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聽説姓全的小子打你的主意,是不是有這回事?」
白髮如霜、胡長及胸、目光如炬的老人高坐廳堂正中央,鷹眸鋭利地盯著下跪男子,似乎室內再無旁人存在,針落地的細微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左手捧著紫砂燒製的茶杯,右手掌心轉著三顆鐵球,神情威儀不見情緒,不怒而威的長者風範震懾四方,鮮少有人敢直視他精鑠的眼。
年輕時,他可是南北縱貫線上的一號人物,黑白兩道都對他敬畏三分,萬夫莫敵、義薄雲天的英雄氣概,奠定他在道上的崇高地位。
而現在他老了,退居幕後不再插手江湖事,由著外孫孟其赫整頓名下產業,由黑轉白給手底下的子弟兵一條生路,免得再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憾事發生。
雖然他不在道上走動,但昔日威名仍然叫人敬重,隨口一句話依然有相當的分量,當各幫派有擺不平的糾紛時,只消他一個眼神就能解決。
「什麼姓全的小子,外公你耳背了,外邊傳的話只有三分真,你偏信了那七分假。」流言不可盡信。
真是的,就為了這點小事連下十二道金牌,急召她上山,她長得像精忠報國的岳飛嗎?
喬品真將一頭長髮紮成馬尾,寬大的羽毛外套下是緊身的彈性牛仔褲,配上平底的健行鞋,她就這麼一路走上陽明山,中途沒有稍事休息、喘息一下。
她喜歡走路,尤其是下坡路,那會讓她有健步如飛的感覺,平衡她日常作息的慢步調,同時達到健身的目的,不然她中氣十足的大嗓門是從何而來。
「嗯!沒大沒小,從小教你的禮貌哪去了?膽敢口無遮攔。」真被他寵刁了。
老人怒目一射,威嚴的氣勢足以令膽小者腿軟,但這膽小者並不包括喬品真。
「我説的是實話嘛!!有些人老是愛小題大做,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也來跟你嚼舌根,這樣你哪有清靜日子好過?」她意有所指地説道。
底下跪著的男人聞言如風中落葉抖動。
「你指的‘有些人’是真心關心你的人,你差點遭到襲擊的帳我還沒跟你算。」都受過一次教訓還不知道怕,率性地不當一回事。
這也算到她頭上?
「外公,你別看得太嚴重了,只是幾個不長眼的小混混而已,瞧你鬍子都氣歪了。」
喬品真像是沒長大的孩子,笑咪咪地坐上老人家的椅子扶手上,「膽大包天」地拉扯他最寶貝的鬍子,還就著他的手喝杯裏的烏龍茶,一點也不懼怕他森嚴如閻王的神情。
在眾人眼裏,冷戾狂狷的老爺子是絕對不可侵犯的神-,他腳一跺就去了半片天下,再一哼,水淹總統府,隨便打個噴嚏就能掀掉一座山,當然要敬畏有加,不可有一絲怠慢。
可是對他疼愛的外孫女來説,人人畏懼的外公不過是裝腔作勢的老頑童,跟肯德基爺爺一樣和藹可親上毫無殺傷力,是個沒脾氣、好欺負的老人家。
「什麼叫只是小混混而已,你的危機意識埋在工水廢料下呀!對方明明是針對你而來,你還睜眼説瞎話,想要蒙我這老頭子。」
他氣呼呼地彈開她的手,賭氣地把茶喝光,不分她一口。
人都有弱點,他唯一的牽掛就是這個寶貝外孫女。
「哪有,誰説我是別人的目標來著,這道上有誰敢碰你老人家的心頭肉,道聽途説的謠言當不了真的。」她矢口否認,無賴得很。
「有沒有你心裏清楚,別人或許不瞭解你在想什麼,可你瞞不了外公這雙眼,它還很管用。」他冷哼了兩聲,抽回手不讓她玩他掌中的鐵球。
語塞的喬品真只是笑,視線往下看向沾了泥的鞋,難得未加以辯解。
她忘不了鮮血像花似地在她面前綻放,噴向她的臉、她的耳、她的發,洗也洗不掉地深烙心底,如同沾染聖血的十字架。
那是為了保護她的人所流的血,他們一個個毫無生息地倒在她四周,其中還包括她的親人,她再也沒有能力承受死亡,讓愛她的人為她犧牲生命。
「阿雀,你來告訴大小姐你查到什麼。」她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把事實攤開,她只會佯裝無事。
