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死到哪去了,還不趕快給我滾出來。」
一陣河東獅吼驚擾了一羣教學觀摩的學生,他們習以為常的放下筆記休息,看着年輕的護理長打從跟前經過,一臉怒容像要剝了某人的皮似。
視線再落得遠一點,院長剛規劃好的杜鵑林園花木正盛,一條鬼鬼祟祟……正確説法是躡手躡腳的人影,正踩在剛栽下沒多久的杜鵑上,聚精會神的將單眼相機扛在肩上,一副非常神聖的模樣。
不用説她又在拍照了,為了某種她認為令人感動的畫面,不捕捉到那片刻的永恆,絕不放下相機。
外界的聲音對冬天而言是靜止的,她只要一專注在相機上,便會忘了周遭的事物,哪怕颳風下雨或山崩,都阻止不了她為拍照勇於送死的精神。
她可以為一份未知的景緻徹夜不眠,忍受飢餓,爬上懸崖峭壁找尋最佳的視野,人懸在半空中看來危險重重也無妨,只要能讓她拍到一張好相片。
用攝影狂來形容她一點也不為過,她可以因為拍照而廢寢忘食,整天抱着一架老舊的相機東走西晃,一看到動人的景色立刻按下快門,絕不含糊。
「你們有沒有看到冬天?」
和顏悦色的護理長温柔的問着實習的學生,一反剛才要拿刀砍人的兇厚樣,眼柔語輕得像身後有一對翅膀的天使,為了讓世界和平而來。
其實她真的是一個善良又善解人意的白衣天使,對病人照顧有加深得讚譽,絕不會因病患的刁難而放棄對他的耐心,是醫院出了名的愛心大使。
可是某人一出現,她的温和脾氣就會變得特別火爆,一天到晚暴跳如雷的追着某人跑,恨不得在她脖子上掛着鈴鐺好隨時監控。
「沒有。」一羣學生睜眼説瞎話的搖頭,志有一同的為某人掩護。
「沒有?她不是剛回國又跑到哪野去,我明明看到她相機的閃光燈在閃。」最好別讓她逮到,否則剝了地一層皮。
一説完,她身後閃過一道光,學生們吃吃笑的以筆記掩住臉,以免她發覺他們在説謊。
這是一所教學合作的區域醫院,每年都有醫學院的實習醫生和護校的醫護生來實習,以學長、學弟妹的方式世代交替,一批換過一批。
但是口耳相傳的傳承可不只是學長學弟妹制度,還包括髮生在這所醫院的所有趣事及「風俗」,一代傳過一代的連續有七年之久。
原因無他,只因為美麗高雅的護理長有位流浪成癖的攝影狂妹妹,三天兩頭不見蹤影,咻地一聲沒打招呼又飛到國外取景,讓她倍感壓力得幾近崩潰。
所以偶爾在醫院裏聽見兩聲咆哮不足為奇,那也是一種宣泄,臨牀實驗的精神科醫生可以由此得知,人在失去控制時會有何種情緒反應。
這也算是造福病人的福利吧!能有機會見到優雅冷靜的護理長髮飆,可是少之又少,一年大概兩、三回,平添不少笑聲。
「丫頭,-蹲了快一小時不累嗎?」可真有耐心呀!非常有敬業精神。
取笑聲音從背後傳來,凝神專注的冬天按下快門才回過頭來,對揹着光的年邁尊長微微一笑。
「院長,你今天不用進手術室嗎?」原來有一個小時了,時間過得真快。
難怪她覺得腰痠背痛,蜘蛛在她腳旁結網。
「院長年紀大了,撐不了長時間的折騰,不如放手給年輕人一展長才,我該退休了。」他打趣的説道,短時間還閒不下來。
有些人天生有勞祿命不得空閒,譬如他。
「老當益壯的院長看來不到五十歲,你還可以再折騰三、五十年,現在的年輕人可沒你的穩重、風趣。」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家。
記得當年初次見到院長時,他嚴肅冷硬的表情真嚇得她連氣也不敢喘,躲在椅子後面看他走近,死也不肯把手伸出來拿他給的糖果。
相處久了才知道,他是有頑童心性的老醫生,老愛捉弄他看得順眼的病人,讓人心頭像坐雲霄飛車一般忽上忽下。
不過對於胡鬧瞎吵,拒絕與醫生配合治療的人,他一向十分嚴厲,臉一板威儀十足,叫人敬畏得不吵不鬧,温馴如貓的接受一連串不必要的檢查。
「呵……我愛聽奉承話,-再多説兩句無妨,也許我可以考慮原諒-的小小過失。」不錯嘛!七十幾歲看來像五十不到,他也算保養有道。
「過失?」她嗎?
