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那冰冷的語聲,魚貫地走出三個人來。
為首一人,五短身材,馬臉鷹鼻,雙目深陷,開闔之間,寒芒有若閃電,一臉花白的絡腮鬍,一襲月白長衫,頭上卻挽着一個道士髻,顯得非常不倫不類。
第二個是女的:高頭大馬,年紀總在五旬以上,卻穿着一身大紅祆褲,臉上的脂粉至少塗有四兩,以致使那一張年輕時可能並不難看的面孔,此刻看來,卻特別令人感到噁心!
最後一人是一位中等身材,面目清癯的道裝老者,長眉入鬢,目似朗星,襯托上那垂胸長髯,飄飄然有出塵之概。
這三個人剛一現身,駱雙城即以真氣傳音向武揚道:“揚兒,那最後一人就是威震關外的邪道‘知機子’東方亮。”
武揚也傳音道:“不知是否即止水前輩所冒充?”
駱雙城道:“有此可能。”
武揚接問道:“前面兩人就是‘大漠雙兇’?”
駱雙城道:“不錯,前面是申屠義,後面是軒轅巧兒……”
這兩人傳音未畢,走在最前面的申屠義已寒着一張馬臉向賬房問道:“是誰指定要老夫那房間?”
賬房被嚇得一哆嗦,躬下身子,訥訥地道:“是……不不……沒有……”
申屠義自濃眉一挑,武揚已淡笑着接道:“就是在下兩人!”
申屠義目光一凝,寒聲道:“好!有種!”
軒轅巧兒接道:“知不知道我們是誰?”
武揚微微一哂道:“如果在下沒有看錯,你們三個是‘大漠雙兇’和關外邪道‘知機子’,對麼?”
申屠義目光深注地沉聲道:“能一眼瞧出咱們三人來歷的人,當不是無名之輩,但老夫對你們兩個卻是陌生得很!”
武揚淡笑道:“在下兩人,都是中原武林中的無名小卒,你當然會感到陌生啦……”
申屠義蹙眉向“知機子”東方亮問道:“東方兄認識這兩人嗎?”
東方亮搖搖頭道:“兄弟也不認識。”
其實,憑目前武揚與駱雙城這一身打扮,一個紫臉膛,一個白淨面孔,文質彬彬,十足的書生氣概的,儘管他們兩人也各自腰懸長劍,但那情形,應該算是一般公子哥兒們的裝飾品一樣,此情此景,別説是旁人無法認識,縱然是他們自己人,也未必能指出這兩人中,究竟誰是誰哩!
申屠義目光在武揚、駱雙城二人身上一掃,沉聲問道:“既然知道老夫們的來歷,這房間還要嗎?”
武揚笑道:“不要房間,誰有工夫跟你廢話!”
軒轅巧兒掩口笑道:“申屠兄,看情形,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是存心找碴來的了!”
申屠義陰笑着道:“那他是壽星公上吊,有點嫌命長了!”
雙目中寒芒一閃,凝住武揚沉聲問道:“你這房間是要定了?”
“不錯!”
“為什麼一定要老夫這房間?”
武揚微笑道:“因為那房間我以前曾經住過,而且;空氣流通,視線遼闊,可以看到嘉陵江中的風景。”
申屠義冷然接道:“你憑什麼一定要我讓?”
軒轅巧兒媚笑着接道:“申屠兄,今宵你怎會有這麼好的耐心?”
申屠義笑道:“橫直現在閒着,先逗逗這小輩也好。”
軒轅巧兒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你可不能太低估了人家。”
申屠義微笑道:“陰溝裏翻船的事,我還沒有碰到過……”
武揚朗聲問道:“嗨!閣下還要不要聽我的理由?”
申屠義冷冷一笑道:“當然要聽,你説吧!”
武揚笑道:“憑的是,因為你也是將別人趕走方才住進去的!”
軒轅巧兒又掩口媚笑道:“所以你們兩人也想依樣畫葫蘆,將我們趕走再住進去?”
這老妖精本來就令人見了噁心,這一掩口做態,可真是令人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
申願義怒極之後,反而仰首狂笑道:“中原武林,畢竟是變得多了,居然有人敢向‘大漠雙兇’……”
一直沒開口的駱雙城冷然截口道:“申屠義,‘大漠雙兇’這塊血腥招牌嚇不倒人,廢話免了!現在你答我一句!滾還是不滾?”
好傢伙!語氣了個比一個強硬,態度更是一個比一個橫蠻!
這福記老找中的客人,大半是武林中人,自然知道這“大漠雙兇”的厲害,如今,竟有人敢捋虎鬚的,找起這一對兇人的麻煩來,這,豈非天大的新聞!更怎好當面錯過!於是,除了少數膽小的平常顧客已溜之大吉之外,其餘都伸長脖子,睜大眼睛,靜觀好戲上台。
就當駱雙城發話的同時,武揚耳中卻傳入一絲細如蚊蚋的語聲道:“武老弟,儘可能將他們引到郊外去動手……”
武揚一面靜聽傳音,一面注視着那“知機子”東方亮,只見對方的嘴唇正微微翕張着,於是他已肯定了面前這“知機子”東方亮就是“止水劍客”胡思森的化身了,當下,他漫不經意地點了點頭,表示已經聽到了。
申屠義獰笑一聲道:“先報個萬兒來!”
駱雙城冷然地道:“不必了!報出萬兒來,你也不會知道。”
軒轅巧兒以手肘碰了碰申屠義道:“八成兒是天忌老鬼那一夥的。”
東方亮接道:“不可能吧,兩位的到來,還不曾有外人知道哩!”
申屠義怒聲道:“管他是哪一方面的,先宰了再説!”
駱雙城方自冷笑一聲,申屠義又“哦”了一聲道:“哦!對了,老夫一向言出法隨,方才曾經説過要你們兩個先滾一個給老夫瞧瞧,現在……”
武揚一挑劍眉,沉聲截口道:“閣下,別盡説廢話了!我的耐心可不大好!”
“小輩,你快點死還不簡單!”
話聲中,右掌一揚,輕描淡寫地向武揚拍出一掌!
武揚方自劍眉一揚,正待揮掌硬接,一旁的駱雙城側身揮掌,沉聲道:“讓我來門“砰”的一聲,勁氣四溢,兩個人的身形各自一晃,居然是勢均力敵。申屠義臉色一變,武揚卻搶先朗笑道:“老以,怎麼揀起我的生意來!”
駱雙城微笑道:“有道是:策馬先飛,萬一我接不下來時,你再出手不遲。”
申屠義冷哼一聲道:“能接老夫七成真力的一掌,果然有點門道!”
