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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李烈雙刀敵囚人,慢慢吃緊,施展不開,聞聲答道:“好!快走!”

    吳春牛疾奔如飛,古有龍和賴保國也拔足追去,廳上也有十幾個人跟着出去,出了步壽原,吳春牛行蹤已杳,溜得不知去向。

    李烈這時也意馬心猿想撤走。

    雷傑標和周青傑看李烈一連虛晃幾刀,知道李烈想突圍而出,便喝道:“今天走不得,兄弟們,卡死這傢伙。”

    徐禮、徐朋因老大、老二被殺,一口毒氣始終出不得,現在仗着人多,便想替老大、老二報仇。

    兩把七星刀,以少林門華山派的毒招,刀刀指向李烈要害。

    李烈一時想脱身着實不易,幸虧他門户守得緊,對方雖有四把刀也無法得到一個破綻。

    楊開泰見吳春牛走了,李烈似乎愈戰愈勇,現在已三人傷在李烈師徒手下,眾人一定不會罷休的。

    他不免有些擔心,怕吳春牛回去搬救兵。

    而程三連這時卻倚着庭柱,朝着他冷笑。

    楊開泰便收心神道:“三連老弟,李烈師徒已犯眾怒,弄到這步田地,我也是一籌莫展。”

    程三連剛到步壽原時,就遇上徐美尋仇的事,於是陪楊開泰到關帝廟走了一趟。

    本來刀客的規矩,在鬥時喪命,只怪本身技不如人,説不上什麼仇字。徐美去找李烈,他便有些不以為然。

    現在楊開泰設計挑撥,讓數人政擊李烈師徒兩人,他更看不過去。

    剛才穆鏡圓用暗器從背後傷吳春牛,就是程三連適時掏出一粒彈丸,將子母梅花鏢打掉的。

    楊開泰現裝成一付無事的樣子,實在是欲蓋彌彰,讓人作嘔。

    程三連冷哼一聲,望向別處道:“我看,還是由你大哥親自出手吧!”

    楊開泰大驚失色道:“我怎麼有這個能耐?如今僵持下去,卻怎麼個好?”

    程三連不由暗暗嘆氣:楊開泰居然激我出手了。

    實在不可思議,十幾年沒見面,現在有錢了,心術就變得如此可惡。什麼江湖道義,刀客間的規矩,全被一古腦的拋得乾乾淨淨了。

    看來李烈身手十分了得,我不如下場去,幫他平安逃走算了。

    想到這裹,便收回視線開口道:“話説回來了,大哥今天的地位不比以前,自然以不出手的好,否則有個差錯,損及令譽,是犯不着的。還是讓我上陣吧!”

    楊開泰忘了掩飾,竟滿面笑容道:“你快點上去,你的身手最佳,李烈一定支持不住,讓他受點教訓也好。”

    程三連説做就做,從腰裏拔出一把牛耳短刀來,跨步跳了過去,叫道:“大家住手,看我程三連來鬥鬥他!單打獨鬥,要一個幫手的便不是好漢。”

    這句話有點指桑罵槐的味道。

    雷傑標等四人,早已戰得精疲力竭,心頭雖不是滋味,但念及程三連武功最好,便悄悄地讓開了。

    李烈眼光含着疑訝之色,疾轉如電閃,似乎在問:怎麼,連你也為虎作悵?

    程三連不慌不忙,提刀走近幾步,朝李烈眨眨眠,呶呶嘴巴,慢慢説道:“姓李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了。難怪楊老爺子忍不下這口氣。

    剛才幾個人圍攻你也不應該,現在由我單獨跟你拚。我算是代表楊老爺出面,如果你打得贏,楊老爺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前帳一筆勾銷。

    如果你技不如人,讓我戮上幾刀,也是活該,不能有怨言。”

    程三連又回過頭來,對楊開泰道:“楊大哥,你看怎麼樣?”

    楊開泰道:“好,由你全權處理。”

    程三連將牛耳短刀一揚,起一個“大鵬展翅”的門户:“你過來吧!”

    李烈暗忖:昨晚和程三連秉燭夜談,知道他是個宅心仁厚的君子,現在他出手,分明在替我解圍。

    眨眼呶嘴,是示意要我脱身,可是,若比鬥不見高低,程三連便無法交代,唉!

