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格格帶着紀明、紀亮回到了“肅王府”的時候,天要亮還沒亮,整個一夜,天色在這時候最黑。
黑,應該有利於掩護翠格格的悄悄回府,可是要命的是,翠格格她還是被人發現了。
輕輕開了後門,翠格格帶着紀明、紀亮躡手躡腳的剛進後院,忽聽一聲冷喝:“點燈!”
翠格格、紀明、紀亮聽出了是誰,剛一驚,眼前光亮一閃,七八盞燈籠亮起,燈光照射下,八名護衞冷肅站立,中間負手冷然站立個人,那不是玉貝勒是誰?
紀明、紀亮一臉驚慌,忙見禮:“貝勒爺!”
玉貝勒看都不看他們倆,兩道嚇人的冷峻目光直視翠格格:“上哪兒去了?”
翠格格定過了神,她可不知道什麼叫怕,從來也不知道,她立即翻起了臉,冷然道:“出去!”
“廢話!”玉貝勒道:“我還能不知道你出去了。”
翠格格道:“你問的也是廢話,明明看見了還問!”
玉貝勒道:“我只看見你這時候從外頭回來,可不知道你上哪兒去了!”
翠格格道:“你也是明知故問。”
玉貝勒道:“這麼説,你是承認找那個姓李的去了?”
翠格格道:“本來就是,怎麼樣?”
玉貝勒道:“誰讓你去的?”
翠格格道:“我讓我去的。”
玉貝勒冷怒一笑,“你讓你去的,恐怕不行!”
翠格格道:“不行,我已經去了,看看誰能把我怎麼樣!”
“你好大膽!”玉貝勒道:“剛跟你説過,你不但不聽,不但找阿瑪告我的狀,還故意馬上做給我看,你以為我真拿你沒辦法,給我把格格拿下!”
最後這一句,他是命令那些護衞。
那些護衞一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連應聲都沒敢應聲。
“怎麼説把我拿下?”翠格格叫了起來:“我看看誰敢?”
還真沒人敢。
玉貝勒不再下令,不再叫拿人了,他雙眉一揚,上前就是一指。
翠格格應指而倒,玉貝勒伸手扶住,道:“把她關起來。”
他把翠格格交給了護衞。
護衞們這才敢接,也只有忙把翠格格接過去,兩名護衞架着翠格格走了,兩名跟了去。
紀明、紀亮大驚,忙一聲:“貝勒爺!”
兩個人就要上前攔。
“站住!”玉貝勒道:“我看看誰敢動!”
紀明、紀亮誰也不敢動了,“肅王府”上下,誰不怕這位執掌京畿禁衞的貝勒爺。
玉貝勒道:“你們告訴我,那個姓李的住哪兒?”
紀明、紀亮誰敢説,兩個人互瞪一眼,都沒吭聲。
玉貝勒道:“怎麼,不説?”
他揚手就是一巴掌。
紀亮頭一個倒楣,“叭!”地捱了個嘴巴子,血順着嘴角流了出來,半張臉立即紅腫老高。
紀明道:“貝勒爺,您別打紀亮。”
“放心,便宜不了你,”玉貝勒道:“我連你一塊兒打。”
一頓,冷喝:“把紀明給我吊起來!”
那就絕不只一個嘴巴子了。
剩下的四名護衞裏,應聲上前了兩名,伸手抓住了紀明。
紀亮忙道:“貝勒爺,您別打紀明,我説,前門外有家‘白記騾馬行’。”
玉貝勒道:“都帶走,關起來!”
四名護衞分別架走了紀明、紀亮。
後院的這一帶,立又陷入了黑暗中,可是黑暗中亮着兩道像閃電似的冷芒,那是玉貝勒的目光,嚇人!
