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接近尾聲了,但天氣卻還是照常悶熱。
網球俱樂部裏,有着嘈雜的人聲。
蘇河正在跟一個女生對打網球,打得熱火朝天,表情一向淡淡的她臉上也浮現出了歡快的笑容。
“看!程灝然,那不是程灝然嗎?”某個角落傳來女生的尖叫聲。
“哦,就是那個網球明星程灝然。現實生活中比在電視上看的時候還要帥,真是陽光美男子!”有女生做花痴狀。
“不是聽一些報道説他在一場重要的比賽中負了傷,怎麼絲毫看不出他受傷的樣子。”
……
程灝然胳膊上已經沒了纏着的繃帶,根本看不出他是個受傷的病人。他正站在一旁看蘇河打球,神情專注,身邊的女生説了些什麼根本沒聽進去。
“程灝然,可以幫我們簽名嗎?”剛才説話的那幾個女生全都擁了上來,圍住了程灝然。
程灝然臉上閃過一絲難堪,苦笑道:“不好意思,我手受傷了,還沒有痊癒。”
那幾個女生聽了,頓時,耷拉下腦袋,很失望的表情。
“那你的傷什麼時候可以好?”有個女生關心地問道。
“現在還不確定,但肯定會好的。”程灝然回答道。
“怎麼聽有的人説,你以後都不可以打網球了。你知道嗎,我們聽了這個消息有多麼難過,真希望這純屬謠言。”那個女生露出頗為遺憾的表情,隨後又滿懷期待地望着程灝然,期望當事人親自闢謠。
“你們放心好了,肯定會好起來的,看看,現在都已經快康復了。”程灝然輕輕地晃了晃自己的胳膊,露出招牌式的笑容,笑容親切得像鄰家大哥哥般。
“看你這樣,是不是可以幫我們簽名了?”其中一個看似年齡比較小的女生將自己的白襯衫湊近程灝然,調皮地説道。
“不好意思,還不可以。等我傷好了,會給你們每個人都簽名,如果我們還能見面的話。”
“好的。”雖然有些失望,但這幾個女生還是比較諒解自己的偶像,並沒有誰再要程灝然簽名,都悻悻然走開了。
剛才蘇河因為打球時注意力比較集中,並沒有聽到那幾個女生的尖叫聲,也就不知道程灝然來了。當她休息時,看到程灝然在一旁,着實感到很吃驚。
“你怎麼又來了?”蘇河瞪大眼,問道。
“什麼叫‘你怎麼又來了’,上次和這次來又不是特意來看你的。”程灝然口是心非道。
“你……”一句話把蘇河弄得啞口無言,蘇河不予理他,走到長椅那邊坐了下來。
程灝然跟在蘇河後面,也在長椅上坐下。
“你為什麼要跟着我?”蘇河正色道。
“我只是站累了,想休息休息。”程灝然説道。
“一個病人還到處亂跑。”蘇河邊擦汗邊説道。
“你看看,我現在像病人嗎?”程灝然反駁道。其實他的傷還沒有好,為了讓蘇河看到自己最帥的一面,就私自將繃帶拿了下來,現在胳膊還在隱隱作痛,他卻一直在忍。
“上次不還説得很嚴重嗎,幾天沒見就説自己不是病人,既然不是病人,那你的傷是全好了?”
“也不是的,就是……”程灝然有些支吾地説道,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跟蘇河説這些。
“就是什麼?”蘇河看着神情突然有些不自然的程灝然,問道。
“現在還沒有做第二次手術,我還在考慮中。”
“什麼?!”蘇河瞪大了眼睛看着程灝然,分貝陡然提高了許多。她不知道自己的反應怎麼會這麼大,着實被自己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
“幹嗎這麼大驚小怪的?上次你去醫院看我的時候,我不就跟你説過,還沒有打算要做第二次手術嗎?”程灝然困惑地看了蘇河一眼,卻看到了蘇河眼中的關切,心裏有着説不出的高興。
蘇河似乎覺得自己的反應過於激動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了頭,胡亂地擦着臉上滲出的細密的汗,故作隨意地問道:“那你怎麼還不做手術?”