矮了半截的曲文雀並未起身,他跪著轉膝面對喬品真,表情一如對老爺子般敬畏。
「大小姐,姓全的小子真的要對你不利,他認為全老頭的死是你一手主導的,而且他也知道有很多兄弟還是挺你到底,所以想利用你來使兄弟為他效力。」
狼子野心,其心可誅。
喬品真輕嗤一聲。「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幾天前的事都瞭若指掌。」跟鳳姊兒所透露的內容一致,簡直可以去結拜了。
沒什麼神經的曲文雀把她的諷刺當讚美,欣喜萬分地以為自己的能力受到肯定,一時興奮過頭,大聲説起探查情報的經過。
「大小姐的車停在‘嫉妒’酒吧前的空地好幾天,一直都沒開走,我們不放心就進去找九穹來問個明白,他是店裏的保鏢兼打手,最清楚客人的動向……」
尤其是大小姐更不能待慢,九穹説看她那天一個人走向幽暗的巷道,於是他們一一調出路口的監視畫面,找出她當天行經的路線。
他們當然也瞧見幾條鬼崇的人影尾隨其後,手上明顯拿著致命武器,當時他們的臉色全變了,差點要砸了監視螢幕好救人。
幸好後來出現一個男人救了大小姐,兩人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監影器範圍,接著就不見人影了。
「對了,大小姐,那個拉著你跑的男人是誰?我們要不要送份厚禮答謝。」江湖兒女要懂得感恩圖報。
你敬人一分,人敬你三分,這是道上的規矩。
喬品真的神色忽地一變,不太自在。「送什麼?送你去打雜如何?」
還厚禮呢!她連人都賠進去了。
莫名其妙多個男朋友,還是強迫推銷,她根本來不及説不,他已經登堂入室,宣佈主權,讓為之傻眼的她沒有拒絕的餘地。
然後他就像風火輪似地捲進她的世界,用頂級神户牛排收買將軍和夫人,擺平這兩頭兇惡得連賊都怕的大獒犬,接著問她家裏的鑰匙擺在哪裏,他好檢查安不安全。
凡事喜歡慢慢來的她怎禁得起他的快節奏,腦子都還沒開始運轉,他手中就多了一支剛打好的新鑰匙,有如一家之主般來去自如。
原本想找個人人商量商量,可是怪事年年有,她居然一個也找不到,他們似乎也遇到相同的難題,一個跟教鋼琴的攪和不清,一個和別人的女人來往密切,而小芹更厲害,她身邊貌似女人的美男子竟是她們開市第一個僱主之一。
恭喜發財不致喜到人人都發春吧!他們要賺的是綠油油的鈔票,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送我去當雜工可行嗎?那我就不能常常去幫大小姐搬家了。」直性子的曲文雀當了真,煩惱自己沒時間兩邊跑。
白眼一翻,喬品真微惱地踩了他一腳。「外公,你當年怎麼收個草包當手下,你沒發覺他少了大腦嗎?」
蠢得讓人不想欺負他,怕降低格調。
「他很真,沒什麼心眼。」這也是他一直看顧著曲文雀的原因。
在行動上,曲少雀夠狠,下手不留情地守住當初他留給他的地盤,可是論起算計人的本事,他真的讓帶他入門的人汗顏,沒人在一旁幫襯著,或許早被心機深沉的後起之輩給吞了。
而他老頭子就欣賞這份真,有此性情的人不會背叛,值得把命交到他手上,他會傻呼呼地捍衞到底,即使送掉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太真的人容易吃虧,你幫他換顆腦袋吧!」省得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換腦袋……」駭然的曲文雀瞠大綠豆眼,驚恐地摸著還留在脖子上的大頭。
「別嚇他,説説帶走你的男人吧。」這點他比較感興趣。
沒什麼好説的。她的表情如是表達。
「雀鳥仔捉來的人呢?他們真供出幕後主使者是全叔的兒子嗎?」
高明,適時的轉移話題。老爺子揚眉一笑,嚴厲的神色頓時一化,換上慈祥的面孔。
「這你要問阿雀,我不管事已經很久了。」他把問題一搓,丟給底下的人去接。
