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妙容怔住了,西門玉雙腕已為自己削斷,這兩拳是怎麼攻出來的了?
鐵錚對這突然的攻拳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他的身子猛地往下一坐,把頭往後一仰,使西門玉的雙拳擊空,然後雙腿巧妙的翻起,腳尖踢中西門玉的胸前,剋剋一陣輕響。
西門玉一聲痛呼,身子平飛跌出,撞在牆壁上,又砰然跌下,口中鮮血直噴,顯然鐵錚這兩腳落得很重,至少踢斷了五六根肋骨,造成她嚴重的內傷。
西門玉翻滾了幾下,想要翻起來,但已有力不從心之感,她的臉上顯出了一片鐵青,美好的胴體上也慢慢泛起了青色,喘息不停……
“黑燕子,你好狠的心!”
鐵錚冷泠地道:“西鬥玉,你知道我叫黑燕子,就不該那麼大一息跟我近身肉搏,我之所以被稱為黑燕子,就是剛才那一式燕雙飛的腿法,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能破得了我那一式,躲得開我那兩踢!”
西門玉的臉上神情顯然更為惡毒,連眼睛都變成綠色的,射出了碧綠的厲光,喘着氣道:
“黑燕子,如果還有下一次,我一定要把你擺平下來!”
鐵錚道:“遺憾的是沒有下一次了,因為你居心太險惡,居然想用含沙射影的毒招來對付我,但是你忘了我的外號叫黑燕子,燕子是不會上這個當的!”
西門玉冷哼了一聲:“鐵錚!你別吹了,如果不是我那個該死的姐姐泄了密,你躲不過這一招的,”
鐵錚淡淡地道:“不錯!我承認,西門春在臨死前告訴了,你這一手殺着的虛實,因為她要求我找到你,無論如何要把你弄回邊疆去,勸説不成就強制執行;因此她必須把靈蛇教中的殺手告訴我,免得我上你的當……”
西門玉不響了,玉妙容這才問道:“鐵大哥,你們在説些什麼?又是含沙射影!又是靈蛇殺手的!!”
“剛才她的那一式就是靈蛇教中殺手含沙射影。”
“那只是雙風灌耳,並沒有什麼特別!”
鐵錚笑了一笑:“但是在靈蛇教中,這一招就易名為含沙射影!是萬無一失的殺手!”
玉妙容道:“我不懂!這一招並不難化解,普通練過拳腳的人都懂得解法!怎麼稱為殺手呢?”
鐵錚道:“靈蛇教中武功招式都是從各種毒蛇的行動上演化而來的,那一式‘含沙射影’則是最毒的青竹絲捕鳥的身法上演變而成,見過青竹絲嗎?那是一種青綠色挑戰蛇,含有劇毒,咬上立即致命,它的皮色像竹枝,也喜歡棲息在竹林中,捕食時攀上竹枝,將身子蜷在竹梢上,看去就像是一根竹枝,飛鳥不察,掠過竹梢時,它突然探頭出去一口咬上立即鬆口,可是它牙中的毒液卻能將飛鳥立刻殺死墜地,它再下去慢慢吞食。”
“那跟方才的招式有什麼關係呢?”
鐵錚笑道:“青竹絲厲害在毒液,攻擊的方式並不高明,‘含沙射影’也是一樣,他們採取最通俗的招式,雙風灌耳近身對搏時所用!這一招威力並不大,但只有一個解法,就是雙手用‘撥萍見魚’分開對方的雙拳而己,方法人人會用,但是對靈蛇教徒用這個方法就慘了!”
“為什麼?,難道他們另有變化?”
“小小的一點變化,只是化拳為抓,他們的指甲上都含有劇毒,劃破一點皮,立刻制對方於死命!”
玉妙容想了一下道:“如果是以指甲上的毒傷人,還有許多更妙的招式可用,不必要這一招!”
鐵錚道;“靈蛇教徒以蛇為武學之宗,跟他們父手的人都具有戒心!不大有機會能得手,只有這一招,攻人所必救,非要上當不可,所以才稱之為殺手!”
玉妙容嘆道:“這一手實在大狠毒了!”
西門玉厲聲道:“再狠毒也沒有鐵錚狠毒,他知道我以毒蛇為糧,全身都佈滿蛇毒,卻用狠着將我踢成內傷,使真氣渙散,蛇毒發出,讓我慢慢地被蛇毒侵蝕而死!”
鐵錚道:“你自小以蛇為糧,這點蛇毒殺不死你的!”
西門玉怒道:“不錯!可是我的肋骨斷了五六根,如果不加診治,就無法動彈,躺在此地等死,要治我的內傷,必須有一個內家高手,為我推拿氣血,接好斷骨!”