    李烈有了這個存心,出手的時候,便以一些中看不中用,花拳繡腿般的刀法攻出,刀風滾滾,嘯嘯作晌,一團刀影像個刀球,向程三連的門户滾進。

    程三連手中的牛耳短刀雖短,但門面大,手臂伸直,也當長兵器般使用。不等李烈的刀攻入,便揮刀去格。

    只聽得兵器相擊,鏗鏗亂晌,晌聲很密集,可見彼此出手都快,使的解數如何,旁觀者一時地分辨不由。

    在一霎間,叟方兵器已擊出七八十次。

    忽然程三連將牛耳短刀一收,手臂微曲,門户便小了,刀光閃閃,均不出手臂之地,步步進逼,刀法大變,全身在李烈的下三路滾來滾去,這便是程三連的看家本領“地藏刀”。

    李烈也縮小步子,變換刀法,將刀尖對準下三路,一批一湯,以“撥雲撩霧”的手法,和程三連周旋。

    兩人火拼正熾,誰都看不出一絲破綻,只見刀光亂閃,寒氣森森。

    就在這時,程三連忽然低聲向李烈道:“上屋去,好走了!”

    李烈依言,虛晃幾招,跳出圈子。

    程三連喝道:“不要溜,開溜的不是好漢,見了高低再説。”

    李烈在紫藤幹上一按,已經騰身而起,跳到了院牆上,剛剛站定,後面程三連也已跳了上來。

    程三連人至刀到,李烈揮刀格開。

    程三連低聲急道:“踢過來!”

    李烈又依言,對準程三連胸前,便是一記飛腳,用力雖猛,卻只踢到離胸前一二寸處,便要收回。

    程三連見一腳飛到,在離胸前一寸處,便叫道:“哎呀!不好了!”

    身體向後一仰,一個青蛙蹦,全身向上竄,凌空又翻一個鬥,噗通一聲,跌落院子裏,咿咿唔唔,只是喊疼。

    楊開泰大驚失色,連忙趕來搶救。

    李烈在牆頭上一拱手,含笑道:“在下失陪了。”

    不料就在李烈雙腳甫離地的瞬間,他忽然哀呼一聲,也從牆上栽了下來。

    古有龍和周青傑見機不可失,跳將出來,舉刀便刺。

    李烈雖然跌下來,但全身蹲倒在地上,並沒有傷到不能動彈的地步,見兩刀刺來,立即以青鋼刀去擋。

    可是蹲坐在地,使不上勁,手一軟,便將身子一偏。

    這兩刀都是刺向李烈大腿,兩刀貫穿腿肌,李烈痛不可當。

    古有龍、周青傑獰笑數聲,並不拔刀,直把李烈釘在地上似的。眾人一擁而上,將李烈捆了起來。

    這時紫藤棚外牆角里,轉出一個人,這個人便是酷肖馬曼玲的徐美。

    楊開泰樂不可支:“哦,原來是你動的手腳。”

    程三連暗叫一聲糟了,倒是白費一番手腳。現在只有靜觀楊開泰的態度,如果真要殺李烈,再出手救援。

    當初徐美隻身到關帝廟去尋仇,曾用了一次暗器“火彈珠”,卻讓李烈撥落。

    “火彈珠”大小像鴿蛋,以錫薄皮包着幾十粒碎鐵粒,還雜有硝磺等物,投中人身,便冒起一朵火花,鐵粒鑽入皮肉後,治療不易,相當歹毒。

    這種東西是風翔府老子廟裏的道長張道威的法器,本名“五雷神火”,卻在無意間被徐美竊得,改名為“火彈珠”,當暗器使用。

    在關帝廟被李烈刺了一刀,跌到牆外,徐美見傷不重,便逃到暗處躲起來,等到天亮,才潛回步壽原。

    沒想到,卻見到李烈竄到牆上,便向李烈背部投彈,李烈的背上已經滿布“火彈珠”的碎鐵。當然無力再敵古有龍、周青傑還擊了。

    徐美走到李烈面前,傲然道:“是你殺了我兩個哥哥,今天被擒,看你還有什麼話説的呢?”

