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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方氏夫婦與黑旗武士等一行剛剛離去不久,蘇天民和閔守義二人便接著來到木屋前面。

    蘇天民輕聲道:“室裡怎麼黑洞洞的?”

    閔守義有點失笑道:“你老哥這一問,問的倒也真妙,請問現在是什麼時刻了?別忘了這兒是半仙草廬,可不是什麼鳳仙書寓,值此深更夜半,哪兒還會”笑語至此,突然“哎喲”一聲低呼,驀地跳起老高。

    蘇天民愕然止步道:“什麼事?”

    閔守義叫道:“軟綿綿的,真像踩著一個大死人!”

    蘇天民笑罵道:“別胡說了!”

    閔守義頭一低,忽然驚呼道:“可不是,你,你瞧!”

    蘇天民循聲望去,地下躺著的果然是具死屍,死者臉上蒙著一幅黑紗,右手依然緊握著一柄薄刃風刀,胸口有個血窟窿,仍有小量鮮血不斷自窟窿中向外汩汩滲出,閔守義大叫一聲不好,拔足便向木屋奔去!

    閔守義上前一腳踢開那扇虛掩著的木板門,口中連喊師父不已,然而,空屋寂寂,哪裡有師父的人影?

    蘇天民隨後趕至,沉著地道:“先點上燈再說!”

    閔守義依言點亮油燈,急得滿屋亂跳亂轉。這時的蘇天民反而老練起來,他於屋中四觀察了一番說道:“閔兄別慌,令師暨令師母準無恙,小弟敢打包票!”

    閔守義一呆道:“你怎知道我師孃已經回來了?”

    蘇天民手指桌上那一堆碗盤道:“閔兄有沒有注意到這兒用過的筷子有兩雙?”

    閔守義噢了一下又道:“是的,我師孃可能已經回來了,不過你又怎知道他們二位老人家一定未遭意外呢?”

    蘇天民用手四下一比,然後指向屋頂道:“你看,室中毫無凌亂之象,在這兒屋頂上又開有一個大洞)由此可見令師夫婦是自屋中主動突圍而出。另一方面,我們適才在室外發現一具敵人屍體,亦足證明令師夫婦在與敵交手之際,至少贏過敵人一回合。再從死者創傷僅有臉口一處上加以推測,來人不論多寡,似乎尚無將令師夫婦生擒活捉之能耐。退一萬步說,假如二位老人家業已不幸遇害,那麼,在地下也應該留有二位老人家的屍體,從敵人連同伴之屍體都棄而不顧看來,當知敵人在撤離時,其情況一定迫促異常。”

    蘇天民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因此,我們不難得到二點結論,最後的戰況如非令師夫婦逐敵而去,便是二位老人家因寡不敵眾而自動脫身。”

    閔守義聽得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可是……可是我們現在將如何才能追上他們二位老人家呢?”

    蘇天民沉吟著道:“這一點,恐怕很難了,因為,這一仗不論是哪一方佔了上風,令師夫婦恐怕都不可能再回到這兒居住。”

    蘇天民說著,想了想,又道:“不過,不管怎麼樣,我們盡呆在這兒也不是辦法,現在這就出去試著找一找也好……”

    於是,二小吹熄油燈,拉上板門,繞去屋後,雙雙縱登城牆頭,想憑居高臨下之勢,看四野有無任何跡象可循。

    這時已是三更將盡,月明星稀,一片沉寂,一陣陣夜風吹來,逼體生寒,令人瑟縮。

    閔守義忽然低聲建議道:“我們趕去景陽觀看看怎麼樣?”