武揚神一整道:“閣兒,這兒地勢太窄,咱們換一個寬敞一點的地方如何?”
軒轅巧兒笑接道:“對!我首先贊成。”
申屠義本已再度揚的右掌,徐徐放下,扭頭向東方亮問道:“東方兄尊意?”
東方亮點點頭接道:“為免驚世駭俗,咱們還是去江邊比較好。”
申屠義道:“好!勞駕帶路!”
東方亮道:“且慢!這糊塗架打得沒來由,小弟拙見,認為有先弄清楚對方來歷的必要。”
軒轅巧兒笑道:“可是人家不肯説呀!”
東方亮道:“咱們不妨再問一次,實在不肯説,也就算了。”
當然,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但“東方亮”卻藉此機會向武揚傳音道:“武老弟,待會首先以全力跟我一拼,記着,要盡全力!至於這兩個老魔,男的宰了,留下女的,但必須讓她半年之內無再戰之能!”
武揚傳音問道:“胡前輩,留下那女的幹嗎?”
“東方亮”道:“留着她為我洗刷嫌疑呀……”
同時駱雙城沉聲哼一聲,冷然地道:“你們三個前頭帶路,同時我還提醒你一下,如另有幫後,不妨招呼一聲,一起去,免得後悔!”
申屠義陰笑着道:“對付你們這兩個連姓名都不敢示人的小輩,也用得着找幫手,嘿嘿……你也未免太抬舉你自己了!”
駱雙城談笑道:“我是為你們好,聽不聽可全在你自己。”
申屠義未再答話,只冷哼一聲,扭頭向“東方亮”沉聲喝道:“東方兄,咱們走!”
説着,三人昂然地走出福記老棧,臨出門時,申屠義還回過頭來沉聲喝道:“小輩,你們兩個走在後面是可以,但如想半途開溜,那可是自速其死!”
武揚冷笑一聲道:“你如果不放心,由你們走在後面也行!”
申屠義道:“那倒不必,老夫不過提醒你一聲而已!”
這些人魚貫地走出之後,一些看熱鬧的武林人物,也遠遠地跟了上去。
於行走間,武揚將方才與止水劍客胡思森的傳音對話以真氣告訴了駱雙城。
駱雙城傳音答道:“孩子,你明白鬍老的意思麼?”
武揚道:“他老人家可能在使‘苦肉計’,所以必須留一個活口給洗刷嫌疑……”
駱雙城道:“不錯!我也正是這麼猜想,所以,你待會出手時可行拿捏好分寸。”
武揚道:“揚兒理會得……”
盞茶工夫之後,一行人已到嘉陵江邊的一處沙灘上。
駱雙城目光向對方三人一掃,向武揚傳音説道:“孩子,‘大漠雙兇’中,論武功和心計,都是軒轅巧兒較高,待會這賤婦由我來對付……”
她的傳音未畢,由申屠義獰笑一聲道:“你們兩個商量好了麼?”
武揚淡然一笑道:“咱們無須商量什麼,倒是你們三位,如果有後事需要交代的話……”
目光向那些圍在四周的江湖人物一掃,接道:“不妨在旁的羣眾中請出一二位熱心朋友,請他們代辦一下。”
申屠義厲笑一聲,全身骨節一陣暴響,顯然這老魔在怒極之下,已將功力提到了極致。
一旁的“東方亮”閃身而出,向申屠義笑了笑道:“申屠兄,兩位是遠來的客,對付這些跳樑小醜,還是小弟代勞比較好。”
“大漠雙兇”二人儘管聲色俱厲地躍躍欲試,但由於武揚與駱雙城二人的故做神秘,以及方才在福記老棧中互拼一掌時並未佔得絲毫便宜,心中也不無凜駭。
但因實在欺人太甚,而且勢成騎虎,不得不親自出手,目前,既然東方亮自願代自己出頭,自然可以藉機下台,樂得先觀察一下對方的武功路數也好。
因此,話聲才落,一旁的軒轅巧兒立即搶笑道:“東方護法,這不是太那個點了麼!”
武揚由對方的話中,更證實了止水劍客胡思森的確是在魔幫中擔任護法的職位,不由向駱雙城遞過一個會心的微笑,然後朗聲道:“誰先上來送死都一樣……”
“東方亮”沉聲喝道:“小輩別吹大氣!老夫先以一雙肉掌教訓教訓你!”
武揚朗聲笑道:“東方亮,本俠準在三掌之內送你到西方那不亮的地方去!”
東方亮怒叱一聲:“小輩找死!”
話出掌隨,居然是踏中宮、走洪門,一掌向武揚的胸前拍來。
這是最瞧不起人的一種打法,武揚雖然明知這是一場假戲,卻不能不表演得認真一點,當下右掌以七成真力揮掌迎擊,一面冷笑一聲道:“匹夫!你欺人太甚!”
“砰”一聲,“東方亮”身形一晃,武揚卻被震退一大步。
“東方亮”獰笑一聲,揮掌再進,一面厲聲連連道:“小輩,不過爾爾!”
第二掌,武揚的真力加到了八成,雙方秋色平分,各被震退一步。
武揚怒笑一聲:“匹夫,你也不過如此!”
第三掌,武揚採取了主動,以九成真力揮掌進擊,一面震聲叱道:“匹夫躺下!”
“砰”然一聲巨震,勁氣四溢,沙石飛揚中,“東方亮”發出一聲悶哼,噔,噔,噔……連退七八步才勉強拿樁站穩,“哇”地,噴出一口殷紅的鮮血。
此時的武揚,儘管明知止水劍客胡思森是使的苦肉計而故意受傷,但他的心中卻仍然禁不住感到一陣難過。
因此,他於同時被震退一步之後,竟怔立當地而忘了乘機“殲敵”的表演。
幸虧駱雙城適時傳音提醒他道:“揚兒,別忘了表演,亮劍追撲!”
一語提醒夢中人,匆促之間,他也無暇思考駱雙城口中那“亮劍”二字有何作用,大喝一聲,騰身而起,同時右手已撤出青龍寶劍,揮灑而出。
就當此同時,申屠義表面上為搶救“東方亮”,而實際上卻是想乘武揚與“東方亮”互拼三掌,真力大耗之後,撿一個現成的便宜,而厲笑一聲,飛身撲出,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武揚捷掌猛擊。
兩下里都是勢急勁猛本是勝負難料之局,卻不料武揚驀然撤劍猛揮,出敵意表地佔了大大的便宜了。
那凌空相撲的申屠義,陡然發覺青虹耀眼,劍氣侵肌時,此情此景下,無論他功力再高,也已無法閃避或格拒,一聲慘嗥,已被攔腰斬成兩段,灑下一片血雨。
旁觀羣豪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歡呼:“好快的劍法!”