他可是「退休」的老人,哪有閒工夫管年輕人的事,近來冒出頭的新生代哪懂得什麼江湖義氣,沒踢他一腳叫他滾一邊涼快就不錯了。
年近七十的老人家裝傻的轉著鐵球,作勢要倒茶避開外孫女的視線,頭才一低,整壺茶已涓滴不剩,只留下茶渣。
這丫頭居然用這一招回敬他,果然是被他寵壞了,刁蠻得很。
「老奸巨猾。」喬品真滑下扶手,直接坐在外公腳邊。「雀鳥仔,你沒把人搞死吧?」
一聽見她的問話,曲文雀冷汗直流。「我……我……呃!這個……呵呵……不是故意的……」
「什麼不是故意的?給我説清楚!」她幾乎從他張大的嘴看到他喉嚨口,知道他要説什麼。
「我……我……」他遲疑地看了老爺子一眼,吞吞吐吐地説出,「呃!他們不老實嘛!所以……我就打到他們吐實為止。」
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就算他不動手,他帶出來的那票兄弟也不肯輕饒,你一拳我一拳地當是練身體,下手毫不猶豫,又快又狠。
「然後一不小心就把人打死了。」可想而知的結果。
「呃!是……」頭低低的曲文雀非常不好意思,殺個人對他來説是家常便飯,不須有愧在心,但對面對喬品真時則不然。
江湖事,江湖了,這是長久以來道上的行事作風,連警察都不太想插手,睜一眼閉一眼的由著他們自相殘殺。
「好吧!那麼他們死前説了什麼,更有吐出個名字嗎?」她實在不想再沾染這些是是非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死在她面前的人實在太多了。
提起這事,草莽性格的大漢啐了一句問候人家老母的髒話。
「這幾個傢伙口風太緊了,也不曉得有什麼把柄落在姓全的手上,我打到他們吐血才肯説了個全字,然後就懶得呼吸了。」
嗯哼!她就知道這顆光頭辦事只有半桶水。「屍體呢?埋了還是扔了?」
「兄弟們往山裏一扔,沒給人瞧見。」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大小姐臉色難看,趕緊堆滿笑臉往後退兩步。
「你們這羣只會使用暴力的豬,做事不會先思前瞻後嗎?你知不知道小赫有多努力將外公的事業漂白,你們又把一桶豬糞往他頭上倒。」
「咳咳!丫頭,説話文雅點……」豬糞有多臭呀!別這麼折騰他老人家。
「你閉嘴,外公,都是你縱容手下胡來才會鬧出人命,我警告你不要再派一堆阿貓阿狗跟著我,人死無對證,我就當沒這回事,你好好地給我養老,管你是要玩鳥、喝老人茶,甚至是玩女人都不要緊,總之一把老骨頭別想再強出頭。」
她吼聲如雷,凝聚丹田之力向一屋子男人發功,個個面色如土的掩耳閉眼,搖搖晃晃地忍受穿腦魔音,勉強不受影響地站得直挺挺的。
滿臉怒意的喬品真橫睨了戰戰兢兢的一票人幾眼,落向老人家的目光充滿掙扎和一絲無奈,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皺褶,一言不發地走出眾人的視線。
就像粗暴的颱風席捲而過,來時風急雨狂,去時滿目瘡夷,讓每個人心有餘悸地戰慄不已。
「阿隱呀!我這把年紀還玩得起女人嗎?」像是在訴苦,老爺子的瞼上佈滿感傷的自嘲。
屏風後走出一位五官深鐫的高大男子,冷狷地散發冰一般氣息。
「這丫頭老讓我放不下心,你就幫我看著她吧!別讓她知情。」免得她又來吼一吼,讓他耳嗚三天。
「是的,老爺子。」他恭敬地躬身。
「還有呀!有空回去瞧瞧那女人,雖然你對她沒男女之愛,但好歹也有夫妻情分,看在她替你留了個後的份上,該給人家名分就給個名分,不要讓她恨你一輩子。」孩子不能老冠別人的姓。
寡言的男子並未回應,漠然地戴上寬大墨鏡,一頷首便轉身離去。
神色驚惶的曲文雀微白了瞼,雙目微凸地瞪著消失的人影,顫抖著手一指。「他……他不是高天……」
「阿雀,你什麼也沒看見,知道嗎?」老人威儀的面上帶著警告意味。
「我……呃……他……我明白了。」