    李烈咬緊牙齒,從牙齒縫中哼了哼,恨恨的道:“我看你長得莊秀麗,誰知居心這麼卑鄙邪惡,竟敢用暗器傷我,又是在我經過一番車輪戰之後。

    我快刀李烈行得直坐得正,沒有半點不可告人的事,就算讓你殺了,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姓楊的,我今天也算是認清你了。”

    徐美聽到這裏,不由面上一紅,覺得的確問心有愧,在關西刀客中,或江湖道上評論起這件事來,自然是步壽原上的人理曲。

    將來被追根究底起來,的確沒有什麼面子。

    可是楊開泰這時已因佔上風而變了臉,把睚刀拔在手裏,怒道:“小子死到臨頭了還嘴硬,是你殺了我的師侄,這還假得了?你以為我楊開泰真的奈何你不得?”

    李烈沒有開口,只是兩眼血紅,瞪着楊開泰。

    楊開泰又道:“我也不管你心裏服不服氣,殺你讓你師父難過一下也是好的。”

    程三連見情勢緊急,心焦如焚,怕楊開泰一刀揮去,便殺了李烈,便搶上前來道:“大哥,聽我一句話再下手。”

    楊開泰面上青筋爆起,眼露兇光:惡狠狠的道:“三連兄弟,你還有什麼話要説?”

    程三連揮揮手中牛耳短刀,心中閃着念頭:“你真的要殺他?”

    楊開泰一臉憤懣之色:“不殺他?我楊開泰還丟得起這個臉嗎?為了這個傢伙,才讓甘泉縣的災民到了耀州,白化我幾千兩銀子。”

    程三連道:“並沒有讓老哥丟面子的事。你是山大樹高,李烈也損不到你什麼。殺他,也弄髒你的刀。

    他不過是回人馬天龍的徒弟罷了,不值得你生這麼大的氣。

    依我的主意,還是把他向園子裹的眢井裏頭一拋,蓋上了磨盤石,便乾乾淨淨,還留了他一個全。

    免得別人説我們圍攻李烈以後,又發暗器傷人,最後甚至還……大哥,你就別動手吧。”

    其實程三連根本不知道,園子裏的幾日眢井裏,楊開泰已經不知拋了多少人進去了。

    自從楊開泰到步壽原,洗手不再幹刀客以後,並沒有真的杜絕以前的殺戮生涯。

    以前的仇敵,凡是上門尋的,楊開泰一向不曾敗過,凡是被他殺死或受傷的,楊開泰都將骨、或活口往眢井裏拋,從無人能倖免。

    這二十幾年來,過去的仇家,可説已被他逐步剪除殆盡了。

    目前,他盤算也只有馬天龍一個人還好好的活着。現在他的氣總算可以出在馬天龍的徒弟身上。

    程三連這麼説,正好提醒了他,便笑道:“好主意,我也好久沒用到這些眢井了,你不説,我倒忘了。把他往眢井裹拋下便了事了。”

    周肯傑、雷傑標和徐氏二虎,四人提了五花八綁的李烈,走到園子裹去,一羣人也隨後簇擁着。

    家丁已把槐樹旁那口眢井上面的廢磨盤打開,眾人肅立無聲,似乎等着看一具棺材入土似的。

    一個生龍活虎般的人,就此了結一生?

    楊開泰的女兒楊龍珠,一直站在父親後面,那姣好的面龐已佈滿愁雲,鐵青得怕人,眼中水汪汪的,彷佛立時要哭出來:

    沉默的氣氛,被一羣烏鴉呱呱的叫聲打開,烏鴉落在槐枝上,仍然呱呱叫個不停。

    楊開泰命令道:“推下去!”

    李烈面不改色,只是向楊開泰冷笑。

    徐禮道:“不要笑了,快刀李烈你到極樂世界去快活吧!”

    李烈無法掙扎:身子一晃,便栽了下去。

    家丁把磨盤石推過來,砰的一聲,便蓋上了眢井口。

    這時突然有人嘩的一聲哭了出來。

    眾人均為之一呆。

    原來是楊龍珠雙手捧着臉,淚下如雨,哭得好大聲。

    眾人不好意思出聲,不由都哭喪着臉,似乎覺得如今弄死了李烈,人人都沾了血腥,都脱不了干係,將來追究起來,該怎麼辦?

    不期而然,心房收縮,比烏鴉叫更厲,心底的寒意更甚。

    許多殺人不眨眼的人物,被楊龍珠的嚎啕大哭,弄得渾身冒雞皮疙瘩。

    楊開泰道:“寶貝女兒,你哭個什麼勁?”

    楊龍珠掩着臉,哭得涕泗縱橫,好不傷心。

    楊開泰生氣地道:“殺個把人,你就哭,這也算是我楊開泰的女兒嗎?”