土妙容道:“任何一個練過武的人都能治得了你的傷!”
西門玉道:“説得好聽,你就來替我治治看,只要你把我的氣血推順,讓我能行動,我就告訴你任何想知道的事!”
玉妙容正要上前,鐵錚卻拉住她:“別傻了,她身上藴聚多年的劇毒都泄了出來,誰沾上誰就送命!”
玉妙容一怔道:“這那就只有眼睜睜地看她死了?”
鐵錚道:“不會,她有辦法自救的,別的人沾不了她的身子,靈蛇教中的人卻小怕蛇毒,可以救得她的,這是西門春告訴我的辦法!説惟有這個辦法可以叫她乖乖回去,我答應了西門舂,所以才如此對付她!”
西門玉怒道:“你做夢,我寧死也不願意回去的!”
鐵錚道:“那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我答應過你姐姐不殺你,所以才留你一命,你自己要找死,就不關我的事了,你熬着吧,再過一會兒更有你好受的!”
西門玉瞪了他一眼不語,玉妙容也不知説什麼好了,靜默片刻,玉妙容忽又問道:“鐵大哥!剛才我明明已經砍斷了她的雙手,斷手還在地下,她怎麼又長出兩隻手了?”
鐵錚笑道:“你記不記得上次我們對賽楊妃的事了?你削斷了她的左掌,可是在帳篷裏她找我拼命時,居然又是雙手完好了,從那一次開始!我就得到教訓,對天殺門的人,最好是一劍斷首!否則水遠不要放鬆戒備!”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鐵錚含笑用劍尖挑起地下的一雙斷手道:“你看這個就明白了,這是一隻皮製的假手,與人爭鬥時戴在手上,幾乎可以亂真,他們拼鬥時,不大注意保護自己的手,就是為了要達到移花接木,趁機偷襲的目的,因為誰也不會防備一個剛被削斷手腕的敵人的!”
玉妙容仔細看看那隻假手,發現製作十分精巧,而且斷處還一個薄囊,裏面貯了紅色的汁液,像是血液一般,如果不注意,很難會發現是假的!
鐵錚一嘆道:“我遭遇到不少天殺門的殺星了,那些人武功雖然不錯,但並不是什麼頂尖人物,何以會有許多高手死在他們手下,我一直想不透他們用的是什麼手段。賽楊妃那件事給了我一點啓示,今天你削斷她的雙掌後,她雖然滿地亂滾,但是痛苦卻不逼真,我想到她一定是在搗鬼了,剛才我走過時,又恰好踏在另一隻斷手上,腳下的感覺是空空的,不像是一隻真的手,可是還真像。這時候我完全瞭解是怎麼回事了,心中也有了戒備,所以才沒上當,否則這一手含沙射影很可能會要了我的命!”
玉妙容駭然道:““這些人的心思大巧了!”
鐵錚笑道:“天殺門的手段也行將計拙了,我只要把他們的殺人手法以及一些鬼花樣宣揚出去,使每個人都提高警覺,天殺門的末日也快到了!”
西門玉已經開始哼出了聲音。
這是一種真正痛苦的呻吟,而且她的身子又開始在地下翻動,這也是一種真正的痛苦掙扎。
鐵錚道:“西門玉!你如果想活下去,就把天殺門主的下落招出來,我就為你止痛!”
西門玉忽地怒吼一聲,從地下縱了起來,張開雙手對準玉妙容抱去,鐵錚想到她滿身是毒,分明是想跟玉妙容同歸於盡,但西門玉的來勢大急,緊急中智生,掀起那張方桌,直向西門玉推去!
這一推勁力很大,方桌推着西門玉一起向左邊牆上撞去,直到牆前發出碰的聲,方桌面貼在牆上,卻不聽見西門玉的聲音了,鐵錚不禁一怔。
桌子與牆之間,容不下一個人,難道是他用力大大,把西門玉給擠扁了?這似乎不大可能吧,
桌子碰然聲中倒下,牆上有尺許大的一個圓洞,西門玉不見了,洞中傳來她充滿了譏諷的笑聲:“鐵錚!狡免三窟,你也早該想到的!”
笑聲漸漸遠去,終於聽不見了!
玉妙容掌着燈!照向那個洞口,裏面黑沉沉的,不知有多深,她試着射進兩顆冰魄神珠,卻一無迴音。
鐵錚一嘆道:“不必費力氣了,我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狡猾,玩出了這一手,我更不該忘記她是靈蛇教中的門人,練過卸骨功,剛才那兩腳只造成她輕度的震動,傷得不重。”
玉妙容道:“我明明聽見他肋骨折斷的聲音的!”