冬天的表情略呈不解,隨即注意力又被葉子上移動的小點所吸引,快門一按捕捉稍縱即逝的景緻。
機會不會等人,它是有時限性的。
「例如-腳下那一株皋月杜鵑,和我好不容易栽育成功的平户杜鵑。」他臉皮微抽的一瞪她足下奄奄一息的花卉。
咦!杜鵑?她低下頭一視,「呃!院長,我不是故意的。」
糟了,大概救不回來了。
「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培育出這片杜鵑園區,不僅遠赴日本移植,還請台灣農業專家測量土質,一株一株親手栽下,不假旁人之手,待它有如親生子女一般呵護。
「而-倒是挺用心的,不費吹灰之力的破壞生態平衡,只為了拍攝一隻小小的紅點瓢蟲而辣手摧花,-怎麼對得起院長我。」
再多的道歉也無濟於事,「死者」不能死而復生,將永埋土裏化身春泥,滋養一片綠色大地。
「請節哀順變,下回我會小心別踩死你的杜鵑。」儘量啦,如果她還記得他有多寶貝這些種類繁多的杜鵑的話。
一按下快門她就會忘記周遭所有的事物,所以不能怪她善忘,這是天性使然,一張好相片值得她觸怒天威。
冬天不是不知道院長的怒氣,但她與生俱來一股消弭戾氣的力量,圓滑而世故的在適當時刻化解危機,讓人惱極了卻無法對她發火。
她用這一招躲過不少責難,在還算是平順的二十七年歲月裏。
「-要不要順便包一份奠儀上炷香,好懺悔-的無心之過。」還下回咧,待會兒他就找木匠修一道籬笆圍起來,上面註明狗與冬天不得進入。
「如果院長認為有些需要的話,我應該在輓聯上寫『英年早逝』還是『駕鶴西歸』呢?」總不能用「痛失英才」來形容吧!
「-……」用鼻孔噴氣的老院長拿她沒轍的舒了神情,「-喔!就是太沉穩、太有主見了,一點也不像當年令人疼惜的小女孩。」
「我長大了,院長。」人不可能一直留在過去,她會成長。
「我知道,而且長成一個頑固成性、獨立自主的都會女性,兼具迷死人的知性美。」他萬分遺憾的説道。
但她的改變一點也沒出他意料之外,冬天從小就是個自主性很強的小孩,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勇往直前,不管前方有多少險阻。
「院長,你這是在抱怨嗎?」看來她有不少得改進的地方。
例如讓自己丑一點。
身高逼近一七五的冬天有一副模特兒的身材,-纖合度不過分痴肥也不致骨瘦如柴,五官立體十分深邃,擁有原住民血統,是個令人眼睛一亮的標準美女。
她的母親是阿美族的分部公主,在當年民風閉塞的年代,非要嫁給一位居無定所的平地男子,所以她被逐出部落而跟着心愛男子四海為家。
一開始生活還算美滿,接連生了兩個女兒為兩人的世界帶來新生氣,不算富裕的小家庭過得和樂融融,他們甚至為了女兒的將來而買屋置產,不再東奔西跑的定居在大城市裏。
可好景不長,冬天的母親在她十歲那年因腦血管疾病而病逝醫院,之前進進出出的醫療長達一年之久。
三年後她的父親也因山難過世,留下分別十三、十六歲兩個女兒為他處理後事,房貸和喪葬費用逼得她們想輟學把自己賣了。
幸好醫院裏的醫護人員及時伸出援手,不但捐出平時所得還為她們募款,讓她們得以順利安葬父親和繼續升學,不必為一時的生活而憂心。
更甚者,當年的主任,現今的院長一口允諾助學資助,不管姊妹倆想念哪一所學校他都無條件贊助,直到她們唸到不想念為止。
為了感念院長的栽培之恩,以及所有醫護人員的愛心,身為大姊的冬雪毅然決然的投入救人行列,從事第一線的救護工作。
而她則剛走向攝影的路子,承繼父親的遺願為永恆留下紀錄,在國際間小有名氣,開過幾次反應熱烈的攝影展。
「是呀!我是在抱怨-怎麼不肯當我的兒媳婦,好讓我這個老頭子在死前也能享受含飴弄孫之樂。」他假意的埋怨着,實則欣賞她滿身朝氣的生命力。
冬天笑了笑的換上新底片,不受影響。「你曉得我不適合當任何人的妻子,我太好動了,無法長時間待在同一個地方。」
那會逼瘋她的,她有吉普賽人的靈魂,熱愛自由。
「人是會改變的,就看-願不願意。」事在人為,天下沒有辦不到的事。
她沉穩的飄動着一絲促狹。「那也得找『對』那個人呀!不相扣的靈魂只會造成一樁悲劇。」