    楊龍珠這才放開了手,滿面淚水,抽抽咽咽地道:“爸爸,你也不能這樣任意殺人呀!”

    楊開泰不由惱羞成怒,想不到心愛的女兒會向自己抗議,沉下臉道:“胡説什麼!過去幾十年來,你爸爸也不知殺了多少人。

    今天收拾一個李烈,看你就嚇得中了邪似的,放大膽子,不要這麼的嬌生慣養的哭哭啼啼的。”

    楊龍珠道:“我是嬌生慣養的?你做出這種事來,叫我如何見人?一個對一個的打人家不過,就叫幾個人聯手圍攻,人家本事好,一直佔上風,偏偏徐美又暗算人家,這還不算,又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推到眢井裏去弄死。

    説起來好聽,個個都是江湖豪傑,武林俠義之士。武功如何,行為如何,我如今都見識到了,原來都是些不要臉的下三濫!”

    這些話一説完,楊開泰覺得女兒簡直是當眾辱罵他,氣得頓腳罵道:“反了反了,你這個小丫頭懂得屁,竟敢這麼放肆,還不給我滾!”

    楊龍珠又掩面大哭,旋過身去,辮稍一晃,一面快步飛跑,一面叫道:“爸爸,你會有報應的,我也不想活了!”

    楊開泰被女兒一攪局,變得很尷尬,回到大廳,坐了下來,自己開釋道:“這件事過了就算完了,大家不要記在心裏。我如今只靠各位替我繃個面子。今天咱們痛痛快快的喝一杯吧!”

    在這件事中,唯一置身事外的是“獨行俠”尤育華,大家在院子裹打鬥,把李烈推到眢井,似乎都跟他無關,只是一聲不晌的坐在那兒喝酒。

    中午時分,家丁已把紫藤棚撐好,正在大排筵席的時候,大門外突然人聲沸騰,人如潮湧,喊聲震天。

    “快將李烈交出來!”

    “姓楊的放人!”

    楊開泰心神一震,便叫家丁去看外頭情形是怎麼回事。

    一個家丁氣急敗壞的跑進大廳,結結巴巴的道:“造反了,那些災民,都湧到步壽原來了,帶頭的是吳春牛,現在怕快打進屋子裏了,他們要我們要交出快刀李烈的人。”

    楊開泰勃然變色,和李烈來拜壽時的懦弱屈就模樣截然不同,毅然決然道:“吳春牛這小子,也是來送死的,去幹掉他!”

    楊開泰拔出睚刀,跨步下廳,眾人都跟隨在後。

    走到門口,只聽到大門被砸得像擊鼓一樣晌,人聲鼎沸,鬧得天翻地覆。

    家丁們怕災民勢眾,難以抗拒,把大門牢牢加鎖閂住,但災民們仍然前僕後繼,邊用石塊砸門,邊狂呼:“把我們的救命恩人交出來!”

    楊開泰這些年來,在耀州已逐漸坐大,人人奉承恭維他。

    他本來計劃在殺了李烈之後,災民羣龍無首,便很容易將其驅逐,誰知吳春牛竟然糾眾打來步壽原,簡直是太渺視他這位楊大爺了。

    當下即吩咐家人準備傢伙、鳥槍、銑銃等火器佈署之後,再將大門打開。

    外面聽見裏面在拔閂開鎖,便靜息下來。

    門一打開,楊開泰仗刀當先,徐氏二虎、徐美、中原三傑中的兩傑,隴西四將中兩將,也都挺刀簇擁在旁。

    災民見楊開泰來勢洶洶,便朝後退了十幾步。

    楊開泰把刀一橫,喝道:“何方刁民,敢來造反?你們別忘了,是我楊開泰出錢賑濟,你們不知感恩圖報,卻鬧到我步壽原來。

    難道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搶劫行兇?你們好好回去就算了,如果還不知好歹在這裏胡鬧,別説你們一夥有三千多人,就是三萬人,我也殺他個片甲不留!”

    這時吳春牛氣得臉色鐵青,從人叢中躍出,向楊開泰戟指罵道:“楊開泰,你這個臭賊驢,他奶奶的,你也真的不要臉到這種程度,虧你還是刀客出身。

    我們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要殺我們?我師父李烈到那兒去了?你快快將他交出,我可以不計較。否則——嘿嘿,你若傷他一根汗毛,我就要跟你拚了。”

    楊開泰那裏忍得下這口氣,頓足罵道:“胡説個屁!不給你們一點顏色看看,你還拿我當病貓呢!”

