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人傑對這位自稱天台門下的裴家星,愈看愈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到底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最後,經過苦苦思索,他終於想起來了。
他發覺這位裴家星不是別人,正是天魔總壇血掌堂的那名白旗護法“三目神鷹”夏守道!
如今這位化名裴家星的三目神鷹,在外貌上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後心那顆肉痣,不知已用什麼方法除去,加上又留了一部濃須,一眼看去,幾乎已完全變成變另外一個人。
俞人傑在識破這名天魔護法的身份之後,一時之間,甚感踟躕。
他對這位三目神鷹,印象至為惡劣。記得年前在襄陽分壇,當那個巫溪老怪指名索人時,這廝於一旁非但不伸援手,且以目光阻止花花公子過問,可説是個道道地地的奸險小人!
只是他現在如要揭穿,對自己何以知情一節,又將如何解釋?
所以,他最後決定還是暫時隱忍下來,留下這廝,説不定將來尚可另派更大之用場。
由於這名三目神鷹之化名投到,俞人傑對天魔消息如此靈通,且能適時加以滲透發揮,不禁為之既驚又佩!
同時,這也使他接着聯想到他自己的問題。
他離開那座天魔總壇,迄今業已一月有零,最多還能再拖個把月,過了這段時間,他該怎麼辦?
就此與魔教一刀兩斷,是否太可惜?
如想一人兼飾兩角,繼續保持他在魔教中,好不容易才取得之地位,到時候這邊又找什麼藉口脱身?
轉眼之間,又過去四五天。
這一天,一劍封關和流星雙拳兩人,忽然將四十六名武師召集在一起,由一劍封關以嚴肅而興奮的語氣宣佈:
“報告諸位師父:我們的鏢局,明天就要開張了!想大家心裏都很明白,我們這座鏢局開張以後,天魔教必要加以干擾。關於這一點,請諸位朋友放心!莫某人在這裏敢向諸位保證:你們,吃一份糧,當一份差,絕不會要你們為了區區幾十兩月俸,去跟敵人浴血拼命。
有道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花大官人,事業不止一處,對方無論派什麼樣的高手,我們這邊都有相當之人物與之周旋!這一點你們將來自會親眼看到,用不着莫某人多説什麼,莫某人如今向諸位所要求的,只要諸位沉着、團結,各守本位,服從調度;不為威屈,不為利誘,共同為發展本局事業而奮鬥!共同為伸張武林正義而奮鬥!最後,莫某人再説一句:花大官人絕不會虧待你們!”
好一篇鏗鏘有力的説詞!
語音一歇,歡呼四起。
俞人傑暗暗佩服:如談激勵士氣,這廝算是成功了。真想不到這廝竟還有着如此一副好口才!
接着,雙拳按冊點名,提前發放下下月俸銀,並在本俸之外,不分等級高低、各加喜封百兩!
此一舉措,又博得一片如雷轟呼!
俞人傑向三目神鷹冷眼看去,只見那位天魔護法表面上雖然聲色不動,雙目中卻充滿了疑慮和不安的神氣。在杜門秀才領導下的天道教,會有如此雄厚之人力和財力,顯然甚出這位魔教護法意料之外!
第二天,一劍封關率四十六名武師,半數派為鏢頭,半數充作賀客,分做幾批領去城中。
在城中最熱鬧的一條大街上,那座鏢局業已裝飾就緒,只待放炮上匾。
直到進入鏢局中,一劍封關方向眾武師宣佈:華容的這座局子,將由黃衣武師俞人傑主持!
對外的名義則是:“金筆神俠”俞總鏢頭!
俞人傑雖然感到意外,但並未推辭。他知道杜門秀才不是什麼好人,加上天山三義和那位如今已是副教主名義的蔡公明,尚有着不可化解的生死恩怨,但是,他認為這些都不是問題!
只要這個天道教真以消滅魔教為職旨,而其本身又無任何劣行,他就不惜真心賣力!