肅親王跟賈姑娘這時候還在睡着,賈姑娘並沒能把肅王爺別對紀翠太嚴厲的心意及時傳達給玉貝勒,要不然,或許不會發生現在這事。
□□□□□□
玉貝勒帶着四個得力護衞出了“正陽門”。
他以為那個姓李的能隨意進出內城,是因為他那個“肅王府”和碩格格小妹的關照,所以他沒有在“正陽門”
多問,要是他問了,知道那個姓李的所以能隨意進城,是因為宮裏那位萬老爺,他也許就不會出“正陽門”了。
□□□□□□
一會工夫之後,玉貝勒帶着四名護衞停在“白記騾馬行”之前。
一名護衞恭謹躬身:“稟貝勒爺,恐怕就是這兒了。”
玉貝勒冷然道:“叫開門問問。”
那名護衞恭應一聲,立即上前敲門。
還好,這時候天已經矇矇亮了,石三知道不能睡了,正打算起來了,一聽敲門聲,他一骨碌坐了起來,問道:“誰呀?”
門外那護衞道:“內城來的,開門。”
又是內城來的,準又是“肅王府”來的,那是朋友。
石三忙穿衣開門,門板剛開一扇,就看見了門外站着五個人,看神情,看架式,石三直覺的感到不像朋友,臉上的笑意剛一凝。
只聽那護衞冷然道:“這兒是‘白記騾馬行’?”
廢話!門外的牌子清清楚楚,還問什麼?
石三道:“是呀!”
那護衞道:“你們這兒有個姓李的?”
石三知道問的是誰,可是他説:“我們這兒姓李的好幾個呢!”
那護衞臉色一變,要發作。
玉貝勒那裏冷然道:“問那個去過內城‘肅王府’的。”
石三並不怕什麼,道:“那是我們少掌櫃,找他有什麼事?”
那護衞沉聲道:“叫他出來!”
石三不怕什麼,可是一見這情形也不敢-嗦,他機靈,不找眼前虧吃,忙道:“你們等等。”
他忙往後去了。
玉貝勒跟四個護衞也沒有進櫃房,就站在門口沒有動。
這回來的不像朋友,石三走得不免匆忙,等他到東廂房叫出了李豪,堂屋裏楚雲秋跟白回回都出來了,李豪把石三告訴他的告訴了楚雲秋和白回回。
白回回一聽就道:“‘查緝營’的。”
“不會,”楚雲秋道:“‘查緝營’要敢這麼明目張膽,他們也不用假手褚家了,我看是‘肅王府’的。”
石三道:“‘肅王府’的,不像,這幾個的模樣、架式,一點不像朋友。”
楚雲秋瞪着李豪道:“恐怕是那位賈姑娘派來的。”
李豪剛聽楚雲秋説是“肅王府”的,他就懂了,道:“我會小心應付的。”
他要往前去。
石三要跟。
他抬手攔住:“我一個人去。”
他往前去了。
石三望白回回。
白回回道:“聽大少爺的,在這兒攔着點兒弟兄們,暫時誰也別往櫃房去。”
石三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只答應了一聲,沒多問。
李豪來到了櫃房,他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那名護衞,那名護衞道:“你好大的架子啊!”
李豪沒在意,他走出了門外,看見了另外四個。當然,他一眼就認出了主從,當他的目光落在玉貝勒臉上時,他不由為之微微一怔,心頭也為之震動了一下。
只聽玉貝勒道:“你姓李?”
李豪也不知道眼前這年輕人,為什麼會讓他心頭一震,微微一怔,或許是年輕人那不凡的外貌與氣度,第一眼就給了他好感,他很快定了神,道:“是的,我叫李豪。”
玉貝勒似乎也為眼前這個人心折,他兩道鋭利目光緊緊盯着李豪:“你去過‘肅王府’?”
李豪道:“是的。”
“‘肅王府’的紀翠認識你?”
“是的。”
“那就是你了。”
“容我請教,是不是玉貝勒當面。”
“你怎麼知道?”
“‘肅王府’叫格格為紀翠的人不多。”
“我就是紀翠的哥哥紀玉。”
“草民久仰。”
玉貝勒像沒聽見,道:“我妹妹剛剛來找過你?”
李豪道:“貝勒爺是不是該問格格?”
“大膽!你……”一句護衞沉喝。
玉貝勒抬起了手,以他的脾氣,他早發作了,可是他不但沒發作,反而攔住了那名護衞:“我想問你。”
李豪道:“格格拿我當朋友,朋友不能出賣朋友,相信貝勒爺不會反對。”
玉貝勒道:“不必你出賣,她自己已經承認了,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來找你幹什麼的?”
李豪道:“這,貝勒爺是不是也該問格格?”