    他立即叫後面的家丁把七八十枝鳥槍、銑銃等拿來前面。

    楊開泰站在石門檻上,拿刀一揮,大喊一聲“放!”藥線便已點着。

    吳春牛想不到楊開泰會使用西洋火器,見狀大吃一驚,對二十個弟兄道:“上去奪傢伙去!”

    大家一起衝上前去,可是走不到幾步,鳥槍、火銃已陘發射,濃煙起處,發出天崩地裂,震耳欲聾的晌聲。

    吳春牛立刻伏倒在地,可是二十個弟兄中,已有多人受傷倒地。

    災民們沒有見過這種陣仗,見楊開泰推出火器時陣腳已有些亂,這時裂石崩雲大震晌起,早一聲呼嘯,向四下裏逃跳。

    楊開泰邁開大步,如瘋狂般撲上來,後面的徐氏二虎等,以及七八十個家丁,跟着楊開泰衝過來。

    楊開泰兇性大發,以為吳春牛等伏倒在地,是被火器打死了,沒有蹲下查看,只去殺那些赤手空拳的災民。

    吳春牛猛然跳起,另有八個適時伏下躲過劫難的弟兄也跟着爬起來。

    吳春牛想趕上去攔截楊開泰,卻被“隴西四將”中的古有龍、賴保國迎上來阻住去路。

    “小子,今天要你好看!”周青傑、雷傑標也過來助戰。

    這四把刀團團困住了吳春牛,使他有如眾矢之的,脱身不得。

    八個弟兄想趕過來,卻被徐氏二虎徐禮、徐朋截住。

    吳春牛怒吼一聲,他人雖矮小,聲音卻宏亮如雷。他抖擻精神,全力跟攻過來的四把刀周旋。

    古有龍舉刀一掃向吳春牛胸前攻去。

    吳春牛句左一閃,以蒙古刀還擊,在古有龍面上虛晃一刀,古有龍揮刀來擋,卻沒有擋着。

    吳春牛蹲身,發腿一掃,古有龍猛不提防,被掃着小腿,腳底一浮,重心不穩,全身栽倒。

    吳春牛搶上一步,要刺古有龍,賴保國已斜掃一刀,砍向吳春牛兩肩,吳春牛隻好後退一步,閃讓開來。

    周肯傑和雷傑標各挺烏鑽刀,在吳春半左右衝刺。

    吳春牛看清兩人來勢,忽地一伏身,來個“脱袍卸甲”之勢,再退一步,在兩把刀下卸下身來。

    周青傑和雷傑標一時措手不及,猝不及防間,兩刀也都刺了個空,來不及收住,鏘的一聲晌,兩人手上的烏鑽刀互擊,兩人手中均感一麻,心中吃了一驚。

    這時吳春牛反而退至周青傑、雷傑標的背後。

    他突然想起馬天龍教他的那記“丟刀撥腿”,他雖不必丟刀,但可以騰身踢他們兩人。

    吳春牛絞盡腦汁想殺着應用,這時立即飛起旋風腿,連環雙踢,全身離地有六七尺高。一腳踢中周肯傑的左邊肩胛骨。

    雷傑標閃得快,只被腳風掃起了衣角。可是周青傑便沒有幸免。

    這一腳踢碎了周青傑的肩胛骨。

    吳春牛穿的是“鐵頭銅跟牛皮靴”,這皮靴的鐵頭踢中了周青傑,骨頭能不碎?