這座鏢局,經定名為“四海鏢局”。
開張的這一天,太平無事。顯然城中之天魔分壇,事先未能獲得消息,而三目神鷹亦未能獲得遞出消息之機會!
不過,這種太平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
就在鏢局開張後的第三天夜裏,鏢局大門上,忽然出現一行以血水寫成的大字:“限三天內,卸匾關門!”
俞人傑發現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這無疑是這幾天魔分壇的傑作,對付一座分壇他尚遊刃有餘。所以,他一面派人洗去血字,一面將訊息報去花宅,就等着對方下一步之行動!
可是,説也奇怪,三天過去後,竟未見城中那座分壇有何動靜。
俞人傑起先甚為困惑不解,繼之一想,迅即悟出箇中道理。城中那座天魔分壇所以暫時按兵不動,無疑是卧底的三日神鷹從中發生了作用。
三目神鷹在這三天中,大概已向這兒的那位分壇主發出火急通知,使對方知道這座四海鏢局目前之實力,絕非該分壇所能輕撼,最好能夠容忍一時,並速報總壇處理!
要是他沒有猜錯,那麼這種消息有雷無雨之現象,顯然並非什麼吉兆!
因為消息一旦報去天魔總壇,除了會湧來大批魔教護法外,很可能還會出現護教級的人物。
這邊雖説亦非省油之燈,只是在調度方面,臨時是否來得及?
他本想找個機會,向一劍封關或是流星雙拳説出心中之疑慮,但最後想想,終又忍住未提。
他不提之原因有二:第一是他不願示人以弱,在什麼事故還沒有發生之前,先自表現一派緊張和不安。第二他也想藉此機會考驗一下天道教這邊的應變能力,看看杜門秀才領導的這個天道教,是不是真能與天魔相頡頏!
一晃眼又過去四五天。
依俞人傑的計算,大概再過四五天,天魔總壇的人物就要抵達了!
可是,説來令人難以置信,就在這一天的下午,居然有宗生意找上門來。那是城中一個姓徐的鹽商,想去川中辦貨,深恐路上不太平,來問託保的手續。
因為俞人傑自始即未料及這座鏢局真的會營業,故經對方道明來意,幾比天魔教突然領人殺上門來還要感覺六神無主。但是,金字招牌就掛在門外,你又能有什麼理由不與對方洽談?
於是,他一面叫賀大寶倒茶裝煙,一面暗地指派另一名孔姓武師,立即去城外向一劍封關和流星雙拳兩人請示:這票生意接不接?鏢銀如何開價?派多少人手?
這邊,他將那名徐姓鹽商讓在客廳中,故意裝出很慎重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詢問一些細節,以便拖延時間。
他從徐姓鹽商口中知道,對方需要託保者,是雙程而非單程,入川船隻,共有三條,去的時候,將載生鋼八千斤。然後便以售鋼之價款,購鹽回來。八千斤生銅的進價,約為千兩銀子左右,如換上三船食鹽回來,便要值到一萬兩以上了!
就這樣東扯西扯,轉眼間半個時辰過去了。賀大寶從後面走出來,輕輕咳了一聲,向他説道:“孔師父在後面,有事請總鏢頭進去一下。”
俞人傑知道那名孔姓武師已從城外迴轉,連忙起身向後院走來。
俞人傑來到後院,看見那名孔姓武師正在一邊抹着汗水,一邊在跟另外幾名武師低聲説話,趕緊走過去問道:“莫師父和單師父怎麼説?”
孔姓武師抬起頭來道:“莫師父和單師父有事去了岳陽,還沒有回來。”
俞人傑不覺一愣道:“那麼,你”
孔姓武師連忙接着道:“是的,小的已向侯師爺請示過了。侯師爺説:生意沒有不接的道理。不過因為這尚是本局開張以來的第一筆交易,為了慎重起見,他老人家的意思,擬請俞總鏢頭親自辛苦一趟。鏢銀是押運貨價的一成半,這是通例,讓步不得。至於人手方面,他説可由總座酌情指派,他老人家沒有意見!”
