙,右肩一卸,便待撤棍斜縱!
可是,由不得他了蘇天民去勢不減,身形如箭,右臂橫掃所及,本可將老叫化喉頸骨一掌劈斷,都緣他天生厚道,心中有所不忍,終於臨時改砍為抓,反手一把,將老叫化衣領牢牢揪定。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老叫化似乎並不認真拼命之意,一擊不中,立即放棄掙扎,他任由蘇天民揪着衣領,馴然不動,同時怪嘆着喃喃道:“降魔身手,菩薩心腸;一代武林新秀,果然名不虛傳!”
蘇天民防其有詐,五指一緊,嘿嘿冷笑道:“是好朋友,就少來這一套!”
老叫化亦不爭辯,淡然一笑,突將左掌伸出!
蘇天民間目所及,不期然當場一呆。
老叫化展開的左掌掌心上,朱符鮮血耀眼,赫然竟是一柄具體而微的加官臉譜!
老叫化微微一笑,平靜地説道:“老漢宮呂成,外號‘麻皮無常’,為丐幫本地分舵負責人,昨晚接獲本符主人急足傳諭:要老漢今晨守在附近這一帶,伺機跟綴錢府一輛眷車,如遇車中有‘緊急情況’發生時,立即出面‘打鬧台’‘殺風景’!結果,咳!咳!總算還好!”
蘇天民見老叫化語帶雙關,雙頰不禁一陣熱。
他心裏有數:老叫化有此一行,準出於河錦鳳那妮子搗鬼無疑!
蘇天民心底迅忖着,正待藉申致歉意以飾窘態時,老叫化已然抱棍當胸,淺淺一躬,正容接着道:“老漢尚有俗務在身,不克久陪,少俠珍重,後會有期!”
語畢,不待蘇天民有所表示,身軀一幌,大踏步而去。
老叫化適才那一棍,顯系久慕九帝絕學,不惜冒生命之險以回眼界者,他如非一念之慈,豈不要造成終生遺憾!由此可見,上天有好生之德,為人行事,多存一份惻隱之心,終不失善有善報!蘇天民感慨橫生,木然怔立着,直至老叫化背影消失,方才返身舉步,再向城中走來。
回到錢府,已是近午時分。
蘇天民由於心中有事,埋首登階時,一個不留意,凡與迎面一名下階者撞個滿懷。
抬頭一看,來的不是別人,原來正是府中文賓之一的端木秀才端木凱。
蘇天民見後者手上提着一隻大書箱,似有遠行之意,不禁深感詫異道:“端木兄要去哪裏?”
端木秀才苦笑笑。向後努嘴道:“蘇兄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蘇天民猛地憶起使女明珠許以今日成就好事之期約,心中一動,知道府中可能已發生鉅變!
當下含混地哦了哦,忙向府中走去。
蘇天民一腳剛剛跨入大門,會客室中人影一閃,一名家丁已然搶來身前,喘促地低聲説道:“蘇師父回來得正好,娘娘們齊集後院,都在等您去!”
蘇天民止步注目道:“什麼事?”
那家丁低聲道:“陳老和方師爺晨間於書房對酌時,雙雙遭人暗算,死狀奇特,死因不明,大娘娘已將府中賓客分別遣散,就等蘇師父回來主持緝兇事宜!”
蘇天民暗暗吃驚!此乃第五妾主婢之傑作,自屬不問可知。
他只知道,那對主婢為遂所求,早晚必有不利陳姓老魔之行動;但是,他絕未想到,事情竟會發作得如此之快。天下最毒婦人心,於此又獲一例。
蘇天民定一定神,匆匆説了句:“知道了!”
撇下那名家丁,繼續向大廳賓館中走來。大廳賓館中,這時冷清清的只剩下潘姓文士一人。
蘇天民進門便説道:“小弟適才於門外碰着端木,已悉一切其他的人是不是都已走光了?”
潘姓文士對這番離去,頗有念念難捨之意,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還有小賀,在裏面收拾行李、小弟是在這裏等車子。另外,尚有一個老陳,打早上就沒有看到人,蘇兄離此準備去哪裏?”
潘姓文士顯然還在做着春秋大夢,蘇天民知道河錦鳳遲遲不去,定系欲與自己取得聯絡之故,當下無暇多作兜搭,揮揮手,轉身道:“小弟先去看看小賀,回頭見!”
偏院中靜無人聲,河錦鳳正在窗前負手徘徊;蘇天民走過去,左右閃察一眼,低低傳音道:“陳魔已死,今夜三更,請賢祖孫準備救人,見面切口為‘一二三’;救出那妮子,不必相等,請徑赴北邙,小弟如能從容抽身,自會前去相會;內府傳召,不容多談,珍重,再見!”
蘇天民匆匆説畢,足尖一點,縱身便向裏院奔去。
陳姓老魔與方師爺經常聚飲之處,是位於府中裏外分界的一座小書房,這裏為方師爺起居兼作息之所。
蘇天民趕抵時,走廊上家丁密佈,人人臉色凝重;房門口站着那名蔡姓五級武士,手持鐵尺,嚴陣以待;書房內則偶爾傳來一二聲鶯聲燕語,似乎七房夫人刻下全都守在裏面。
蘇天民見了這等情形,止不住可嘆又復可笑。俗雲:“心病難醫,家賊難防”。眾人要是知道那名兇手刻下就在這座書房之中,真不知道將會作何感想!