    吳春牛猛戰四人,勇不可當。第一個照面就已掃倒古有龍,踢傷周青傑,他所憑的是腿上功夫。

    俗語説“南拳北腿”,就是説北派的武學,講究用腿,在天方派中,以腿出擊,便有獨到之處。

    吳春牛想再進一刀,殺了周青傑,可是古有龍已從地上爬了起來,刀尖一抖,向吳春牛直撲。

    吳春牛這時還半蹲在地,古有龍將刀面映着太陽,金光一閃,已迎向吳春牛面門。

    吳春牛左掌在地上一接,全身重量落在左手上,人便已凌空飛起,頭向後仰,讓過來刀,腿向前伸,直搗古有龍門户。

    那飛腳瞬息間已踢向古有龍右腕。

    古有龍對吳春牛的腿上功夫,早已當心,一刀刺空,不料吳春牛在下三路還能進攻。左腕一偏,避過飛腿。

    吳春牛一踢落空,兩腿向天一挺,使個難度很高的“搜天勢”出來。

    他身子向後一翻,一個鬥翻到後面,上身卻向前一挺,那蒙古刀從地上向上撩起,刷的一聲,刀尖刺向古有龍腰脅下。

    古有龍想不到吳春牛情急拚命,連“搜天勢”都使得出來,連忙後退一步,刀尖轉折,去擋蒙古刀。

    鏗的一聲,吳春牛已收刀站定。但旁邊的賴保國、雷傑標又從左右側搶進,雙刀齊下。

    這三個人的三把刀繼續圍住吳春牛,一時間沙塵四起,日色無光,難分勝負。

    那邊徐氏二虎的徐禮、徐朋打八個弟兄。

    這八個弟兄雖然長得精壯驃悍,但拳腳功夫很差,本事不高,幾個回合下來,都被徐禮、徐朋砍傷,家丁馬上出面圍住,將八個弟兄擒住捆綁。

    徐氏二虎兄弟見吳春牛獨戰三人,但奔過去,加入戰圈。五個人一起攻擊吳春牛一人。

    這時候,只有程三連、徐美和“獨行俠”尤育華站在門口旁觀。

    程三連聲色不動,看楊開泰帶領着幾十個人,將災民當成土匪,一路砍殺過去,他不禁微微搖頭,輕輕嘆氣。

    吳春牛目前勉強和五個人戰成平手。

    程三連暗暗讚歎,心想:就算我出面救吳春牛,都不一定能勝得了那五個人,但若失手,要設法救李烈的計劃便無法執行了。

    “獨行俠”尤育華存着觀望的態度。

    程三連覺得尤育華態度極曖昧,便搭訕道:“尤大俠,這場血淋淋的戰鬥,倒是難得一見。”

    “是難得一見。”

    尤育華黑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從羊皮坎肩袋裏掏出一個小圓筒來,放在眼睛上,向前方看。

    尤育華是個瘦高個子,顛起腳尖,就顯得鶴立雞羣似的高瘦,“楊開泰這回是殺起興頭來了,我看他已往耀州去了。”

    程三連不知那是什麼東西,便問道:“尤大俠,你那個圓筒是什麼東西?”

    尤育華道:“西洋望遠鏡。”

    程三連想借來瞧瞧,尤育華卻將望遠鏡放回袋子裹。

    尤育華道:“這些都不干我們的事,咱們不如回裏頭喝酒去。”

    程三連因為弄不清尤育華的態度,有些嗒然若失,點點頭,説“先請”,卻還站在原地看打鬥。

    尤育華頭也不回,面帶笑意的往廳上走去。

    這時吳春牛困在核心,蒙古刀舞得呼呼地晌,敵方五把刀佔五只角,雖然人多,卻增大了範圍。

    五人只想纏住吳春牛,並不施展殺着,只等吳春牛力盡時再活捉。

    吳春牛也看出對手的居心,想竭力爭取主動,立即脱身。如果戰死在此,還有誰會向馬天龍報信呢?

    當下靈機一動,向其中武功最弱的賴保國一頭撞去。

    賴保國胸膛一痛,上重下輕,兩腳一浮,向後一仰,正在欲倒未倒之際,吳春牛舉腿一撥,賴保國的腿被撥着,仰天翻倒。

    吳春牛一刀刺下,賴保國在地上一滾,蒙古刀戮進土裹。吳春牛見機已至,便拔起刀,向前一竄,再一跳,騰身飛出重圍。

    徐氏二虎大叫“不要跑!”

    吳春牛在地上抓起一大把沙土,向四人劈面打去。

    古有龍趁勢將“子母梅花鏢”打出。

    吳春牛沒有防到這一手,子母梅花鏢散開,從沙塵中飛出,釘散在吳春牛的胸膛上。

    吳春牛知道中了暗器,忍着痛,掩住創口,撒開大步便跑。

    五個人追不上吳春牛,便又折了回來。

    古有龍在地上撿起子母梅花鏢,見上面沾有血跡,哈哈大笑道:“這小子跑不了多遠的,他被我打中了。”