「什麼悲劇?-這孩子説的真不象話!我家蘭生有什麼不好?他絕對是顧家愛妻的新好男人。」這點他敢打包票。
「可我不是居家型的好女人,只會讓所有好男人變怨夫,你不妨考慮那個在走廊上大呼小叫的嫺良護理長。」姊姊才是適當的人選。
宜室宜家,温良謙恭,渴望安定和家庭,樂於為高齡化的人口盡一份心力努力生產,十個八個她都沒問題,是老人家眼中最完美的小媳婦。
尤其是她沒有孃家,夫妻倆若是吵架也不會有人為她出頭,愛怎麼欺負都成。
失笑的藺院長微喟了一聲。「説來説去,-是為了冬雪那丫頭才拒絕我兒子,是不是?」
這對姊妹呀!個性實在相差太多了,一個外放,一個內斂,一個對世界充滿光明面,一個對人性抱持悲觀心態,但兩人都是好孩子。
「是或不是都讓你老給説了,我還能説些什麼呢!」她喜歡藺醫生的為人,但不會嫁給他。
如風的她是不能給任何人幸福的,除非她遇到一座高不可攀的山。
「-也老大不小了,該為將來打算打算,千萬別顧着姊妹情深而放棄自己的車福,人生有很多錯過是不必要的。」把握當下才是聰明的作法。
「但是若會傷害自己最親愛的人,我寧可錯過。姊姊為我所做的犧牲,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姊姊必須幸福她才能安心。
十年前要不是因為她,姊姊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也不致告吹,讓論及婚姻的男方家屬大力抨擊,不願家裏多個吃閒飯的拖油瓶。
姊姊嘴上不説苦,強顏歡笑的一邊打工一邊撫養她,不讓她受委屈的儘量滿足她對攝影的狂熱,讓她無後顧之憂的擁有今天的成就。
但是為情所困的姊姊卻獨自落淚,一人承擔所有的負荷黯然神傷,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變得不成人樣。
好不容易姊姊走出情傷,重新面對新的感情,身為受惠最多的她,怎能讓姊姊再心碎一次?曾受過重創的心,想必難再承受打擊。
別説她對藺大哥無男女間的感情,就算有一絲絲好感她也會自動打折。
有人説她對感情一事太冷漠了,永遠是事不關己的置身事外,以冷靜的分析去看待情長情短,絕不讓自己感情用事的失去控制。
不過她總是笑着説時候未到,若真遇到一個能引起她和攝影一般熱愛的男人,相信她縱有一雙羽翼也飛不遠,遲早會回到她認定的最後歸處。
「-這傻女孩呵!感情的事又怎能説讓就讓。我們家蘭生也是傻小子一個,執着得很。」不然不會一等七年仍未改其意。
三個孩子三份心都讓他心疼,真不希望有人受傷。
冬天將相機帶子卷好纏在臂上,口氣穩健的一笑。「院長,你擔太多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就怕我眼睛一閉,連孫子都沒得抱就蒙主寵召,到時-會後悔讓我走得不瞑目。」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看見這些孩子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不會的,你瞧他們不是挺配的,男温雅女嫺淑,多像一幅美麗的圖畫。」為了讓他們走得更近,她不得不離開,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的尋找心目中的彩虹。
順着她視線看去,一對談笑風生的男女由遠走近,兩人的臉上都散發輕柔的笑靨,看來和諧又融洽得像對相知相惜的伴侶,為了共同的理念而攜手將來。
説實在話,若非知曉其中錯綜複雜的內情,優雅温爾的外科醫生和氣質典雅的護理長確實是令人羨慕的絕配,可惜這世上有太多的意外。
「丫頭,-就不再考慮考慮嗎?」命裏有時終需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這道理他懂。
可是沒幾人做得到。
搖了搖頭,冬天看着飲蜜飽足的瓢蟲飛向天空。「我的路還很遠,在看不見盡頭的彼方。」
她的心,很大。
而夢想非常遙遠,遠到她不確定能有到達的一天。
幸福呀!真的很難,到哪裏尋找呢?
