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説不能外出,通信倒沒受限制。羅徹敏想到做到,當即命人鋪紙研墨,寫了一封給宋錄的書函。
他對魔刀決和千殺咒一無所知,然而他知道世上有這兩樣東西己然足夠。何況他還聽到五夫人在轎中時説過的隻言片語,那也應該是神刀都的隱秘。只是這封信,即不能寫得太明白,因為他畢竟所知有限;也不能寫得太含糊,恐怕宋錄看不太懂。咬牙切齒地費了老大力氣,終於才覺得可以糊弄過去了,他封起來,讓人連夜傳送,再三叮囑,要親手遞到宋錄手上才行。
然後他能夠做的事就是等待了。仰躺在牀上,支着兩隻耳朵聽外面動靜,盼着薛妃來人傳他去,直伸得連耳朵都酸了。這一夜竟是無眠。日上三竿,他還賴在牀上不願起來,失望得要命。一會兒,覺得肯定是自己完全想錯了,宋錄看了定會覺得無聊之極;過一會又想,宋錄是不是吃醉了酒,壓根兒就沒去看那封信;再過一會,又覺得神刀都還沒這麼大的力量,他似乎看薛妃臉上冷笑的神情。他絕望地將被褥蓋到了頭上。
花濺將他拖出來時,他煩極了,終於吼出來:你給我呆遠點!
五爺來了!花濺緊貼着他的耳朵喊道,他捂緊了耳朵,一下子從被子裏竄出來。
羅徹敏更衣入堂時,羅徹敬面前的茶盞都己見底。他側過臉去,佯作沒看到花濺跟在羅徹敏後面小步跑着給他整理衣角。
等羅徹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他面前,他才吟吟笑道:世子昨晚上一定是用功了吧?
啊?羅徹敏一時聽不出這話是好是壞,沒想出詞來答,只得乾笑了一聲。
王妃讓我帶你出去,他頗有點好奇地瞅着他,道:倒真看不出來你能讓宋錄為你求情,幾年不見,果然得刮目相看了。
羅徹敏暈了一暈,他差點以為自己還在美夢中沒有醒來。
他恍恍惚惚地聽到羅徹敬接着道:宋錄今日一清早就趕到王府見奉國公,説非得你壓陣,否則絕不開撥。這夥人最是六親不認的,你可別亂答應了他什麼,以後被他們反咬起來,誰也護不住你
羅徹敏這時心花怒放,才不理會羅徹敬的話,道:宋指使是顧念我帶他們出來這點情誼,這個這個,我什麼也沒答應呵!他想起自己寫的那封信,上面亦不過含含糊糊地提到了這兩樣東西。雖然他並不知道使刀人的下落,也不曉得五夫人的去向,可是馮宗客卻是一定會回瀧丘的。只要找到他,自然會知道那兩人的消息,透露給宋錄知道,也就算有了個交待。
那就好,羅徹敬起身道:王妃讓我擔任昃州東面行營招討使,以你為招討副使,率援軍明日出發!
羅徹敏還沒來得及歡喜,卻馬上又聽到一句:王妃分了五百兵歸你,讓何飛當你的牙將。
如一桶雪水當頭淋下,羅徹敏的一個笑容僵在臉上,竟是半晌都沒能緩下來。
所謂的援軍,雖然説起來有一萬多人馬,可除了神刀都這五千,其它的都是將各處州縣駐兵拼湊出來的。羅徹敏跟在羅徹敬身後他們巡視畢,便是他並無領軍經驗,也不由得皺眉咧牙。他扯了一下羅徹敬袖子,附耳道:這老的老、小的小,瘦得象根竹竿,胖的似團蒸餅,父王真要這樣的援軍?
羅徹敬瞥了他一眼,道:為將者無不可御之兵!當初我與你大哥初次上陣殺敵時,所率兵馬,都不過是十餘歲孩童。
他這話説得本沒有錯,然而羅徹敏聽着卻頗不舒服,覺得他言語中隱隱有些怨怒之意。他怔在那裏,遲了一拍才又跟了上去。
昨日又接軍報,説是王上已經平安撤入昃州。眼下即然昃州還在我們手裏,那麼這次出征便不算失敗,只是未竟全功罷了。再説宸軍的死傷也並不小,將來再戰,不見得就是我們處在弱勢。羅徹敬這時卻又温言撫慰,讓羅徹敏慚愧起來,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實在不好。
這時羅徹敬的一名紀綱過來,行禮道:瀧丘令又來催了,將軍是去還是不去?