    步壽原上又恢復了寧靜,橫陳滿地的災民體有五六十具,有的是被火器打死的,有的卻是被楊開泰率眾殺死的,一眼看去,就像一堆被剪得肢離破碎的爛娃娃。

    此外還有二十幾個人受重傷,在地上血泊中喘息掙扎。

    李烈手下的那二十個弟兄,五個被火器打死,七個被打傷,八個被徐氏二虎和家丁砍殺重傷,都被擒住。

    總計有四十一個傷者,一起押在楊宅前面的槐樹蔭下,經過盤問,只等楊開泰回來以後,再決定如何發落。

    楊開泰和幾十個家丁一路追殺災民。

    步壽原距耀州城不及五里路,不多久,便已趕到。

    這次跟吳春牛到步壽原的都是壯年的男子,總數有一千人左右,其餘老弱婦孺,仍留在城裹。

    災民們逃回,準備取了武器之後,再來步壽原殺一場,莽夫拚命,鋭不可當。

    楊開泰之所以拚命追趕,並沒有斬盡殺絕之心,只想阻住災民,勿使災民拿到武器,再犯步壽原。

    楊開泰一行趕過災民,攔住前路。

    楊開泰先進耀州城,縱聲大喊道:“難民造反了,快關起城門!”

    守城的兵勇見來人是楊開泰,便立即關上城門。

    楊開泰馬上去見知縣孫吉甫,説災民鬧事,到步壽原去打劫。

    自己好心沒好報,幸虧賊頭李烈已擒下,步壽原有防衞能力,這些造反災民才無法得逞。現在災民已逃回耀州,準備洗劫耀州居民。

    孫吉甫驚惶變色,到城上一看,那些災民果然在城門前鬧成一團,頓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置。

    楊開泰低聲獻計道:“這裏有城防兵丁,想來都是會家子,如果李烈還在,還有所顧忌,現在還怕誰來着?”

    孫吉甫恍然大悟,立刻調齊城防兵丁五六百人,一起去押解城裏的老弱婦孺災民,趕到城外,和荒民青年壯丁家人相會合,再下令押送出境,免得災民在耀州地面騷擾。

    災民們手無寸鐵,再加上個個拖家帶眷的,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忍氣被押解出境。

    楊開泰見如願以償,真是等於去了一項心腹之患,當然得意非凡:“這批災民,以為有了快刀李烈的護衞,就可以吃遍關中了。

    若不是我下了狠心殺了李烈,這些災民,説什麼也不好打發。十天半個月的住下來,至少要開銷萬兩銀子,這還不要緊,在地方上,治安便成問題了。”

    孫吉甫也很高興的附和,答稱:“這些全仰賴着楊老爺子的手段。”

    下午申牌時分,楊開泰春風滿面的回到步壽原來。一見有四十一個傷者,其中還有十五個是李烈的弟兄,眉頭不禁皺起。

    “乾脆像處理李烈一樣,把他們“坑”了起來吧。”楊開泰交代下去:“大家都會辦,不必我再多説了。”

    “坑”起來,就是活埋的意思。

    在步壽原後面的山溝裹,有不少廢窖洞,挑選一個,把四十一個傷者趕進去,然後用泥塊堵死窖門。

    窖洞裹空氣愈來愈稀薄,最後大夥兒全都窒息而死。外頭看不出什麼痕跡,等於是活埋一樣。

    楊開泰這樣的處置,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回了。

    耀州有個藥王廟,非常着名。供的是唐代名醫孫思邈。終年香火不絕,廟宇建金碧輝煌,是處名勝。

    孫思邈的着作,都鐫勒了石碑,豎立在殿前,參差錯落,就像一座小小的碑林。

    這裏的百姓有個特別的風俗,遇到生病,往往不找正式懸壺的郎中,反而攜一壺酒,來此上香,求取仙方。或請廟裹的道士代為診斷。

    吳春牛早知道耀州有個藥王廟,中了鏢以後,他負傷前來藥王廟求治。

    吳春牛邊走邊回頭,見無人跟蹤,便悄悄爬上百來級的石階,進了廟門,直奔大殿。

    殿上靜得落針可聞,不見人影,於是他便大叫一聲:“有沒有人在?”

    轉過身去,見殿角有兩顆流星似的光芒一閃,仔細一看,不禁莞爾。

    原來是個道士,在殿角蒲團上打坐。

    因為大殿中光線暗淡,吳春牛剛從日光裏進廟門,眼睛一時適應不過來,當然看不見道士。

    吳春牛發現道士目射異采,心中不禁一凜!

    那道士道:“你這個小夥子,是不是在步壽原吃了虧?”