其實,天曉得,這根本與劍法的快慢無關,而是駱雙城那察微知著,當機立斷的傳音所收的效果。
武揚暗道一聲慚愧,強定心神,戟指那臉色鐵青,雙目中兇芒畢露,猙獰得猶如母夜叉的軒轅巧兒了,冷然地叱道:“該輪到你了!”
駱雙城淡笑接道:“易兄,一個人盡出風頭,有點不好意思吧!”
武揚笑道:“好!這一個讓給你,請!”
人羣中猛然冒出一聲:“何以見得?”
原先那語聲道:“瞧他手中的青龍寶劍……”
武揚明知那青龍寶劍上測知自己真實身份的人,必然是百鳳幫中的爪牙,但他卻懶得理會。
但那氣得臉色鐵青的有如母夜叉似的軒轅巧兒,聞言之下卻不由一聲獰笑道:“果然是天忌老鬼的那一夥。”
略頓話鋒,扭頭向正跌坐運氣療傷的“東方亮”沉聲問道:“東方兄,那小子手中果然是青龍寶劍麼?”
“東方亮”點點頭,有氣無力地道:“不錯!”
軒轅巧兒道:“那目前這人就是那姓武的小子了?”
“東方亮”道:“很可能……”
軒轅巧兒冷哼一聲道:“什麼可能不可能,既然那是你們帝君的青龍寶劍,為何方才在客棧中沒認出來?”
“東方亮”苦笑道:“軒轅大姊有所不知,這小子已將鞘換過了。”
軒轅巧兒“哦”了一聲道:“這倒不能怪你了,東方兄,傷勢嚴重麼?”
“東方亮”道:“謝謝軒轅大姊,我還挺得住。”
軒轅巧兒道:“好,那麼你好好調息,看我軒轅巧兒替你向這小子要回公道來!”
頓住話鋒,目注武揚峻聲問道:“小子,你是不是武揚?”
武揚朗聲道:“不錯,本俠就是武揚!”
軒轅巧兒冷笑道:“好一個‘俠魂武揚’!原來你這‘俠魂’二字,就是靠抽冷子放暗偷掙來的!”
武揚沉聲問道:“武某人幾時放過暗箭?”
軒轅巧兒道:“方才你劍斬我那申屠兄,難道還算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武揚星目中神光一閃,震聲道:“軒轅巧兒,你要含血嘆人,我可不會饒你!試問:彼此面對面,機會均等,我能拔劍,申屠義為何不能拔劍,怎能算是暗偷傷人!”
人羣中迸出一個粗獷的語聲道:“對!武少俠並沒暗算傷人,我們都可以證明,他使的是快速無比的劍法。”
武揚朗聲答道:“謝謝這位朋友主持公道!”
那粗獷的語聲道:“武少俠太客氣了!在下是就事論事。”
武揚道:“這年頭,能夠不畏強權,就事論事的血性朋友,可真不多了!”
那粗獷的語聲笑了笑,道:“多謝誇獎!武少俠,在下有一個請求,希望您能應允!”
武揚道:“只要武某人力所能及,當不致使兄台失望,説吧!”
那粗獷的語聲道:“在下代表此間同道,請武少俠顯示本來,讓同道共瞻風采!”
武揚略一遲疑,伸手拉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張英俊而略帶幾分煞氣的面孔,也許是最近這一個月來關閉深造,不曾受到風露的侵蝕,以致那本來略呈黝黑的膚色,也顯得白皙多了!
淡淡月色之下,但見他面如冠王,目似朗星,既瀟灑,又挺拔,不但旁觀羣豪為之目光一亮,即連那勢欲擇人而噬的軒轅巧兒也為之微微一怔。
武揚一面重新套好人皮面具,一面朗聲笑道:“朋友,現在滿意了麼?”
那粗獷的語聲爽朗地笑道:“見面勝似聞名,謝謝你!武少俠,謝謝你!”
不知是誰又冒出一句:“還有那一位,也請讓咱們瞻仰一下風采!”
武揚笑了笑道:“很抱歉!諸位!武揚這位朋友還沒到顯示本來的時候,除非諸位中有人能夠一口道出他的本來,也許可以例外,不過,這恐怕太困難了!”
同時,駱雙城向軒轅巧兒冷然一哂道:“軒轅巧兒,憑你這副尊容,也想吃天鵝肉!”
軒轅巧兒怒聲道:“你娘才想吃天鵝肉!”
駱雙城道:“既然不想吃天鵝肉,那你就亮兵刃領死吧!”
“大漠雙兇”已只剩其一,軒轅巧兒再狂妄自恃,有了申屠義的前車之鑑,她也不敢再託大了!當下,微微一哂,由腰間解下那束腰的紅綾軟帶,一面陰笑道:“老孃這獨門兵刃,已二十年沒用過它的了,今宵你該認為死得很榮幸才是!”
軒轅巧兒的這一條紅綾帶,是用千年水蠶絲所織成,集輕柔強韌於一爐,寶刀寶劍也莫奈它何!但一經貫注內家真力,則可剛可柔,隨心所欲。
所以,這紅綾緞帶,不但是軒轅巧兒的獨門兵刃,也算得上是一件武林寶物,軒轅巧兒還特別給它取了一個“捆仙帶”的名稱,意思就是説:碰上它,縱然是大羅金仙也只好柬手就縛……
駱雙城披唇冷哂道:“軒轅巧兒,這就是你那威鎮大漠的‘捆仙帶’?”
軒轅巧兒道:“不錯!你還算有點見識!”
駱雙城沉聲道:“馬某人有一個善意的建議:希望你好好運用這最後一次的使用權,因為最多百招之後,它將為我所有而變為‘捆仙帶’了。”
軒轅巧兒怒聲道:“小輩你逞口舌之利!亮兵刃!”
駱雙城淡然一笑道:“馬某人就以一雙向掌陪你玩玩。”
軒轅巧兒獰笑一聲道:“好!老孃成全你就是!”
右手一揮“捆仙帶”,左手屈指輕彈,一端似靈蛇飛舞,不可捉摸而似圈似點地奔向對方頭部,另一端卻猶如鋼杖似的勁風呼嘯掃向對方的下盤。
憑一條紅綾軟帶,而將剛柔互異的兩種內功同時使出,並達到此種境界!這女魔頭功力之高之純,也的確是值得她驕狂!
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之勢,虛實莫測地同時攻向對方的上中下三盤,如果換一個普通一點的,可真連一招也接不下哩!