玉貝勒道:“這我就要堅持你説了。”
李豪道:“貝勒爺原諒,格格沒告訴貝勒爺的,草民不敢潛越。”
玉貝勒道:“你很會説話,我剛説過,我堅持你説。”
李豪道:“貝勒爺千萬原諒,草民不敢從命。”
玉貝勒雙眉一揚:“我不能告訴你,要是你告訴了我,我只是不許你再跟我妹妹來往了,也就算了……”
李豪截口道:“貝勒爺應該知道,草民管得了自己,管不了格格。”
玉貝勒道:“這個我知道,你放心,我管得了她,事實上,我也已經管住她了。”
李豪並沒有在意,玉貝勒是怎麼已經管住格格了,倒不是因為那不關他的事,而是他認為兄妹之間,玉貝勒並不會真拿格格怎麼樣,他道:“要是草民不能告訴貝勒爺呢?”
玉貝勒道:“聽説你是馬驃子出身,是不是?”
“是的!”李豪道。
“你從口外來?”
“是的。”
“你要是不願我扣你個罪名抓起來,最好儘快離開‘北京城’,往哪來,還回哪兒去。”
李豪微微揚了揚雙眉:“貝勒爺,草民沒有罪。”
玉貝勒道:“我説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那貝勒爺是仗勢欺壓百姓了。”李豪道。
“大膽!”護衞們再度暴喝。
玉貝勒又再一次的抬手攔住:“是又怎麼樣,李豪,民不官鬥,胳膊是別不過大腿跟,要不是因為我第一眼看見你不討厭,我早就下令拿人了,放眼當今,任何一個江湖人都沒法跟我鬥,我要是不想讓誰在‘北京城’待,他絕待不了,‘北京城’地面有頭有臉的也不例外,何況是你。”
這是實情,不折不扣的實情。
李豪又揚了眉:“貝勒爺,不是草民斗膽,草民要是不想走,恐怕任誰也趕不了草民。”
護衞們又一次的驚怒。
玉貝勒卻又一次的攔住了護衞們,或許是因為像他説的,他對李豪還不討厭,他道:“也許,你要是躲起來了,京畿一帶地方這麼大,還真不好找你,可是,你有這麼多牽掛,他們也能跟你一樣躲麼?”
李豪為之心頭一震,的確,他不能連累白回回跟這麼多弟兄,有些弟兄甚至是拖家帶眷的,躲起來,吃什麼,喝什麼。
他不得不忍了,道:“貝勒爺,草民是個生意人,手上握有生意,要離開‘北京城’,也得把這筆生意做圓滿,給僱主有個交待再走。”
玉貝勒一搖頭:“不行,我説走,你就得馬上離開‘北京城’,一會兒也不許多待。”
李豪道:“貝勒爺,你這是強人所難。”
“你以為這是什麼?”玉貝勒道。
“草民這位僱主,至少也是一位王爺。”
玉貝勒冷冷一笑:“誰也一樣,我奉有皇上旨意,直接對皇上負責,就是王公大臣,他也得聽我的。”
這可又是不折不扣的實情。
李豪忍無可忍:“既然這樣,草民只有豁出去了。”
玉貝勒一雙星目冷芒一閃:“李豪,你怎麼説?”
李豪道:“貝勒爺不會沒有聽見。”
玉貝勒雙眉揚起:“好膽氣,或許你是我生平所見的頭一個,拿人!”
一聲“拿人!”,四名護衞中的兩名抬手就抓,他們抓的是李豪的兩隻胳膊,而且也抓着了李豪的兩隻胳膊,但是李豪兩隻胳膊一抬,那兩名護衞立即被震得鬆了手,踉踉蹌蹌往後退去,退出了好幾步才站穩。
玉貝勒帶來的這四名護衞,在“肅王府”的護衞之中,算得上是好樣兒的,而且等於是他的貼身護衞,沒想到連李豪的胳膊都抓不住。
玉貝勒為之震驚,也為之震怒,冰冷道:“你是不錯,比我想像的還要不錯,可是這還不足以讓你不聽我的。”
李豪道:“要怎麼樣草民才可以不聽貝勒爺的?”
玉貝勒沒有回答李豪的問話,倏揚冷喝:“閃開!”