其實他什麼也不明白,只是順著老爺子的意閉口。他害怕地想著,一個死了九年的人怎麼會從墳墓裏爬出來,死而復生回到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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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十七歲,一向待她極為和善的全叔忽然不滿現況,佯稱要帶她出海賞鯨,卻在中途將她手腳捆綁,眼睛蒙上黑布,帶往不知名的山區藏匿。
一開始她還天真地以為是一場遊戲,相當配合地不吵不鬧,他要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安分地當個被綁架的人質。
一天、兩天過去了,到了第三天她才驚覺不對,情緒由原先的興奮轉為不安,不想再繼續被囚禁的日子。
可是她走不出去,四周都是防守她的人,窗口望出的景緻是一片山色,峯峯相連似無盡頭,毫無山旅經驗的她根本分不出東南西北,真要逃也逃不遠。
就這樣,她惶惶然地在豪華因室待了五天,第六天夜裏她被一陣咆哮聲驚醒,雖然聽不清楚吵雜的內容,但是熟悉的聲音一傳來,她的心便安了。
然而誰也沒料到這竟是悲劇的開端。
一路落敗的全叔竟挾持她來威脅救她的眾人,當著她的面打穿父親的肩胛骨,還意圖一槍射穿他的腦門,讓他從此由世上消失。
她一驚,便掙扎著想奪下全叔的槍,就算死的是自己也無妨,為人子女者無法奉養父母到老已是大不孝,怎能反過來害其送命呢!
誰知這時候會有人撲過來,以肉身相護她脱離險境,任憑子彈打在身上仍不為所動,一心只掛念她的安危。
於是全叔逃了,她失去了大哥,而鳳姊兒則失去了所愛之人,這是她虧欠鳳姊兒的,不管如何彌補也無法喚回逝去的生命。
不久之後,她的父母在一場爆炸案喪生,而後傳來全叔在黑白兩道的夾殺之下,在來回台灣與大陸的海上意外沉船,整個事件到此告一段落。
雖然大家都隱而不宣,怕傷害到她,但她很清楚是誰把全叔的船弄沉,痛失至親的外公不可能放過對叛徒的制裁行動,以鮮血為祭品才能平息一切傷痛。
「親愛的小真真,如果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我就有一年半載沒見到你,實在想念得緊……咦!你怎麼哭了?」見朝思暮想的人兒迎面走來,商左逸巴不得衝上前去將她抱滿懷,然而走近一瞧才發現她眼中似有淚光。
「我才沒有哭,是風沙吹進了眼睛,這點常識也不懂。」喬品真以手背一抹眼睛,若無其事地迎向前方。
「-!我是醫生耶!請別害讓我高分通過考試的老師難過。」心一揪緊,他苦笑地拭去留在她眼角的淚滴。
「你是牙醫。」不算醫生。
「喂!你別瞧不起牙醫,要不是我的妙手回春,你這張漂亮的臉蛋早就腫成豬頭了。」他不滿地發出抗議,以輕吻懲罰她的不敬。
一提到牙,喬品真瑟縮了一下。「你怎麼會在這裏?」她不想爭辯,只覺得累,筋疲力盡想找個地方休息。
「是你怎麼會在這裏,你走路從不看周遭的環境嗎?」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商左逸失笑,伸手指指診所大門,再和門內的某位醫生擺擺手,要他代完成患者的治療,他暫時沒空發揚神聖的濟世使命。
正在為一位患者處理牙垢的問題時,他忽然感到胸悶,心神不寧的想出去透透氣,看能不能舒緩大石壓在胸口的感覺。
誰知他一踏出診所,門外徘徊的熟悉影子讓他想歡呼,以為自己的真心終於打動佳人芳心,讓她相思難耐欲奔入他懷中。
但是看到她眼中的淚,他著實慌了手腳,除了配合她的話當作是眼睛入了沙子,還得故意裝瘋賣傻逗她開心,免得她眼淚又往下流。
心疼她的淚,卻又不能直截了當地問明是怎麼一回事,雖然口口聲聲自稱是她的男朋友,但他很清楚她的心門尚未敞開。是他單方面地綁住這段感情,逼她不得不承認兩人的進行式。
不過她會出現在這裏,表示他的努力並非毫無所獲,當一個人傷心難過時,第一個會找的避風港便是讓她覺得安心、足以依靠的人。