羅徹敬的面色一下子陰了,問道:神刀都呢?
他們已經去了。
羅徹敬苦笑一下,道:即然如此,我們不去也得去了。
羅徹敏聽得莫名其妙,問道:他請我們做什麼?
今日是八月初一,正是會期,按例是要軍民共樂的,可是眼下王上新敗,附近又出了賊寇,他倒是好,還有心折騰這個!羅徹敬抱怨道。
這會期是指賽會之期,自從青寇之亂以來,各地兵馬駐撥頻繁,駐軍軍紀嚴正與否,對百姓影響極大。因此,就有鄉紳豪族出面,邀請軍中將士宴飲歌舞,共謀一醉,以融洽情誼,調和關係。後來又加上雜耍百戲,毬馬鬥雞,賣東西的、看熱鬧的隨之愈聚愈多。漸漸成為慣例,定在初一、十五兩日。
羅徹敏道:或者正是因此,所以孫令尹才會如此,也是為安定民心振奮軍心的意思。
羅徹敬點頭,道:只願真能如此。
他們一同上馬,點了將校牙們往瀧丘府衙去。走了一程,羅徹敏回頭,何飛極自得地地跟在身後,他無聲地嘆息,也只好由他。瀧丘這裏的會場,通常設在在豐泰坊的府衙右側小場上。那處臨着匯春河,地勢平砥,景緻開闊,正宜眾人聚會。他們離得還遠,就見到匯春河一帶濃翠綠蔭之下,人頭簇簇,喧聲不絕,一片漠漠塵埃,在正午的烈日下仿若金色雲霓。
猛可裏,有錚錚兩聲,穿透塵雲而來,仿若降下零落雨絲,眼前耳畔都是一清。
是她?羅徹敏迷迷糊糊地想。與魏風嬋別後,他其實也很少想起她來,可這時琵琶入耳,幾個月前的經歷剎那間變得無比鮮活。羅徹敏垂下眼去,他影畔的青波上灼灼治紅,彷彿浮現了一朵盛放的牡丹。懷中揣着的那塊剖開了又縫上的絲羅帕,在他口心上微微温熱。
世子與將軍總算是來了!一聲招呼讓羅徹敏收回心思來。
白白胖胖的中年官兒正向他們行禮,自然是瀧丘尹孫惠了。他他趕緊跟着羅徹敬身後下馬,上前回禮,羅徹敬道:孫令尹真是熱誠人,這時辰竟還忙着操辦此事,本將代各位兄弟們先行謝過了。
孫惠笑眯眯地引他們前行,道:流寇不過是疥癬小夷,世子與將軍前去自然是手到擒來,為瀧丘百姓排憂解患。今日之會,正是為大軍壯行,下官便是重病在身,也不敢殆慢呀!
羅徹敏不由多瞅了他幾眼。瀧丘的憂患,當然不在流寇,而在於廂州戰事。毓王之敗,雖然民間尚未知,然而官場上早已傳開,以他的品級,不太可能不知道。若是旁人這麼説,羅徹敏一定當作是在裝糊塗,然而這位孫令尹,倒讓他一時難辨。毓王佔據瀧丘時,孫惠只是一個小縣的縣尉,後來大批文官逃遁,或是被誅,沒過幾年,竟讓他毫不費力地當了令尹。
城中傳説他糊塗懶散,極信鬼神,重大政事必求籤問卜,更有一覺醒來説有神人託夢,以此斷案的事。因此得了個響亮的綽號,叫作周公令尹。毓王頗有幾次想撤了他,然而一來他並不貪,二來會用人,身邊捕快書辦倒算得力。瀧丘在他治下,幾年來風平浪靜,倒點政通人和的樣子,因此他這個位子竟是穩當當地坐了下去。
小場對着河的一頭,用松柏錦綢紮了一道綵棚,他們跟着孫惠穿過人羣進入棚中。棚中奼紫嫣紅,原是一眾女樂款款起身,鶯聲燕語地請安。羅徹敏一眼就看到懷抱琵琶的魏風嬋。今日她一身紅羅繡蝶百褶裙,梳着個拖到肩上的墮馬髻,一溜兒下來插了十來支珠花。最高那枝作盛放之態,越往下越是合攏,至最後一支,細如嫩苞。羅徹敏從她身邊擦過時,不着意地停了一下。魏風嬋向他抿唇一笑,眼波往他面上掠了一掠,然後又極快地垂了下去。
羅徹敏心頭亂跳,有些不安,想道:今天也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他自然希望他們能夠把鄂奪玉一夥救出去,然而又想,他們若真有這麼大能耐,當初鄂奪玉被關在牢裏時豈不是早就救了他出去?何至於讓他去了凌州呢?
