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被棄養那年,她將滿兩歲。
她發育得比正常孩子慢,個頭也小得多,大部分孩子從一歲或更早開始便學習走路,她到一歲半,還沒想過試着扶東西站起來。
父母親帶她到醫院檢查,發現她兩條腿長短不同,將來需要動用大筆金錢做手術,並積極復健,才有機會像正常人般走路。
夫妻倆討論又討論,考量所有因素後,決定將她棄養。
她被丟掉那天,天氣原本不錯,父母把雙雙用紙箱裝起來,放在一户豪宅門口,等着讓人發現。
雙雙很乖,抱着奶瓶棉被,在紙箱裏吃吃睡睡,沒有哭泣吵鬧。
要不是午後一場雷陣雨,司機出門把老闆的車子停進車庫,沒有人會注意到門旁的紙箱中,居然裝着一個小女孩。
司機把紙箱抱到廚房交給管家金媽媽,金媽媽抱起雙雙,才發現箱裏的信紙,她打開——
好心的先生、太太:
我們是雙雙的爸爸媽媽,雙雙快兩足歲了,她一出生腳就有問題,醫生説,她還是可以學走路,只不過要花更多心力照顧。
我們夫妻都養不活自己了,哪還有餘力照顧有問題的孩子,何況,雙雙的上面還有三個哥哥姊姊,我們是真的沒辦法養育她。
我知道這種作法很自私,可是為了孩子,我們不得不作出這個決定。好心的先生、太太,請你們收養她,一旦我們有能力了,我們將盡全力回報你們的恩惠。
「怎麼樣?要不要報告老爺跟夫人?」司機問金媽媽。
「老爺跟夫人在公司,晚上他們有一場應酬,想報告這件事,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金媽媽説。
「不然,我回去問問我老婆,看她肯不肯收留她。這個小女嬰好可愛,她叫雙雙對不對?妳看她的眼睛嘴巴,比電視上面賣牛奶的孩子更漂亮。」
「對啊!他父母真狠心,要她是我女兒,再辛苦我都要把她帶在身邊。」她的手指在雙雙下巴逗着,逗得她咯咯直笑。
「她笑起來真可愛,我想,他們要不是有困難,怎麼捨得把孩子給人家?看看那些可憐人再想想自己,我們能在歐陽家工作,真是幸運。」
「對啊!我們真要心存感激。」
金媽媽和司機抱着雙雙聊天,她一點都不怕生,圓滾滾的眼睛盯着兩人直瞧。
廚房門突然被打開,歐陽穎川走進來。
他冷冷的表情沒半分小孩子模樣,才八歲卻少年老成的穎川少爺,很難讓人興起親近之意。
他走到金媽媽面前。「小提琴課的老師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點心準備好了,忘記幫少爺送過去,你怎麼不讓阿英來叫我?」
金媽媽很少失誤,她敲敲腦袋,氣自己破壞紀錄,端起飲料和手工餅乾,她趕緊送往琴室。
歐陽穎川沒回答她的問題,視線停在司機手上的小女孩身上。
「那是什麼東西?」他問司機。
東西?不對,是人啦!但他天生的氣勢讓司機不敢僭越。「少爺,那是我剛在門口撿到的小女孩。」
「誰放的?」
「報告少爺,不知道。」他恭謹地把信紙遞送到少爺手上。
歐陽穎川把信讀完,抬頭望望司機手上的雙雙,從頭到腳、再由腳往頭頂,他的X光眼一一掃過,問:「她哪一隻腳有問題?」
「報告少爺,不知道,不過,我可以打電話請田醫師來家裏替她做檢查?」口氣是詢問的。他存有幾分私心,希望穎川將雙雙留下。
「好,你去,把她放在桌上。」
命令下達,司機到前廳打電話。
廚房裏沒有半個人,歐陽穎川終於可以放縱自己的好奇心。
他先拉開毛巾被,用觀察外星人的鄭重心情。
一股尿騷味迎面撲鼻,他皺皺眉頭。臭傢伙!
捏住鼻子,他拉拉雙雙的左腳,再拉拉雙雙右腳,小女生沒哭,反而咯咯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我要是像妳那麼臭,一定活活哭死。」
明明是不好笑的話,雙雙卻笑得更開心,嘴邊圓圓的酒窩凹陷,盛滿歡喜,兩條小腿有力蹬開,一腳踢中他的胸部。
「妳很暴力!」這是他對雙雙的第二個評語。
抓起小女嬰的手和自己比一比,他覺得很有成就感。原來小孩子長這種模樣?