鐵錚搖搖頭:“不是的,但連我也給她騙了,我的腳踢中的時候,她正好運勁松散了骨節!使在感覺上以為她的骨頭斷了,疏於戒備!才被她跑掉了。”
玉妙容道:“肋骨也能鬆散的嗎?”
鐵錚道:“武功就是發揮體能,做到一般人不能的事,靈蛇教就是專門從事這方面的研練,使骨骼松合自如,只要頭能鑽過的地方,全身都能通過。”
玉妙容舉起燭火,照照那個圓洞道:“這個洞不知道是怎麼開的,從頭到尾都是一樣大小?”
鐵錚笑道:“地老鼠在田間打的通道,能有幾十丈長呢?還不是一點一點地慢慢挖出來的,由此可見她在這兒棲身”定有一段時間了!否則不會有這麼周密的設計。”
玉妙容一嘆:“這一趟又是徒勞!”
鐵錚道:“不是徒勞!至少我們更進了一步,而且得了進一步的證實,天殺門的重要人物在京師,而目潛藏在一些大員的宅第中,這些大員一個個身世顯赫,你想他們憑什麼敢對這些江湖人加以包庇?”
玉妙容一怔,鐵錚又道:“以劉老兒而言,官高至二品尚書要員,他的兒子,仙的姨太太,居然都是天殺門中的人,他竟然不加干涉,聽任他們自由活動,為的足什麼?”
“自然為的是錢。”
鐵錚笑道:“您想得太簡單了,劉老兒官拜尚書,主理兵部,什麼地方刮上一筆,也比這零零碎碎地收進來多,他會冒這麼大的險,弄這種小錢嗎?”
玉妙容也怔住了道:“鐵大哥,那你説是為什麼呢?”
鐵錚道:“做官的自然是為了權勢,他這麼做,當然一定有他的理由!劉老兒胸無大才,惟一的本事就是善於逢迎,他是在和坤掌勢後發跡起來的!”
玉妙容恍然道:“鐵大哥,你是説他是受了和坤的指使才包庇這些人的?”
“不錯,只是和坤為他撐腰,他才敢如此膽大妄為!”
“天殺門也是和坤在支持的了?”
“不錯!你那位舅爺爺泄漏了一個秘密,他説崔明潔淪為和坤的爪牙,是他逼着抓回來的,這句話是半真半假,因為他自己也跟天殺門脱不了關係,根據這些線索,我敢説和坤才是天殺們的最高負責人。”
“他是天殺門主?”
“那當然不是,但天殺門是他一手培植起來的絕不會錯,而天殺門的總壇,也一定是設在和坤家裏!”
玉妙容不得不相信了,因為一切的事實證明,都歸向那條路上去了。
“我只有一點不懂,和坤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還不簡單,他勢力薰天,卻還不夠一手遮天,朝中反對他的人還多得很,既不能明着排除那些異己,就只好採用暗殺的方式!”
玉妙容叫起來:“不錯!天殺門的組織大嚴密了,和坤是鑾儀衞出身,那就是官家的密探,也只有幹過那種工作的人,才懂得如何組織這個暗殺的兇手集團,鐵大哥,我們把他揭發出來。”
鐵錚笑笑道:“別傻了,你有證據嗎?”
“到他家裏去一搜,就可以找到證據了。”
“領袖軍機,堂堂廷相,你憑什麼去抄他的家;何況搜到了也沒有用,這很可能是官家秘許的!”
“什麼?官家會秘許天殺門的存在!”
“話不是這麼説,掌領軍機的大臣;必須要有耳目靈通,任何一箇中堂大學士都秘許有一批私人的,天殺門只是對江湖人所用的名稱,對官家他自然另有一個解釋。”
玉妙容皺着眉頭道:“那就不是我們的能力所能扳倒的了!鐵大哥,我們該怎麼辦暱?”
鐵錚微笑道:“我們是江湖人,以江湖人的身分對天殺門展開追索,這沒有什麼不可以!”
“可是我們總不能追到和坤家裏去!”
“為什麼不能,這兒是尚書府,我們不是照樣來了?”
玉妙容嘆了口氣:“鐵大哥!這點也許你沒有我清楚,和坤家裏可不像別處,豈僅禁衞森嚴,高手如雲,而且到處都是機關暗器,你武功再高,到了那兒,也將一籌莫展,而且我……”
鐵錚一笑道:“你不能幫我的忙是不是?”
玉妙容歉然地道:“是的!我不能給爹惹禍,和坤一直在找他的岔兒,始終抓不到把柄!
如果我在和坤的家裏失手,不論生死,都會連累到父親昀!”