他心裏正七上八下,連有人向他打招呼也沒注意,直到被羅徹敬拍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宋錄大馬金刀地坐在繩牀上,面前葡萄皮、李子核已經攤了一桌。羅徹敏忙坐在他身邊,説了句廢話:你今日來得好早!
你們倒來得真慢,宋錄咧着嘴笑,馬馬虎虎地起了身,道:我還以為世子一出來就忘了我老宋呢?
怎會怎會?羅徹敏自然知道宋錄這是什麼意思,趕緊拉着他的膀子並肩坐下,壓低聲道:出了瀧丘,自當明言!
宋錄點點頭,便也將此節揭過,又去向羅徹敬道:此去將在招討使麾下,兄弟們平日放縱慣了,怕有冒犯之處,尚請見諒。
尚未上路,先向長官打好了招呼,且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羅徹敏始則愕然,繼而看到羅徹敬變幻的神色,又不免覺得好笑。
軍中自有軍令,你們若不違軍令,奮力作戰,我自然不去管你們,樂得省心。羅徹敬最終扯平了臉,淡淡地説了一句。
這個自然!宋錄正在打哈哈,聲音卻斷了一瞬。這時何飛正從側繞過,站到羅徹敏身後,他的眼光也隨之轉了一轉。
正這時孫惠命人上酒,兩個衙丁抬着一口大銅甌進棚來,孫惠親自執勺分酒。宋錄讓那酒香吸引住了,羅徹敏搶在他前面道:是松醪春!
對對,沒錯!宋錄舉盞在唇邊沾了一沾道:松子清香,烈酒不能掩去。
孫惠甚喜,道:真是好酒遇飲者,下官這松醪春可是五年前高價買下的,若不是世子、宋指揮、羅將軍到來,下官才捨不得呢!
他給羅徹敏盞中滿上,又往羅徹敬這邊來。勺子將傾時,羅徹敬攔住他,道:我並不好飲,明日又要一早出發,少許就好!
孫惠有些掃興,勺子頓住了,揮了一下粗短的胳膊,向司儀道:讓下面上百戲!
女樂重新奏了起來,便有戴竿飛丸繩伎之流逐一上場。棚中幾人雖然心中各有心事,然而説笑飲酒,倒也顯得熱鬧。羅徹敏頻頻向魏風嬋望去,魏風嬋也不時美目流眄,頗有情意的樣子,宋錄等人自然發覺,都暖昧地笑起來。
大綵棚邊上,卻又搭着個小綵棚,羅徹敏起先沒留意,後來卻隱隱聽到嬰孩哭聲、女子笑語。他猜那必定是孫惠家眷,果然孫惠陪他們坐了一會,便告罪往小棚去了。
他見那司儀瞅着孫惠的背影偷笑,便問道:你方才笑什麼呢?
司儀趕緊擺正神情,咳了幾聲道:沒,沒呢!
我都瞧見了,你要是不説,我就告訴他你取笑長官!羅徹敏取了一盞酒與他,道:説了,這盞酒就賞你!
司儀見躲不過,畏畏縮縮地接過酒盞來,小聲道:本來令尹也説如今軍情緊急,這賽會可辦可不辦。然而新誕的小公子夜哭甚是厲害,有個先生給推算過,説是要在殺伐漢子身邊待著,借了膽氣,就不哭了。令尹這才説到這裏,又是吞聲一笑。
羅徹敬這才恍然,心道:我是説這個懶散傢伙為什麼這麼熱衷此事呢!