謹慎小心,他抓起她一隻手,發覺她的手心黏呼呼,全是乾涸的髒牛奶,他轉身想到水槽洗手,她竟拉住他的指頭不放。
「放開我。」他低聲恐嚇。
她聽不懂他的話,抓起他的手指頭,直接送到自己嘴邊。
「我的手不是牛奶。」
他急着把自己手指拔出來,可惜暴力女郎認定他的手指和牛奶一樣營養豐富衞生好。
「放開我,妳這隻肉食動物。」
他不敢太用力把手指拔出來,害怕生命脆弱,一個不小心,自己變成殺人兇手。
於是,一個半推半就,一個固執堅持,歐陽穎川的手指頭就這麼落在雙雙的嘴巴里,變成多汁XX,她吸吮得津津有味。
你的手指頭有沒有被人吸過?沒有?自己吸吸看,那種感覺,癢癢的、麻麻的,有點怪,談不上不舒服。
有點像……他實在分辨不出這種感覺,為了深入理解,歐陽穎川讓自己手指頭停留在小食人魚嘴裏,細細品嚐被吸吮的感受,嗯……蠻新鮮的……
「少爺,老師在等……」
金媽媽進門,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是他們家少爺?是那個説話比成年人還沉穩的八歲皇帝?
他的眉毛彎彎,嘴角翹翹,沒拿釣竿,你可以很Easy地辨認出這種表情叫作「笑」。了不起!她認識他八年,從他包尿布時期起就熟悉,從不曉得他的人生中有這號心情。
受到金媽媽突然闖進來的驚嚇,歐陽穎川猛地用力把手指迅速自雙雙嘴裏拔出來。
他不曉得兩歲的小女生,嘴裏長了不少顆牙齒,這一拉扯,扯出雙雙的嚎哭,也扯出自己食指的劇痛。
眉皺起,想出口的罵人話語卻含在嘴巴。歐陽穎川時時注意在眾人面前做出合宜表現,所以他不像一般孩童,生氣撒潑。
「少爺……她咬到你了?」
金媽媽嚇出一身冷汗。可憐的小女娃,這下子,她別想在歐陽家長大。
穎川沒回答,兩道濃眉皺得更緊密,撥撥微卷黑髮,他鎮定地走到水龍頭前,扭開水,將手沖洗乾淨,再從冰箱裏找出製冰盒,倒出兩顆冰塊冰敷指頭。
雙雙還在哭,她哭得聲嘶力竭,兩隻小手握緊拳頭,兩條腿往肚子方向蜷,彷佛全世界都跟她結下仇恨。
怪了!被咬的人是他又不是她,她哭什麼?
「她為什麼哭不停?」歐陽穎川問。
「她大概是餓了。」金媽媽回答。
「餓了?」
穎川眉毛揚高,不過為了吃,竟哭得這麼沒品?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搖搖頭,看不起躺在桌面上的低等動物。
「少爺,要不要我把她送到警察局,請警察先生幫忙找到她的父母親,送她回家?」金媽媽探問。
「她父母親不是不要她了?」送回去還不是被丟出來,她是壞掉的瑕疵娃娃,沒人要她。
「是啊,可是……」可是她總不能代替老爺夫人作決定,把小女嬰留下來。
「妳把她送回去,她明天一樣會被丟在別人家門口。」
「少爺,我應該怎麼做?」好笑吧!三十歲的老女人聽命於八歲孩童,沒辦法,他是天生王者,威勢與生俱來。
「冰箱裏有牛奶?」
「那種牛奶她不能喝,喝了會拉肚子。」
「中餐還有剩飯?」
「少爺,她恐怕還小……」
「我知道了。」
不能喝鮮奶、不能吃剩菜剩飯,她要吃什麼?吃他的手指頭?他應該把她送到實驗室,分析她的遺傳基因,測測她是不是食人族的後裔。
她還在哭,哭聲洪亮,眼淚刷刷落下,水淹金山寺。
她的哭聲讓歐陽穎川心浮氣躁。在他生活周遭,人事物都相當容易掌控,他要誰哭誰笑、要誰唱歌誰跳舞,動作不用多,只要口令一聲,所有人乖乖照辦。
今天,他算是碰到對手了。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外星生物,一個不侵犯他手指頭就哭得好像他欠下她全世界的髒娃娃,帶給他人生全新體驗。
「妳有沒有辦法,叫她不哭?」他問金媽媽。
「我試試。」
説着,金媽媽抱起小女嬰,東搖搖西晃晃,假裝自己搭上亂流飛機。
終於,小女嬰的哭聲慢慢停止,她趴在金媽媽胸前,天下太平。
「少爺,小提琴老師在琴室等你。」專門服侍他日常起居的阿英終於出現。
「妳跑到哪裏去了?」金媽媽責備。
要不是她沒待在工作崗位上,少爺哪會到廚房叮嚀點心,手指頭又怎會被咬,萬一老爺夫人追究起來……哎,頭痛!