俞人傑沉吟着頷首道:“好的,我知道了。”
結果,這筆交易,便這樣接了下來。議定的鏢銀是一千六百五十兩,上路之前,先收三分之一;如果半途出事,鏢局方面則按貨價賠償七成!
交易談成後,局中的一於武師們,無不雀躍萬分。
只有俞人傑,表面上雖然也是一片歡容,但私底下之心情,卻有着一股説不出的沉重之感!
他有兩件事無法明白。
首先,他非常懷疑,這名徐姓鹽商乃華容城中知名的富貴之一,無疑也是這兒天魔分壇的大好主顧,魔教進行勒索之際,第一件事便是恐嚇勒索對象,不得向官方及其他幫派請求保護,在這種情形之下,這名徐姓鹽商要去川中辦貨,何以不向魔教求教,反跟一家新開的鏢局打交道?
其次,他今天的身份,乃局中之總鏢頭,值此風雨欲來之前夕,一名總鏢頭是何等重要,那位侯師爺又怎麼會為了這樣一筆微不足道的交易而將他派出去?
是這位侯師爺一時的糊塗?
要是換了“一劍封關”或者“流星雙拳”,也許可能;誰要是以為這位侯師爺會做出糊塗事,有這種想法的人,無疑就是一名糊塗蟲!依他的看法,這位侯師爺雖非杜門秀才本人,也必然是杜門秀才身邊的主要親信人物之一,試問一名杜門秀才的親信人物,他會不會連輕重利害也分不清楚?所以,他最後斷定,這次接下這筆交易,以及他被派出去,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不過,他並不想為這些謎團多傷無謂之腦筋。不管會有什麼事發生,來就來吧,反正兩邊都是差不多的貨色,抓着機會,痛痛快快殺它一場也好!
當天晚上,那名徐姓鹽商着人送來五百五十兩銀子,同時帶來吩咐:“後天一早上路!”
於是,俞人傑着手挑選鏢師。
他因為這並不是一筆什麼大生意,而且走的又是水路,所以決定只用三名武師,而不帶其他鏢夥或下手。
三名武師,他打算在“黃”、“白”、“黑”三等級中,各挑選一人。
黑衣武師,賀大寶自是當然之人選。因為他算定他們離開後,天魔總壇方面之人馬,可能馬上就會趕到,他自然不能將賀大寶留下來等死,雖説出門一樣有風險,但有他隨時照顧着,總要好得多!
白衣武師他挑選的就是那名孔姓武師。
此人名叫孔義揚,外號“八手人猿”。一身武功雖然並不怎樣,但為人卻極機智穩練。
黃衣武師是一名華山弟子,姓朱,名子銘,外號“左手神劍”。
這位左手神劍朱子銘雖已四十出頭,但算起來卻是華山白衣俠的理由侄,他這次之所以折節來當一位鏢師,便是想藉此機會好為他那位遇害的師叔報仇。黃衣武理由在武功方面,多具過人之能,他自然要選一位靠得住一點的!
到了上船的這一天,俞人傑向局中那位也是一名黃衣武師身份、對外名義則是副總鏢頭的尹姓武師略事交代,便帶着左手神劍朱子銘、八手人猿孔義揚,和賀大寶等三名武師向城外河下走來。
他的隨身行李中,除了一支判官筆而外,只有一口輕便衣箱。
在衣箱中,除了換洗衣服,以及一些散碎銀兩,他將那對三稜刺也帶出來了,以便在必要時,隨時以惡君平之面目出現!
不一會,那位貨主徐姓鹽商也到了。
雙方經過短暫之洽商,立即決定了上路以後之某些細節。從這最後的一次交談之中,俞人傑益發覺得這次行程可疑之處甚多。”
聘請鏢師護運,一般説來,不外兩種情形。
一是貨主親自隨行;一是由貨主指派得力夥計出面。然而,現在的這位徐姓鹽商,卻兩者皆不是!
他説,到了川西,這批生銅以及回程之食鹽,均須由他本人出面交涉處理,否則在價格方面要吃很大的虧。但是,説到後來,他卻又表明這次入川他並不打算乘船隨貨前去。
理由是:他有個暈船的毛病。
妙吧?從小吃的是水面飯,卻有着暈船的毛病!