    蘇天民猛一擊額道:“對,對,這處地方我可幾乎忘了,事不宜遲,我們立即趕去看看吧,照道理說,那邊當不至於毫無動靜才對。”

    蘇、閔二人是自景陽觀後圍牆躍人,當二人悄悄掩向前面正殿,剛剛到達一排雲房前面時,便聽到前院中人聲鼎沸,燈火明亮,似乎發生什麼驚人大事,二人心頭一緊,迅速比了一個手勢,接著,二人展開輕身功夫,先後縱上雲房屋頂,一路掩避著向前院竄來。

    蘇閔二人於暗處定身,引目下望,但見院中十幾個道士人手持火把一支,活似一群沒頭蒼蠅般紛攘不已,大家你嚷著跑過來,我喊著奔過去,全都驚惶得沒了主意。而在院子中央,七仰八叉的倒著四、五具死屍,五人均是一身玄黑武士服,其中一人且在肩袖二處繡有數道顯目的金線。

    閔守義失聲低呼道:“是花帝座下的黑旗金吾和黑旗武士!”

    尚好下面太嘈雜,閔守義聲音更大,卻沒有一人聽得。蘇天民伸手一拉,二人雙雙縮身仍循原路退出。

    來到觀外後,蘇天民問道:“閔兄可看得出今夜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閔守義皺著眉頭道:“從日前四名黃旗武士在觀中大殿上,留下花帝之催命花符一事看來,這一隊黑旗武士之出現,也許就是一組採取行動的劊子手。不過,令人不明白的是:花帝這次逮捕對象到底為誰?如說是家師,這批劊子手何以會陳屍此地?若是觀中道士之一,家師那邊又去的是何方人物?這究竟是一碼事?還是兩碼事呢?”

    蘇天民也皺起眉頭道:“是呀,小弟本來還自覺很清楚,現在可漸漸糊塗起來了。”

    閔守義接著說道:“花帝座下之‘八金吾’,以及‘八旗武士’,其身手一般說來都在當今一二流名家之中,就是家師,他老人家也未必就難能將一名黑旗金吾怎樣,更何況還有四名黑旗武士?所以這五個傢伙又是遭了什麼人給擺平的呢?”

    蘇天民毅然道:“咱們這就再去城外洞仙山莊看看怎麼樣?”

    閔守義精神一振道:“好主意!”

    話剛出口;忽又搖頭道:“不妥,家師曾一再告誡,說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是洞仙山莊一處不準擅近一步,家師言猶在耳,小弟實在不敢輕違師訓。”

    蘇天民蹙額道:“事有通權之分,並非一成不變,令師當初這樣交代,無非是為了避免是非,現在,事故已經發生,還有什麼好顧忌的?譬如說,今夜去到令師那裡,假使就是洞仙山莊的人,你難道也將牢守師訓而不聞不問麼?”

    閔守義瞿然改容道:“謝謝蘇兄開導,是的,蘇兄說得不錯,今夜去家師那裡的,很可能就是洞仙山莊方面的人,小弟記得那具死屍似乎戴有面罩,如非本城熟人,在夜裡行事會有戴面罩之理?”

    蘇天民催促道:“那就快走吧!”

    於是,二小一度展開身法,一路出城,徑奔城外西北角那座充滿神秘意昧的洞仙山莊了。

    蘇閔二人今夜樣樣都對,就是最後這一步棋走錯了!

    試問:洞仙山莊若是一處善地,以曾是花帝八金吾之首的方鐵民,他會對區區一座山莊具有恁大警戒心?

    所謂初生之犢不怕虎,不是不怕,而是不知道害怕也!那位神秘而年輕的洞仙山莊之主,他冒用樂雲鵬之名,其志頗有力抗九帝,進而獨霸天下武林之雄圖,蘇閔二人現在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想前去莊中探底,豈非飛蛾投火,自尋死路?

    二人憑著一股年輕人的盛氣,眨眼奔出城外,走沒多久,閔守義稍稍放慢腳步,遙指著遠處一片黑乎乎的巨影道:“山莊就在那座上山後面,小弟只知周圍很大,卻始終沒有進去過,我們等下要繞道莊側,從側面混進去以策萬全?”

    蘇天民點頭道:“謹慎一點總是好事。”

    蘇天民話剛說完,前面道旁一排白揚下面忽有人打了個呵欠,懶腰伸得咯咯作響,一面喃喃自語道:“唔……好事,的確是好事,等了二三年,今夜總算才又接到一批小生意……”

    兩人一驚,雙雙煞住去勢!

    閔守義沉聲喝道:“前面是誰?”