「金媽媽,對不起,我的肚子痛……」
她藉口沒説齊,金媽媽便把她的話給瞪回去,她走到歐陽穎川身旁。
「少爺,是不是請你先去上課,至於小女嬰,就交給我來處理。」
「我不上課,妳去告訴程老師。」他對阿英下指令。
「是,少爺。」阿英欠身,離開廚房。
「妳説,她要吃什麼?」他轉頭問金媽媽,聲音很酷。
「她要喝嬰兒奶粉、麥片粥之類的東西。」
「妳去買。」
「我去買?那她……」金媽媽看看胸前的雙雙。
「我幫妳看好她。」
看好?她能跑到哪裏去?金媽媽狐疑,不過她還是回答:「是,少爺。」
「順便幫她買些乾淨衣服。」穎川臨時補充一句。
「少爺,要買齊她需要的東西嗎?」
「對。」
「少爺打算留下她?」
「還有別人想要她?」他反問。
「沒有。」
「我不想她被扔進垃圾箱。妳叫司機送妳去,把她留在這裏。」他表現得像個高貴恩人。
金媽媽依言把雙雙放回桌上,轉身去辦事。
但她前腳方踏出廚房,雙雙又放聲大哭。金媽媽走幾步,越想越不放心,還是抱她一起上街好了,才折返身,雙雙的哭聲霍然停止。
「少爺真有一套。」金媽媽喃喃自語,微笑。
想不想知道廚房裏那個有一套的少爺,用什麼方法讓小女嬰不哭?很簡單,他把冰敷過的手指頭,重新塞回她嘴裏。
雙雙在歐陽家住下來,改名叫歐陽雙雙。
歐陽老爺和夫人鮮少在家,他們時時出國巡視業務,就是在台灣,也常在公司、應酬間忙碌。
不過,為培養兒子成為接班人,他們不對歐陽穎川存有半分縱容。
他們找來首席名師、製造一流學習環境,給兒子和一般孩童全然不同的尊貴童年,他們要求穎川從小培養所有必須能力。
他們對穎川的管教方式在下人眼中,多少有些置啄,畢竟才八歲孩童,要求他舉止合宜、不能流露自然情緒,要求他碰到困境不能驚慌、要冷靜解決,簡直過分。
可他們只是拿錢工作的傭人,身為下人,沒權利對老闆如何管教子女表達意見。
雙雙的出現,讓歐陽老爺對穎川的管教發生些許變量。
在雙雙面前,穎川有了表露情緒的機會。
對雙雙,他會不耐、會生氣、會為了她的蠢動作而開心,也會對她驕縱寵溺,他表現出身為哥哥會對妹妹的所有態度,也做出一個八歲男童該做的事情,當然,這些場景在傭人的善意幫忙下,對歐陽夫婦隱瞞。
雙雙成了歐陽穎川的專屬玩具。
他臨時想到,吩咐一聲,立即有人把全身洗得香噴噴的雙雙抱到他面前,任由他玩個痛快。
他在逗笑她的同時,自己也跟着呵呵大笑;在欺負她時,他得到惡作劇的快感。
當然,人類是相對的動物,不知不覺中,他也成了雙雙的玩具。
五歲之前,雙雙不會走路,她想往哪裏,手一指,酷酷的穎川立刻抱起雙雙,不作異議。
在歐陽家,沒人可以控制穎川,只有雙雙是特例。
穎川的縱容造就雙雙在歐陽家的特殊地位,加上她一張能笑出蜜汁的小臉,讓所有傭人忍不住多寵她、愛她,每次,她眉頭皺起,就有一票人圍到她身邊,問她哪裏不舒服,然後輪番哄她。
長到五歲,雙雙勉強能扶着牆壁向前走;六歲時,她走得算不錯了,但只要穎川在場,她就沒有走路的機會。
他習慣抱她、揹她,習慣她軟軟的身體,貼在自己硬硬的身上,他喜歡和她的親暱,喜歡有她的親情。
日子一天天過去,十二歲的雙雙已經是個小少女,屬於女性的玲瓏曲線出現,在金媽媽的提醒下,穎川節制起自己對雙雙從不節制的溺愛。
他不再揹她,要求雙雙像個淑女般,不可以在他身上跳上跳下。
可惜,雙雙一直是歐陽穎川生活中最不能控制的變量,不管是兩歲還是十二歲。
她根本不服從他的命令,她依照自己的意願做事,然後在做錯事情後,用水汪汪的眼對穎川説:「哥哥,對不起。」
很快地,穎川拉緊的唇線出現温柔,她立刻跳到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又親又摟,無視於他的警告。
雙雙確定他不會把自己摔下來、確定他不會認真對她生氣,更確定她的穎川哥哥會愛她、照顧她一輩子。
所以,改變現狀?免談!