此情此景,不但旁觀羣豪臉色凝重地摒息注視,即連那按劍掠陣的武揚不由臉色大變地為駱雙城捏一把冷汗,同時心念電轉道:“盛名之下無虛士,看情形,方才如非何伯母及時提醒我拔劍,要想殺那申屠義,可真得費點事哩!……”
駱雙城見對方攻勢凌厲,存心一招置自己於死地,不由冷笑一聲:“來得好!”
念動功隨,“九陰罡煞”提聚到十二成,在周身布成一道無形鋼幕,身軀一伏,疾探雙掌,分向對方那“捆仙帶”的兩端抓去。
駱雙城這種無視於對方的凌厲攻勢,而徑行抓向對方兵刃的打法,實在大違一般搏鬥的常規,不但旁觀羣豪駭然驚呼,即連當事人的軒轅巧兒,亦不由臉色一變地厲喝一聲:“小輩找死!”
厲叱聲中,本已凝足九成功力的“捆仙帶”,又增上一成,以十成真力,一端兜頭下擊,一端原式橫掃駱雙城的下盤。就當此時,“嘶嘶”連響,軒轅巧兒左手所發出的那足能洞金裂石的指力,一接近駱雙城的胸前,竟似泥牛入海古無音訊。軒轅巧兒心知已遇上絕頂高手,臉色大變之下,想撤回“捆仙帶”時,卻為時已晚,那“捆仙帶”的兩端,已分握於駱雙城的左右雙手之中。軒轅巧兒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當下來不及思考,本能地以十二成真力奮力一掙,但這一掙,不但如蜻蜓撼石柱,對方紋風未動,而且換來對方一聲沉喝:
“撒手!”
軒轅巧兒冷笑一聲道:“未必見得!”
冷笑聲中,再度奮力一掙。
可是這一掙,卻掙出縱漏來了!
駱雙城隨着對方這一掙之勢,似乎拿不住樁似的身軀向前一個踉蹌。
軒轅巧兒方自心中一喜,卻冷不防駱雙城左手中的一段紅綾猛然一鬆,疾如電石火,一下子擊中軒轅巧兒的右臂“曲池”大穴。
軒轅巧兒心中“不好”的念頭尚未轉出,“捆仙帶”已完全落入駱雙城的手中。
駱雙城更是得理不饒人,左手放鬆紅綾的同時,乘勢出手如電,一掌擊中對方的右肩,生生地將軒轅巧兒的右肩骨擊碎,人也被震退七八步,一屁股跌坐沙地上,無巧不巧地剛與那“東方亮!,並坐一排。
駱雙城跟蹤飄縱,卓立對方五尺之外,戟指對方兩人沉聲叱道:“馬某人不屑對已失去抵抗力的人下手,你們兩個的狗命,姑且放過,並請寄語駱陽鍾那混賬東西,要他早點安排後事!”
軒轅巧兒強忍肩骨碎裂的痛苦,咬牙厲聲叱道:“小輩!今宵不殺我,你會後悔的!”
駱雙城披展微笑道:“馬某人的字典中,根本就沒有後悔這兩個字!”
略微一頓,震聲接道:“賤貨!留你一命!讓你以後有一個復仇雪恥的機會,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了!”
軒轅巧兒恨聲道:“你敢不敢説出真實來歷?”
駱雙城笑道:“你自己該明白,不是我不敢説出真實來歷,而是你不配知道!”
頓了頓話鋒,淡笑着道:“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同伴是‘俠魂’武揚,今後,只要你有力量復此斷臂之仇,只要找到武揚,他自然會告訴你我是誰的。”
“東方亮”輕嘆一聲道:“好!今宵由你們狠……”
駱雙城沉聲截口道:“別廢話了!在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你們兩個給我平着尾巴滾!”
武揚扭頭向旁觀的羣豪揚聲説道:“方才那位由青龍寶劍認出我武某人身份的朋友,想必是百鳳幫中的屬下,現在請自動出來,護送這兩位已受傷的貴同伴回去,武某人保證不為難你們就是!”
“東方亮”卻冷然地接道:“不勞費心,老夫自己還能走。”
扭頭向軒轅巧兒問道:“軒轅大姊,你能走嗎?”
軒轅巧兒一語未發地以行動做了答覆,站起身來,昂然地向岸邊走去。
“東方亮”苦笑一聲,連忙站起,跟了上去。
武揚向那些還沒離去的旁觀羣豪揚聲説道:“沒什麼可瞧的了,諸位也該走啦!”
當羣豪紛紛離去中,駱雙城輕輕一嘆道:“人死不記恨,咱們將申屠義的屍體就地埋好吧!”
武揚恭應着,以青龍寶劍在岸邊掘了一個土坑,將申屠義的屍體掩埋好,然後低聲笑道:“伯母,那‘大漠雙兇’固然有點兒真功夫,但您的功力卻遠出揚兒的估計之外……”
駱雙城負手遠望江中的滔滔流水,幽幽一嘆道:“你説錯了!孩子。”
武揚一愣道:“我説錯了?”
駱雙城道:“是的!孩子,‘大漠雙兇’的兇名,決非幸致,不是你方才所説的‘有點真功夫’,而是的的確確有他們的真才實學!至於伯母我,更不是你所説的‘遠出揚兒估計之外’的那麼行。”
武揚惑然地道:“可是……方才……”
駱雙城淡笑着接道:“孩子,你以為方才勝來容易麼?”
武揚注目接道:“方才勝來固然不易,但伯母您十足的承受過軒轅巧兒那足能洞金裂石的指風。”
駱雙城笑道:“就憑這一點,你就斷定伯母的功力,已遠出你的估計之外了?”
武揚正容道:“難道這還不夠!我想:縱然羅爺爺功力未喪失前,也未必能承受方才這……”
駱雙城徐徐地圈好那奪自軒轅巧兒手中的紅續帶,一面淡笑着截口道:“照你這麼想法,伯母能承受那足能洞金裂石的指力,該是已練成金剛不壞之體了?”
武揚瞠目道:“難道此中還另有秘密?”
駱雙城指了指自己的胸部,笑道:“秘密就在這兒。”
略為一頓,正容以低微的語聲接道:“伯母所穿一件貼身馬甲是夾層,裏面為千年水絲混合人發與白金絲所織成,不但能抵抗敵人的指力,縱然十足的捱上一掌,也不致受傷。”
武揚“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駱雙城道:“這一件馬甲,也算數毒鳳幫的少數奇寶之一,僥倖未為外人所知,所以,伯母閒居了多年,卻還能保存着它。”
笑了笑,指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接道:“孩子,你仔細瞧瞧,這是什麼?”