四名護衞恭應聲中立即退向兩旁。
玉貝勒跨步向前,直逼李豪。
李豪直覺的感到,這位玉貝勒絕對不是好對付的人物,因為他感覺到玉貝勒的氣勢逼人,這,不是真正的高手到不了這境界,以往面對過那麼多對手,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讓他有今天這種感覺,他表面上平靜、泰然,而且從容,暗暗的已運功戒備。
玉貝勒逼近李豪眼前五六步處,突然停住,但目中威稜閃射,緊盯李豪。
換個人,在這種情形下,都會逼得驚色惶恐,忍不住搶前出手,但是李豪沒有,他像一尊泥塑木雕的人像,一動不動,而且神色平靜的像一泓池水,連一點波紋都沒有。
忽聽玉貝勒冰冷道:“我要出手了!”
其實,玉貝勒是想逼李豪先出手,他見李豪不為他的威勢所懾,仍然是那麼平靜,對李豪的估量立即提高了三分,但是他還是想讓李豪先出手,以他的身份地位,這也無可厚非。
奈何,他碰上了一個也是不願先出手的人。
李豪道:“貝勒爺只管請!”
玉貝勒不由為之有氣,但他還是忍住了:“我一向不先出手。”
李豪道:“那麻煩了,貝勒你拿不成草民了。”
“怎麼説?”玉貝勒問。
李豪道:“草民也是個不習慣先出手的人。”
其實,這是實情。
但是玉貝勒以為李豪猖狂得連他也不放在眼裏,再也忍耐不住,星目中威稜暴射,道:“好,今天我就為你破例一次。”
他出手了,身軀不動,只單掌遞出,夠了,這已經是石破天荒的一擊了。
別人一點也看不出來,感覺不到,包括玉貝勒的四名貼身護衞在內。
李豪清晰的看得見,也清晰的覺得出,他看得見玉貝勒的一隻右掌,幻成無數的手掌,滿天飛舞,立即把他整個兒的罩住,往哪兒躲都躲不過,他覺得出玉貝勒的那隻幻影無數的右掌,透發出無限的動力,逼得他幾乎窒息,也吸引住他幾乎不能動彈。
換個人,必然會傷在玉貝勒這出手的頭一招之下,必然會無法閃躲,無力抗拒的讓玉貝勒手到擒來。
現在李豪知道,眼前這位貝勒爺為什麼這麼狂氣,為什麼年紀輕輕,爵已多羅貝勒,就能執掌帝都禁衞了。
但是,李豪究竟是李豪。
玉貝勒掌透勁力,隱隱能讓人窒息,把人吸引住,不讓人閃躲,李豪就不閃躲,他也不出石破天驚的一招反擊,只輕描淡寫的抬手出指,遙遙的一指向着滿天的掌影中點去。
只這一點!
滿天的掌影,逼人的勁氣突然沒了,消斂得無影無蹤,只見玉貝勒滿面驚容的站在五六步外,他震聲道:“你使的是不是‘降魔杵’?”
李豪心頭暗暗一震,道:“草民不懂什麼‘降魔杵’,只知道這是很普通,很常見的一指。”
實際上,他暗驚於玉貝勒的淵博,他絕沒想到當朝的一個權貴弟子,居然能認出舉世之中沒有幾個人知道的師門絕藝“降魔杵”。
又聽玉貝勒道:“你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李豪道:“草民不屬於任何門派。”
玉貝勒一聲冷哼:“我不信你能瞞得了我!”
他再次出招,仍然是身軀不動,只遞右掌。
但,這再次出招的再遞右掌,跟頭一次出招的只遞右掌截然不同,這再次出招的只遞右掌,沒有幻化無數的滿天掌影,手掌只有一個,但卻是攻勢連綿,一連向李豪攻出了八掌,而且一掌比一掌凌厲。
玉貝勒的兩次出招,都夠瞧的,李豪的兩次接招,也夠瞧的,頭一招,他輕描淡寫的一指,化解了玉貝勒的攻勢,這第二招,他也是下盤不動,腳下不移分毫,只憑一隻右掌上下左右翻飛,一口氣連封了玉貝勒八掌。
這次,玉貝勒更驚了,那四名護衞也驚呆了,只聽玉貝勒道:“李豪,你好修為,真是好修為,可是沒有用,我非讓你聽我的,馬上離開‘北京城’不可。”
一頓,喝道:“調‘查緝營’會合前來,把‘白記騾馬行’團團圍住拿人,看看誰別得過誰。”
這麼一來,事情就鬧大了。
兩名護衞恭應一聲要走。
李豪喝道:“慢着!”