鐵錚笑笑道:“別説你不能,我這個做女婿的,也不能把老丈人拖下火坑,不過還是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呢?只要天殺門的人躲在他家裏,我們就完全沒辦法!”
鐵錚笑笑道:“慢慢地來,我一時也不知道如何着手,不過目前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做,就是先毀了這個地方,免得再被他們利用。”
“怎麼設法,總不成放火燒房子?”
“不必;大員家裏設置地道是犯禁的,我只要留個條子給劉老兒,他自己會毀了它的!”
説着他拿起桌上的筆寫了幾行字在壁上:
“府上有巨蟒成精,為本神巡遊發現,宜用硫磺硝石,一舉而殲之,以絕後患,夜遊神白。”
寫完後,他提起一各裝了大蛇的竹籠,來到院子裏,把竹籠吊在一棵大樹上,就跟玉妙容悄然由後門出來了。
在街上遇見了巡夜的更差!他吩咐玉妙容一番話,自己上前,突然搶了那手執警鑼的役差手中的銅鑼,一面跑,一面把鑼敲得震天價響,繞着尚書府直轉,這下子把所有的人都驚動了,大家跟着他又追又喊!
鐵錚見引來的人差不多了,突然撞開了劉府的後門,把人都引到那條大蛇的樹下,玉妙容早己配合好了,把竹籠子門一抖開,那條大青蛇從樹上叭噠一聲掉了下來!
追來的人見狀大驚,鐵錚用手抓起大蛇,厲聲喝道:“大膽妖物,見了本神還敢放肆!”
縱上了樹,樹上的玉妙容忙飛身而起,衝向了小樓,鐵錚緊追而去,後面的巡夜官人也追過去。
兩個人都不見了,剩下一條被砍了頭的大蛇,被匕昔釘在牆上,旁邊就是那一篇文字。
滿屋子都是亂爬亂動的大小毒蛇!
第二天,北京城裏四下都在宣揚着劉尚書的後園子裏有千年蟒蛇成精,被過路神靈所誅!
北人尚狐,據説皇宮大內還蓋了大仙祠,香豆化鮮果供着那成形的煉狐,民間更不必説了,因狐而妖,對神仙鬼怪之説特別起勁,何況這件事還是由巡檢司口中説出來的,自然更為真確了。
不過也有人持着不同的看法,這人是個粗壯的漢子,卻也是京城有名的混混兒獨角蛟賈推浪,他的頭上長了個肉瘤,獨角蛟的名號就是這樣起的,原本是個青皮無賴,仗着拳頭大胳膊粗,打過幾次狠架,漸漸有了三四十個流浪漢跟着他,大大小小也算是混到了一個地盤兒,賭攤娼館,都得向他們報效些例錢。
所以賈推浪也儼然成個人物,他每天的例行事務,就是提着個畫眉籠子去半茶館,等着他手下的兄弟們前來報告一些新鮮事故,或是送來各處收到的例錢。
早上池泡東城,午後泡西城,這兩處是他的地盤,因此地段上發生的事情他比誰都清楚!
這天下午,他在西城的和順茶館坐着,一些認識的人都跟他打招呼,賈推浪現在有了身份,跟他打招呼的也是一些有頭臉的大掌櫃以及大買賣的少東,大宅第的總管,甚乏於九門提督正堂衙門的捕役等。
他坐下後,喝了茶,吃過了照例的點心,兩碟兒牛肉餡餅,也跟手下的兄弟們接頭過了。
他的幾個老朋友就挪了過來,一個是糧食號的少東丁長泰,另一個則是綢莊的帳房呼魯圖呼二爺。
這兩個人都是常跟他聊天的朋友,有時還一起賭兩手的牌友,所以一坐下,丁長泰就笑着道:“賈爺!昨兒晚上劉街書家鬥蛇妖的事兒你聽説了?”
賈推浪笑笑道:“當然聽説了!我手下有兩個小弟兄還參加去捉妖,誰也不會比我更清楚!”
“這麼説賈爺一定知道,蛇妖是什麼樣兒的了?”
“屁的蛇妖,那兒倒是燒死了一大堆蛇,但不是像大家傳説的那樣,説什麼神明過路!”
“那是怎麼回事兒呢?”
“昨兒燒死的蛇,其實是天橋賣蛇藥的麥老廣那兒養着的一些毒蛇,火是劉家人自己放的!”
“這到匠是怎麼回事兒呢?”
“那所小樓本來是劉街書的七姨太住着的,下知怎麼會弄了一窩蛇養在那兒,而且那把火把七姨太也給燒死了!”
“她被燒死了?”
