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坐在畫架前的成敏抬頭,看見推門進來的音琪,她懷中的茉莉冒出了好幾處米色的小花骨朵。
音琪將花放在窗前,温柔的晨光從斜角45度的地方將她的身影側影印在屋內的牆上,從額前的髮絲、鼻尖到下巴的地方,是柔和流暢的線條。
“別動,站在那裏別動。”成敏讓進來的音琪站在原地。
“什麼?”將花盆放下的音琪拍拍手上的土,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我説站在那裏,別動呀!”
“怎麼了?”
看到成敏手上的畫筆,音琪又將已經放好的茉莉抱了起來,解釋到:“要很久嗎?時間差不多了啊。”
“沒事。你快遲到了吧。”成敏將手裏的筆扔在了條桌上,背對着音琪望着窗外。
換去身上跑步的衣服,音琪急急忙忙下樓,説了句“我先走了”,門便關上了。
從窗户外面,看見音琪推着腳踏車出了大門的成敏,掏出手機按下了電話號碼。
“您好,您撥打的號碼已經關機,請轉接到語音信箱。”
成敏重新撥了一遍剛才的號碼,依然是同樣的答覆。她合上手機,將它朝沙發扔去。小小的身體在沙發上一彈,掉到地上後,碎成兩半。
音琪沿着馬路內側踩着腳踏車,一邊看看前面排起的長龍,準備選另一條不需要過紅燈的路。
正勳的手機在牀上放着,顯示電量不足的提示音響了兩聲後,屏幕指示燈便不再亮了。旁邊,放着喝熱湯時弄髒的果綠色T恤和深色褲子。
噴頭裏的水帶着熱氣噴淋在正勳的頭髮上、臉上、身上,再向四周跳開。鋪滿視野的白色花叢從透明的水簾擠進他的腦海,然後,是音琪轉過頭來的笑臉。關於她,他只須憑她有些單薄的背影,她在晨跑之後散落下來的髮絲,她鞠身閉目的神情,她握着白瓷碗邊的手指,就已經得到她的全部,一種讓他感覺平和、温暖,同時卻又讓他激動而無法自持的力量。
只是面對記憶中這樣的笑容,他感覺到心臟裏面一陣狂跳,無端的慌亂了起來。
正勳將頭對着噴頭下的水仰起,可這樣只會讓他的心搖晃得更加劇烈。閉着眼睛,伸手在旁邊的架子上扯下毛巾,將臉上的水擦拭乾淨後,才發現手中的毛巾和洗乾淨的薄手絹纏在了一起。
是她伸手遞過來的手絹。
鏡子裏的正勳慢慢將手絹送到唇邊,輕輕吻了吻,又因為這樣的舉止將握着手絹的手垂了下來,無助地注視着鏡子裏面的人。
不知道海浪拍打巖壁的時候,會不會讓岸感受到這樣的震動?
將手絹晾好,換了輕鬆舒適的衣服,再背上他從二手市場買來的筆記本電腦,正勳騎着腳踏車去教室。一會是凱爾教授的課,正勳伸出手看了看時間。
在等待紅燈的路口,他看見前面接近斑馬線位置的音琪。綠燈亮起來的時候,身旁的車和人紛紛向前,失神的正勳還留在原來的地方,像流水中的一截木樁。
凱爾教授在講解視覺中的主觀分離意識。從後門輕輕溜進去的正勳,還是被點名叫住了。正勳朝教授抱歉的點點頭,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課程結束後,學生離開教室,正勳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電腦屏幕發呆。正在收拾講義資料的凱爾教授看到走神的正勳,便慢了下來。所有的人都走了,站在講台前的凱爾才開口説話:“許正勳,時間到了。”
回過神來的正勳又抱歉的站起來歉了歉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許正勳,你有什麼事情嗎?”兩個人並排走在校園裏的時候,凱爾以朋友的口吻問他。
“哦,沒有什麼。”
“沒有?今天的課堂上我講過什麼?你知道?”