兩名護衞停住沒動。
李豪道:“貝勒爺,非要鬧到這地步不可麼?”
玉貝勒道:“什麼叫鬧,我這是以法拿人。”
李豪道:“貝勒爺也非要草民馬上離京不可。”
玉貝勒道:“這已經是我退一步了,你應該知足。”
李豪道:“沒有轉圜的餘地?”
玉貝勒道:“你什麼身份,跟我談轉圜?”
李豪道:“草民沒有身份,草民是代僱主談。”
玉貝勒道:“你代誰談都沒有用,我跟你説過,就是王公大臣也得聽我的。”
李豪沉默了一下:“既然這樣,那草民只有給貝勒爺看樣東西了。”
“給我看樣東西,你什麼意思?”玉貝勒問。
李豪沒答話,他以行動代替了答話,他探懷取出了那位金老爺贈給他的名貴匕首。
玉貝勒看見那把匕首,神情忽震,臉色大變,急道:“李豪,你這把匕首哪裏來的?”
李豪道:“這是我那位僱主金老爺送給我的,他要我必要的時候,可以取出它來防身。”
玉貝勒道:“抽出一點來我看看。”
李豪道:“有那個必要麼?”
玉貝勒震聲道:“我叫你抽出一點我看看。”
李豪覺得玉貝勒的反應奇怪,一點頭道:“好!”
他一按彈簧,抽出了一點匕首,森寒光芒脱鞘而出,逼人。
玉貝勒神情再震,臉色再變:“李豪,你説你那位僱主金老爺,是何許人?”
李豪插回匕首:“我認為他該是位皇族親貴的親王。”
玉貝勒忽然神情一肅,向着李豪手中匕首躬身:“見刀如見人,紀玉給金老爺請安!”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以及玉貝勒的態度轉變,前倨而後恭,使得李豪不由一怔。
玉貝勒冷肅的望着李豪又道:“李豪,算你那位僱主金老爺的這把匕首救了你,保住了你,但是它究竟能救你、保你到什麼時候,要等我見過金老爺子以後才知道,走。”
一聲“走!”,他轉身就要走,他那四名貼身護衞也就要跟。
但是,玉貝勒他忽然又回過了身:“你告訴我,你那位僱主金老爺,僱你為他做什麼事?”
李豪道:“一行有一行的規矩,沒有僱主的允許,草民不能泄露,貝勒爺既要去見金老爺,何不當面問他。”
玉貝勒一點頭:“好,我問他。”
沒再説二話,轉身走了。
那四名護衞急忙跟去。
李豪沒想到金老爺給的這把匕首這麼好用,連玉貝勒這樣的人物都能退,還有什麼人物不能退的,他回到後院跟楚雲秋、白回回説了,楚雲秋跟白回回一致認為,當今能讓這位執掌帝都禁衞大權,炙手可熱的玉貝勒前倨後恭,甚至見刀如見人,躬身為禮的人不多,玉貝勒他既然説連王公大臣都得聽他的,那麼這位金老爺一定不是一位普通的和碩親王。
可惜,楚雲秋、白回回、李豪三個人都只在“親王”上打轉,都沒有往深一層想,也難怪,誰會想得到嘛!
楚雲秋除了認為該好好為金老爺辦事外,並舉玉貝勒之來為鑑,再次要李豪不可再沾格格紀翠。
李豪除了答應外,還能説什麼,其實他也知道這種事不會有結果,他原先沒那個意思,可是心裏總覺得怪怪的。
□□□□□□
玉貝勒離開了“白記騾馬行”,沒回“肅王府”,徑直進了宮,他要見皇上。
玉貝勒見皇上,是不必經過奏稟,傳喚的,他只要知道皇上在哪兒,就直接去見了。
這會兒皇上剛下朝,在御書房裏。
玉貝勒就徑直到了御書房。
御書房門口站兩個大內侍衞,一見玉貝勒到,忙見禮:“貝勒爺!”