武揚注視之下,只見駱雙城胸前的衣服上,赫然有五個被指力所洞穿的小孔,不由駭然問道:“這就是方才那軒轅巧兒的指風所……”
駱雙城點頭接道:“不惜!你想想看,她的指風能穿透我那十成功力的‘九陰罡煞’所布成的無形防線,並洞穿我的衣衫,你能説她只是‘有點兒真功夫’麼!還有,如果伯母不是事先穿上一件特製的馬甲,這會兒伯母哪會有命在!”
武揚笑道:“那倒不至於,因為伯母如非穿着這一件特製的馬甲,又怎會去硬受對方的指力哩!”
駱雙城神色一整道:“話是不錯,不過,認真檢討起來,我認為今宵的這一場惡鬥,咱們只是勝得非常僥倖。”
武揚似乎還有點不以為然地嘴唇一張,但駱雙城卻搶先接道:“別不服氣!孩子,聽伯母慢慢道來吧。”
略頓話鋒,沉思着接道:“第一,是我偶然心血來潮料準申屠義會飛身搶救那冒牌的東方亮,提醒你適時拔劍,出其不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才將他殺掉,是麼?”
武揚點點頭道:“是的!如非出其不意,必然要費多一番功夫。”
駱雙城道:“第二,申屠義的伏誅,已使軒轅巧兒暗中寒了膽,再加上我仗恃特製馬甲硬承她十成真力的指風更使她一時之間不及多想地心膽俱寒,以致天奪其魄,而造成這由表面看來輕鬆之至的勝利。”
武揚笑道:“事實是的確如此,但在不明內情的旁觀者看來,勢將為我們做誇大的義務宣傳,而使駱陽鍾更加提心吊膽了。”
駱雙城正容道:“別人的渲染、誇大,對我們有利也有害,但我們自己卻不該以此而沾沾自喜,明白了麼?”
武揚也正容答道:“揚兒明白了!”
駱雙城輕輕一嘆道:“孩子,並非伯母倚老賣老,喜愛教訓人,實在因為我們的責任太重,前途險阻正多,不能不特別謹慎一點!懂嗎?”
武揚恭身答道:“是的!揚兒會永遠記住伯母的訓海……”
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地打斷了武揚的話聲。駱雙城微微一笑道:“他們來了——
孩子,以後可不許這樣拘謹!”
武揚改容笑道:“誰教我是後生小輩哩!”
就在這當口,那一黑一白兩匹寶馬已疾馳而來。
武揚與駱雙城二人雙雙迎了上去,馬上竟赫然是呂大年和司徒傑兩兄弟。
雙方低聲交談數語之後,呂大年、司徒傑二人留下寶馬,匆匆離去。
駱雙城低喝一聲:“咱們走!”
雙雙飄身上馬,繮繩一帶,竟向着水波浩蕩的江面疾奔而去。這兩匹寶馬也真夠人愛煞!馱着一個人,踏波飛渡,而江水也僅僅淹到它們的腹部哩!
武揚、駱雙城二人渡過嘉陵江之後,逢山越山,遇水渡水,除了定時給寶馬休息和上料之外,幾乎是晝夜兼程地一直向西急趕……
三天之後,俠魂武揚和一位不願顯示本來的神秘人物,在四川南部縣境的嘉陵江邊,分別使兇名久着的“大漠雙兇”一死一重傷的消息,迅疾地在江湖上傳播開來。
好事之徒,更是繪影繪聲地,特加渲染,説“大漠雙兇”申屠義與軒轅巧兒二人,在俠魂武揚與那位神秘人物的手下,都是一招沒走完即死的死,傷的傷。
當然,俠魂武揚於劍斬申屠義之前,三掌之下重創名震關外的“知機子”東方亮的消息,也不會漏過,惟以“知機子”東方亮的名氣較“大漠雙兇”低得多,所以,這一件新聞,卻只能陪襯一下而已。
這是近一年來,僅次於丹碧山莊血案,與天忌老人等聯名發出武林帖的另一件大新聞。
影響所及,自然是人心大快,而一些黑道巨魔們,卻又難免惴惴不安,同時,由各地湧向川北的江湖人物,也更形增多了。
松岡,位於大金川上游的川康之處,為四川省西陲的一個小鎮,鎮雖小,但因居住着川康兩省交通的要衝,又當大金川上游河道合流之處,附近土產和牲口的交易,都以該鎮為中心,所以一般説來,還算相當繁榮。
由松岡往西約五十里,即西康省境,二凱河之北,大雪山與謝楚河之東的一片浮沙遍地的地區蠻古,也就是駱陽鐘的魔宮所在之地。
駱陽鍾這魔頭,不知怎會看中這麼一個不毛之地來作為巢穴,不過,這對於松岡而言,倒是沾了不少的光,因為它是最鄰近魔宮的一個市鎮,影響所及,自然使它更形繁榮了!
這是一個夕陽無限好的黃昏。
松岡鎮南端約半里的大金川江邊,百鳳幫幫主駱陽鍾帶領幫中高級頭領二十餘人,和一個由二十名妙齡少女所組成的樂隊,列隊靜立,在落日餘暉照映之下,駱陽鐘的臉上,有着輕微的焦急神色。
瞧這排場,該是在歡迎一位什麼重要人物,可是,放眼當今武林,有誰值得駱陽鍾“郊迎五十里”的如此隆重歡迎的呢?
在這一個隆重而奇異的歡迎行列中,男女老少,僧道貧尼俱全,可是沒看到那位金總護法金重山,也不見七公主和五公主的芳蹤……
官道上,一老一少兩個藥材商人,分乘着兩匹小毛驢徐徐馳過。
這兩個藥材商人,老的年紀約五旬,身軀拘樓,鬚髮斑白,少的約摸二十七八,短小精悍,面色黝黑,兩人都是一身藍布短裝,頭戴遮陽草帽。
也許是好奇心所驅使,當這兩個藥材商人經過駱陽鍾這一個奇異的行列旁邊時,竟忍不住頻頻地扭頭注視。
驀地,奇異行列中爆出一聲斷喝:“混賬東西!快點滾!”
兩個藥材商人嚇得一個哆嗦,由走在前面的佝僂老者嘶聲答道:“是是……小老兒馬上就走……”
一陣急驟蹄聲,疾馳而來。
兩個藥材商人慌不迭地將胯下毛驢帶到道旁,意思是好讓那一騎快馬通過。
可是那騎快馬卻在他們兩人後面猛然煞住,發出一聲“唏聿聿”的長嘶。
那年輕的藥材商人方自好奇地扭過頭去,卻冷不防地又換來一聲沉叱:“你們兩還不滾,是想找死!”