程灝然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説:“所有的顧慮我都跟你説過的。”
“但你也不能因為害怕你的胳膊不能完全恢復原來的樣子,而放棄這次做手術的機會。拖得越久對於傷口的癒合也就越難,這些難道你都不知道嗎?”蘇河説道。
“我懂,可我的內心真的很矛盾。”程灝然眼中閃過一抹憂傷。想起了他的主治醫師跟他説的話,心變得無比難受,受傷的胳膊也隱隱作痛起來。
“人在成長的過程中總要經歷很多事,有很多是我們意想不到的,我們必須要勇於承受。不管結果是怎樣的,如果我們不去嘗試,又怎麼會知道沒有好的結局。不敢向命運挑戰的人是怯懦的。”蘇河鼓勵道。
“我……”程灝然痛恨自己對這件事一直搖擺不定,聽了蘇河的一番話,心裏升出一股羞愧感。
“你不要再猶豫了!作為你的朋友,我不希望你的傷不能完全恢復,當然,更不希望你以後再也回不到你熱愛的網球事業中。你自己應該快點做決定。”
“我知道了。”程灝然輕輕地説道。
“那你同意做手術了?”蘇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程灝然,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勸説能讓程灝然作了決定。
“是的。你説得很有道理,像我這樣又不敢面對現實又不想做手術,傷又怎麼會好呢?我想好了,即使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我也願意接受這次的手術了。”程灝然堅定地説道。
“我想,這樣的你才能成為眾人眼中真正的偶像。”蘇河轉向程灝然,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我是不是也是你眼中的偶像呢?”程灝然笑道。
“那就要看你到底有沒有堅韌的性格了。”
“你喜歡有着堅韌性格的人?”
“是的。就是不管遇上什麼事,都不會被打倒的人。”
“我倒覺得我挺符合的嘛,遇上暴雨我不怕淋,遇上烈日我不怕曬,遇上狂風我不怕吹……”程灝然喜滋滋地笑道。
“你以為你是仙人掌?”蘇河忍俊不禁道。
“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我請你去吃飯,怎麼樣?就當上次你去看我的酬勞。”程灝然提議道。
“不需要,你生病了,作為朋友去看望一下是應該的,不存在酬勞。”
“就算不是酬勞,是我想請你吃飯,你總不該再推卻了吧?”
蘇河想了一會兒,覺得不過只是一頓飯而已,去就去吧,便答應道:“好吧。”
程灝然聽了,臉上有着無法掩藏的高興。
程灝然等蘇河去更衣室換好衣服後,兩人便向外面走去,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正當程灝然經過網球場的時候,有個人揮着的網球棒在落下時竟不偏不倚地揮在了程灝然的右手臂上,一陣錐心的疼從胳膊立即遍佈全身,程灝然抱着自己的胳膊,臉色驟變,眉間聚集着隱忍的疼痛。
“怎麼了?要緊嗎?”看着程灝然痛苦的表情,蘇河緊張地問道。
揮棒球的那人似乎嚇壞了,但還是立即反應過來,要先將人送到醫院,滿臉愧疚地説:“我們先把他送到醫院吧。”
“嗯,我打120吧。”蘇河連忙撥電話,一臉焦急。她沒想到當她再次看到程灝然如此難過的表情時,心竟不由得抽緊,微微發疼。
把程灝然送往醫院後,蘇河就在醫院外的長椅上坐着,因為她要等到醫生們為程灝然包紮好傷口後才可以進去。
好不容易等到那些穿白大褂的醫生出來了,蘇河急切地問:“醫生,怎麼樣了?”其中一個戴眼鏡的看似有着很高醫術的醫生説:“幸好那人揮得不重,要不就真的沒有完全治癒的機會了。你是他女友吧?怎麼也不好好看着他,傷還沒好,就讓他亂走。”
蘇河聽了,剎那間,臉上有片刻的怔忪,隨後説道:“以後我會好好看着他的。”
蘇河在病房門口愣怔了好久,才懷着無限紛亂的思緒走了進去。
程灝然手中已經纏了繃帶,眼睛緊閉着,眉頭微微皺起。蘇河覺得他應該沒睡着,就輕聲問道:“你的胳膊還疼嗎?”