大內侍衞歸領侍衞內大臣管,玉貝勒領帝都禁衞,領侍衞內大臣他就只有那個名,沒有實權。
玉貝勒一擺手:“我要見皇上。”
兩名大內侍衞立即垂手站好,齊聲高呼:“玉貝勒求見候旨。”
隨聽書房裏傳出個陰陽嗓話聲:“皇上召見玉貝勒。”
玉貝勒立即整理衣衫,邁步進入書房。
書房裏兩個人,皇上坐在書桌後,一名老太監在旁侍候,看容貌長像,那不就是李豪認識的金老爺跟宮裏當差的萬老爺麼,只是他們的穿着不同了。
玉貝勒趨前見禮:“紀玉恭請聖安。”
皇上對玉貝勒很慈祥,也和藹:“起來吧!”
玉貝勒起來了,老太監連忙見禮:“奴才給貝勒爺請安。”
玉貝勒“嗯!”了一聲,老太監起身退立原處。
等老太監給玉貝勒見過了禮,退立原處,皇上才説了話:“什麼時候回來了?”
玉貝勒道:“昨天夜裏。”
皇上道:“六叔辛苦了。”
皇上這“六叔”是指肅親王,行六,是皇上的六叔,論起來玉貝勒跟皇上平輩。
玉貝勒道:“謝謝皇上,還好。”
皇上道:“六叔讓你來給我個話?”
“不!”玉貝勒道:“他老人家自己會來見皇上,紀玉是為自己來奏稟皇上,同時也是為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兒,什麼事兒?”皇上問。
玉貝勒道:“紀玉見着您那把匕首了。”
老太監臉色一變,急望皇上。
皇上像沒看見,也像個沒事人兒:“怎麼回事兒?”
玉貝勒道:“您把那把匕首賞給一個叫李豪的……”
“沒錯。”皇上截了口:“可是他不會無緣無故亮出那把匕首,你也不會輕易見着它,究竟怎麼回事兒。”
玉貝勒不得不實説了,他把妹妹認識李豪,跟李豪交往,以及他去找李豪,想抓李豪,逼李豪離京的經過説了一遍。
對李豪跟紀翠認識的事,皇上沒説什麼,但是皇上説:“沒錯,我就是他那個僱主金老爺,這裏頭還有個萬老爺……”
一指老太監:“萬順和就是。”
玉貝勒望老太監,老太監忙低下頭去。
皇上道:“李豪是還沒有把我的事辦妥,你還要抓他,趕他離京麼?”
玉貝勒道:“紀玉不敢,那就等他給您辦完事以後。”
皇上道:“他犯什麼罪了,你非要抓他,趕他離京。”
玉貝勒道:“紀玉剛奏稟過,因為紀翠……”
“我聽見了。”皇上道:“不能假公濟私,你只能從紀翠着手,不能扣人家個罪名抓人,或者趕人家離京。”
這位皇上不失為一位明君。
其實,這種狀在皇上這兒是告不準的。
玉貝勒道:“可是您知道,紀翠仗着老人家的寵愛,不聽紀玉的。”
皇上微一笑:“這就是你這個做哥哥的事了,是不是?”
玉貝勒微一旺,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皇上又道:“傻紀玉,你也不想想,這種狀在六叔那兒怎麼告得準。”
顯然他是指肅親王跟賈姑娘的事,他倒沒説他自己。
他接着道:“其實,這種事不會發生就是不會發生,要是會發生,是誰也攔不住的,你何必操這個心,費這個事。”
恐怕他這是以他自己的事為例,他這是有感而發。
玉貝勒瞪大了一雙星目:“您的意思是説……”
皇上道:“由它去吧,該怎麼樣,就會怎麼樣的。”
玉貝勒面現驚愕之色:“可是家法……”
“家法有的地方不盡合理。”皇上説。
玉貝勒為之震動,身為皇上,批評祖宗留傳下來的家法,這是絕無僅有的事,就算是皇上,也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韙,他不由脱口,驚叫:“皇上……”
皇上道:“我説的是實話,是什麼就是什麼,如果都遵從家法,肅王府裏就不可能有那位賈姑娘了。”
玉貝勒視賈姑娘如母,這話他聽得進,他沉默了一下:“可是紀玉還是覺得,紀翠跟那個李豪不適合,兩個人的出身相差太遠。”
皇上“呃!”地一聲道:“據你所知,李豪是個什麼出身?”