“教授,我……”
“好了,拿着這個,下節課之前記得送到我的秘書手中。”凱爾將手中的講義資料放到正勳手中。“還有,夢想雖只是方向,但由你的行動來決定你和它之間的距離,別隻是站着觀望。”
正勳望着手中的講義資料,木訥的站在那裏。
9.
在音樂系教授的辦公室裏,幾個人在觀看一些錄象片段,屏幕上出現音琪演奏場景的時候,其中一箇中年男人指着屏幕問:“金教授,能不能看看她的資料?”
教授將資料放到他跟前,像往常上課時的口吻説道:“她是去年留學生交換計劃來學校的中國學生。這個學生最擅長的是鋼琴演奏,對音樂的體會很有自己的觀點,並且注重細節,能很好的理會處理作品,情感流露把握……”
“好,就她吧。”男人打斷教授的話,將手中的資料放到桌上,對身邊的年輕男子説:“李秘書,記得將馮音琪的資料影印兩份。”
音琪站在教授的辦公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金教授告訴音琪,她將參加MBG三十週年慶典宴會,看樣子還有希望在畢業後成為他們音樂工作室的頭號空降兵。
“MBG?”
“是很具聲望的傳媒機構,這也是很多人希望躋身進去的地方啊。好了,你好好準備一下,時間是下個月六號,離現在只有十多天了。到時候他們會拿來宴會上要求的音樂,到時李秘書會拿給你。”
音琪從教授的辦公室出來,有些期待,不知為什麼,她可隱約感覺到忐忑。
晚上,兩個女孩對坐着,銀色湯匙與碗相碰,發出清脆乾淨的聲音。兩個人各自將飯送到口中,又不約而同的舀了一小匙湯,發出喝湯的響聲。
她們有各自不同的沉默原因。
電視機裏播放着最新上榜歌曲的MV,在廚房裏面清洗餐具的音琪隔着空空的餐廳,對成敏説自己心裏的不安。
成敏拿着遙控器按住,歌手的聲音逐漸小了起來,剩下屏幕上的歌者隨着原先的節奏在屏幕上做着舞蹈動作。放下遙控器,成敏拿了盤子裏的一個蘋果咬了一口,走到廚房門口問音琪為什麼不安,語氣中仍然帶着對早晨那一幕的耿耿於懷。
“不知道。”
“知道那些大學生的高材生怎麼擠破腦袋要進MBG的嗎?就當它只是一次宴會,像往常那樣演奏後回家就是。”
“……”
音琪沉默着,將碗遞到水流下衝洗,因為隔着手套,她完全不能確定水的温度是否能將碗裏殘留的食物味道清除。
“音琪……”
“唔。”音琪抬過頭來看了一眼倚門站着的成敏,她的橙色上衣很有秋天的感覺。
“和送你回來的人……認識很久了?”成敏問音琪,可看着她的眼光有些躲閃。
“什麼?”音琪一時沒有想到正勳。
“早晨,送你回來的人……”成敏始終不説他的名字。
“你是説許正勳嗎?在花市偶然碰到,他忘記戴口罩了。”
成敏聽她這樣説,心裏鬆了口氣,笑笑説:“音琪,你洗完了嗎?給你看樣東西。”説着進廚房將音琪身上的圍裙脱了下來。
音琪將手套放在一邊,被成敏拽着到了她房間的畫架前。那是一幅淡彩畫。
清晨的女孩子在一所房子前面駐足仰望着門楣上的圖案,陽光灑在她腳邊的落葉上。旁邊,應該是成敏自己寫的漢字:相遇。
“你的中文字寫的很漂亮。”
成敏回頭看看音琪,告訴她:“這不是用寫的,是畫。”
“畫的?”音琪想起自己小時候不知道筆順的時候寫生字時的自己,便笑了出來。
音琪拿出紙和筆,説:“我來教你吧。”
“在你知道讀漢字時,老師會提醒你記住它體形。先確定你要寫的字的結構,還有,筆順是十分重要的……”
成敏沉默地望着埋頭認真寫着“相”字筆順的音琪,卻慢慢將目光望向了窗外。