過了許久,程灝然微微啓動嘴唇説:“好多了。”
蘇河將一旁的椅子往牀邊拉了拉,坐下,問道:“你的傷明明還沒好,怎麼就去俱樂部了?”
“因為……因為我想你。”程灝然把臉轉向另一側。
儘管他的聲音很低,但蘇河還是聽見了。她的心略微一緊,難道這是程灝然在向她表白?
空氣頓時變得冷凝,四下靜寂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程灝然率先打破了沉默,將桌旁的一隻網球拿起來,遞給蘇河:“喏,送給你。”
蘇河接過來,看到球上有程灝然瀟灑的簽名,她也乘機轉移話題,望着網球笑道:“大明星的簽名球,我放到網上拍賣不知道可以賺多少。”
“你敢!這是我送給你的,只准它在你身邊。”程灝然的口吻很堅定。
“既然送給我了,就是我的,當然任我處置了。”蘇河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也許是剛才程灝然的一句“因為我想你”攪亂了蘇河的心境,她覺得和程灝然此刻待在一起有些不安。於是找了個理由提前離開了醫院。
蘇河走出醫院後,程灝然的那句話竟然還會躍入她的腦中,在她耳邊迴旋。
曾幾何時,學校組織秋遊,她和陸卓文不過才分別了兩天,便覺得格外漫長,她回到學校時,陸卓文在學校門口等她,一見到她便將她擁在懷裏,貼在她耳後説:“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那時,他們還在熱戀當中,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切身感受。
被人想念的感覺很美妙。
可是此刻回想起來,心卻一陣一陣地疼。
曾經的她,那麼輕易地接受了一份感情,又是那麼輕易地付出了自己全部的感情,到最後,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嚐到了什麼是從天堂掉入地獄的滋味。現在的她再也不敢輕易地去接受一份感情了。
所以,如果程灝然剛才説那樣的話是向她表白她該怎麼辦?她一邊想一邊不安地轉動手中的小小網球。
蘇河為了讓自己靜一靜,就來到了街心公園,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坐下。
電話鈴聲在寂靜的夜晚響起,顯得格外的突兀。屏幕上顯示的是“程灝然”的名字。蘇河看了兩眼,沒有去接。此刻,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一次又一次地打來,蘇河終於忍不住了,接了電話,不耐煩地説:“有事嗎?”
“為什麼打電話不接?你有什麼心事嗎?”程灝然問。
“沒有……你有什麼事快説吧。”
“本來想今天晚上請你吃飯的,結果你倉促地走了,我也忘記了。你記得我欠你的這頓飯,有空出來一起吃。”剛才蘇河離開醫院時,程灝然覺察出她臉色有些不對,難道是他説錯什麼話了?其實是擔心蘇河,才給她打了電話。
“哦。等你傷好了再説。”蘇河有氣無力地説。
“你不會因為我生氣吧?”程灝然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怎麼會因為你生氣?我沒有生氣。”
“語氣那麼僵硬,一聽就是在生氣。笑一聲給我聽聽,我才能確認你現在安然無恙。”
“程灝然,你好好養傷就可以了,你管別人笑不笑做什麼?”蘇河不耐地説。
“我們是朋友嘛,我希望你開心啊。”他回答得理直氣壯。
“我知道了,哈哈哈……”蘇河看了看周圍並無路人,於是誇張地笑了兩聲,“這下你滿意了吧?”
“這樣還差不多。”程灝然這才心滿意足地笑了。
“你好好待在醫院吧!下次不要再帶傷逃出醫院了。”蘇河叮囑道。
“Yes!Madam.”程灝然一本正經地説。
掛了電話,蘇河的心緒不再那麼煩躁了。也許是她自己多慮了,程灝然對她只是普通朋友之間的想念吧?
月光如水,温柔地籠罩着周遭萬物。
蘇河靜靜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心漸漸變得平靜,沒有先前的難過了。她不願想太多,只是抬頭仰望着散發出柔和光芒的月亮。
那些舊事是蘇河不願提起的疼痛過往,在平靜的狀態中,被慢慢過濾着,連同程灝然的那句“我想你”,也一起被過濾着,放在了心的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