***,宋錄笑罵,連吃幾大口酒道:原來老子吃這口酒,倒還是託了奶娃的福了。
羅徹敏心有所動,向魏風嬋望去,她眼中極快地閃過一抹得色,想來這位先生,定然與她脱不了干係。
這時孫惠又轉了回來,眾人趕緊收斂了笑意,話題轉到場中的百戲上去。
不知不覺,賽會時間己近半,卻沒有絲毫異動,羅徹敏不由着急,魏風嬋卻也不給他半點暗示。又過了一會,樂聲驟然一停,卻有一碧眼紅髯的胡人,身後跟着兩小僮抬一口大箱,還有三四名小僮搬着一隻藍布屏風走到了場中。
他們先將屏風打開,再把箱子放在屏風前。胡人取下尖帽向他們一躬身道:我現在要給各種尊貴的將軍們表演魔術!
他先將那大箱敞開,抬到眾人面前看過,然後自己鑽了進去,外面有僮僕合上,又扣緊金鎖。屏風被捲了起來,放到場邊去。箱前點了一支香,場邊軍民都屏了呼吸,等香燃盡。僮兒再啓箱一看,內面竟是空空如也。當下一片驚歎聲,向邊上漫去。
再過一會,一個人從綵棚邊上走進來,樂聲大奏,竟然正是方才鑽入箱中的胡人。這一下譁然之聲振得匯春河水也為之波盪不休。
那胡人兩隻小小的碧眼中泛着光,顯然也是十分得意。他再鞠了個躬,道:不但我自己可以從箱子裏面脱身,我還想請一位客人也來試一下。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面面相覷。魏風嬋手下似乎一亂,連着換了好幾個調,羅徹敏若有所悟。
那胡人入棚,向羅徹敏伸出手來,道:請這位高貴的王子來試試吧!
羅徹敏趕緊將盞中殘酒整個倒入口中,然後要站起來,卻先有一隻手先他握在了胡人手上。胡人體態肥壯,可在這人一帶之下,卻如紙糊的一般竟連雙腳都離了地。
羅徹敏,眼睜睜地看着何飛和胡人一起往箱子那走去。他瞧了一眼魏風嬋,魏風嬋似乎臉也白了一白,他不由想叫住何飛,然而誒!了一聲,卻還是卡在了喉嚨裏。
何飛一面往箱子中走去,一面在肚中冷笑。剛才的酒中松子香氣,雖然和松醑春無甚差別,然而他依然一聞就聞出來是黃梁歸,心道:這藥倒是罕見了,弄到手也不易。然而我真元已成,口鼻呼吸都可廢去,卻又奈我何?
胡人的魔術,他一眼就看破。這箱子後擋板可以開啓,當胡人鑽進去時,箱子略有傾斜,前面蓋蓋子,後檔就已經打開。胡人出來,僮兒卷屏風,順勢將他卷在內面。屏風拖在地上移到一旁,再趁箱子開啓的剎那,眾人驚歎之時走出來。這把戲説穿了一文不值,難得的是胡人姿式純熟,神態逼真,不破半點破綻。
他一開始就看出來羅徹敏與那彈琵琶的女子有些古怪,等聽到那幾聲亂調,再看羅徹敏情態,就瞭然於胸。他立即想到,只怕羅徹敏鑽入箱中後,再打開成了空箱,而那胡人便會裝模作樣地四處尋找,假意是把羅徹敏變沒了,其實不過是讓他就此脱身而己。
只是當這種歡宴之時,他當然不好硬攔着,於是索性自己站出來。
當他到箱子前時,胡人指了指他的刀,何飛會意解下放在地上。蓋子打開了,他彎腰鑽入箱中之中,手往後檔一推,卻是紋絲不動。他驟地一驚,方覺不對,然而眼前一黑,前蓋就已重重扣上。
他驟然明白過來,他們等待的入箱之客,本就不是羅徹敏,而正是他!一剎那他急怒,心道:一隻箱子就能關得住我?正雙臂向外振去,然而骨頭竟是脆脆一響,劇痛攻心,險險斷掉。他摸索着觸掌處,一層薄木片破去,內面是極光滑的金屬。他脊上即刻滾滾趟下汗來。以他方才十成的氣力出手,便是一寸厚的鋼片也要有彎損,可這箱子卻毫無動靜。
你們一會若不放我出來,看你們怎麼收場!何飛在箱中狂吼,然而聲音從箱壁上蕩回來,差點把他自己震得暈過去。
何飛發覺上了當,然而場中人卻只覺得與方才無異。香又燃盡,胡人取鑰匙開箱,突然間卻開不動了。他在鎖上折騰了好一會,才愁眉苦臉地上來稟報,道:鎖似乎壞了,請各位客人稍等,我去找鎖匠來開鎖。
孫惠掃興地道:罷了罷了,讓何副將出來吧!