    吳春牛嚇了一跳,正想上前去問,那道士已從蒲團上站起,手中雲帚一揮,走了過來。

    道士含笑道:“人家忙着慶祝壽辰,你去鬧什麼呢?”

    吳春牛驚駭莫名,瞪大雙眼道:“道長,你怎知我從步壽原來?又怎知我吃了楊開泰的虧,你莫非是個神仙?敢商法號如何稱呼?”

    這個道士面目清,膚色蒼白,留着五綹短髯,大約有四十幾歲。

    他笑道:“你是甘泉縣人的口音,身上染滿了血,受了暗器打傷。你到藥王廟,無疑是要貧道替你醫治。你一定是跟甘泉縣災民一起來耀洲的了。

    剛才我聽香客説,甘泉災民到步壽原去,和楊開泰鬧,要討回一個叫李烈的人,你是不是也一起去了?”

    原來災民到步壽原大鬧,弄得關閉城門,出動官兵押送,已是人盡皆知的事了。

    吳春牛道:“道長説得一點不錯,我是在混戰中,中了暗器,傷在左胸,來請道長醫治的。”

    那道士滿口應承,教吳春牛先拜藥王孫思邈,然後再為他煎藥洗創。敷扎妥當後,立即止血止痛。

    吳春牛這才打起精神,詳述經過。

    那道士也頻頻點頭嘆氣。

    吳春牛禁不住好奇的詢問道士:“藥王廟只有道長一個人?”

    道士道:“貧道名叫至虛子,已在藥王廟中修道多年。我是廟中道長天穀道人的徒弟,目前家師在外雲遊,尚未回來,廟裏只有我一個人。”

    吳春牛見至處子懷有濟世之心,言語坦誠,索性向他請求,讓自己在廟中安歇一夜,以便養息。

    至處子滿口答應,笑道:“這又何妨?出家人總要給人方便的。不過廟裹沒有牀,只有蒲團。”

    吳春牛感激地道:“這個不妨事,我胡亂躺躺就好。”

    於是至處子便在藥王神龕後面的石洞邊,疊兩個蒲團,讓吳春牛可以蜷卧休息。

    至虛子還交代道:“如果肚子餓了,儘管到後面廚房拿東西吃。好好歇下,不要再惹禍了。”

    説完,又回到殿角蒲團上打坐。

    吳春牛也不客氣,去廚房中取了幾個硬餑餑,吃飽以後,在蒲團上倒下便睡。

    程三連原來的打算是:勸楊開泰將李烈推進眢井,到了夜深人靜,再動手救人。因為眢井裏乾爽通風,一時悶不死人。

    三更剛過,程三連便悄悄起身,從牀頭取出夜行革囊,掛在身上,拉開門閂,把門輕輕推開,就像鼠出洞,探看了半天,才跨出步子,依舊將門拉好。

    這園子裹的客人,多半是當代武林高手,程三連怕驚動也不敢用迷香,只好輕輕察看一遍,發現大多數人都已沉睡如死。

    他拐彎抹角,輕手輕腳掩到園子裹,藉着月光,縱目向槐樹旁那口眢井望去。

    這一望,他倒不禁楞住了。

    那塊原先壓在眢井上的大磨盤石,不知何時,已被移開。

    他一時之間也摸不着頭腦,正疑惑不定時。

    忽見那邊槐樹蔭下,有兩條黑影一晃,一前一後,似乎一個人在前跑,另一個人緊緊追趕。

    程三連猶豫一下,立即躍身追了下去。

    他想追上前去看看,究竟是什麼人。

    井口已開,李烈被救,或者不幸被人投井下石,都是極有可能的事。

    不料追到槐蔭下,那兩條黑影,已經竄出圍牆外面。他藉着槐葉遮身,躍上牆頭,聚精會神一看,不覺又嚇了一跳。

    原來是一男一女在比鬥,那男的不是別人,竟是獨行俠尤育華,那女的卻是徐美。

    尤育華執一柄尺來長的短劍,劍柄綁着紅綾,劍光奪目,徐美身穿夜行黑衣,手執一柄短刀。

    這兩人都沒有發出聲晌,只是悶鬥。

    尤育華那柄短劍,舉在手中,不住的抖顫,在光影中,向徐美的上中下三路,像雨點般猛戮過去。

    尤育華短劍刺處,上下左右都形成銀盤似閃爍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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