「哥哥,這個送給你。」
這年夏天,雙雙從國小畢業,她的功課不是頂好,勉強拿了個全勤獎,獎品是一支三十塊的原子筆。
穎川看看原子筆,沒有二話,把它插在自己口袋裏,高級襯衫配上低級原子筆,顯得格格不入,不過,筆是雙雙給的,格格不入變為相得益彰。
「哥哥,我可不可以……不要念私校?」
坐在穎川腿間,她的背緊靠他的胸前,兩手抓起他的大掌,一次次細劃他的掌中紋路。那是他的大手、她的安全守護。
十八歲的穎川不斷要求雙雙對自己保持距離,但不受教的雙雙始終認為親密是兩個人的最恰當距離,所以,他的要求,她聽進去了,也「保持」得很不錯。
「為什麼不念?」
鼻間嗅着她的髮香,那是茉莉香味,在傭人悉心研究出他最喜歡這款香味後,便刻意加諸在雙雙身上的味道。
臭臭的雙雙他只聞過一回,香香的雙雙霸佔他後來所有記憶,可是,怪異地,臭雙雙在他的印象中卻無比深刻。
「我的功課不好,讀私校會被老師罵死。」
「放心,沒有老師敢罵妳。」
從小到大,他費心替雙雙安排每一間學校,他花大把鈔票,讓校長園長、主任老師,對雙雙特別關愛,他認定自己加諸在雙雙身上的,是最嚴密的保護。
「這樣很怪!」
「不被罵很怪?」
穎川把她的髮箍拿下來,整整她的長髮,再把髮箍戴回去。至少,他幫她挑的這所中學沒有髮禁,她可以保有烏黑亮麗的長髮,不需像一般中學生,頂着拙拙的學生頭上學。
「對啊!我的同學忘記帶勞作,會被老師罰站在教室後面;我沒帶非但沒事,老師還會額外發一份給我,同學都説我有特權。」
「特權不好?」
「當然不好,同學不喜歡我,因為我有特權。」
「身為歐陽家的孩子,妳必須習慣特權、習慣自己與眾不同。」
「問題是,我又沒有比較厲害,我功課糟、頭腦笨,卻享有特權,不是很奇怪?」
一個享有特權的笨蛋,同學怎麼對待?他們會在背後嘲笑她,在她看不到的場合中,長短腿、呂洞賓、跛腳囝仔一聲聲叫。
只不過這些事她並不想説,她害怕同學會讓哥哥的特權壓死。
「妳不笨,妳若介意在學校的成績表現,我可以替妳找家教。」
「不行的啦!我討厭讀書。」她不是哥哥,無法忍受文字在她眼前跳舞。
「妳不喜歡讀書,喜歡做什麼?」
「喜歡……」
喜歡什麼?她沒認真想過,同學中有人喜歡考第一名、有人喜歡做美勞,有人愛體育、愛計算機,她生平無大志,只喜歡……喜歡……呵呵呵……
「妳喜歡什麼?」見她笑得滿臉怪,穎川逼問。
「喜歡賴在哥哥身上。」
話説,她細細的手臂一勾,把自己的頭勾進他的頸窩間。
「賴在我身上哪裏好?」他滿足於她的喜歡當中。
「沒有什麼好啊!就是喜歡可不可以?我喜歡哥哥、喜歡跟哥哥在一起、喜歡每天看到哥哥。」
喜歡……雙雙口口聲聲的喜歡漾進穎川心底,漬蜜了他的心。
他的父母親對他有期待,他的師長看好他,他的同學、學弟妹崇拜他,卻從沒有人「喜歡」他。
有人説他太冷酷,也有人批評他不近人情,也許是這樣,導致「被喜歡」對他而言,是種陌生感受。
「好,我每天都讓妳看見。」
他同意了。別以為這只是簡單的口頭同意,自他口中講出來的話,每句都是鄭重承諾。
運氣不錯,雙雙居然唸到高中三年級。真厲害!她一直以為自己能上高中已是生命中最大奇蹟。
為了讓雙雙「每天」看到他,穎川放棄出國深造,留在國內念研究所,連連跳過幾級,他二十三歲出社會,進入家族企業工作。