「冬天,-給我站住,今天要不説清楚,我就把-的破相機送到博物館-到底幾時才能停下來不再流浪,一年、兩年,還是像爸一樣摔下山谷才甘心……」
冬雪的吼聲有着很多的害怕,她不敢讓其它人知道她多擔心妹妹的安危,生怕造成妹妹的負擔而恍惚終日,一不小心就難以彌補。
從小到大,她就被賦予長姊的責任,過馬路要牽着妹妹的手,有好東西要分給妹妹吃,玩具要一起玩不能獨佔,妹妹哭的時候要哄她。
曾幾何時那個綁着兩條緞帶髮辮的小妹妹不見了,身子倏地抽長比她更像個姊姊,不需要她護着、哄着的活出自己,一步一步走出她的世界。
她知道姊妹情是不會斷絕,而且會一直延續到她們其中一人的生命走到盡頭。
父母的早逝讓她十分不安,好象她身邊的人會不斷的從身邊走開,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沒人能在她空虛寂寞的時候,給她温暖的擁抱。
照理來説,在醫院工作的她更該看破生死,來來去去的病人川流不息,有當場死亡的,有拖上一段時間才宣告不治,也有因癌症末期在安寧病房等死,每天她一睜開眼必須面對的,就是生與死。
可是她始終衝不破死亡的陰影,總悲觀的認為,人終有一天會死,只是早晚的問題。
因為她父母死時,她都是唯一在場的人,母親的遺體還有人幫忙處理,像清洗、上妝、穿衣服等,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僅覺得母親睡得很安詳。
但死於山難的父親則由警察局打電話來通知,十六歲沒有人陪伴的她得一人到太平間認屍,陰森的空氣令她幾乎鼓不起勇氣掀開那塊白布。
若非父親懷中仍緊抱着他視同第二生命的相機,差點因殘破屍首而昏厥的她根本不敢認,因為父親身上沒有一塊皮膚是完整的。
現在她只剩下一個親人了,叫她怎能不害怕,萬一妹妹如斷線的風箏一出去就回不來,那她未來的日子會多孤寂,宛如一盞將熄的燭火不再有任何意義。
「咳!冬雪,-的聲音會不會太大了些,醫院是需要保持安靜的地方。」
似笑非笑的輕咳聲讓冬雪感到一陣歉意,有些不好意思的瞪了會令她失控的妹妹一眼。
「相信我,我一向很自制,不做為人詬病的行為。」該死的冬天又害她出糗,而且在她喜歡的人面前。
藺蘭生又咳了,像在掩飾笑意。「我明白,-是我們醫院有史以來最優秀的護理長。」
如果她不隨時吼上兩聲,病人的情緒會顯得不安,以為住進死氣沉沉的安養院,終生沒有出院的可能性。
「藺醫生,是我太敏感了嗎?怎麼覺得這句讚美聽起來像諷刺。」他們醫院創立至今不到二十年,而她是第四任護理長。
前三任護理長不是虧空公款,便是偷扣病人的飲食費,還有一人對年輕男病人有性騷擾之嫌,所以她實在沒辦法認同這句好話。
「-想太多了,我這是恭維。」也是所有醫護人員一致的推崇。
「謝謝。雖然我很懷疑你話中的真實性。」他笑得太滿了,有幾分虛偽。
藺蘭生只是微笑而未反駁,視線越過冬雪而看向身材高挑的短髮女子,削薄的髮絲飛揚俏麗,像一隻白天鵝仰頸向天,一副急欲衝上天的模樣。
他永遠只能在後頭看着她,卻始終也跨不過她劃下的那一條線,如南極和北極遙遙相望。
「感情真好呀,兩位!一同來巡視病房。」真正的交流是有共同的興趣,共同的話題,而不是風逐着月永無休止。
冬天的一句話令兩人臉色微變,一是略顯黯然的苦笑,一是臉微紅的瞪了她一眼。
「親愛的冬天妹妹,要見-一面真的和四季替換一樣難,不到秋末冬初是不會見-出現。」如冬之女神,季節未到猶在冬眠期。
該死的話不説,不該説的話偏説得順口,她還懂得惹人發火的藝術。
一臉無辜的冬天幽默的回道:「親愛的冬雪姊姊,我上次回來的時間是春末夏初,而且待了快一個多月。」
差點沒被台灣的炎熱氣候給烤焦了,一遇到大停電的那天,她趕緊收拾行李走人,免得烤成人幹。
「一年之中有八個月沒待在台灣的人有資格開口嗎?一個多月應該沒什麼了不起吧!」還是一樣找不到她的人。