「這是……你的診所?」她像是大夢初醒般眨了眨眼,微訝自己身處的位置。
「可不是嘛!害我白高興一場,以為你打算履行女朋友的義務,拉我去了無人煙的地方做壞事。」商左逸故作哀怨地一擰她鼻頭,埋怨她的不盡責。
喬品真怔了一下,然後嘴角微揚,主動投入他懷裏。「還是你最好,不會丟下我。」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裏,但是擁著的懷抱十分温暖,叫她不想再走下去。
「只對你好,只要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永遠都在。」
商左逸微笑地輕擁著她,眼露憐惜的柔情。
他想著,幸福就是這樣吧!擁著心愛的女人,為她撐起一片天,擋住外面的風風雨雨。
「我好累。」她語氣中充滿疲憊。
「累?」
「我走了好久好久的路,兩腿發麻,全身乏力。」她近乎撒嬌地低喃著,聲音中飽含著濃濃倦意。
「你到底走了多久?」輕抬她的臉一瞧,他不捨的抱起輕盈的嬌軀,轉身走進診所。
嬌小玲瓏的喬品真驚呼一聲,但隨後便放鬆身心的將自己交給他,不願再承受任何她無法承擔的重擔。
她像只慵懶的小白貓,在他懷中輕輕發出舒服的嚶嚀,兩眼微閉不再思考,放空心中的煩躁浸淫純淨的白光,安詳地享受久違的平靜。
略顯疲色的淨白小瞼讓人看了不忍,似乎真的走了很遠的路程,不停的雙腳彷佛轉動的輪盤,沒有停止的一刻。
「不知道。」一句話,道盡她心底的哀傷。
全家父子再度被提起,劃開她久藏不愈的傷口,流出醜陋過去的斑斑血跡。
回憶,才是最可怕的惡龍。
它就住在人的軀殼裏面,有時沉睡,有時翻翻身,有時狂嘯著撕扯人心,讓人痛苦得幾欲瘋狂,惡龍猶自頑固潛伏。
「別擔心,把心放開,我會在你身邊陪著你,你安心地眯一下眼。」她把自己繃得太緊了。
雖然不曉得有何重擔壓在她小小的肩頭上,極盡温柔的商左逸仍耐心安撫著,一手撫著她的發讓她放鬆上手輕拍纖弱的背,希望能給她實質上的幫助。
診所樓上的房間裝修成可炊的小套房,以便他在此用餐和小憩,鋪好的牀鋪揚散著薰衣草香,此時上頭正躺著相擁的兩人。
「如果我睡著了,請不要叫醒我,我想好好地睡一覺。」感覺上,她似乎許久未曾睡個好覺。
「好。」他柔聲説道,輕輕吻著她闔上的眼皮,「安心地睡吧!我的愛。」
她柔柔地笑了,雙眼並未睜開。「很高興我的男朋友是你不是別人。」
「我也一樣。」他也笑了,眼露深情地落下一吻。
「我想我是喜歡你的,即使你是個可怕的牙醫怪獸。」他是個很容易讓人愛上的男人。
喬品真帶著笑容入睡,隱約感覺到低低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但她太累了,沒力氣再開口説一句話,逕自進入黑甜鄉里。
在夢中,她看見小時候的自己,和一羣小朋友在草地上放風箏,她在笑,爸爸媽媽也在笑,戴著小丑帽的大哥笑得更開心,他們在説:生日快樂。
那是十歲的她,無憂無慮的年紀。
「可怕的牙醫怪獸……」原來在她眼中他是如此可怖。
商左逸的笑聲很輕,他怕驚醒睡夢中的佳人,壓抑著不笑出聲,讓震動的胸膛維持正常起伏。
只是他的笑隨即轉為深沉的思索,若有所思地盯著宛如天使的純潔睡容,心裏泛起冷厲的嚴肅,為她所受過的傷害感到憤怒。
一直以來,他看到的只是她掩飾過的表面,以為她過去未曾遭遇大風大浪,一帆風順的直到他的到來。
現在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身後總跟著一羣刺青的大男人,她的背後怎會沒有故事呢,是他不曾深入她的心,看清她佈滿陰影的內在。
「好好地睡吧!吾愛,把心中的煩惱全拋開,我會用我的愛來撫平你內心的傷痕。」
看著心愛女子沉沉睡去,商左逸面露愛憐將她摟緊,眼皮漸漸變得沉重,他闔上眼,陪著愛人一同優遊夢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