    樹下那人懶懶然答道:“是我。”

    閔守義戒備地道:“你又是誰?”

    樹下那人有氣無力地道:“我就是我,我是誰?你又是誰?真問得莫名其妙!”

    閔守義向蘇天民傳音示警道:“蘇兄留心了,此人言行怪異,且口音陌生,不似本城人,我們過去察看時,最好多作準備,以防不虞。”

    蘇天民傳音答道:“閔兄放心,小弟理會得。”

    樹下那人忽然說道:“兩位老弟商量好了沒有?不過,務求二位千萬別轉歪念頭,欺侮我這麼個殘廢人並不算什麼英雄好漢。”

    兩人愕然相顧,益發為之警疑不定,蘇天民一擺頭道:“管它的,上去看看!”

    兩人暗暗提神戒備著,相將走向白楊樹下發聲之處,走至近前,兩人目光所至,均不禁為之驀地一呆!

    那人並未說謊,他果然是個殘廢人!

    藉著迷濛月色,兩人看清此人年約四旬出頭、五旬不到,一張大扁臉,滿頭亂髮,上身披著一襲只剩有幾綹破布條兒的夏布褂,底下套著一條短褲頭,左腿雖髒,尚還正常順眼,那條右腿就不同了,上下一樣粗,徑圍不下一隻瓦林口,顯然是患一種無可救藥的水腫病,那人曲著左腿,直伸那條浮腫的右腿,腋下挾著一支桑木拐,這時眯眼望著蘇閔二人,神色間似乎也有戒備之意。

    閔守義在對方腰帶上掃了一眼,注目問道:“尊駕不是丐幫朋友?”

    那人聳聳肩胛,苦笑道:“我哪有這份福氣?”

    蘇天民插口道:“尊駕適才口稱‘接到一批小生意’,語帶雙關,究竟義何所指?”

    那人手一伸道:“一人十兩,二人二十兩,本來是一個折扣不打,不過看在久未發市面上,二位老弟合起來只付十兩也就可以了。”

    閔守義冷笑道:“這是否即所謂之‘買路錢’?”

    那人搖頭道:“錯了!”

    蘇天民接著道:“那麼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付你銀子?”

    那人忽然伸手扒開亂髮,將頭頂向二小道:“喏,二位請瞧,這兒可不是瘡疤,而是不折不扣的戒疤,憑此當可證明我殘廢具有佛門弟子之身份……”

    閔守義一愣道:“尊駕這是扯到哪兒去了?”

    那人放手抬頭道:“這就是,十兩銀子決不是白收你們的,我殘廢願以我佛如來之名義發誓,過了今夜一定為你們念十卷金剛經,一千遍大悲咒,超度你們早升西天,永享極樂,若是輪迴再轉,也必重投人生道……”

    閔守義勃然大怒,正待發作,蘇天民連忙拉了他一把,有趣地笑向那人道:“尊駕這意思是不是說咱們哥兒倆今夜死定了?”

    那人搖了一下頭道:“話不是這麼說,二位走向別處,我殘廢當然沒有理由收你們的香火錢,如一定要打這兒過,這筆銀子就非納不可,因為這兒是有名的陰陽界,過此一步,便屬陰曹地府,三年來每試不爽……”

    閔守義目側蘇天民,蘇天民會意點頭,於是,蘇天民接下去笑問那人道:“尊駕法號如何稱呼?”

    那人一本正經地道:“本人之法號,凡認識我的人都知道,不認識我的,問我也不講,所以,總結一句:你們是白問了!”

    閔守義沉聲接口道:“假如咱們哥兒倆今夜堅持打這兒過去,而又不付你朋友銀子,你朋友欲待如何?”

    那人兩眼望天,自語般說道:“那就只有付之一嘆了!”

    閔守義頭一點道:“很好,尊駕可以開始嘆息了。”

    閔守義說著,伸手一帶蘇天民衣袖,於是兩小雙雙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蘇閔二人剛剛走出兩三步,身後果然傳來一聲沉重且長的嘆息,二人聽了,不由得同時掉頭回望,可是,容得二人轉過頭來,白楊樹下已經不見那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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