他沒從基層做起,他是標準的空降部隊,一開始就進入設計部門當經理,這項人事安排,讓許多對舊經理懷有革命感情的員工對他不滿。
他們從一開始的不合作,到冷眼旁觀等着看他出醜,到由衷的崇拜與敬佩,再到各個部門搶着要他去當經理,不過是短短的一年時間。
穎川的能力眾所矚目,也讓他的父親更加確定,自己從小對他的教育方式,是最正確的選擇。
再談談雙雙,她和小時候情況差不多,在學校裏功課不好、表現差勁,過度的特權讓她的人緣差得可以。
不過,以往奇差無比的人緣,這兩天居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她想不出什麼原因,不過一切改變,似乎是從哥哥來參加他們學校的園遊會之後開始的。
沒錯,的確是從穎川到他們學校參加園遊會之後開始的。
眼尖的同學認出,穎川是台灣社會排名前五大的黃金單身漢,他不傳緋聞、不和女藝人瞎搞,所有和他相關的報導全是正面消息,甚至還有個有趣的民調顯示,如果他現在出來參選總統,居然能得到二十五個百分點的支持度。
「雙雙,妳要不要喝飲料?」
在校門口等待司機的雙雙被一羣同學包圍,十幾雙眼珠子盯着她猛看,看得她不得不乖乖收下飲料,不得不把吸管放進嘴巴。
是不是……大哥又動用他的特權影響力了?
雖説身為歐陽家的小孩必須適應特權,可是……可是這種特權真的讓人消化不良耶!
「謝謝。」
喝一口,難喝。
金媽媽説女生要維護皮膚,不能亂喝市售飲料,所以她只喝廚房媽媽的愛心果汁。之前她看電視廣告,幻想飲料有多好喝,現在喝一口,她發現……金媽媽是對的。
「雙雙,妳要滿十八歲了吧?」佩佩擠到她身邊説。
「嗯,還有一個多月。」
「知不知道,十八歲是成年人,犯罪可不是進進少年法庭就沒事囉!」
「我、我沒想過要犯罪啊!」對於同學突如其來的熱心叮囑,雙雙有些不知所措。
「佩佩的意思是説,十八歲是人生的重要關卡,妳家裏沒打算替妳辦慶祝舞會嗎?」宜心補充道。
「我?舞會?」
低頭,她看看自己微跛的左腿。開舞會?不,哥哥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取笑她,每年生日,哥哥寧可撥出幾天陪她出國玩,也不願意聚集一堆人,讓人們製造她的自卑。
宜心看懂她的意思,乾咳兩聲,説:「生日宴會不一定是舞會啊!可以準備一些吃的、玩的,邀同學到妳家,替妳慶祝生日,好不好?」
「我不知道好不好,要問過哥哥。」
雙雙一提到歐陽穎川,大家臉上全換上偶像劇女主角的夢幻表情。
「對,應該先問過歐陽大哥,他喜歡什麼形式的生日會,我們都會喜歡。」佩佩説。
什麼叫作「他喜歡什麼形式的生日會,我們都會喜歡」?不是她過生日嗎?雙雙更胡塗了,不過她還是點頭,假裝理解她們的意思,畢竟,「友誼」不是她經常擁有的東西。
「妳幾時問妳大哥?」
「晚上就問了。」雙雙回答得自然。
「晚上?妳大哥天天回家?」
「不回家睡覺,要到哪裏睡?飯店嗎?不用了,我們家離公司不太遠。」她的同學很奇怪。
「我們的意思是,歐陽大哥工作忙、應酬多,怎麼能夠天天回家?」佩佩説。
「這樣啊……我不知道,不過,他一向會回家陪我吃飯。」這是習慣問題,誰會想到需要質疑?