夏天怕熱,冬天喊冷,春天又嫌梅雨多,除非是雲低風輕又少雨的時節,否則要看到她的機會等於是零,而且她總有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由不回家。
若非她定時的寄明信片回來,否則真要當她由人間蒸發了,只剩下老舊的破相機記錄她最後的倩影。
「對我來説足以逼瘋我了,-有見過停止不動的雲嗎?」那地球也完了。
「有,把它畫下來。」她就不信死的東西還能走。
也對,錦繡江山盡在圖畫裏。「姊,-會不會太挑剔了點,我已經儘量的趕回來讓-見我一面了。」
眉頭一攏的冬雪不甚滿意的一睇。「很委屈嗎?」
「是有一點。」冬天好笑的説道,不意外姊姊眼中又燃起兩道熊熊怒火。
「-……」真敢説,也不想想誰一天到晚為她擔心害怕。
「人都在-面前了何必急着數落她,她是為了工作又不是單純去玩。」雖然他懷疑她偏向後者居多。
一聽到心儀的人開口維護,冬雪眼底的怒焰稍熄了一些。「要拍照,哪裏都可以拍,不一定非要到國外去,台灣有兩千多萬人口夠她拍到手痠。」
「姊,我不拍遺照。」冬天口氣清涼的説着台灣的攝影業,千篇一律的拍照法真的很像在拍遺照,死板板的沒什麼感情。
她的表情是悠然自得,可她的話猶如火苗一般的點燃森林大火。
「-在詛咒全台灣的人民都死光了,包括我在內?」什麼遺照,她拍的相片才叫生命的終點。
永恆是一-那的事,也就是短暫如曇花,她按下快門的同時,亦是被拍攝物壽終正寢的一刻,越是美麗越留不住。
撩撥短得像男孩的發,冬天的個性也像男孩一般灑脱。「姊,我還不是仙姑,-用不着高興太早。」
神才有力量毀滅一座小島,或是一顆原子彈。
「我高興?!」真會被她給氣死,學法律的人就一張嘴厲害。
喔!不對,冬天是念了一年後自動休學,因為她要去旅行,見識更多的人文風情,「沒時間」為文憑浪費寶貴的青春。
而她當年是以近滿分的榜首進法學院。
「瞧得出-很興奮,兩眼散發迷人的光彩,可惜我不是藺醫生,無法消受十萬伏特的電波。」她有意無意的將兩人扯在一起。
冬雪表情尷尬得很想把她的嘴縫起來,而一旁貪看她笑顏的藺蘭生臉色也下甚好看,略微一淡的當作沒聽見她的暗喻。
「冬天,-這次回來準備待幾天?」他不敢奢望以月計算,誠如她所言,那會把她逼瘋。
「明天我就要走了。」遲了恐怕拍不到她要的相片。
「明天?!」
「這麼快?!」
男人的驚訝和失望,以及女人的憤怒吼聲難以置信,兩人四顆眼珠子差點因她驚人主語而滑出眼眶,像是聽見外星人在唱「愛拚才會贏」,離譜得叫人傻眼。
「你們不要太捨不得我離開,我還在台灣本島忍受潮濕多變的天氣。」冬天半是認真半開玩笑的宣佈她的旅程。
「-要去哪裏?」就知道她不安分,可是沒想到這麼快。
「花東一帶。」
花東?「-幹麼跑那麼遠去拍照?陽明山的花季就快到了,夠-謀殺所有的底片。」
「姊,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繼續當老母雞。」陽明山的花季在四月,而現在是十一月中旬。「對了,藺大哥,你聽過『幻日』的傳説嗎?」
她沒給冬雪反應的機會,話題一轉看向一身白袍的男子。
「幻日?」幻想的太陽。他就字面解釋。
「這是一位印地安老人告訴我的故事,當天空出現不只一個太陽的時候,你要如何分辨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太陽。」而她有幸拍下了一幀「幻日」。
藺蘭生以科學的方式闡述,「那是因為大氣層中累積了不少水蒸氣,經由太陽照射反射出的影像,故有兩個以上的太陽。」
「哇!精闢。可是你知道哪一個才是你要的太陽嗎?虛幻的影像永遠也不會成真。」冬天突然望向一頭霧水的親姊説出,「若一徑追求虛幻的日,你將會忽視身邊默默為你付出的太陽。
「『幻日』的意思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用心去追尋屬於你的太陽。」
她的話讓兩人都沉默,忘了她明天又要離開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