可可,可這個胡人額上汗水生光,道:我方才的法術失了常,那位將軍,還沒變出來呢!
胡鬧!羅徹敬拍案而起,盯着那胡人,頗有幾分疑意,喝道:快開箱子!
可這真是真是開不了呀!胡人哭喪着臉,攤開雙掌。
來人!拿斧子劈鎖!羅徹敬向自己身後紀綱喝道。
當即有人取了精鋼大斧來,由羅徹敬部下一個有名的大力士掌着,一通亂斫,連串巨響,震得眾人腦中一懵,齊齊把耳朵掩住。等那令人磨牙的金屬顫音消失後,再凝神一看,那小小的一把黃銅鎖,卻依然在陽光下不動聲色地閃亮,竟連一道白印子都沒有。
棚子裏的人都有點坐不住了,一併起身探看,彼此面面相覷。
你這妖人!孫惠手哆嗦着指着胡人,喝道:還不快將這妖人拿下!
幾個捕快當即一擁而上,將那胡人的手腳擰住,抬了起來,胡人大叫大嚷,手揪着鬍子,一根根地落下來。羅徹敏想到何飛此時的處境,瞧了一眼箱子,只覺得十年怨氣,此刻一掃而空。他實在忍不住地自己給自己舀了滿滿一勺酒,咕嚕咕嚕地灌下去,這才勉強壓下了即將破口而出的哈哈大笑。
他這酒喝得猛了點,神色又十分古怪,引得身邊人都向他注目了一會。這時胡人己被捆綁起來放在棚下,鼻涕眼淚淌了一臉,嘴裏不住地喊冤。當真拿下來了,孫惠一時卻又沒了主意,向羅徹敬看去,羅徹敬略加思量,便道:先關到牢裏去,速去尋巧手工匠來,將鎖打開。
是!孫惠連忙向衙役們喝道:還不快按羅將軍的話辦?
當下衙役們將胡人抬地了起來,羅徹敏離座想為他求情,可卻發覺他雖然哭鬧得越發厲害,然而眼中卻並無驚色,心知這定然也在他們計劃之中。他也就沉住了氣,慢慢地坐了回去。
這樁奇事引得場上軍民攏了過來,驚呼喝叫好不熱鬧,半晌才被喝退。這鬧騰中,箱子抬進了棚中,放在羅徹敏跟前。羅徹敏腳癢癢的,終於按捺不住,趁無人注目,往上面踹了一記。
張惠旋而問司儀道:下面是什麼了?
司儀回話道:該是打馬毬了!
好,那就上馬毬。
司儀大聲宣佈馬毬開始時,十餘匹健馬分披衣飾被牽到場邊,四下裏頓時一片歡躍。
這場子地勢平,只消豎起毬門,便可作毬場用。孫惠回過頭來問他們,道:不知軍中是那六位上?
按慣例,賽會上打毬,軍中與民間各出六人。軍中三人與民間三人合作一隊,另六人合作一隊。這習慣的由來,主要是因軍中馬術嫺熟,與民間相比大佔優勢,若是軍中與民間對打,必然不會熱鬧。另外,也是不願因為遊戲玩耍而生出嫌隙,反而違了賽會本意。但就算如此,上次趙痴兒與陳襄也結了怨,私下裏約了再作比較。
軍中打馬毬的好手頗多,不一會就湊出來六名都校,只是通常還要一位將官下場,以示與民同樂之意。宋錄不習馬戰,羅徹敬自顧身份,自然就只有羅徹敏一人了。他在孫惠連聲恭維中直起身來,面帶難色道:我本不習毬馬,只是令尹再三強求,便勉為從命罷!