俞人傑心理上早有準備,自然不去深究,等那位徐姓鹽商離去後,他開始安排人手之分配。
河下停泊着的,是三條同一樣式的雙艙油篷大紅船,船身長度,約三丈許,從吃水甚深,而船面卻仍然極為均衡平穩這一點看來、可知這三條船的主人,必為行船之老手。
俞人傑下去在三條船上分別巡視了一遍,他決定四人分開住,由左手神劍朱子銘乘坐第一艘,八手人猿孔義揚乘坐第二艘,一他和賀大寶乘坐第三艘殿後。他並讓三條船上的人,各自為炊,一船與船之間,無論停泊或航行,不得超過三丈之距離,平常無事,不得聚賭或閒聊,亦不得前後任意走動。在停靠大碼頭時,才許喝酒,但以不致醉倒為原則!
另外,他又特別交待左手神劍和八手人猿兩人,設若中途遭遇變故,不問來敵人數眾寡,應儘量避免先出手,一切聽他命令行事!
佈置已畢,起錨航行。
開航之後,賀大寶道:“老弟,你對他們叮囑又叮囑,獨對咱賀大寶一句話沒有,這是什麼道理?你老弟難道忘記咱賀大寶也是一名黑衣武師麼?”
俞人傑含笑糾正道:“鏢頭,不是什麼黑衣武師!”
賀大寶頭一點道:“行,鏢頭就鏢頭,反正都是一樣快説吧!咱賀大寶是不是也有點事情可以幹?”
俞人傑微微一笑道:“説了怕你不聽。”
賀大寶有點發急説:“笑話!別人的話,咱可以不聽,你老弟的話,咱不聽怎行?快説,快説,除了叫咱投江自盡,有一句聽一句,不聽的是孫子!”
“真的?”
“當然!”
俞人傑頭一點道:“好!那麼倒下去睡吧!”
賀大寶幾乎跳了起來道:“什麼?你,你……叫我睡覺,你,你……老弟,真的以為……咱賀大寶除了吃飯睡覺,啥事也幹不了?”
俞人傑側臉微笑道:“剛才咱們是怎麼約定的?”
賀大寶泄氣了,一面倒下去,一面嘰咕着道:“要不是衝着你老弟,咱倒真想當孫子,這種大白天,叫人睡覺,真是太沒道理了!”
俞人傑道:“你以為睡覺是什麼壞事?你可知道,三條船上的一二十條性命,全賴你賀兄白天這一覺?”
賀大寶一骨碌爬身坐起,愕然張目道:“怎麼説?重説一遍來聽聽!”
俞人傑道:“三條船上,要是沒有一個人肯在白天睡覺,等到天黑以後,這三條船準備交給誰?”
賀大寶恍然大悟道:“對,對,咱來睡,咱來睡!”
説着,果然重新躺下去,以臂作枕,合上眼皮,但不到一會兒,忽又睜開眼來。
一雙眼珠,轉個不停,一絲睡意也沒有。
俞人傑問道:“是不是睡不着?”
賀大寶搖頭道:“不是。”
俞人傑詫異道:“那為何不睡?”
賀大寶道:“咱想問句話。”
俞人傑道:“問什麼?”
賀大寶道:“咱想知道你將咱們四個人分別安置在三條船上的用意,是不是一旦發生事故,這樣才不至於有給一網打盡之危險?”
俞人傑點點頭道:“可以這樣説。”
賀大寶大為高興道:“怎麼樣,老弟,咱賀大寶不笨吧?”
俞人傑微微一笑道:“誰説你笨?”
賀大寶嬉笑着道:“這樣咱就睡得着了!”
當晚,船泊石首,一宿無話。第二天,由石首入江,開始溯江上行!
每天,俞人傑均於船尾佇立閒眺,一方面欣賞沿岸江景,一方面察看前後船隻,有無異常可疑之處。
可是,一連三天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