兩個藥材商人身軀一震,這回連答“是”的勇氣也沒有了。一催胯下毛驢,向松岡鎮上疾奔而去。
走是走了,不過他們兩人於蹄聲“得得”中,還隱約地聽到幾句蒼勁的語聲:“報告帝君,鐵木尊者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到達……”
盞茶時間之後,兩個藥材商人進入松岡鎮內,投入一家簡陋的悦來客棧中。
悦來客棧的斜對面,即為松岡鎮上首屈一指的“嘉賓客棧”。不過,此刻的嘉賓客棧已被百鳳幫包租下來,充做鐵木尊者的臨時行館了,門口分立着四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戲裝佩劍武士,使人望而生畏呢!
兩個藥材商人盥洗進餐之後,年輕的一個低聲説道:“爹,明天還得趕路,咱們早點歇息吧!”
年老的一個點了點頭,起身走回房間,立即掩上了門。
可是,掩上房門之後,他們兩個卻並沒歇息,年輕的一個以低得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語聲説道:“伯母,魔宮高手,幾乎是傾巢而出,看來真是天賜良機……”
原來這兩個藥材商人竟是兼程趕來援救七公主和五公主二人的武揚和駱雙城。
駱雙城道:“話是不錯,但咱們還是不能大意,尤其是鐵木禿驢也來了,險阻更多了!”
微微一頓,輕嘆接道:“想不到這畜生為了一己之私,竟做下這種引狼入室的蠢事!”
武揚蹙眉問道:“伯母,那鐵木尊者聽説是西藏紅教中的第一高手,怎會接受駱陽鐘的網羅呢?”
駱雙城笑道:“孩子,你沒看到方才那迎賓的排場麼?”
武揚沉思着道:“不錯,那情形似乎是一種幫派之間的合作……”
駱雙城接道:“可不是,最近一百年來,紅教曾兩次人侵中原,可是在中原要同道通力合作之下,兩次都是鎩羽而去,此番,當中原武林被駱陽鐘有計劃地摧殘,元氣大傷之際,又得駱陽鍾這畜生自甘引狼入室,正好一償他們百年以來一直未遂的夙願,又何樂而不為哩!”
武揚喟然一嘆道:“蕩魔大案,剛剛呈現一抹曙光,卻不料又橫生枝節!”
駱雙城道:“這些暫時不用想它!孩子,天下事物,有時是不能憑表面的跡象去衡量的,譬如伯母我,熬過了近二十年的非人生活之後,誰想到還會重見天日,還能保存一份比原來更精進的武功呢!”
武揚爽朗地微笑道:“伯母是吉人天相……”
駱雙城正容接道:“不!孩子,‘吉人天相’是宿命論者的口頭禪,作為一個武林人,實在不該有此想法!”
武揚訕訕地一笑,駱雙城沉思着接道:“現在剛天黑,還不便起程,咱們隨便聊聊也好,孩子,你曾經想過麼?這一二十年來,伯母處於那種絕境之中,為何還有心情去研練武功?”
武揚一愣道:“想必是一種復仇的火焰在支持……”
駱雙城截口道:“不錯!有一種復仇的火焰在支持我,但這僅僅是一個次要的原因,主因卻是毒鳳幫開山祖師‘瀟湘鳳女’在‘九陰真解’末頁所留的一段訓示。”
武揚接問道:“那必是一段非常富於哲理的訓示了?”
駱雙城沉思着道:“原文我已無法複述,但大意是這樣的:人生未必是一幕悲劇,但很不幸地,幾乎每一個人所處的時代都是悲劇性的時代,在這種時代裏,追求理想與幸福所遭遇的折磨,可能很多,而橫逆之來,更難預料。
“假如我們能夠在心理上事先有所準備,能夠以淚眼歡世,以悲懷處己,而一切橫逆也早計人算盤中,或能對我們自己有益。”
“一種悲觀的看法和樂觀的做法相配合,當能使我們面臨困難時,審慎而不致陷於膽怯,勇敢而不致流於魯莽,美景當前也不致得意忘形,正如折取玫瑰花朵,我們不致為它的豔麗所迷,而忘其綠葉所掩蔽着的利刺……孩子,你説這些話有道理麼?”
武揚肅容答道:“這真是金玉良言,揚兒當永銘心底,作為今後處世的原則。”
駱雙城慰然一笑道:“很對,那就不枉伯母我費這一番後舌了現在,再回到本題,伯母我處在那種絕境中,還能有心情去練功夫,完全是這一段訓示所賜,即所謂‘悲觀的和樂觀的做法相配合’的,孩子,明白了麼?”
武揚點了點頭道:“揚兒明白了……”
一陣悠揚的樂聲,由斜對面的嘉賓客棧中隨風送來。
駱雙城微一傾聽道:“咱們閒話到此為止,記着:不管敵焰如何囂張,咱們都要稟承上述的原則,樂觀奮發,穩紮穩打!”
略為一頓,揚聲向開店夥計吩咐道:”咱們因明展要起早趕路,必須早點歇息,未經呼喚,可不許再來打擾我們。”
店夥哈腰恭聲道:“是!小的理會得。”
店夥退出之後,駱雙城正容道:“孩子,趁那賊子正在歡宴番禿之際,咱們正好辦事。”
武揚道:“伯母,要不要去對面探查一下?”
駱雙城搖搖頭道:“不必了!目前咱們是救人第一。”
説着,掏出一些碎銀,放在茶几上,雙雙穿窗而出,又重行將窗門掩好,才悄悄地由後門溜了出去。
……
夜深沉。
一鈎新月,照着魔宮深處一幢精緻的小樓前。
三樓上,面南的窗口憑窗處,斜倚着一位支髻高挽,披着一襲粉紅色絲質睡樓的中年美婦。這女人,年約三十出頭,瓜子臉,畫眉眼,櫻口桃腮,鼻樑挺直,初看幾乎就是駱雙城。
不過,由外表看來,似乎比駱雙城至少年輕十歲,而且也缺乏駱雙城那端莊高雅的氣質,尤其是一雙眼波欲流的媚眼,更隱藏着無限風情與無窮淫蕩,令人一觸之下,其意也消!
這女人就是駱陽鐘的所謂正宮皇娘,也就是駱雙城的孿生胞妹駱雙文。
那麼,夜靜更深,她一個人獨倚窗前,難道是有什麼心事麼?
喲!答案來了!
昏暗月色下,一條灰影,像幽靈似的,飄落樓前。
接着,一個嬌俯無那的語聲由樓上傳來:“死人,奴家以為你不會來了!”
幽靈似的灰影發話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嘻嘻……我怎會不來哩!”
赫然竟是魔幫金總護法金策易的語聲。
想必是因為那假面具被武揚揭穿,他那永不離身的幛面紗巾業已除去,此刻所顯示的是一張病容滿面的“病郎中”的本來面目,那被武揚削斷的右腕,居然已長了起來,不!不是長起來,是接了一隻假的手腕。
駱雙文嬌哼一聲:“哼!話例説得好聽,為什麼不早點來?”