“不知道,劉府里正在請道士作法念經驅妖,要等行過法之後,扒開瓦礫,才能知道她的生死,劉家人都説七姨太是蛇精變的,不過以我的看法,恐怕不是這碼子事兒,因為我那兩個小兄弟説,昨天分明是兩個江湖人把人引了去的,什麼夜遊神,也是那兩個江湖人假託的!”
談者侃侃,聽得人都變了色,丁長泰連忙道:“賈爺!謹言!謹言!這種話可不能隨便出口的!”
那位綢莊帳房呼二爺卻連忙喝乾了茶,起立拱手道:“二位坐坐,我還有兩筆帳要算,改天再奉陪了!”
賈推浪望着急急而去的呼魯圖笑道:“呼二爺的心事恐怕比我還清楚,他的綢莊是和中堂的生意,劉尚書是和相爺的得意門生,聽説那位七姨太跟相府走得很勤快,這裏面的曲折一定很有意思!”
丁長泰也坐不住了,苦着臉道:“賈爺!我們生意人可惹不起這種是非,您還是少説兩句吧!”
賈推浪一笑道:“少東,你怕是非這兩天就少跟我來往,我倒是對這件事大感興趣,一定要追個水落石出!”
丁長泰皺着眉頭道:“賈爺!您這不是沒事找事?”
賈推浪道:“不!我是為了出一口鳥氣,前年我-醉了酒,衝撞了劉尚書的轎子,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他居然拿了片子,叫人把我送到提督衙門,打了我二十板子,這件事我姓賈的一直放在心裏,別看他是當了兵部尚書,我照樣不含糊他,等我抓住了他的小辮兒,非叫他當眾給我磕頭陪罪不可!”
他的聲音越説越大,丁長泰只有起立告辭道:“賈爺坐一會兒,我要到店裏照顧去!”
他拱拱手走了,賈推浪也沒挽留,一個人自言自語罵了一陣,才起身出門,回到他的住處去了。
他是落腳腳在一個半開門的暗娼家裏,那個土娼叫銀寶,生的白白胖胖,本來也是個小小的名人。
在北京下層圈子裏的尋芳客,沒跟銀寶相好過的就不算是玩兒過的。據説這婆娘別有一套叫男人銷魂的手腕!
但那是前幾年的事兒了,自從賈推浪大爺跟他並了窩兒,她那個月迎千客的門檻兒只有賈大爺一個人跨了。
銀寶也就規規矩炬地做起人家了。
賈推浪才進門,後面就跟進了一個長衫漢子,賈推浪一瞧下認識,就沉下臉問道:“尊駕找誰?”
那漢子笑笑道:“找銀寶姑娘!”
賈推浪怒叱道:“見你媽的大頭鬼,你也下打聽清楚,銀寶現在是我賈大爺的人,你趁早給我滾出去!”
那漢子淡淡一笑道:“賈爺!這又何必生氣呢?銀寶姑娘以前是幹那一行的,她又沒在門上貼出收了篷的告示,我怎麼會知道呢?以前我和她也好過一陣,咱們算是同船過渡,也算是緣份,咱們屋裏談談!”
賈推浪怒吼道:“放你媽的屁,你小子是想討揍!”
他街上去就是一拳,那漢子分掌劈開了,賈推浪跟着又是一腳,兩個人就動十了手,十幾個回合後,那漢子臉泛驚色道:“看不出賈爺倒是會家子,窩在這個地方委屈了,咱們先停手談談如何?”
賈推浪發現這漢子的身手很不弱,可以説比他高明瞭很多,不禁喘着氣道:“你是誰?
銀寶的老客人裏沒有你這樣的人,你絕不會找銀寶來的!”
那漢子笑了一笑道:“當然不是,剛才只是跟賈爺開開玩笑,兄弟是為着賈爺來的!”
賈推浪翻着眼睛道:“找我有什麼事?”
那漢子一翻手腕,亮出一對金錠,每顆約莫五兩左右,往賈推浪手裏一塞道:“這是一點薄敬!”
賈推浪摸摸金錠道:“要我幹什麼?”
漢子笑道:“只請賈爺幫一個忙,以後在茶樓裏少談劉公館的事!”
賈推浪道:“原來閣下是劉老頭兒的人,那可不行,這老王八打了我二十大板子,十兩金子就想買我不説話了!”
漢子笑笑道:“兄弟不是劉公館的,只是為了劉家的事來説合説合,只要賈爺肯買兄弟這個面子,我可以叫劉尚書當面給賈爺道個歉!”
賈推浪一怔道:“叫劉老兒給我道歉,閣下有這個能力嗎?人家可是堂堂的兵部尚書!”
漢子傲然道:“兵部尚書算得了什麼,只要我們能交成朋友,叫他給我們跪下都行!”