玉貝勒把紀翠跟賈姑娘告訴他的,稟知了皇上。
皇上微搖頭:“恐怕那只是他的掩飾,我懷疑他是西郊李家的後人!”
玉貝勒道:“西郊李家?”
皇上道:“前明大儒李逸塵,高風亮節,風骨嶙峋,義不事賊,當年李自成破‘北京’,一家幾十口盡遭毒手,聽説只有李逸塵的兩個稚齡兒子,被義士保住脱險,倖免於難。”
玉貝勒道:“您問過他,他承認了麼?”
皇上道:“他既掩飾,我怎麼好問?”
玉貝勒道:“那您怎麼知道……”
皇上道:“有些可以掩飾,有些是無法掩飾的,你見過他了,你看他像個江湖亡命徒麼?”
玉貝勒沒説話,顯然,他這時候回想起來,也覺得不像。
皇上道:“我正派人僱工重建李家宅笫,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我仰慕李逸塵已久,另一方面,也不無攏絡他的意思。”
“攏絡他?”玉貝勒問。
皇上道:“你見過他了,應該知道他是個少見的人才。”
玉貝勒雙眉微揚:“皇上,咱們自己可用的人才不少。”
“我知道。”皇上道:“你就是個大才,所以我把京裏的禁衞交給你,但是有的我的事,你不能辦。”
玉貝勒一雙眉梢兒揚高了三分:“紀玉還有不能辦的事?”
“不是你力有未逮不能辦,而是你身在宦海不方便。”皇上説。
玉貝勒道:“什麼事?”
皇上搖頭道:“我現在還不能説。”
玉貝勒道:“譬如你僱他辦的這件事兒。”
“對。”皇上點頭:“這件事只是一件,還有別的。”
“也不能説。”
“不能,還沒到時候。”
“紀玉想不出,您有什麼事紀玉不方便辦的?”
“不只是你,只要身在宦海,任何人都不方便辦。”
玉貝勒還想説話。
皇上道:“紀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皇上都這麼説了,玉貝勒還能説什麼,他沒説話。
皇上又道:“紀翠是你的妹妹,她的事是你‘肅王府’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不許你對付李豪,除非他真犯了什麼罪,可是那也得先讓我知道。”
玉貝勒只有恭聲答應,皇上有用李豪的地方,皇上要把李豪留在“北京”,玉貝勒他要是非把李豪趕走,或者是扣個罪名抓起來,那豈不是存心跟皇上作對,要是為紀翠的事非抓起李豪來,或是趕走李豪,而不顧皇上有用李豪之處,那豈不是不識大體,這,玉貝勒他都不能,也都不敢。
皇上道:“好了,要是沒別的事兒,你就出宮去吧。”
玉貝勒道:“紀玉還有別的事兒。”
皇上道:“你還有什麼別的事兒?”
玉貝勒雙眉微揚:“紀玉要在各王府之間查辦一件事,一旦查了出來,紀玉要把他送請‘宗人府’究辦,先在您這兒報個備。”
皇上目光一凝:“什麼事兒這麼嚴重?”
玉貝勒道:“紀玉這趟陪老人家出去,有天閒着無聊,一個人上了一趟‘五台山’……”
皇上道:“‘五台山’不錯,是一處佛教聖地,北宋楊家的五郎曾在五台剎出家,我老早就想去看看,可惜一直分不開身。”
玉貝勒道:“紀玉在‘五台’碰見一個女子要上吊,不是紀玉救得快,她就冤死在‘五台’了,紀玉救下她之後,問她為什麼要尋短,她除了兩個字‘命苦’以外,什麼也不肯説,紀玉沒奈何,逼問寺僧,這才逼出了端倪。”
皇上道:“那女子為什麼要尋短?”
玉貝勒道:“寺裏的和尚説,那女子是京裏的一位王爺的外室,被老福晉跟福晉強送‘五台’,下令主持逼她出家,以絕那位王爺之念,那女子不願出家,無力抗拒,只有尋短……”
老太監萬順和臉色驚愕,忙叫:“皇上……”
皇上臉色有點異樣,抬手攔住了萬順和,問玉貝勒道:“你救下了那女子?”