病郎中堆着一臉諂笑道:“好人,是公事耽擱了一下……”
駱雙文道:“這麼晚了,大夥兒又去了松岡,還有什麼鬼公事要辦!分明是又被什麼狐狸精纏住的了!”
病郎中苦笑道:“雙文,方才我接到綿竹分舵的飛鴿傳書……”
駱雙文截口道:“什麼事?”
病郎中道:“信上説,軒轅供奉和東方護法二人連日趕路,影響傷勢甚巨,擬暫時住在綿竹分舵,俟傷愈後再趕來總壇。”
駱雙文冷哼一聲:“雞毛蒜皮事也要請示,哼!申屠義竟鬥不過武揚那小子,看來‘大漠雙兇’也是徒擁有虛名之輩!”
略為一頓,嬌嗔地叱道:“死人!還不上來,難道還要我來拉你不成!”
病郎中聳肩一笑道:“好人,別急!我這就上來啦!”
話聲中,身形猛地拔起,足尖在二樓的牆角一點,再度騰身而上,輕靈無比地由駱雙文所斜倚的窗口飛投而入。
緊接着,“格”的一聲,窗門關上了,並且拉下了窗簾。
不過,由外面仍能看到那紙窗上兩人影,迅疾地合而為一。
魔宮的另一角,七公主何慧卿所在的精舍前,七公主的侍婢小韻、小雅二人,清淚雙流,滿面焦急神色地相偕走向五公主駱來卿所住的雕鑄司。
小韻邊走邊咽聲道:“小雅,你看小姐不會有危險嗎?”
小雅輕嘆一聲道:“危險是不會有,但她的清白……可……可就不能説了。”
小韻道:“我就是擔心這一點,小姐的個性,你不是不知道,如果發覺她的清白被玷污,她準會……唉!”
小雅道:“你説五公主會不會救小姐?”
小韻道:“最近,她們兩人同病相憐,感情特別好,所以我想除非五公主不知道這回事,只要知道了,準會設法,問題倒在她力量有限,恐怕……”
小雅截口道:“你方才不是説五公主去請三皇娘設法麼?”
小韻苦笑道:“不錯!可是,目前咱們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去醫而已……”
小韻的話聲未落,兩道白影,電掣似飄落她們兩人身前,駭然竟是駱陽鐘的“御林軍”
銀衫劍士呢!
銀衫劍士之一駭然驚呼道:“咦!小韻小雅,你們怎麼在哭?”
小韻黛眉一揚,怒聲叱道:“你們兩個想幹什麼?”
小雅沒好氣地道:“管你什麼事!”
小韻更怒聲叱道:“閃開!”
銀衫劍士壓低嗓音道:“噤聲!我是武揚。”
小韻、小雅同時嬌軀一震,也同聲訝問:“你?”
武揚徐徐揭開臉上的人皮面具,注目問道:“不假麼?”
小韻小雅禁不住喜極而泣,一擁而前,一人拉着武揚的一隻健腕,咽聲道:“武少俠……你來得正好……”
“快……快設法救……救小姐……”
此情此景,頓使武揚如墜入冰窖之中,忍不住機伶伶地一顫,反手扣住兩個丫頭的素腕,沉聲問道:“小姐怎麼了?説!”
兩個丫頭的手腕猶如上了一道鋼圈,連骨頭都快要捏碎了,禁不住同聲顫呼道:“哎喲!痛死我啦……”
兩個丫頭的這一聲痛呼,才使武揚感到自己的失態,訕訕地連忙鬆手道歉。
倒是一旁的駱雙城沉着得很,輕輕一嘆道:“孩子,鎮靜一點,讓她們慢慢説,究意發生了什麼事了?”
小韻一面撫摩着被武揚捏痛的手腕,一面目光向駱雙城一掃之後,向武揚問道:“武少俠,這一位是?”
武揚接道:“這位是七公主的生身之母何夫人。”
兩個丫頭方自同時一愣,武揚立即接道:“這問題説來話長,清説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兩個丫頭自發覺武揚之後,似跌落水中的人抓住了一塊足能夠救命的木板似的,鎮定得多了,先不答理武揚的問話,反而雙雙向駱雙城盈盈拜倒道:“婢子叩見老夫人。”
駱雙城右手一伸,一股潛勁將兩人的嬌軀凌空托起,同時温聲道:“姑娘請起,現在不是講究俗禮的時候,還是先説要事吧!”
兩個丫頭同時恭聲應起,小雅美目向四周一溜,低聲接道:“老夫人,少俠,請跟婢子來。”
説着,當先向十丈外的假山陰影下掠去。
一行人進入假山石洞之後,武揚迫不及待地道:“小雅,快説!”
小雅神色一黯道:“小姐被帝君送到松岡鎮去了……”
武揚一愣道:“送到松岡去幹嗎?”
小韻接道:“據説是送給那什麼鐵木尊者……”
這幾個字,像是一聲晴天霹靂,幾乎使武揚和駱雙城二人暈了過去。
駱雙城畢竟是風浪經得太多了,儘管身軀發出輕微的顫抖,卻還能沉得住氣。
但武揚就不同了,身軀一震之下,目射煞芒,鋼牙猛挫地頓足叱道:“該死的狗東西!”
駱雙城猛吸一口清氣,強抑心中的悲痛,沉聲喝道:“揚兒鎮靜一點!”
武揚悲聲道:“伯母,咱們立刻趕去……”
駱雙城幽幽一嘆道:“目前三更已近,縱然趕去也無濟於事了,唉!苦命的孩子……”
略為一頓,苦笑着接道:“我向來不相信命運,但如今卻不能不在命運之下低頭了,孩子,如果我們來此之前,聽你的話前往嘉賓客棧一探,當能來得及挽救。”
武揚鐵青着臉,下唇已被咬得沁出血跡,獨自一聲不吭地徵立着。
駱雙城見狀之下,心中一慘,但她表面上卻鎮靜地温聲問道:“揚,你不聽我的話!”
武揚頓足長嘆道:“這事情太嚴重了!伯母,您教我怎能鎮定得來!”
駱雙城道:“事已至此,急也沒用,孩子,咱們總得留着有用之身,從事善後。”
武揚強行抑制心中的悲憤,輕嘆一聲道:“是的!伯母,揚兒會保重自己……”
駱雙城轉向小雅問道:“姑娘,這是何時發生的事?”
小雅恭聲道:“啓稟老夫人,事情發生在今天早晨,當時帝君派人把小姐請去,可是一直到一個更次之前還不見回來……”
武揚截口道:“那你怎會斷定是被送給那番禿了呢?”