賈推浪一怔,疑惑地道:“閣下是……”
漢子笑笑道:“賈爺有這份身手,想必也闖過幾天江湖,把金子底面翻開一瞧就知道了!”
賈推浪翻過金錠,兩定金子底下都鐫着“天殺”兩個字,臉色不禁一變。
漢子笑道:“賈爺明白了吧,敝上現在正缺人手,賈爺如果有意思加盟的話,好處還大著呢!”
賈推浪沉思片刻才道:“屋裏談!屋裏談!”
説着關上了大門,漢子見他這種態度,遂放心地一笑,跟着賈推浪邁步跨進了堂屋,腳步才邁進門檻,忽然斜裏一股勁風襲到,那漢子只吭了一聲,身子就軟了下來!
賈推浪托住漢子笑道:“鐵爺!你真行,這傢伙還經不起你一個指頭兒!”
門後閃出了鐵錚跟玉妙容,含笑把漢子接了過去。
那漢子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四腳軟綿無力,被綁在一根柱子上,旁邊站着尤二混與賈推浪,正面端坐着鐵錚,腳下燒着一盆熊熊的炭火。
他立刻知道自己的遭遇了,兩眼緊盯着賈推浪看了一陣,才咬牙厲聲道:“姓賈的,原來你跟鐵錚是一夥的,變着法子來賺大爺,這下子可有你受的了,你要知道我還有兩個同伴躡着下來的,他們一定記住你了,今後你除非不在北京城露面,否則你會知道跟本門作對有什麼後果。”
賈推浪目中噴火道:“我早就知道了,五年前我有個兄長,叫吞舟魚賈乘風,就因為拒絕你們天殺門的拉攏,被天殺門的人殺死在關外,那時候我就立志為兄長報仇,要把你們這批萬惡的兇手揭出來!”
鐵錚一笑道:“也在五年前!我叫老賈到北京來,打出這麼一片小小的局面,好刺探你們天殺門的情形,據我的判斷,你們的老巢一定在京師,你們的行動也夠隱秘的,一直到最近!我從外面一點點地往裏挖,終於挖到你們的老根上來了,因此朋友,你乖乖地認了吧!”
那漢子一怔道:“什麼?你們五年前就認識了?”
鐵錚道:“不錯!老賈兄弟是長白採參幫的領袖,不過他令兄賈乘風對我有活命之大恩,我跟你們天殺門過不去,也是要為賈老大報仇雪恨,現在你該明白了吧?”
漢子低頭無語。
鐵錚笑笑又道:“今兒老賈在茶館裏發那些議論,就是誘你們入彀的,我也知道你們出動不會是單線一個人,你在後面接應的兩個同伴,每人都領了一筆盤纏,上十殿閻王那報到去了!”
漢子道:“我不信,你知道他們是誰?”
鐵錚從懷中取出兩塊小銀牌,上面鐫着花紋與一些特殊的暗記,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只知道他們是地字十六號與十八號,而閣下卻是第七號!這是從他們右手腕上取下來的!至於閣下的那一塊,我還沒取,因為我發現那鏈子很怪,弄斷了就再也接不回去了!
我給你留在手腕上的意思,相信你會明白的。”
漢子低頭不語。
鐵錚一笑道:“後援沒有了,天殺門主也不知道你們已經失陷,就是知道了,也不會再來救你們,因為他目前已經是日暮途窮,再也沒什麼人好派了,朋友!現在你肯説實話了嗎?”
漢子滿臉都是怨毒之色,狠狠地盯了每人一眼,然後恨恨地一咬牙,最後才臉現獰笑道:
“你們想從我嘴裏問出什麼是不可能了,大爺記着你們!”
賈推浪笑笑道:“鐵爺!這小子倒是挺忠心的!他咬破了嘴裏的毒藥!準備一死來效忠門户呢!”
鐵錚也笑笑道:“不錯!對這種忠義的漢子,咱們可得表示一點敬意,不能讓他死了,好歹得救救他!”
賈推浪道:“那咱們恐怕無能為力,天殺門的毒藥是無藥可救的,不過咱們可以叫他少受點罪,至少不能讓他凍着了。尤老哥,咱們幫他把火盆挪近一點兒,加加熱!”
兩個人抬起火盆,移近那漢子,那漢子已經一身是汗了,再被火一烤!汗水更是直滴,痛苦萬分,拼命地扭動,可是他手腳跟腦袋因緊緊地綁在木柱上,動彈不得,眼珠都幾乎突出了出來,張着嘴直呵氣,痛苦萬分。
賈推浪笑道:“鐵爺!這小子別是吃錯藥了,怎麼像大熱天的狗兒似的,光張嘴呵氣!”