玉貝勒的目光,從低下頭去的萬順和身上收回:“是的!”
皇上道:“你是怎麼處置那女子的?”
玉貝勒道:“紀玉交寺裏的和尚照顧她,不許再逼她落髮出家,準備回京來奏稟皇上,然後再查明這是哪一家王府的事。”
皇上道:“知道那女子姓什麼?叫什麼嗎?”
玉貝勒道:“寺裏的和尚不知道那女子叫什麼,只知道她姓董。”
老太監萬順和脱口驚呼:“皇上……”
皇上臉色發白,猛可裏站起。
玉貝勒忙上前一步:“皇上……”
他隔着桌子要扶皇上。
皇上擺了擺手,又坐了下去,半天才説出話來:“紀玉,你能不能不管這件事?”
玉貝勒道:“紀玉不懂您的意思。”
皇上道:“這種事,在各王府之間,不是沒有,也不是頭一件。”
玉貝勒道:“紀玉知道,‘肅王府’就有,可是‘肅王府’已經沒了福晉,也沒有鬧出事來。”
皇上道:“那你的意思是……”
玉貝勒道:“王府裏不該鬧出事,更不該逼人家一個無辜的弱女子出家,斷送人家一輩子。”
“説得好。”皇上點頭道:“畢竟你有正義,你肯仗義,可是,紀玉,我還是希望你不要管。”
“您還有什麼別的理由。”玉貝勒高揚起雙眉:“您英明,您不能再慣這些親王……”
皇上道:“紀玉,我沒有慣那些親王,他也不是個親王。”
玉貝勒道:“他不是個親王,您怎麼知道?”
皇上臉上閃過了一絲抽搐:“我怎麼不知道,紀玉,他就是那個金老爺啊!”
玉貝勒身軀猛震,腳下不由退了兩步,失聲道:“什麼?是您!”
皇上道:“你現在明白了吧。”
玉貝勒道:“那五台和尚説的老福晉跟福晉是……”
皇上道:“就是太后跟皇后。”
玉貝勒臉色大變:“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皇上道:“我讓李豪給我辦的,就是這件事。”
接着,他毫不隱瞞,把李豪幫他找尋董小宛的經過,都告訴了玉貝勒。
聽畢,玉貝勒大為震驚:“怎麼説,連‘查緝營’也……‘查緝營’的史遷是死在李豪手裏,不是急病亡故。”
皇上道:“一邊是太后跟皇后,一邊是我這個皇上,他們有幾個腦袋敢説,敢張揚,或許,‘查緝營’的這個大班領可以不死,但是史遷是李自成舊部,是當年殘殺李家人的殺手之一,由此,我也更能確定李豪是李家後人。”
玉貝勒道:“您就由他假公濟私?”
皇上:道:“比起我要李豪辦的事,還有我能拿李豪換史遷,我太划得來,何況,史遷是李自成舊部,當年殺人如麻,無惡不作。”
玉貝勒揚了揚眉,沒説話。
皇上道:“紀玉,不要心裏不舒服,李豪的情形跟你不一樣,我用你跟用李豪也根本是兩回事。”
玉貝勒讓皇上説中了心事,神情震動了一下,道:“紀玉不敢。”
皇上道:“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以金老爺的身份,僱李豪給我辦這件事,而不讓你們知道的道理所在,你們最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對你們最好。”
玉貝勒沒説話。
皇上道:“一邊是太后跟皇后,一邊是我這個皇上,你能幫誰?你能不幫誰?就算你能決定幫誰,你能放手去辦事嗎,李豪就沒有這種顧慮,是不是?”
玉貝勒沒説話。
皇上道:“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你最好裝不知道,做不到也要做,這是我的旨意,好了,你出宮去吧。記住,不要告訴任何人,連六叔也一樣,否則你只是讓他為難。”
玉貝勒開了口,他説的卻是:“是,紀玉告退。”
他施禮退出了書房。
玉貝勒一走,皇上立即站起:“萬順和,侍候更衣,跟我找李豪去。”
老太監萬順和先是一怔,可是隨即他就知道皇上要幹什麼了,連忙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