「哦!」
一羣人對望,妳看我、我看妳。呵呵,沒巴結錯人,歐陽穎川最重視的,果然是歐陽雙雙。
巴結巴結再巴結,努力巴結、使勁巴結,要是早知道歐陽雙雙是歐陽穎川的妹妹,她們絕不會白白浪費過去兩年。
「妳別忘記跟歐陽大哥問問,如果決定開Party,邀請我們大家去,好不好?」宜心問。
「妳們……全部都想去?」她受到嚴重驚嚇。
「看在我們平日感情那麼好的份上,我們一定會排除萬難去參加妳的生日宴會。」
我們平常感情那麼好?
她在説真話?雙雙打量眼前同學,她是不是感覺遲鈍,竟沒發現自己周遭有一大羣朋友?
「其實,妳們不用麻煩。」雙雙被蜂擁的熱情嚇到,退縮。
「説這種話太見外,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説,妳喜歡什麼禮物?」佩佩問。
「我……我什麼都有,不缺東西,真的。」同學的多禮讓雙雙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對哦!妳是什麼都不缺,妳想要的東西,歐陽大哥一定老早都滿足妳,所以、所以……」佩佩説。
「所以雙雙欠缺一個男朋友。」宜心語出驚人。
「對、對,雙雙,妳喜歡什麼樣子的男朋友?是陽光型、書生型還是粗獷猛男型?妳説説看,身為朋友兼死黨,我們肯定替妳找到滿意的男生。」
這下子三級跳,從朋友到死黨,雙雙的麻吉憑空而降,縮縮身子,可是她怎麼縮都縮不出好友團的包圍。
「她不需要男朋友。」冷冷一句話解救雙雙脱離困境。
大手一伸,穎川把雙雙捲進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哥,你來接我?」看見他,她好快樂。
「爸爸媽媽回國,我們一起去接機。」
他的聲音真有魅力!明明説的事和她們沒半點關係,女生們卻聽得如痴如醉。
「嗯,大家再見。」
雙雙揮手,擺脱「好朋友」,鬆口氣,一跛一跛逃進穎川汽車裏。
車子開走,雙雙側眼看穎川,吐吐舌頭。「我想,我知道她們要的是什麼了。」
「要什麼?」穎川被雙雙突如其來的話弄得滿頭霧水。
「她們想藉由我認識你。」
穎川笑笑,不置可否。
「哥,你很帥嗎?為什麼女生都希望認識你?」
「她們太閒。」他的回答給得敷衍。
「大概,她們太閒,才想替我找男朋友,明知道根本不會成功……」
低低頭,她看看自己的腿。即便有一家子的寵愛,她仍清楚瞭解,她不是正常女生。
穎川看出她的自卑,騰出一隻手,揉揉她的頭髮,把她攬進自己胸懷。
「當然不會成功,因為我會把那些男生打落下巴,扔出圍牆外。」
「你不准我交男朋友嗎?小心我變成老姑婆。」
「就是當老姑婆,也是『我的』老姑婆。」穎川説。
冠上「我的」二字,雙雙笑了,她不在乎自己是什麼,他的妹妹也好、他的老姑婆也好,反正只要屬於「他的」,他都會盡心盡力,維護周全。
捶捶自己的腿,她問穎川:「哥,我的左腿什麼時候才會長高?」
童年時期,雙雙常問:「為什麼我兩條腿不一樣長?」穎川總回答:「妳的左腿忘記長高。」她問:「它什麼時候才會記得長高?」他則説:「等它恢復記憶後。」
不意外的,穎川回答她:「等它恢復記憶後。」
「萬一它是智障,永遠都記不起來要長高呢?」雙雙反問。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永遠記得妳是我的妹妹。」
穎川回答一句完全不搭軋的話,外人聽不懂,雙雙卻聽得明白。他的意思是,就算這雙腿導致她的人生晦暗崎嶇,有他在,他會為她劈荊斬棘,為她重建光明。
「嗯,我永遠是你妹妹。」
小小的手圈上寬寬的腰,她很小隻,縮在他半個懷中,她得到他所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