他這一番説出來,女樂們人人帶笑,魏風嬋更是深深地埋下頭去,削肩聳動個不停。
上場後,羅徹敏和自己一隊的三名平民一朝相,頓時就半驚半喜,原來都有些面熟。其中一人,更是認得,不是趙痴兒更是誰?等孫令尹將毬當空一擲,羅徹敏第一個接到手中,便擊飛出去。這毬落點極好,然而與他同隊的卻沒能接住,反叫對手給擋了回來。
羅徹敏不由罵了一句,想起杜樂英來,心道:若是樂英在此,這毬定然進了!
這時杜樂英也不如何了?他更想起鄂奪玉,想起王無失,王杜二人的毬技都非眼下場中人能及,而鄂奪玉能得王無失讚美,應當是更高吧?一路回來時,他們幾個早就説好説回瀧丘後要一起打幾場馬毬,卻沒想幾日間生變至此。
想到這個,他的興致一下子低了下去,搶拼得也不是十分積極。直到一刻鐘後,才終於打入了一個毬。唱好之後,自然是樂聲大作,羅徹敏一聽,就覺得樂聲十分怪異,他聽了好一會也沒聽出來奏的是什麼曲。若是新編的,卻又不見得甚佳。他不由盯着一羣女樂們看,只魏風嬋向他抬起頭來,眼睛正對着太陽光,略略眯起來,卻掩不住那種興奮的神色。
她十指動得肉眼難辨,樂聲愈發疾快高撥。羅徹敏發覺出座下馬兒的躁動,他正有所悟,猛然間,一聲劇響,將人的心肺都扯裂了一般。羅徹敏身子往後一倒,那馬竟然是猛竄了出去。
這一竄勢頭極猛,羅徹敏差點被甩下馬來。此時非但是他的馬,整個場上賽馬,還有場外諸人騎來的馬,一起跟瘋了般不聽騎手駕馭,掙脱了繮繩,瘋跑起來。有好幾名毬手被癲馬掀到地上,輾轉呻呤,慘聲不絕。軍中人發覺馬匹失控,衝出來試圖制住各自馬匹,然而非但未能成功,反更添了三分混亂。亂局中一騎闖入了小棚之中,再跳出來時,馬上騎者手中己多了個嬰孩。
一羣女人尖叫着追了出來,孫惠慘嚎道:我的兒呀!驟地暈厥在地。
旁觀人羣騷動起來,四下亂奔,滿場上都是人與馬疾走的影子。驟然間又不知有什麼東西引爆了,府衙的牆轟然倒塌,開了足有十來丈寬的口子。
羅徹敏在劇烈起伏的馬背上,看到有數十騎乘着混亂衝入了府衙中,趙痴兒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面。奇怪的是,他們的馬倒毫無異樣。羅徹敏看左右無人留意自己,快手扯脱自己的外衣,反過來將自己矇頭蒙臉地一裹。略作偽裝後,他在自己馬背一按,在空中翻折數次,落到趙痴兒身後。趙痴兒回過頭,看到相距不過數寸的眼睛,嚇了老大一跳,差點從馬上落下去。羅徹敏將他拉回鞍上來,在他耳邊道:好小子,居然撇下我?
世子,你你趙痴兒好不容易壓下一聲驚叫,小聲道:你來做什麼?
你們去救鄂奪玉,我豈能袖手旁觀!羅徹敏道。
可可,萬一這事被王妃知道了他伸了脖子向後看,羅徹敬宋錄等人的斥喝之聲不時可聞,他們顯然正在指揮着制服驚馬,忙得焦頭爛額。他們身前身後盡是成羣瘋馬,兵丁和衙役都被衝得七零八落,無論如何無法接近。
少來這套!羅徹敏道:不想我插手,你們把何飛抓起來幹嘛?
他們得混在你的親兵裏出城,我怕何飛作梗。
眼下你不讓我去,我便要作梗了!羅徹敏嘻嘻笑道,拍拍他的腦袋。
趙痴兒只好閉嘴,他們跑得極快,己然能看到大牢沉鈍的高牆。羅徹敏又想起來,問道:這馬是怎麼回事?
馬料裏我先下了藥,染雲坊姐妹們奏的又是專門的御馬之樂!這可是從前十七郎傳下的秘決,本來是準備着打馬毬時作弊用的趙痴兒詭譎一笑道:前不久她們才把這曲子練成呢,否則王無失陳襄那兩小子上次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