鐵錚笑道:“錯不了,他嚥下的是一顆火曲,別瞧是指甲蓋那麼大的一顆,發起熱來,可以蒸乾一大缸水呢,咱們再給他加上把火,叫他舒服點!”
賈推浪在火盆裏又添了幾塊炭!微微笑道:“朋友!鐵爺早知道你們口裏藏着能立刻致命的毒藥!覺得你年輕輕兒的,死了大可惜,疼着你呢?所以老早給你換掉了,而且給你換了顆火曲,你知道那玩意嗎?”
鐵錚道:“那是你們棒客的隨身法寶,他怎麼會知道?”
賈推浪道:“那我就告訴你好了,我們這批棒棒的棒客長年在冰天雪地裏一耽十天半個月的,身上總得帶點禦寒的藥!火曲就是隨身的法寶!只要那麼一丁點兒下肚,全身就火熱,光着身子躺在雪地裏睡覺都不怕凍,你吞下肚的分量夠十個人服的,我們可是夠大方了吧?”
鐵錚笑道:“藥力抽你體內的水分,火盆烤你冒出的水分,只要半個時辰,可以把你煉成個人幹!還不會讓你死掉,朋友!你現在肯説實話了嗎。”
漢子漸漸地往下滑,那是急速脱水的現象,皮膚已然起皺!嘴皮也幹了口中直叫:“水水!”
鐵錚道:“水是有的,但要你朋友幫忙,我們才會給你,人嘛!是應該互相合作的對不對?”
漢子連説話的勁兒都沒有了,鐵錚笑道:“二混!!你去侍候這位朋友,他回答一句話,就給一滴水!”
尤二混拿了一碗水,卻只拿了一支竹筷子,沾上了一滴水。
鐵錚道:“第一滴是奉送的,現在開始回答問話,老實説,否則白耗力氣還是換不到水的!你叫什麼名字?”
“馬佔奎!”他又獲得了一滴水。
水是解渴的,但是在極端的枯渴下,得到了少量的水,卻會使得渴欲更盛,這個叫馬佔奎的漢子在渴枯求水的情況下,把他所知道的情形都説了出來!
他們共有三卜六個人,被稱為三十六地煞星,是候補的天殺星,歸西門玉統轄的,平時只管刺探消息,擔任些不重要的任務,天殺星出缺,就由他們補上去。
大殺門總部設在和坤的公館中後花園內,有專用門户出入,手上的銀牌就是出入的通行證.
近來因為天殺星出缺過多,地殺星補上去也太多,他們分身乏術,不得已才想另外物色刺探消息的外圍人員。
西門玉已逃回總部,她確實是天殺門的總監,只是天殺門主究竟是誰,她卻不知道!
因為他們見到的門主都是戴着面具,坐在一間陰暗的密室中,有所指示,也一定低聲告訴了西門玉,再由西門玉轉述,所以連男女都不知道。
這對鐵錚沒多大用處,大部分都是他知道的!但有一點非常重要,就是確定了天殺門總部果然是設在和坤家裏的,這是很重要的一點.這位中堂大人以鑾儀衞出身,獨邀帝寵,二十年來,入閣拜相,掌握了軍機。
儘管他紅的發紫,但貪心也是天下一等的,貴已到了極點,只差沒有做皇帝,剩下只有往富上伸手了!
他弄錢的方法不下百種,不管是什麼錢他都要,也都敢要,甚至在皇帝面前,他也直承自己好貨,奇怪的是皇帚居然縱容他,一笑了之。
沒有人知道他家財有多少,但是據有人大概的估計,把他的家產拿出來,國庫可以三年不徵賦税而不乏。
一個人有了這麼多的錢,不僅他自己這一輩子用不完!可是他似乎永無滿足之口,依然窮搜不已!
天殺門居然又是他的斂財機構之一。
把消息探確實了,鐵錚倒是有點發愁了。
中堂大人的相府非比尋常,他不能闖進去抓人的,也沒有人敢上他的家裏去抓人!