小雅苦笑道:“婢子們當然不知道這回事,但因見小姐沒回來,到處打聽,都沒有結果,最後還是由正宮皇娘身邊的丫頭琪兒口中聽到這不幸的消息。”
武揚道:“五公主在宮中麼?”
“在。”
“你沒去問過五公主?”
“問過,當時五公主也幫着到處查詢,也沒查出結果來。”
“方才,你們哭哭啼啼,準備去哪兒?”
小韻輕嘆着接道:“婢子們是準備去請五公主營救小姐。”
武揚注目道:“你是説,到目前為止,五公主還不知道這回事。”
小雅接道:“五公主對目前這消息,可能還不知道。”
武揚沉思着道:“三皇娘也在宮中麼?”
小雅道:“在。”
武揚道:“我想請你們兩位分頭去將五公主和三皇娘請到這兒來,行麼?”
小雅恭應道:“行!婢子當勉力以赴。”
轉身挽小韻的膀子道:“小韻,你去請五公主,我去請三皇娘。”
武揚沉聲道:“請特別小心,快去快來!”
小雅回頭笑道:“少俠請放心,這後園中是禁地……咦!少俠,你們這銀杉劍士的裝束是哪兒來的呢?”
敢情這兩個丫頭是急昏了頭,直到此刻,才想起武揚駱雙城的裝束可不簡單。
武揚沉聲道:“以後再告訴你。”
小韻“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
小雅道:“你知道什麼?”
小韻道:“笨丫頭,那兩個銀衫劍士,準是給武少俠宰掉了!”
“對!……”
武揚氣惱地沉聲喝道:“你們兩個還不走!”
兩個丫頭同聲笑道:“是!婢子這就走啦!”
武揚苦笑一聲道:“畢竟是娃兒性子……”
兩個丫頭已走到石洞口,駱雙城卻低聲喝道:“兩位姑娘請回來!”
兩個丫頭方自一愣地回身軀,駱雙城卻傳音接道:“快進來,外面有人來了!”
這時,武揚也已察覺十丈之外有衣袂破空之聲,他悄悄掩到洞口一瞧,只見黯淡月色之下,五公主和三皇娘二人正於十丈之外匆匆向東走去,當下立即向小雅一招手,低聲吩咐道:“三皇娘、五公主都在外面,快去。”
小雅禁不住心中一喜,揚聲喚道:“五公主”
五公主與三皇娘同時卻步回身,低聲沉喝:“誰?”
小雅忘形之下,已忘去一切和數,一面向兩人招手,一面答道:“婢子是小雅,三皇娘、五公主快請過來!”
五公主一面拉着三皇娘走近假山,一面蹙眉自語道:“這丫頭好像是急瘋了……”
三皇娘卻低聲接道:“小雅,我們正要去找你……”
目光一觸武揚與駱雙城,不由微微一怔,旋寒臉峻聲叱道:“你們幾個鬼鬼祟祟,在這兒搞什麼名堂?”
武揚連忙抱拳一拱,低聲接道:“三皇娘、五公主,在下是武揚……”
三皇娘、五公主同時一愣,注目訝問道:“你……”
一旁的小韻代接道:“啓稟三皇娘、五公主,他的確是武少俠,這另一位是七公主的大夫人。”
五公主瞠目訝問道:“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武少俠,你已經知道丫頭的事了?”
武揚苦笑着答道:“是的,剛才才知道……”
接着,為駱雙城與三皇娘、五公主互相簡略地作一介紹之後,才輕輕一嘆地接道:“本來,在下等此行是專來接就三位脱離魔巢的,可是陰差陽錯,還是晚了一步。”
其實,他們此行的任務,原未將三皇娘列入,但此刻面對三皇娘,自然未便實説,只好臨時撒一個謊,以免使對方難堪。
小雅搶着問道:“五公主,您也知道七公主被送給鐵木尊者的消息了?”
五公主苦笑道:“不錯!平常我是自詡消息最快,最靈通的人,可是今天這一件要命的事卻偏偏……”
三皇娘截口道:“五妹,這事情縱然你知道得早,也是無能為力。”
五公主道:“那可不同多了!三姐,如果我們事先知道,逃不了時也可拼死一搏……”
三皇娘截口輕嘆道:“五妹,還是先商量正經事吧!”
頓住話鋒,目光在武揚和駱雙城身上一掃,接問道:“有關營救七妹的事,兩位是否已有腹案?”
武揚苦笑道:“還沒有,原先,在下的意思是想由小雅等將兩位請來,共商對策後……”
五公主截口接道:“救人如救火,目前帝君正在返宮途中,松岡方面力量薄弱,就目前咱們的實力而言,出其不意,將七妹救出,可能還辦得到。”
武揚正容接道:“五公主這話很有道理,急不如快,咱們立刻就走吧!”
五公主目注三皇娘道:“大姊,咱們立刻分頭去收拾一下。”
三皇娘悽然一笑道:“五妹,你們先走吧,我……我……還不能離開……”
武揚一震截口道:“為什麼……”
駱雙城沉低喝道:“噤聲!”
外面忽然傳來一個威嚴而蒼勁的語聲:“什麼人在假山內?”
駱雙城向三皇娘、五公主傳音道:“請兩位姑娘出面將那廝引進來……”
五公主立即揚聲答道:“是本司與三皇娘。”
外面語聲已近了很多:“是五公主麼?”
五公主接道:“不錯!還有三皇娘。”
外面語聲滿含歉意地道:“對不起,卑座打擾您了!”
五公主在魔宮裏,是有名放蕩不羈的人,對方顯然是認定她與情人在假山中幽會,而所謂與三皇娘在一起,只是一個藉口而已,所以才有上述的答話。
五公主連忙接道:“別走,咱們正在審問一個奸細,請過來一下!”
外面那人似乎愣了一得道:“有奸細?”
説着已大踏步地向石洞中走來。
來人一共五人,為首是一個五旬左右的斑發老者,後隨四個銀衫劍士。
三皇娘一聽五人向洞中走來,身形微閃,已隱於一座巨石之後,那五人剛剛走入洞中,駱雙城、武揚。五公主等一齊發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點了五人的昏穴。
五公主指着那半百老者道:“這是銀衫劍士隊的副隊長,今宵負責巡邏禁官的就是他,難得他自己送上門來,倒可以省去一番手腳。”
三皇娘一見來人悉數昏倒,才由巨石後鑽出來,五公主便問道:“大姐,你……為什麼目前還不能離開?”
三皇娘沉思着道:“來卿,我不能跟你與七丫頭比……”
五公主截口正容道:“大姐,這話我不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