那批家丁,以及那位蔡姓五級武士,此刻一見蘇天民來到,人人神色一變,齊都為之鬆出一口大氣。
蘇天民目前雖然只是一名“三級武士”,但是,在蜀中無大將的今天,陳姓總管一死,錢府便數他的地位最高了。
蘇天民寒起面孔,大步跨入書房。
房中,一名中年婦人向南端坐,身後站着兩名青衣小婢,從氣派上看,此婦顯為錢曉華之元配。
另外,六名衣着不同,年齡均在二十上下,各具姿色和風情的少婦,則聚坐一隅,竊竊私語,不知低聲在談些什麼。六婦之中,五七兩妾,蘇天民業已見過,因此,蘇天民知道,其餘四婦,大概便是剩下的二三四六妾了。
蘇天民眼光一掃,走向坐着的那婦人,微微躬身道:“卑座參見大娘!”
那婦人果為府中大婦,聞言頷首為答,先在蘇天民身上打量了幾眼,然後玉指左弓!,朝伏在書架上的兩具屍身一指道:“都還沒有移動過,蘇師父請先過去查勘一下再説吧!”
蘇天民憑進房時一眼掃察所得,以及刻下這名大婦處事之鎮定精細,他深深發覺,錢曉華這七房夫人,果然個個均為不輸時下一流高手之玉面羅剎。
五七兩妾説具有三級武士身份,但很顯然的,其餘諸妾,必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尤其對面這名大婦,秋波灼灼,深如寒潭,更令人打心底升出一股森凜之感!
蘇天民心告警惕,益發不敢稍稍大意,受命之下,應一聲是,立即轉身向書案走去。
眾妾早已停止私議,這時一雙雙流星妙目,均都投注在蘇天民一舉一動上;五七兩妾,兩雙點漆情眸中更是別具一種異樣霞採。
蘇天民將兩具屍體仔細加以檢查,又將桌上剩酒殘菜一一迎亮察着辨嗅,最後直身據實報告道:“稟知大娘,就卑座初步驗視所得,陳老和方師爺似是先為酒中毒物所迷倒,然後方喪於一種相同的淬毒暗器。”
婦人點頭道:“妾身淺見,亦復加此。姑不論事實如何,即就常情衡斷,亦不難想象而知:以陳老一身罕世成就,設非酒迷在先,想加害又是談何容易!”
蘇天民接着道:“今天這份酒菜,曾經幾人之手,不知大娘有否追究?如酒菜方面查不出毛病,本案之偵破,恐怕希望甚微!”
婦人盈盈注目道:“何故?”
蘇天民手指屍身道:“暗器屬於一種極為常見之喪門梭,兇手打出暗器之手法,亦無特別之處,凡稍諸武功者,均能輕易為之,此兇手得手後業已遠揚,勢將毫無線索可資遵循了!”
婦人轉向一名藍衣少婦道:“三娘,你將大廚房裏,適才調查之經過,再向蘇師父詳述一遍!”
藍衣第三妾向蘇天民淺淺一福,嬌聲説道:“由於方師爺和陳老均嗜辛辣之故,每逢兩人聚飲,菜餚多半為方師爺親自下廚製作,今晨情形亦不例外,而每一樣菜炒好或煮好,亦多由方師爺或陳老親自端出廚房”
藍衣第三妾説至此處,稍稍領了一下,接着説道:“這種情形之下,如説毛病出在萊餚裏,應該只有一種可能,便是有人在調味品中下了毒!”
蘇天民不自禁將頭一點,心想:此婦心機,果然縝密無比!
藍衣第三妾繼續説下去道:“於是,奴家乃召集全廚僕婦,查問今晨有無誰人動過灶頭調味瓶罐,同答是誰也沒有動過。因為早上是吃稀飯,一應調味品,都還用不着。問定之後,奴即着手對每一樣調味品加以查驗,結果每一樣均未發現毒性!”
蘇天民忍不住插口道:“酒呢!”
藍衣第三妾點點頭道:“底下就要説到了。下毒對象,只有酒、萊兩項,菜既無毒,就得查究酒了。本府用酒,向系陳年整批購人,酒人酒倉,另有專人管理,府中上下,用酒雖無限制,但每次取酒,卻都有詳細記錄!何人何時提取若干,管理簿上一一分明。適才,經奴家向酒倉查詢結果,據酒倉目稱:今晨,根本未曾有人前去取酒!”
蘇天民聽了,不禁一怔,星目一轉,忽然問道:“酒倉誰在管理?”
藍衣第三妾答道:“是本府一名七級武士,姓方,名基華!”
蘇天民心中生疑,暗忖道:“會不會這姓方的,已為第五妾收買串通,沒有説出實話?”一這一點,頗有可能。
站在蘇天民目前的立場上,處境是異常尷尬。第五妾做出這種事,一半出於受他利用,而且此婦尚有繼續加以利用之價值,照理,他是不希望此如被查究出來的!可是,問題在於他刻下是受命處理此案,以大婦及諸妾之精明幹練,他如果當問者不問,豈不連自己都要蒙上一身嫌疑?
蘇天民權衡輕重得失之下,決定先守立場要緊,於是乃接着問道:“這位方師父此刻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