江湖人雖然無所拘束,但是鐵錚也知道自己的能力,相府中奇人異仕,高手如雲,靠着他們這點人手,別説是去破天殺門了,即使想進去探探消息,全身而退都很困難。
但是叫他就此罷手,他又不甘心,跟玉妙容商量了一整天,仍是想不出一個適當的辦法來。
整整的半天,鐵錚都坐在屋子裏,望着窗外出神,那是一片淺淺的小水泊,有一片片用矮籬圍着的空灘,養着幾千頭鴨子,雪白的毛,黃嘴黃腳,一頭頭大小如鵝的北京鴨在發出嘈雜的叫聲。
這是京師郊外的一處小農莊,也是鐵錚與玉妙容的新棲身地,是賈推浪幫他們找的,屋主是賈推浪的一個弟兄,整個鴨寮都是賈推浪置下的副業。
北京的掛爐烤鴨名聞天下,不僅是燒烤的技術出色,所用的鴨子也很出奇,是一種特產的奧秘,肥壯的有十來斤,小的也有五六斤重,鴨肥而肉嫩,才造成了那一道膾炙人口的名餚。
鴨寮的主人姓徐,大夥兒叫他徐鴨兒,也算是個小小名人,因為他這兒的鴨子最肥,最嫩。
京裏幾家大館子都是專用他的鴨子,每天都有幾輛車子,爭着來裝載他的鴨子進城。
鐵錚選在此地落腳是有道理的,因為他未死的消息已經由西門玉證實了,天殺門的人正在全力找尋他與玉妙容的下落。尤二混也躲在這兒,他的弟兄們在天橋也不大好混了。
順天府的官人整天在地段上出入,盯着他們每一個人!顯然也是受了中堂府的壓力,想從他們身上盯出鐵錚來。
因此尤二混來到這兒後,跟他的弟兄們斷了連繫,賈推浪的行動也十分小心,儘量避免引起人的注意!
這一來對京師的動靜就較為隔膜了,終於想出了這個地方,那是最好探聽消息的地方!
因為消息最靈通莫過於幾家大菜館的廚房,京師裏發生什麼大事,他們一定最先知道,而徐鴨兒是個很健談的人,也是個很殷勤的生意人!每一批來買鴨子的人都要在他的屋子裏坐上一會兒,嗅嗅他上好的鼻煙,喝一壺他私藏的好茶,聊上一會兒工夫!
除了幾家大菜館外,還有幾家大宅院的管事跟他也很熟,隔上三兩天一定會來採辦一趟徐鴨兒的肥鴨,而徐鴨兒也一定不會使他們失望,多少總會給他們一點好處。
徐鴨兒的鴨子就是這樣靠他們吹噓出了名,以至於到了後來,東家指定要買鴨子一定得上徐鴨兒家,而徐鴨兒的鴨子身價也就比別人家高出一倍來!
養鴨的徐鴨兒肥了,買鴨子的經手人也肥了。
鐵錚每天上午坐在隔屋,聽徐鴨兒跟着那些人聊天,由那些零碎的談話中,他知道了京師的一切大小事故!
這天他沒有去聽談話!因為他知道這兩夭聊來聊去,都是福貝子福康安的事,這位新貴是當朝紅人,軍功彪炳。
這兩天剛好是他率軍西征小金川勝利班師,炙火可熱,是個紅得發紫的貴族,經皇上冊封為貝子。
鐵錚感興趣的一點是福貝子跟和坤鬧得不愉快,因為兩個人,都是不可一世的當紅人物,誰也不買誰的帳,而且這兩天他正在當紅的時候,和中堂也得避避他的風頭!
玉妙容陪着鐵錚,也看了一個上午的鴨子,終於忍不住了問道:“鐵哥!你看了一個上午的鴨子,可看出學問來了?”
鐵錚指着鴨場中一個小身影笑道:“看!那個孩子很了不起!我得好好地跟他學學!”
那是個幫徐鴨兒看鴨子的窮小子,沒有工錢,惟一的代價是在外面河灘上生的鴨蛋歸他撿了作酬勞。
(看不清)就捱到圍子裏下蛋,為數不
(看不清)
就是那小孩子的外快,可是今天他撿了足足有一籃子,約莫是三四十個,笑嘻嘻地提了回去。
玉妙容道:“他教你一些什麼?”
“一個把天殺門由和坤家裏擠出來的辦法,昨天晚上我聽見鴨篷裏吵得厲害,以為有人偷鴨子,可是又沒見人影,我看了半天,才發現這孩子躲在遠處,不時用石了丟進鴨篷裏,引起騷動!”
“那又怎麼樣呢?對他毫無好處,小孩子頑皮罷了!”
“不,學問大了。鴨子受了驚擾,該生的蛋沒生,今天都下到圍子裏了,所以他今大多收了三四倍!”
玉妙容笑了起來:“看不出這小鬼還挺有點鬼聰明的,可是跟你對付天殺門有汁麼關係呢?”
鐵錚笑道:“那給我一個啓示,天殺門躲在和坤家裏,就跟鴨子在篷裏一樣,只有給他們一點騷擾,叫他們跑到外面來下蛋,我們就可以逮住他們了!”
玉妙容笑道:“我還是不懂!”
鐵錚笑道:“很快你就會懂了,你們準備一下,今天福貝子在四海珍宴客,請的是他西征的家將部屬,大家準備一下,晚上我們也湊湊熱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